——終於滿月了。


    那歪扭而醜陋的頂端


    反映出人類的懼怕之物——


    泰克福斯警察醫院,506號病房。


    零時躺在這間三人病房裏,眺望著天花板。他全身上下都纏繞著繃帶和紗布,手臂上吊著點滴。


    他才剛剛起床就發現床邊有扇窗,窗前掛著淡綠色的薄窗簾,窗外則是一片漆黑。


    「……咦?外頭好暗喔。」


    「因為已經天黑了。」


    夜色躺在隔壁病床上說道,他和零時一樣,全身都纏滿了繃帶。


    由於窗外沒有路燈,所以更突顯出昏暗病房的亮。夜色比零時早了幾分鍾醒來,順手點了一盞橘色小燈。


    零時縮著手臂坐了起來,這才驚覺自己的右腕被誇張地打上了石膏,上麵捆著一圈又一圈的繃帶,使他動彈不得。


    「哇咧,這啥啊!天哪~~這樣看起來遜斃啦,一點都不帥!」


    「安靜一點,我的麻醉還沒全退,覺得頭昏眼花。」


    夜色舉起用白布吊在肩膀上的右手想揉太陽穴,結果發現額頭上也纏著繃帶。


    「我才覺得奇怪咧,你的精神怎麽這麽好……」


    「你在說什麽傻話,這下想動都動不了,簡直糟透了!可惡,教我怎麽起床嘛!」


    零時小心翼翼地扭動身體,一邊因為傷口傳來的刺痛而皺起眉頭,一邊努力地爬了起來。


    「唉~~我的玉肌上到處都是傷。」


    零時煩悶地垮下了肩膀。


    接著,兩人不約而同地沉默下來,安靜的病房內,甚至聽得到點滴規律的滴答聲響。


    處在如此安靜的地方,反而給人一種不踏實感。稍早震動鼓膜的槍聲已經不在了,這裏也沒有血跡或是彈痕。明明兩者同樣是醫院。


    零時狐疑地審視病房。這裏隻住了自己和搭擋共兩人,桌上少了鮮花,令他產生一種兩人雙雙被流放到現實之外的錯覺。


    「欸,夜色,我們一共……睡了多久?」


    「不用擔心,日期沒變。」


    「這樣啊。」


    他們趕到莉慈醫院的時候還是大白天。


    「我們好像睡了很久。」


    「期間好像還接受了手術治療。」


    夜色深深吐出一口氣,接著閉上雙眼。


    零時沒有閉起眼睛,而是直盯著手上的石膏。他並不感到疼痛,而定為其他事感到憂慮。自己竟然隻能靜靜地接受手術,感覺真是無能為力。


    「要是伊歐塔在就好了,可以和他問清楚事情經過。」


    「就是說啊。」


    要是平時,零時應該會在這裏打哈哈緩和氣氛的。


    這時,病房內響起微微敲門聲。


    「誰啊?」


    夜色任憑紅發散落在枕頭上問道,結果門外竟傳來意想不到的聲音。


    「現在方便說話嗎?」


    「薩羅!?」


    零時不小心猛力彈起,結果引來全身一陣激痛。


    「請進。」


    夜色代替痛得說不出話的零時冷靜說道。隔了一會兒,門緩緩地打開。


    「抱歉,這麽晚了還來打擾。我本來想說你們應該都睡了,卻在房門外聽到說話


    聲……」


    薩羅關上門,走了幾步便停下腳步。來探望朋友卻這麽見外,其實也是他體恤零時的一種表現。


    因為要是走得太近,就可以清楚看到零時臉上痛苦的表情。


    「沒關係,你過來吧。對了,我想問……」


    「由恩他……還好嗎?」


    這是目前兩人心頭最關切的問題。


    說到這兒,薩羅原本緊繃的表情突然為之一綻,笑了開來,眼角還泛著淚光。


    「隻有一點擦傷。雖然一開始情況有點不穩定,不過現在已經在醫院安穩地睡著了,隻要再靜養一陣子就可以移到普通醫院了。啊~~他晚餐也有乖乖吃飯,狀況很不錯,真的……很有精神喔……」


    說著說著,淚水便從薩羅帶點皺紋的眼角潸然落下,他用力握緊拳頭,嘴唇也情不自禁地扭曲顫抖。


    「由恩他很好,別擔心……真的很謝謝你們,鷺宮、美娘先生。」


    隻見他不斷低頭道謝。


    「謝謝你們救了由恩一命,還好我還可以抱抱那孩子……真是……真是太……」


    薩羅每一次低下頭,都有透明的水珠滴到地板上。在電視新聞看到莉慈醫院出事的報導時,他差點就要停止呼吸了,沒想到自己竟然還能再次見到兒子,薩羅比誰都難以相信這個奇跡。說來雖令人不好意思,但是能再次聽到兒子呼喚自己的聲音,他真的好開心、好開心。


    然而……零時卻沒辦法以笑容麵對老朋友。


    「真的……不用謝啦……」


    這句話就這樣脫口而出。


    薩羅並沒有太過驚訝,而是用淚濕的目光溫柔注視著友人的側臉。


    「鷺宮……」


    「由恩能夠得救,全是因為他運氣好、是他上輩子修來的福分,並不是因為我的關係。老實說,現在的我幾乎沒幫到大部分的人的忙!死的人堆積如山!要是一個不小心,由恩也……!」


    零時沒有打石膏的左手搥了床鋪一下,聽起來相當無力,這也難怪,畢竟他的手才中了數槍。不過對零時來說,這點皮肉傷根本不算什麽。


    「我……我……!」


    光是拚命就能夠改變什麽嗎?一直做著不切實際的夢一點意義也沒有!——其實他早就隱約明白這個道理了,即使如此,還是不得不為此而後悔。


    「零時,算了。」


    夜色悄聲說道,要是再放著不管,這搭擋很有可能把自己的手弄成重傷。


    「我們比誰都明白你的意思。」


    他一句一字地淡然說道,可態度冷靜得教人吃驚,感覺卻不冰冷。


    零時僵硬地攤開手掌,強烈的疼痛一鼓作氣襲來。


    「對不起,薩羅,你特地跑一趟,我卻……」


    他嚐試擠出笑臉,這明明是件很簡單的事,但不知是不是因為受傷的關係,臉頰的肌肉就是不聽使喚。


    「不會,是我不對,在這種時候跑來打擾……因為我無論如何都想來說聲謝謝。」


    薩羅靦腆地笑了笑,放柔表情注視著剛才緊握的手掌。


    「……欸,鷺宮……」


    他的聲音雖然細小卻不失體貼,讓人聽了暖在心頭裏。


    「當時的我選擇了逃避,而你們卻選擇了麵對……」


    薩羅的語調十分輕柔,宛如正小心翼翼地捧著某樣東西。


    「你們懂得用自己的雙手、雙腳迎接挑戰,活在今日、開創未來,直到永遠。老實說……我感到既開心又羨慕,此外,還為你們感到驕傲。」


    過去,薩羅也曾手握死魂之槍挺身而戰;現在……他選擇了用滿滿的愛來守護自己的小孩。


    同時擁有「父親」及「老朋友」兩種麵貌的他,眼角泛起了微笑。


    「所以請你抬起頭來,盡情地發怒或是大哭一場吧……然後打一場勝戰回來!」


    零時瞥了夜色一眼。他雖然還躺在床上,那對火紅雙眼仍懇切地凝視著自己。


    盡管不明顯,但零時的嘴角確實微微地向上一揚。


    「話都聽你在說。」


    「咦?哈哈………真的耶,經你這麽一說……」


    薩羅靦腆地搔著腦袋,這也是他從以前到現在都沒變的習慣動作。


    還好老天沒有把由恩從他身邊奪走。——至此,零時總算能夠打從心底露出微笑。


    「再過一陣子,我也會去探望你兒子的。」


    「好的,等你喔!時間差不多啦,我該走了,你們好好休息吧~~」


    薩羅向零時揮揮手,對夜色點頭表達謝意,然後就離去了。門扉傳來沉沉的聲音緊緊關上。


    房裏又剩下零時及夜色孤單兩人,不過這次的沉默氣氛整個不一樣了。


    「剛才真不好意思,我的表現實在太遜了。」


    夜色的表情不再尷尬,上揚的唇角帶有一絲暢快。


    「不會啊。」


    「喔!真的嗎?就知道我們兩個都很帥……」


    「和平時沒兩樣。」


    夜色俊美的鼻子哼地一笑。沒錯,和平時沒有兩樣,因為零時的心中,無時無刻都寄宿著一把熊熊燃燒的火焰。


    看到搭擋一臉遊刃有餘,零時鬧脾氣似地皺了皺臉。


    「呿~~不好玩。」


    「石膏都還沒拆掉就想要帥啊,你還早得很呢。」


    「有道理。」


    零時一邊喃喃自語,一邊「叩叩叩」地敲打手上的石膏,然後「嗯」地籲了口氣。


    「沒想到還滿靈活的嘛。」


    「不要小看警察醫院的止痛藥喔。」


    夜色說著也舉起了自己的手,上麵不知道中了幾槍,能夠像這樣完好如初地活動真感到不可思議。痛是會痛,但是手指可以自由活動。


    「夜色,你在想什麽呢?。」


    零時拉開嘴角,露出孩子準備惡作劇般的眼神。


    「和你一樣。」


    「真的?」


    「誰教我們是搭擋。」


    兩人自然而然地伸長了手,雖然沒辦法痛快地擊掌叫好,不過他們用指尖輕觸彼此。夜色的血液循環還沒完全恢複,指尖摸來有些冰冷;零時的手指則因為重傷而腫脹發燙。


    「既然這樣~~我們就早點睡覺吧。」


    「嗯,明天可有得忙了。」


    槍傷、骨折、撞傷、擦傷、割傷、內出血……這兩個滿目瘡痍的病人,這個星期可得好好靜養才行了,想要痊愈還得花到兩個月以上。他們躺在沒有點燈的漆黑病房內,不出幾秒便沉沉地睡去了。


    日與夜逐漸交送,天色緩緩亮了起來。


    到了早上,一切就要開始動起來。


    綿密的泡沫隨著注入的深色液體,緩緩在杯中升高。


    伊歐塔手裏拿著自己一人份的咖啡,呆望著搜查一課連連歎氣。


    午休已經結束好一段時間了,伊歐塔今天自己一個人吃午餐,吃得索然無味。


    「不知道零時哥他們怎麽樣了……」


    要是平時的話,伊歐塔總是擔心他們會不會又給醫生和護士添麻煩,不過這一回,他是打從心底擔心兩人的傷勢。


    雖然已經事隔一晚,但是伊歐塔隻要回想起咋天發生的事,胸口就會一陣疼痛。因為被緊急送到醫院的兩名學長,模樣實在太淒慘了。


    就連急救小隊也直呼他們能生還簡直是奇跡,伊歐塔覺得他們說得一點也沒錯。當時,他們兩人渾身是血,嚇得伊歐塔心都涼了半截。


    「別擔心,那兩個孩子很堅強,就算被殺也不會死的。」


    繆絲卡正翹著腿打數據,視線從屏幕上稍稍移開。即使如此,伊歐塔依舊是愁眉不展。


    「可是,我看他們咋天傷得好重,甚至站不起來……我還是……頭一次看到他們這樣……」


    「呃……!伊歐塔小弟,你別哭呀。」


    「我、我才沒哭呢!隻是有點……」


    他越說越要哭出來。


    真課長趕緊代替沒來的零時拍拍他的頭安撫他。


    「我一也沒想到零時和夜色竟然會被逼入絕境……看來這個叫凱拉的小子不好應付。」


    伊歐塔候然抬起頭,望著若有所思的長官,大大的杏眼中果然閃著淚光。


    「就、就是說啊!學長他們的死魂之槍居然對他沒效……!」


    「不是沒效,而是根本找不到機會開槍。」


    「啊、對!抱歉!」


    聽到後麵傳來的訂正,伊歐塔老實地道歉。


    「而且,與其說凱拉這人不好對付,不如說……事情有點奇怪。」


    這次又從後頭傳來別人的聲音,伊歐塔抬頭望著天花板回想當時的情景。


    「嗯——~~經你這麽一說,好像真的是這樣……。……嗯?」


    伊歐塔愣了幾秒後突然瞪大雙眼。繆絲卡明明站在眼前,他卻覺得背後有兩道視線從頭上盯著自已瞧,而且剛才那兩個入的聲音又是……


    他像被雷劈到一樣迅速回頭:


    「零時哥!?夜色哥!?」


    這已經不是吃驚,而是大叫了。


    「嗨!我們回來啦~~」


    彷佛奇跡一般,零時舉起隻貼了一片ok繃的左手,開懷笑著和伊歐塔打招呼,不過看起來像輕傷的,其實也隻有他的手掌。零時耍帥地借來了一件黑襯衫和灰色外套,想遮掩衣服下的大傷小傷。


    「抱歉,我們晚到了。」


    夜色凜然地向眾人問好,儀態和平時一樣冷靜自若,穿著警服的模樣也與平時無異。不同的地方,隻有從袖口和額頭露出來的白色繃帶,以及身體重心稍稍往左傾這兩點而已。


    伊歐塔看到兩人意氣風發地站在這兒,嘴唇傳來陣陣顫抖,看起來既訝異又憤怒。


    「你、你……你們在做什麽啊————!!」


    他罕見地勃然大怒。


    「做什麽?來上班啊。」


    「你有什麽疑問嗎?」


    然而兩位學長卻盛氣淩人地回答他。


    「疑問個頭咧!不是這個問題啦!你們兩個快回去靜養!這次傷得那麽重,可不是鬧著玩的耶!?明白嗎!?」


    伊歐塔的奮力一吼,讓零時伸出左手小指塞住耳朵,阻擋他的噪音攻擊。


    「哎唷~~幹嘛啦,伊歐塔老弟,你平時不是都叫我『不準蹺班』、『不準打瞌睡』


    『不準去約會』,吱吱喳喳的吵個不停嗎?」


    「可是這次不一樣嘛!」


    「不要用哭腔說話啦!」


    「被你淚眼汪汪的一看,好像我們做了什麽壞事一樣。」


    夜色冷靜地丟來一句公道話。伊歐塔這下改把矛頭從零時轉向夜色,用堅定的眼神看著他說:


    「大家可是認真的!你們兩個再不好好休息,要是傷勢惡化了怎麽辦……!」


    伊歐塔一發起牢騷就沒完沒了,幸好旁邊傳來的憋笑聲打斷了他。


    「嘻嘻嘻……」


    仔細一看,課長竟然摀著嘴巴、抱著肚子,笑得肩膀陣陣抖動。


    「真課長!笑什麽笑,你也來一起勸勸他們啦!」


    「啊——抱歉啊,伊歐塔。每次看到你們在吵嘴,我就忍不住想笑……嘻嘻嘻。」


    他的手指已經從嘴角移到眼角拭淚。


    「真是的,受不了你耶。」


    繆絲卡愕然地撥了撥頭發,她現在成了伊歐塔唯一的救星。


    「唔哇!」


    突然傳來一聲怪叫。


    伊歐塔嚇了一跳,連忙轉向手上打著壯觀石膏的零時。發出聲音的人明明是他,他卻繃起臉假裝沒事,看起來反而不自然到極點。


    「呃……沒什麽。」


    「好啦……」


    伊歐塔一本正經地湊近零時。


    「還知道痛啊?那個傷碰到果然很痛對吧?」


    「少囉唆——!一點都不痛,剛剛那是……嗬欠!沒錯!是我在打嗬欠啦!」


    零時的眼神心虛地飄


    向一旁,伊歐塔循著他的目光望去,眼角竟瞥見某個眼熟的色彩,嚇得他倒抽一口氣。


    「零、零時哥,你腳邊那是……!」


    「啥?」


    「哎呀,真糟糕。」


    繆絲來盤著手臂退後一步,閃開了地板上的斑駁物體——血痕。


    駭人的血痕來自於零時的長褲褲管。不知道是哪裏的傷口流血了,隻見他的褲管吸飽了血,沉甸甸地不斷滴落地麵。


    零時在心中暗叫不妙,腿上的傷口流血了!那裏剛好是被數枚子彈貫穿的地方,難怪他在爬東都署的樓梯時,就一直覺得褲管濕濕的。


    「你怎麽都不緊張!零時哥,算我拜托你,乖乖地回醫院休息吧……!」


    伊歐塔嚇得魂都要飛了,這時,另一個學長又突然拉住他。


    「——唔!」


    夜色微微地呻吟一聲,伊歐塔難得眼尖地察覺了他的不對勁。


    「夜色哥?」


    「幹嘛?」


    然而夜色卻穩穩地回道,彷佛已經忘了剛才的劇痛。


    不過伊歐塔可沒這麽好打發,因為他親眼看到了。


    「你剛才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沒有啊。」


    「還想騙我!?」,


    「那是打嗝。」


    天外飛來的借口,讓伊歐塔不禁傻眼。


    「我、我從來沒見過夜色哥在人前打嗝耶。」


    他本來是想反諷回去的,但氣勢完全壓不過這對一個鼻孔出氣的雙人搭擋。


    「是嗎,那今天值得紀念一番。」


    「好耶好耶~~夜色的打嗝紀念日!我們主刻來開酒慶祝吧!」


    零時高高舉起打著石膏、看起來有平時兩倍粗的手大聲歡呼。


    「你還在流血耶,說什麽傻話啊!」


    「喂,零時、小心被罵。」


    「夜色哥,你也一樣!」


    「伊歐塔今天真是咄咄逼人。」


    夜色歎了口氣,好像該傻眼的人是他一樣,零時也緊接著問:


    「你不累嗎?。」


    「累啊!當然累!還不都是你們兩個害的!」


    「好吧,那我們來放鬆一下!」


    對話自然而然地被兩人牽著鼻子走,隻見夜色得意洋洋地點著頭。


    「好主意。」


    他邊說邊拿起馬克杯準備倒咖啡。


    「咦?呃……那個,那裏是茶水間喔。」


    咖啡已經煮好放在保溫壺裏,拿去搜查一課了,但是……


    零時彷佛沒有受傷一樣,踏著穩穩的腳步前進,卻邊走邊淌下血跡。


    「我們兩個偶爾也想喝喝剛衝好的美味咖啡嘛。」


    「那我來用吧!」


    「沒關係——伊歐塔,你坐好,我們兩個今天不知怎地就是想衝咖啡。」


    「是、是喔……」


    伊歐塔感到一頭霧水,零時和夜色不理他,一一走入茶水間。


    「真可疑,平時明明就把我操得半死……」


    伊歐塔無力地坐到椅子土。看他們故作沒事的模樣,反而變得好像是伊歐塔太愛瞎操心了一樣。


    「不過啊,他們兩個真的是鐵打的呢……」


    「難說喔。」


    「咦?」


    真課長笑得賊兮兮的,心情莫名雀躍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咖啡機的噪音響徹茶水間。平時,敞開的門被緊緊關上,使得聲音在裏麵聽起來格外刺耳。


    這裏十分狹窄,光是擺了流理台、冰箱和碗櫥,就幾乎隻能容得下一個人走動。


    零時將手撐在不鏽鋼的流理台上,大口吐出鮮血。除了外傷之外,他顯然還傷到了內髒。


    「夜色,咖啡杯有這麽重嗎?」


    零時試著深呼吸,並擦掉殘留在嘴角的血跡。夜色背靠在冰箱上,痛苦得低下頭,僅能稍稍抬起視線。


    「會痛嗎?」


    「一點點。你呢?」


    「還可以,止痛藥開始發揮藥效了。」


    聽說止痛藥隻能維持二十個小時,他們仍執意要靠著吃藥跑出來,但是光靠吃藥是不可能完全不痛的。


    「是嗎。唉——……好險哪。好痛……!」


    零時的腳還在流血,夜色看著他苦笑道:


    「你太亂來了。」


    「啥——!?你有資格說我嗎!」


    「當然,和你比起來,我的隻是小傷。」


    兩人為了無聊小事爭奪輸贏。夜色站穩腳步、離開冰箱,他感覺到,上臂一傳來陣陣悶痛、有種濕濕熱熱的觸感,卻把它藏在心底不說出口。


    零時不服氣地抬起重重的頭。


    「少來,你明明也中槍了。」


    「我沒有傷到骨頭,不需要打石膏,也不會邊走邊滴血。」


    「什麽!?」


    夜色從大嚷的零時手中接過杯子,用包著繃帶的手倒著咖啡。


    零時呆然地注視著他逞強的背影。


    「到底是誰在逞強啊,你不是全身都掛彩了嗎,少在那裏裝沒事。」


    「我們是彼此彼此。來,拿去吧。」


    夜色遞給零時一杯咖啡,然後就這樣伸出自已的手。


    「就扶你一把吧。」


    「啊——歹勢。」


    零時爽快地握住朝自己伸來的手。搖晃著踏出一步。他的腿似乎傷得比想象中還嚴重。


    「啊、不過隻送你到門邊喔。」


    真的就這麽幾步而已,零時卻開心地說:


    「不然要是被伊歐塔那小子看到,又要被嘮叨一整天了。」


    「你說得沒錯。」


    兩人因為這個愛操心的學弟感到哭笑不得,結果一笑立刻就痛到掉眼淚。


    「好啦……那天究竟發生了什麽事?能把詳細經過告訴我嗎?」


    繆絲卡用懇切的目光,注視著各自在椅子上坐下的零時和夜色。


    零時拿著咖啡杯,苦惱似地歪著頭說:


    「該怎麽說呢……那天實在太詭異了。」


    「什麽意思?」


    繆絲卡蹙起秀麗的褐色眉毛問。


    「……我們找不到空檔發動死魂之槍。」


    夜色的紅色雙瞳注視著他隨意交扣的指尖。


    「不,正確來說,是每當我們想要開槍時,就會被他適時地幹擾。」


    也因此,扣在銀色扳機上的手指一直沒機會使力壓下。不論是想從背後偷襲,或是躲在陰暗的角落伺機而動,凱拉總是有辦法看破零時和夜色藏匿的位置,先發製人。


    這種情況和反射神經或第六感什麽的好像不太一樣,實際上和凱拉對峙過的兩人,都不約而同地這麽想。


    「零時哥他們的死魂之槍……甚至無法鎖定目標!」


    伊歐塔不甘心地握緊拳頭。零時和夜色的死魂之槍,賣點就在於它威力強大,盡管如此,隻要不開槍,它依然是毫無用武之地。


    「簡直就像身上長了眼睛一樣。」


    零時漆黑的瞳孔中閃過一絲不安,他有不好的預感。那天不論他往哪裏逃,都感覺到一股帶著殺意的視線窮追不舍,明明凱拉完全沒看自己一眼。


    凱拉自己也說了,他不是「猜到」,而是「看到」了。


    夜色的想法也和零時一模一樣。


    「那小子把一切看得一清二楚……我想來想去,都隻能得到這個結論。」


    「一清二楚……」


    真課長低喃道,他的語氣彷佛知道些什麽,於是引來大家的關切。真課長雙手交扣、抵在下巴,神情相當地嚴峻。


    「真……


    該不會……」


    在場的人中隻有繆絲卡看出他的心思,她的心中閃過不好的預感,急著尋求課長的解答。


    「你猜得沒錯……是『月之救贖——露娜(注:露娜(luna)羅馬神話中的月之女神。)』。」


    真課長嚴肅地說道,聲音中似乎帶著一抹哀傷。


    聞言,繆絲卡用力咬緊下唇。


    零時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麽,張著嘴問:


    「露娜?那是啥?」


    這是個陌生的單字。零時和夜色交換眼色,但是夜色也向他搖搖頭,伊歐塔則是把眼睛張得大大的,一副聽都沒聽過的樣子。


    真課長用沉痛的表情緩緩吐氣。


    「『月之救贖——露娜』……指的是少數幾名阿特密斯所持有的特殊能力。」


    「特殊能力?你是說超能力嗎?』


    伊歐塔曾在電視主看過有人能把湯匙憑空弄彎,或是蒙著眼猜花色等等的超能力節目。


    但真課長卻輕聲笑了出來。


    「算是大同小異吧。直接說它是超能力,好像又有點太武斷了。〕


    「我還是第一次聽到。」


    「我想也是。」


    夜色的聲音出奇地冷靜,其課長則是苦笑響應。尖銳的目光一並射來,他知道自己不能再隱瞞,於是沉重地道出一切:


    「照理說……『露娜』不該存在於這個世界上。」


    「咦?那、那又是什麽意思?」


    不該存在——這個詞聽起來相當曖昧,伊歐塔急得探出身子。


    零時換上銳利的目光,嘴角向上揚起。


    「搞什麽啊,真可疑~~」


    狂野的雙眸細細瞇起,當中閃著暗潮洶湧的光輝。


    「簡單來說,這是機密對吧?是某個大人物命令要封口的吧。」


    「……沒錯,長久以來,上層一直都對你們有所隱瞞。」


    繆絲卡緊緊抱起雙臂,將目光投向遠方,沒人猜得透她的眼中究竟注視著何物。


    伊歐塔按捺不住地向前踏出一步,總覺得真課長和繆絲卡之間彌漫著一股不尋常的空氣,不是光用『月之救贖——露娜』一詞就可簡單帶過。


    「可、可是要隱瞞所有人,是一件這麽簡單的事情嗎?阿特密斯的數量相當龐


    大,而且幾乎每天都會引發犯罪事件耶!?在這麽多的案例中,多少會有幾則和特殊能力有關吧!」


    「不,到目前為止,沒有一起案件和『露娜』有關;至少可以肯定從不死管理警察設立以來就沒有先例。」


    真課長不容置疑地慎重說道,夜色卻諷刺地補上一句:


    「但凱拉或許真的發揮了某種特殊能力,關於這點大家也是有目共睹。」


    他的口氣雖然像自言自語,卻清晰地穿透了整間房。夜色和零時同時注視著課長,懇求著真實的答案。


    「那我隻能說,『月之救贖——露娜』不可能存在。」


    「這個借口真不機靈耶。」


    「……沒錯,我們用非常愚昧又醜惡的方式,試圖把這件事隱瞞起來。」


    真課長的聲音黯淡了下來,穩健的表情上也蒙上一層陰影。


    「您說的『我們』是指誰呢?。」


    伊歐塔接著問道。


    真課長則毫不猶豫地簡潔回答:


    「不死管理委員會。」


    不死管理委員會的宗旨為監視、管理所有的阿特密斯動向,保護人類不受到阿特密斯無故傷害及欺壓,讓人類活得有人類的尊顏;並在其下成立不死管理警察統籌一切事項。這個機構已經成為現代社會的基石,是維持和平生活絕對不可或缺的存在。


    零時加深了笑意,他的表情蘊藏著憤怒。


    「果然有鬼!我一直都不喜歡不死管理委員會的那些大人物。」


    「話是這樣講啦,但就算不死管理委員會再怎麽神通廣大也不可能永遠隱瞞下去


    吧?」


    為何不把這個消息公諸於世呢?既然『露娜』一詞早就存在,為什麽在凱拉出現之前,都沒有聽過其他阿特密斯擁有特殊能力?一切都太不明朗,令伊歐塔感到忐忑不安。


    「答案很簡單,隻要把他們全數抹殺就好了。」


    繆絲卡淡淡地道出這個事實,她的聲音聽來十分哀傷。


    「全數抹殺……真的嗎?」


    「是呀。用某種強勁的手法,在暗地裏抹殺一切。」


    真課長緩緩起身。


    夜色的眉毛微微地向上一挑,他發現課長的眼中,寄宿著和零時相同的色彩。


    「在過去,不死管理委員會一舉掃蕩名為『露娜』的特殊能力者、將他們趕盡殺絕……


    想裝作打從一開始就沒有這回事一樣。」


    「趕盡殺絕?不會吧……」


    真課長垂下頭來。


    「我們把那些阿特密斯一個個抓起來、一個個撲殺掉,當中有許多犧牲者還是小寶寶。」


    伊歐塔無力地坐倒在椅子上。


    「為什麽……要這麽做……」


    「這麽做都是為了隱瞞他們的特殊能力……不,正確來說是要抹消他們的存在。」


    「……開什麽玩笑!」


    下一秒,零時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狠狠地一拳揮向牆壁,現場響起一陣塑料類的破裂聲,隻見零時右腕上的石膏碎裂彈開。


    這陣巨響讓伊歐塔回過神來,慌忙阻止他:


    「喂!零時哥,你在做什麽!?」


    敲打牆麵的手臂呈現青紫色,腫脹不已。


    零時粗暴地拉起垂在一邊的外套,將右手套進袖子。他氣得忘了疼痛,一把怒火在腹腔燃燒。滾燙的體溫不是因為傷口發炎,純粹出自他的真性情。


    「……為什麽要對外隱瞞?」


    這句話從他緊咬的牙間遊了出來。


    「為什麽不和我們說?為什麽不采取行動?要是知道他們擁有特殊能力,開發室或是其他部門就可以研發對策了啊!先了解對方的底細,我們才有辦法準確的應戰啊!」


    零時麵對無人的牆角大聲怒吼。


    「自己在那邊裝清高,把事情撇得一乾二淨,活在和平的假象裏!卻要我們來收拾爛攤子,在前線奮戰嗎!?他們知道有多少不曉得內幕、又沒有能力戰鬥的人,拚了命地在努力對抗阿特密斯嗎!!」


    有好多好多的人因此而喪生,慘死在阿特密斯的手下、或是凱拉的手下;明明就隻差那麽一步,卻有無以計數的人就這麽死去了。


    怒火在體的翻騰燃燒,零時實在不吐不快。


    他乘著怒火,一把揪住眼前的深藍色西裝外套。


    「真!既然你知道而為什麽不早點說!?」


    就算知道又怎樣?那些被犧牲掉的人就可以得救嗎?矛盾的思緒讓他混亂不已。


    「零時,住手!」,


    繆絲卡想把兩人分開,卻被真課長攔手阻止。


    「……我以前曾在現場,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殺死阿特密斯。」


    真課長冷靜地訴說往事,眼神中透露出一絲悲憫。


    「有無數的阿特密斯在我的眼前死去……我實在無法認同這個做法,每當我看到大聲哭泣、渾然不知的嬰兒被殺,就覺得這麽做是錯誤的。他們和人類一樣,四處尋找母親的身影,畏懼著槍口……」


    真課長被零時扯住胸口的衣襟,緩緩地抬起雙眼,零時的怒氣朝他直撲而來。


    同時,他也感到痛心不已,沒有人比零時更像不死管理警察的楷模;也沒有人比自己更沒有資格當不死管理警察。


    「隻因為他們擁有特殊能力,


    就該無緣無故地慘遭殺害嗎!?他們不是凶惡的罪犯,而是打著『掃蕩月之救贖——露娜』名號下的犧牲者啊!」


    「犧牲者?」


    夜色詫異地皺起眉頭。


    「人類害怕未知的存在……要是把這件事張揚出去,隻會害慘了阿特密斯。」


    光是將句『露娜』公諸於世,就會牽連到那些無辜的阿特密斯;甚至有可能出現揚言要將阿特密斯趕盡殺絕的偏激分子;就像普雷提斯主張要殺光所有的人類一樣。


    「喂,真!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零時的手加重了力道,惡狠狠地瞪著對方。


    「阿特密斯是我們的敵人!正因為阿特密斯會殺害人類,所以我們才會為了守護人類而戰不是嗎!?」


    「對啊,課長!為什麽要包庇阿特密斯呢?令我腦袋越來越混亂了……」


    阿特密斯是企圖消滅人類的不死生物——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常識。


    真課長悲傷地垂下眼簾。


    「不對……你們弄錯了,零時、伊歐塔,並不是所有的阿特密斯都會殺人、都會犯罪啊。我就認識六個善良的阿特密斯……看著他被人類殘酷的對待欺壓……」


    沒有人能夠提出讚同或是反對的意見。對真課長來說,這是他親眼所見、親身經曆過來的事實;而零時的主張,則是一般世人的認知,相信他們兩人也明白這點。


    所以沒有人開口說話,現場陷入沉默之中,彷佛有某樣東西哽住了喉嚨,教人窒息。


    「……夠了吧。」


    夜色站在零時的背後勸道,想舒緩緊張的空氣。


    「我們不是在和阿特密斯打仗,而是在製裁罪犯;之所以鎖定凱拉,也不是因為他是阿特密斯,而是因為他殺了人。我想現階段知道這樣就夠了。」


    他們在莉慈醫院目睹許多新生兒被殺,這些小生命是國家未來的希望。


    沒辦法拯救他們的悔恨感,咋天已經嚐得夠多了。


    「……渾帳!」


    零時終於把手放開。


    「真課長也有他自己的信念及考慮,我們隻能就目前所有的情報及方法,完成自己所能做的事就好……這就是工作。」


    這句話看似輕鬆,卻比乍聽之下的沉重多了。


    「夜色哥……」


    伊歐塔用純真的眼神看著他的側臉。


    「沒錯沒錯!我們就量力而為吧!我也會和大家一起加油的!」


    「……噗!」


    零時盯著緊握雙手的伊歐塔數秒之後,終於忍不住爆笑出來。


    「嗬嗬嗬……噗哈哈哈哈、伊歐塔啊,你說得沒錯!是啊,我們得趕緊振作起來!」


    「笑、笑、笑什麽笑!?啊~~怎麽連夜色哥都這樣!」


    夜色看似冷靜地用手遮掩嘴角,肩膀傳來微微抖動。


    「也沒什麽啦……」


    「你當我是瞎了嗎!」


    伊歐塔在不明就裏的狀態下麵紅耳赤,零時用力摸了摸他軟蓬蓬的頭發。


    「就說沒什麽啦——隻是覺得有點開心。」


    「開心……為什麽呢?」


    伊歐塔甩不開在頭上恣意搔弄的大手,隻好邊縮起身子邊問,零時則愉快地回他:


    「因為你很拚命囉。」


    說完後又縱聲大笑。


    經過這次笑鬧,零時的怒火也熄了大半。在這個緊要關頭,他們更不能失去理智。


    零時把伊歐塔的頭發弄亂後,從椅子上起身,這時他的表情已經和剛才判若兩人,眼裏透出堅定不移的意誌。


    「好!眼前的問題在於凱拉!沒錯!我們一定要阻止他繼續濫殺無辜!」


    真課長和他四目相對,擠出一絲苦笑。


    「抱歉,我太激動了,真!」


    「不,我才是呢。」


    真課長接著麵露微笑,看起來比誰都開心。他伸手端起桌上的咖啡,目光落在深琥珀色的液體上,宛如看見了遙遠以前的記憶。


    「……很久以前,我曾經帶著一個小嬰兒從不死管理委員會逃出來,是一名男嬰。那個小寶寶,擁有三百六十度無死角視界的『露娜』。」


    氣氛又突然凝重起來。


    「難道他就是……」


    伊歐塔緊張地說道,真對他點點頭。


    「凱拉……」


    繆絲卡的呢喃,又把大家打入沉默。


    真課長啜飲一口咖啡,靜默了半晌,用指節推了推橢圓形的鈦合金鏡框。


    「我帶著他逃出來後也負責照顧他,不過是在不脫離不死管理委員會監控的條件下。然而有一天,他突然消失了。」


    「難道是普雷提斯幹的好事!?」


    「不曉得……結果這件事就這樣不了了之,伊歐塔。而不死管理委員會當然也不可能把自己的所作所為公諸於事,所以表麵上並沒有展開追查。數年後,總部突然遭到不明人士襲擊,因此毀於一旦,根本無暇顧及這些事。」


    一聽到「不死管理委員會」這個單字,零時瞬間麵露不快,不過如此自然的反應反倒令人暢快,隻見真課長不改優雅的儀態說道:


    「那個孩子沒有名字,我隻有在他還是嬰兒時照顧了他短短幾個月,所以無法肯定那是不是就是凱拉,他們的共通點隻有三百六十度無死角視野能力而已。」


    「那也太巧了。」


    沒有人能否定夜色的意見。


    「欸……」


    零峙邊喝著咖啡,邊試著開口。他的眼睛看著窗外。窗前擋著褪了色的百葉窗,所以看不清外頭的景色,不過可以感覺到太陽就要西沉了。


    「知道是誰破壞了總部嗎?」


    零時知道現在的不死管理委員會是新蓋的,他聽說是從別地方遷移過來的,但從來不知道遷址的原因。


    「沒人知道凶手是誰……不,或許不知道的隻有我吧。」


    真課長大大喝了口咖啡自我解嘲。


    「那會不會就是凱拉?」


    「咦、怎麽說?」


    栗色的頭轉向零時。


    零時依舊隔著百葉窗望著窗外。


    「我的直覺。」


    「直覺……」


    伊歐塔誇張地複誦了一遍,夜色夾在兩人之間,臉上掛著淺淺的笑容。


    「我看他或許不是普通的笨蛋。」


    「怎麽連夜色哥也信了啊……你有聽到嗎?他竟然說是直覺耶!」


    夜色的喉嚨咯咯發笑,自然地轉向一旁。


    「零時的第六感常常很準的。……然後呢?你還沒說完吧。」


    「不愧是我最愛的搭擋!」


    零時驕傲地笑了笑,感覺比平時有霸氣。


    「我覺得凱拉就在總部的遺址。」


    「這又是直覺?」


    繆絲卡愕然地歎了口氣。在這種時候,零時的直覺總是特別準;他自信滿滿上揚的唇角,似乎帶著一股雪恥之意。


    「嗯……他擊敗了想置自己於死地的對手,一定感到很暢快吧。」


    「被繆絲卡這麽一說,好像還挺恐怖的。」


    然而眼前的美女僅僅發出意味深長的微笑,零時感到背脊一涼,趕緊收起輕浮的態度。


    「沒有證據能指出凱拉就是我當年收留的那個孩子喔。」


    真課長再一次強調,感覺上他似乎不希望這樣的情況發生。


    「去確認一下倒是無妨,要是去了沒找到人,再回來重新搜尋線索吧!」


    夜色說完便站了起來。零時將杯底所剩無幾的咖啡喝幹,砰地拍了課長的桌子一下。


    「真,讓我們去吧!我沒辦法在


    這裏坐以待斃。」


    等某台汪達?傑拍到凱拉的時候,八成又要有人死掉了。要他們什麽都不做回醫院睡覺,到時要是發生什麽意外,恐怕會一輩子都睡不好。


    真課長坐下並拿出一支黑色鋼筆,在小小的紙片上迅速寫了幾排字。


    「到達現場後,務必立刻和我們報告狀況。」


    他找回了平時那種可靠的表情,將便條紙遞給零時,上頭寫著一個機密地址。


    「我知道。」


    零時用手指接過便條,露出白牙一笑。


    「真慶幸你是我的長官。」


    真課長愣了半秒,然後放鬆表情。


    「這句話真是煞到我了。」


    「好啦,大家準備好了沒?」


    零時帶著遊刃有餘的淺笑穿上外套,一人靜靜地跟近他身旁。是夜色。


    「走囉,伊歐塔!」


    「是!」


    伊歐塔接收到零時的視線,也跟著衝了出去。


    「等一下!」


    繆絲卡對就要衝出搜查一課的三人組喊道:


    「凡事都要小心一點喲,不要小看『露娜』了!」


    零時回頭一點,接著象牙色大門就被關上。


    搜查一課又剩下真課長和繆絲卡兩人。百葉窗後的夕陽逐漸低垂,不出一個小時,皎潔的明月就要高掛山頭;今晚應該是滿月。


    「繆絲卡,你看起來很擔心喔。」


    呆望窗外的她吃了一驚,轉了過來。


    「真……我一想到那兩個孩子身上的傷,就不得不感到憂心。」


    繆絲卡邊看著窗外邊遠離窗邊,視線落在電子地圖上,有個小小的白點在地圖上麵移動,離開東都署駛向郊外。那是由伊歐塔駕駛的車輛。


    「這樣真的沒問題嗎……照理說,零時和夜色現在都該躺著靜養才對。」


    凱拉是一個喪失心智的敵人,那對以殺人為樂的三角眼令繆絲卡十分不安。


    「明明隻要一發死魂之槍就可以決定勝負,差就差在找不到時機開槍。」


    「你的意思是……他們的勝算不大……?」


    繆絲卡的聲音罩上一層陰霾。


    這位優雅的長官擁有過人的直覺和反射神經,有時彷佛能預見未來,如果是這樣的話……這句話相當不吉利。


    真課長依舊靠在椅子上,對她搖著頭說:


    「不知道。」


    「『不知道』?這不像你會說的話。」


    不過聽到他這樣說,繆絲卡也覺得放心多了,她的唇部拉出柔和的曲線。


    「我也有無法預見的事情,特別是扯上他們。」


    真課長幽幽地說道。他的眼神溫柔地追逐著移動的白色光點。


    「零時和夜色他們,總是能創造出我所無法預見的未來。」


    「讓人看到一線希望,對吧?」


    「沒錯,這字用得真美。」


    真課長心中浮現的是完全不同的字眼,不禁為此感到相當汗顏。


    繆絲卡不再看儀表,改而湊近真課長的高級西裝。西裝胸前留下了不自然的皺褶,那正是零時剛剛揪住的地方。


    她若無其事地伸出手,為他整理西裝。


    「喔,謝謝你啊。」


    「……真。」


    繆絲卡的手指寂寞似地離開高級布麵,看著將視線駐留在屏幕前的鈦合金鏡框。


    「你是用怎樣的心情,抱著那名嬰兒逃跑的呢?」


    「這個嘛……」


    地圖上的白點,確實來到真課長過去曾踏入的地方。


    「我滿腦子隻想著:我要保護他。」


    「但他是阿特密斯耶,你卻一點也不害怕。」


    她的音色中帶著一絲責難,手也跟著搭上了課長的椅背。真課長看著光點,溫柔地瞇起了眼睛。


    「嗯,我一樣愛著他。」


    繆絲卡猜不透他暗下的目光意味著什麽,她隻能夠確定一件事——這位看似完美、不讓人有機可乘的男人,其實隻是一個再平凡不過的人類;沒錯……想必現在前去戰鬥的那些男人也一樣。


    「我還真是任性……有許多東西割舍不下。」


    他自言自語地說道,但繆絲卡卻露出調皮的笑容。


    「這才像人類呀,我覺得很棒。」


    「真的?」


    真課長輕輕地笑了,繆絲卡將塗了指甲油的指尖抵到唇邊。


    「哎呀,這可不是反諷法唷。」


    「嗬嗬,我知道。」


    真課長推開椅子站起身來,繆絲卡隨之退後一步。


    他們以長官和部屬的身分意味深長地對望著彼此,這和戀人間的眉目傳情不同。


    這是隻屬於真和繆絲卡兩人的對話方式。


    「我去泡咖啡吧。」


    「特地自己去茶水間泡?」


    繆絲卡盯著準備走出去的西裝背影調侃道。


    「我偶爾也想衝杯咖啡。」


    真課長留下爽朗的笑容,就這樣離開搜查二課。


    繆絲卡獨自一人被留下,不敢置信地長歎一口氣,不過她的表情倒是相當柔和。


    「唉,男人真是難搞的生物呀。」


    她倒了一杯保溫的咖啡,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一麵享受僅屬於自己的午茶時光,一麵看著另一個白色光點遠離東都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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