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文麵前是一道不起眼的木門。


    門上有一個不起眼的鑰匙孔。


    看得出來,那個叫維特的少年,就是用這樣一把鎖,緊緊鎖住了房門,也鎖住了自己的內心。


    伊文有些忐忑不安。


    幾分鍾前,他順利地通過了男爵的考驗。


    城堡中的數十名仆人共同見證了這奇跡般的一幕。


    他們說,伊文是被父神眷顧的人——因為伊文對父神懷著虔誠的信仰,所以父神將與眾不同的天賦賜予了他。


    伊文強忍著沒有笑出聲。


    誰叫他是一個信奉無神論的光榮團員?


    隨後男爵提議,想讓伊文去和維特·康納少爺談談藝術,談談人生。似乎在男爵看來,擁有共同愛好的他們,一定會成為很好的朋友。


    可能是因為代溝的緣故,伊文一直無法理解父母這種神奇的生物究竟在想些什麽——


    小時候,他們總是喜歡把男孩子和男孩子硬生生湊在一起——哪怕他們湊在一起隻會打架。然後笑嗬嗬地說:“你們都是好孩子,要經常在一起玩哦!”


    長大了,則把男孩子和女孩子湊在一起——哪怕他們湊在一起一聲不吭。然後板著臉說:“你們眼光放低點吧!好對象,可不好找。”


    大出風頭的伊文沒法拒絕男爵的請求,畢竟他還想在男爵府混飯吃。


    維特少爺是康納男爵的長子。他有一個十六歲的妹妹,一個還在吃奶的弟弟。


    不過,維特並不是一個稱職的兄長。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他便把自己鎖在房間裏——繪畫,也隨之成了他生命的全部。


    伊文讀過不少科普書籍,對抑鬱症、自閉症之類的心理障礙還是有所了解的。


    他對患者充滿了同情,


    因為他是個樂觀積極的人,曾經擁有一帆風順的人生,


    他無法理解,長期沉浸在低落的情緒之中,究竟是多麽可怕的體驗。


    但是,當他真正走到維特·康納的房間門前時,他卻不由自主地感到緊張。


    他不知道自己應該如何與維特溝通。


    據說,自閉症患者可能有暴力傾向——維特·康納能夠畫出那麽可怕的油畫,他的內心會不會跟他的作品一樣陰暗?


    猶豫了一會兒,伊文還是在木門上輕輕地敲了三下。


    房間裏傳來了一陣“乒鈴乓啷”的響聲。


    隨後,維特·康納打開了門。


    或許是因為長期沒有曬太陽的緣故,這位憂鬱的年輕人膚色蒼白,翠綠的眸子深不見底。乍一眼看上去,倒挺像影視劇中的吸血鬼。


    在他白皙修長的手指中,緊緊捏著一把古銅色鑰匙。


    一個小巧的銅鈴鐺拴在上麵,


    在輕輕吹拂的微風中,


    在一片沉寂裏,


    搖晃著,


    叮當,


    叮當,


    叮當……


    門外有鎖,門內有鎖,


    維特這家夥,


    還真是把他自己給鎖死了!


    還有,你一大男人,在鑰匙上拴鈴鐺幹什麽?你以為你是鄰家小蘿莉?


    gay裏gay氣的。


    難不成……藝術家的審美都有異於常人?


    兩人尷尬地對望了片刻,伊文方才刻意地露出了陽光燦爛的微笑:


    “嗨!”


    *******


    維特來開門時,步伐很倉促。


    他似乎想把正在創作的那幅畫藏起來——


    一不小心,卻把畫架碰翻了。


    於是,那幅畫落在地上,把最陰森、最黑暗的一麵,清晰可辨地展現在了伊文的麵前。


    黑漆漆的房間裏,


    黑漆漆的人,


    披著黑漆漆的鬥篷,


    坐在黑漆漆的椅子上。


    但如果仔細觀察會發現,那把看上去很普通的椅子,竟然是由成千上萬個女人的身軀拚接起來的!


    伊文情不自禁倒吸了一口涼氣——


    維特·康納這家夥,腦子裏究竟裝著什麽東西?


    黑暗,壓迫,暴力,還有性,


    被以這種扭曲的方式組合起來,變成了眼前這張驚悚的圖畫。


    維特並沒有在意伊文詫異的目光,淡然自若地撿起了眼前這張畫,把它卷起來,隨意地放在了自己的書架上。


    直到這時,伊文才緩過神來,仔細打量這間屋子的布置。


    盡管恰逢正午,窗外陽光明媚,但維特依舊拉上了厚厚的窗簾,讓房間裏昏暗得好似深夜。


    而當伊文使用特殊能力側耳傾聽的時候,傳入他腦海的,唯有畫筆的“沙沙”聲。


    他忽然想起了康納男爵對他的囑咐:


    “我兒子維特,已經很多年沒有和家人在一起同桌吃飯了。如果有機會,我希望你能勸勸他。他是我的繼承人。再像這樣下去,怎麽行?”


    似乎是注意到了伊文的表情,維特眉頭微皺,用冷冰冰的語氣說道:


    “有什麽問題嗎?”


    伊文愣住了。他沒有想到維特會說出這麽咄咄逼人的問題。


    他總不能說“你爹懷疑你有精神病,叫我來看看你”吧!


    不過,尚未等他開口,維特又接著說道:


    “你就是那個因為鑒賞藝術品大出風頭的小子吧!


    “我知道,肯定是我父親叫你來的。


    “那老頭子,活著的時候像隻老母雞一樣守著自己的地盤,就算死了,也不想鬆手。


    “你告訴他,我自己的路,我自己清楚得很,不需要他瞎操心。”


    伊文輕輕搖搖頭。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竟然不知不覺地卷入了這個家庭的內部矛盾中。


    莫非,維特這家夥都十七歲了,還處在青春期,整天想方設法地和老爹對著幹?


    他果斷選擇轉移話題。


    畢竟,康納男爵說過,隻要是沾到藝術的話題,就能暫時緩和維特煩躁的情緒。


    “我想,維特少爺,您掛在走廊上的那幅畫,或許還有可以改進的地方。”伊文硬著頭皮說道。


    “什麽?”


    “它的立體感,著實差了些啊!”


    話音落罷,伊文無奈地歎了口氣。


    我真的不是故意裝逼的!


    *******


    伊文是個畫渣——


    就是那種看了番後,連自己喜歡的角色都沒法照著臨摹出來的畫渣。


    但此時此刻,這個畫渣卻手持畫筆,一筆一畫地教身旁的大觸畫畫。


    “維特少爺,您看,這是個正方體,對吧!”


    “沒錯。”


    “它看上去是不是有點別扭?”


    “沒錯。”


    “那麽,當我把它略微修改一點點後,看上去是不是順眼多了?”


    “沒錯。不過,這是為什麽呀?”


    “這就是我今天想跟您探討的透視畫法——它遵循近大遠小的原理,利用幾何學的知識,把真實而立體的空間,呈現在人們的眼前。


    “比如,您眼前的這個正方體,它的側麵看上去似乎是一個平行四邊形,但若仔細觀察,會發現它和平行四邊形其實不太一樣。


    “……


    “所以,如果把透視畫法運用在您的作品之中,毫無疑問,它將會更具有立體感。”


    就這樣,十七歲的維特·康納像個乖巧的學生似的,耐心地聽著十二歲的伊文有板有眼地講課。那專注的神情,讓伊文不由自主地感到心虛。


    他很慶幸,雖然高考不考美術,大部分美術課都被數學老師霸占了,但在僅有的幾節美術課上,他還是認認真真地做了筆記。


    伊文美術不好,但數學很好,像立體幾何這樣的送分題更是從來沒有出錯過。因此,要理解透視畫法這種東西,對他來說並不難。


    看得出來,維特·康納是那種自學成才的天才,並沒有在繪畫上接受過任何係統的指導,更沒有聽說過所謂的透視畫法——


    不然,伊文根本沒有在他麵前裝逼的機會。


    此時此刻,伊文非常害怕維特嘴裏突然蹦出來一句:“你這麽厲害,你咋不上天呢?要不畫張大作來示範一下?”


    所以,盡管他表情淡然自若,他的心弦卻崩得緊緊的。


    直到維特照葫蘆畫瓢,臨摹了一個正方體後,伊文的心情才放鬆了下來。


    臨走時,維特對伊文感激不盡,說他教的透視畫法,或許能夠幫助自己突破瓶頸。


    不得不承認,維特這番話,伊文聽得都不好意思了。


    他尷尬地笑了笑,踮起腳尖,拍了拍維特的肩膀說道:


    “少年,你最近悶悶不樂,是不是在思念綠蒂呀?”


    維特露出了一臉懵逼的表情:


    “綠蒂?綠蒂是誰?我隻想靜靜。”


    *******


    弗洛爾管家早已等候在了走廊裏。


    剛一見到伊文,他便迫不及待地開口道:


    “維特少爺今天情緒狀況如何?”


    “挺好的,”伊文微微一笑,回答道,“我們聊了會兒藝術,聊得很開心。”


    這聽上去應該是一個好消息。


    然而,聽到他的話,弗洛爾管家卻露出了傷感的表情,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像是在追憶過去。


    “伊文,以後有空的話,多跟維特少爺聊聊天。


    “他以前是個陽光開朗的孩子。


    “隻可惜,自從他的母親逝世後,除了你和埃德加·德拉根之外,他就再也沒有搭理過任何人了。”


    伊文搖了搖頭,心跳在不經意間微微加速。


    想到那些恐怖的油畫,他的腦子裏不由自主地冒出了一個可怕的猜想:


    難不成……那位憂鬱的維特·康納少爺,


    竟然有俄狄浦斯情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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