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表 卡納克與優莉葉
翌日，我們離開了晨靄籠罩下的菲伊倫，前往第三個石碑的所在地——勒格藍特。
雖然我們住的是便宜旅館，但與野宿或馬車比起來，實在是倍感舒適，因此精神和體力都獲得良好的休息。旅館的人員似乎也替我們照顧了馬匹，馬兒的眼睛十分有神。
因此，接下來的旅程十分順利，在第二天的晚上，我們就抵達了勒格藍特。
雖然直接進入勒格藍特市區也無妨，但由於時間已晚，不知道旅館還有沒有空房，因此我們決定今晚野宿在勒格藍特市區外。
我們一如往常地圍著火堆，共享晚餐。
「哇～我吃飽了！卡納克，你的手藝愈來愈好了耶！」
「謝謝你的誇獎。不過優莉葉也差不多得做出能吃的食物了吧。」
「囉、囉唆耶你！」
怒氣衝衝地嘟起嘴巴的優莉葉，也別有一番魅力。
接著我們就坐在火堆旁，吃著優莉葉買的零食，度過了夜晚。
「對了，俊莉葉，你在菲伊倫的旅館說的很重要的事，是什麽啊？」
聽完我的話，優莉葉立刻臉紅了起來，將下巴靠在膝上。
「啊～……嗯，就是啊……」
「嗯。」
「我在想——是不是該把我喜歡的人是誰，告訴卡納克了。」
我對自己提起這個話題後悔不已。
「你想聽嗎？」
「……嗯。」
臉上浮現害羞神情的優莉葉，以及不敢誠實說出「不想聽」的自己，我都不喜歡。
「我之前也說過了，我其實並不是賽連迪亞家親生的孩子。我的國家是被傑德毀滅的一個小國，而我是王家的女兒。」
「咦——那，那你就是真正的公主囉？」
「國家都消失了，哪來什麽公主不公主的。」
優莉葉「嗬嗬」地笑著，望向我。
「身為國王的家父與身為王妃的家母，還有我的兄弟姐妹們，在我四歲的時候都過世了。被親戚踢來踢去的我，在八歲的時候，就被送到孤兒院去了。」
「優莉葉被送到孤兒院！？」
「沒錯……賽連迪亞第三孤兒院。」
「你說賽連迪亞第三孤兒院！？」
那、那不就是……我從小長大的地方嗎！
「那、那你——」
「卡納克，你一直以為你第一次見到我，是在賽連迪亞魔法學校對吧？其實我們在更小的時候，就在孤兒院見過了唷。」
我感到全身的汗毛都豎起了。
「可、可是，如果我們曾經一起生活過，我不可能會沒有印象啊。」
「你當然不可能有印象啊。因為當時的我——連我自己都不好意思說了——既陰沉，又是個愛哭鬼。而且沒過多久，我就被賽連迪亞家收養了。」
「這麽說來，優莉葉還記得我，實在很厲害呢。」
「因為當時的我又膽小、又叛逆，但你是唯一對我好的人唷。你對我說『快樂的日子一定會到來的』。對我來說，那句話比神官大人的話還要溫暖，讓我好高興喔。」
我一邊回溯著記憶，一邊聽著優莉葉的敘述。
有……這種事情嗎？
「卡納克從那個時候開始，就是虔誠的瑪爾信徒了。我到現在都還記得，當時熱切地說著瑪爾的豐功偉業的你，有多麽可愛呢。」
身為銀獸人的我，從小就對瑪爾那殘酷的命運感到共鳴，更被她的堅強所吸引，從她身上學習了生存之道。
原來這些話我也曾對優莉葉說過啊。
「從那之後，我從來沒有忘記過你。當我第一次在學校看到你的時候，還因為太過訝異而逃走了呢。」
優莉葉站起身，走到我的身邊，接著彎下腰來望著我。
「我之所以想要進行石碑之旅，除了想向父親大人證明我已經可以獨當一麵之外，也想多了解一些瑪爾的事跡。
但是，真正的理由……其實隻是單純地想和你在一起而已。」
「咦……！？」
我的頭腦太過混亂，以致完全無法跟上這個突如其來的發展。
「卡納克，你覺得我怎麽樣？」
「咦？什麽？」
「我在想，跟卡納克喜歡的人比起來，我怎麽樣呢？」
這實在沒辦法比，因為根本就是同一個人啊。
「我這個人，除了魔法以外，其他的事情全都不行，可是我想要成為一個能讓卡納克看上的女孩。」
優莉葉抱住了我，頭發輕輕揚起。
我也喜歡優莉葉呀。
幹脆把心意全都表白，緊緊抱住她的衝動，激烈地撼動著我的情緒。
可是，我還不能這麽做。因為她還不知道我是銀獸人。
「呃，就是這麽一回事啦。」
她在我耳邊說道，接著放開了我。
「我隻是想要把我的心情告訴你而已。那麽，晚安囉！」
優莉葉丟下這句話之後，便跑進了馬車裏。
啊，好險。
如果她再待在這裏久一點……這個說不定就會被她看到了。
我枕在被銀色毛發覆蓋的手臂上，仰臥著眺望星空。
「咦，好～小喔……」
進入勒格藍特，優莉葉就展現出與抵達菲伊倫時完全相反的反應。
勒格藍特是一個很小的城市，建築物沿著街道並列著。
街道的右手邊是以紅磚砌成的老舊房屋，或許是因為天色尚早的關係，路上幾乎沒有行人，四周一片靜謐。
左手邊則是一片湖泊，平靜的湖麵，映出了巴斯特山脈的棱線。略帶寒意的清澈空氣，讓人倍感舒適。
「這裏的石碑，應該就在那座聖神殿裏吧？」
優莉葉指著這個城市中最高的建築物說道。
「應該沒錯吧。雖然才剛到，要不要現在就去看看呢？」
我們把馬車停在古老的聖神殿旁，走進禮拜堂。
站在裏麵的，竟是一位看起來相當親切的年輕女性。
「歡迎來到勒格藍特·瑪爾聖神殿。我是神官凱特。」
「我是卡納克，這位個子嬌小的女生是優莉葉。我們兩人正在進行石碑巡禮。」
聽見石碑巡禮一詞，凱特神官睜大了眼睛；而聽見我說她個子嬌小的優莉葉，則用拳頭槌我的背。
「喔喔……那麽，你們就是從可爾歇亞來的石碑巡禮者囉！」
「咦，您怎麽會知道？」
「因為前幾天，我接到了可爾歇亞大神官捎來的消息。」
原來是古維爾大神官大人啊……真是太感謝了。
「來，石碑之室在這裏。」
凱特神官說道，立刻讓我們進入石碑之室。
我們進入石碑之室後，便如同先前一樣，在一片漆黑中前進。
終於，前方出現一個閃爍著光芒的石碑，而四周的景色則變成了堆滿了岩石的山脈。
倒塌的石柱，崩毀的城堡，破碎的瓦片散落一地……雖然沒有直接看過，但透過書籍所學到的知識，我知道這裏是哪裏。
「這個幻象，也是被瑪爾毀滅的地方嗎？」
優莉葉環顧四周後問道。
「嗯。我想這裏大概是吉拉碉堡吧。」
「吉拉碉堡……是在亞連希亞史課教的那個嗎？」
「課本上隻寫著『最大的盜賊集團被瑪爾摧毀』，但這裏本來應該是羅格那康族的碉堡。」
所謂的羅格那康，是一種全身覆蓋著堅硬鱗片
的蜥蜴人，雖然沒有食人魔那麽可怕，但也是一種極為凶殘的暗族。
直到現在，它們仍和黑暗精靈與洞穴巨人互相勾結，在傑德聯邦有著一席之地，但在瑪爾還活著的時代，它們就像鼠人一樣，分布在亞連希亞大陸的各處。
「羅格那康被當時的人類趕走之後，這裏就成了無人碉堡。之後，來自各地的盜賊們便以這裏為據點，開始進行販賣人口或贓物的勾當。
惡名昭彰的盜賊團『史卡列特』，就是在這裏誕生的。後來，瑪爾故意被盜賊抓住，潛入這裏，最後殲滅了這個盜賊的基地。」
「原來如此，所以瑪爾利用了自己的宿命對吧。能改變風的是火，能熄滅火的是水，能覆蓋水的是土，而能把土吹散的是……風。」
「嗯。根據瑪爾史的記載，吉拉碉堡是被五個龍卷風摧毀的。可是，瑪爾其實很懷疑自己殲滅這裏，究竟是不是一件正確的事。」
「是喔！？為什麽？」
「吉拉碉堡毀滅時，除了作惡多端的盜賊被殲滅之外，就連被擄來的仙女精靈族的少女，也受到了波及。隻要還活著，就一定有機會獲得幸福；然而一旦死去，一切就結束了，且再也感受不到任何事物。因此，縱使瑪爾是受到懇求才這麽做，但她一直不斷地問自己，這樣做究竟是不是對的。」
「原來還有這一段啊……」
優莉葉輕聲說道，接著指向石碑的魔法陣所顯示出的文章。
「總之，我們先看瑪爾的石碑吧。」
「說的也是。」
我們抬起頭，望著石碑的文字。
我和他一同旅行。
世界上有著數不清的痛苦與悲傷。但同時也充滿著讓人心跳的快樂及幸福。
能和他共同擁有這些，是比什麽都還要愉快的事。這段時光速比獨自度過的時光幸福，而且非常舒服。
不過，我同時也感到不安。
他似乎有喜歡的人。
剛得知這件事時，我的心仿佛快被撕裂一般。
我絕不會把他讓給任何人。我絕不讓任何人來……阻撓我們。
一種類似憎惡的黑暗情感，開始在我的心中築巢了。
雙月曆539牟 瑪爾
「果然……事有蹊蹺！！」
讀完石碑上的文章後，優莉葉喃喃地說。
「咦？什麽？」
「啊，不，沒什麽。」
仰望著魔法陣的她，臉色一變。雖然這令我有點耿耿於懷，但我還是專心把石碑上的文章記住。
這是第三個了。
從年份和內容來看，除了第一個以外，接下來的文章我們都看完了。
從這個石碑上，我感受到強烈的嫉妒和激烈的負麵情感。
瑪爾究竟遇到了什麽事？
在我還來不及思考的時候，魔法陣便開始發光，接著四周再度被黑暗籠罩。
我們一樣手牽著手往回走。
然而奇怪的是，優莉葉始終沉默不語。不論是在賽連迪亞或是在卡林，看完石碑後，優莉葉都講了很多話啊。
是不是這個石碑上，有什麽地方讓她覺得不對勁？
我一邊這麽想著，一邊走出石碑之室，此時凱特神官對我們說：
「怎麽樣？順利讀完石碑上的文章了嗎？」
「是，謝謝您讓我們這麽快就去看——」
「凱特神官大人！」
優莉葉打斷了我的話。
「您也進行過石碑巡禮嗎？您還記得石碑文章的內容嗎！？」
「呃……這……」
「請回答我！這非常重要！」
挑著眉質問著凱特神官的優莉葉，不禁令人感到不舒服。
「我、我沒有進行石碑巡禮就成為了神官，所以我並不知道石碑的內容……」
聽到這個答案，優莉葉很明顯地感到相當失望。
我把手放在優莉葉的肩上，對凱特神官說：
「對不起，神官大人。我的旅伴似乎因為長途跋涉而太過疲累，今天我們就先告辭了。」
「這、這樣嗎……我知道了。祝你們好運。」
我慎重地向凱特神官道謝後，便快步地離開了勒格藍特·瑪爾聖神殿。
「欸，你怎麽了？」
「安靜！」
優莉葉皺起眉頭，抓著自己的胸膛。
她的額上滲出汗水，最後竟跪倒在地。
「你、你沒事吧！？」
「唔！嗚……嗚嗚嗚嗚嗚！」
麵對著不知為何突然痛苦不堪的優莉葉，我完全無計可施。
當我想把優莉葉背起來時，才發現她嬌小的身體正在發燙。
我趕緊衝進馬車裏，讓她睡在臥鋪上。
「唔……我不要緊，我不要緊……所以……」
「哪裏不要緊了！這裏不知道有沒有醫生……對了！凱特神官一定可以幫你治療的。在這種小城鎮上，常常都是由神官擔任醫生的。我馬上去請她來！」
正當我想要衝出馬車時，優莉葉抓住了我的手。
「我不是……生病……不用請、凱特神官、沒關係。」
看見優莉葉麵露痛苦的表情，我用力握住她的手。
「卡、卡納克……快把馬、馬車……開走……」
「你現在這樣耶！？」
「快！要、要是停在這種地方，會、會被懷疑的。」
「………」
我很了解優莉葉的個性，知道跟她爭辯是沒有用的。總之，趕緊照她的話做比較好。
「我知道了，可是我不會離開城裏的喔。要前進還是要回頭，都由我決定。」
「嗯。」
優莉葉雖然仍一臉痛苦，但嘴角稍稍放鬆了一些。
我移動到駕駛座，在盡量保持馬車平穩的狀態下，往前駛去。
當我們來到湖畔的時候，正好經過一片停著兩輛馬車的草原，因此我決定也將馬車停在這裏。
從這裏到勒格藍特城也很近，要是優莉葉的狀況有什麽不對，還可以馬上折回城裏。
我停下馬車後，便立刻前往優莉葉的身邊。她全身冒汗，已經沉沉睡去。
我把水桶從置物箱中拿出，去湖邊汲取一桶冰冷的湖水。
雖然這裏是山腳下，但夏天的太陽無情地照耀著綠色大地，目前這一帶還是很熱。
在安全性上，車廂型馬車固然比帳篷型馬車要來得優異，但缺點就是冬冷夏熱。就算打開窗戶也沒有什麽用。
我回到馬車後，就趕緊用冰涼的湖水沾濕毛巾，擦拭優莉葉的額頭。
從額頭、手臂、手掌、脖子到胸口，都用毛巾替她沾濕。
接下來是腳尖、腳底、腳背、小腿……我仔細地輕撫，試圖替她降溫。
隻要讓四肢的溫度降低，體溫就會跟著降低許多。
「嗯……」
不知是不是冰涼的觸感讓她感到舒服，隻要我碰到優莉葉，她就會發出輕吟。
我要冷靜……要冷靜。
想辦法讓自己心無旁騖。
我一邊調整自己的呼吸，一邊繼續擦拭她的手腳和額頭。
她的體溫、妖媚的喘息聲，還有汗水的香味……
這些我全都不能感受到。
那一夜，優莉葉的告白著實地讓我大吃一驚。
同時我也高興得不得了。
這麽可愛的優莉葉，竟然會喜歡我……真是不敢置信。
我既不強，又不夠好。
這是我對自己誠實的評價。
所以我才不顯露自己的
感情，隻一心希望她幸福。
我不能忘記這個想法。
我一定能做得到。
等優莉葉不再流汗後，我便走路回到城裏買東西。
雖然勒格藍特不大，但還是有幾間專為旅人設置的店。
接下來的旅程所必備的東西，首先就是糧食了。如果可以，當然是以當地的特產品為首選。
畢竟現在滿身大汗、睡在馬車裏的那個女孩子，對食物的味道可是挑剔得很呢。
另外打火石也差不多快用完了，油燈用的油也必須再添購。之前有位路過的旅人告訴我們「倒一些油燈的油在車輪軸上比較好喔」，結果某個天才魔導師倒了一大堆，把油都用光了。
就這樣，我在雜貨店裏花了許多時間，等我回到馬車時，湖麵已經被夕陽染成一片橘紅色，充滿活力的魚兒躍出湖麵。
我把買來的東西放進置物箱後，便去查看優莉葉的狀況。
她的臉色恢複了正常，正安穩地睡著。
我沿著街道朝西北方前進，等到天黑，我便找了一個適合的場所，開始進行露營的準備。
我一如往常地做了晚餐，但優莉葉卻一直睡在馬車裏。我有點擔心，於是端著烤過的起司麵包和玉米湯，朝著馬車喊道：
「優莉葉，我把晚餐端來囉。快起來！要吃點東西，對身體比較好喔！」
沒有反應。
「你不要嗎？那我全部吃掉囉？」
還是沒有反應。
沒辦法，隻好拿出這張王牌了。
「這樣嗎？那我剛才買回來的這個勒格藍特最高級特產品，以菲爾格特皇家禦用而聞名的蜜醃『豔月桃』，我就自己吃掉囉。」
「……那～是～什～麽～～～！我怎麽不知道！！」
馬車的門忽然被用力地打開，接著優莉葉從馬車裏滾了下來。
「趁能吃的時候就先吃，這是旅行的鐵則。」
「我、我——嗯！？……啊，好好吃喔α」
看她好像想要大喊什麽的樣子，於是我便將麵包硬塞進她的嘴裏，接著她便眯起眼睛，露出了笑容。
「如果你沒精神的話，那麽連我也會失去冷靜，所以現在先打起精神來吧。」
「嗯～……我知道了啦。」
優莉葉看來肚子很餓，專心地啃起了麵包。
看著優莉葉，我不禁露出微笑，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吃完晚餐後，我們把刻意留到最後的蜜醃桃子送進嘴裏。
「啊～這是什麽！超～甜的！好好吃～！」
優莉葉眯起眼睛，一臉陶醉地享受著桃子的甜蜜滋味。
這麽說來，她在卡林買了一整個紙袋的桃子；在前往菲伊倫的街上買水果時，她第一個伸手去拿的也是桃子。
這樣啊，優莉葉最喜歡的食物是桃子……我要記起來。
「欸，優莉葉，你到底發生什麽事啦？感覺一直怪怪的。」
「啊——這個喔。」
她吃完蜜醃桃子之後，將雙手交叉在後腦勺，就這麽仰躺了下來。
「我是在挑戰瑪爾啦。」
「啊？」
「卡納克，你記得目前看過的石碑內容嗎？」
「怎麽可能記得。不過我們在石碑之室裏說過的話，或是看到的幻象，倒是都還記得。」
「卡納克，你仔細聽好囉。」
「咦……嗯。」
優莉葉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接著說出了令人震驚無比的內容。
『卡林的石碑。雙月曆536年。
我和他沒過多久就分隔兩地。
雖然共同度遏的時光非常短暫，但是他已在我的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曾幾何時，我開始期待著能和他再度相會。
經過多年之後的某天，我竟偶然地與他重逢。
他一定已經不記得我了，但我從來沒有忘記他。
我想和他共度時光。我想感受他的體溫……我想要他！
在一股衝動的驅使下，我跑向了他的身邊。
他雖然已經忘了我，但仍然體貼地接受了我。
我那停滯已久的時間，又再度開始轉動了。
勒格藍特的石碑。雙月曆539年。
我和他一同旅行。
世界上有著數不清的痛苦與悲傷。但同時也充滿著讓人心跳的快樂及幸福。
能和他共同擁有這些，是比什麽都還要愉快的事。這段時光速比獨自度過的時光幸福，而且非常舒服。
不過，我同時也感到不安。
他似乎有喜歡的人。
剛得知這件事時，我的心仿佛快被撕裂一般。
我絕不會把他讓給任何人。我絕不讓任何人來……阻撓我們。
一種類似憎惡的黑暗情感，開始在我的心中藥巢了……
賽連迪亞的石碑。雙月曆545年。
我真的可以這麽幸福嗎？
原來他喜歡的人就是我！
長久以來在心裏祈禱著「若能成真，不知該有多好」的事，沒想到竟然成為了現實。
我怎麽會逮麽幸福呢！
我不會再任性了。隻要遇到有困難的人，我就要毫不猶豫地伸出援手。
他那發自內心所做的一切，我也要跟著做。
為了讓他更喜歡我。
為了能夠永遠待在他的身邊……』
「優、優莉葉！那該不會是……！！」
「沒錯，就是我們目前為止看過的石碑內容喔。我解析了瑪爾的魔法，然後使它失效，真的好累喔。」
「不敢相信……怎麽可能會有這種事……！？」
「你知道所謂的魔法，都是透過一個算式，來讓它產生效果的吧？隻要從魔法的效果回推，並加以分析，就可以導出最原始的算式了。再來隻要重寫算式，加以變換，那麽讓被放進物質裏的魔法失效或減弱，就並非不可能了。但是過程很麻煩就是了。」
別、別開玩笑了。以邏輯來說或許真是如此，可是我從沒聽過有任何魔法師真的這麽做過。
況且如果這真的可行，那麽這一千年來，一定也有人做過啊。
也就是說……優莉葉是一千年才出現一個的超級天才！？
「在看到卡林和勒格藍特的石碑時，石碑的內容會暫時在頭腦裏浮現對吧？」
「嗯。」
「我就是因為這樣才發現的。為什麽石碑要讓我們看到幻象呢？為什麽瑪爾不是把文章刻在石碑上，而是留在魔法陣裏呢？
那些幻象，是為了對石碑巡禮者施加魔法的障眼法。在一片漆黑裏，突然看到風景，任誰都會嚇一跳，而且意識也會變得混亂，而喪失冷靜判斷的能力。
而不把文章直接刻在石碑上的真正原因，其實是為了偷偷對看石碑的人施加魔法。在魔法陣外圍躍動的那些文字的排列方式，正是魔法的結構，目的是消除尚未看完所有石碑的人的記臆。
我就是把那些記下來，再去解析它。」
在、在那麽短的時間裏，她不但讀完了石碑的文章，還把那些小文字的排列順序全部記起來了！？
「你、你是在什麽時候發現的？」
「嗯——在賽連迪亞的時候吧。」
「那……不就是一開始嗎！」
「嘿嘿嘿，我很努力唷。」
從仰臥著的優莉葉臉上，確實能看出一絲憔悴。不過，隻是努力一下就能完成那麽大的工程，優莉葉實在是太厲害了！
「你為什麽要做到這種地步啊？隻要看完所有的石碑，
不是就能記得了嗎？」
「因為我覺得石碑的文章裏有些很奇怪的地方嘛。」
「奇怪的地方？」
「所以啊，我有些事情想要問卡納克。你不能害羞，也不能覺得難為情，要老實回答喔。我也一樣。」
「喔，嗯。」
讓人難為情的問題……我伸了個懶腰。
「石碑的文章，你現在都記得了吧？」
「剛剛才聽過，當然還記得啦。」
「那你盡量簡短地複述一次看看。」
優莉葉用真摯的眼神望著我。難道那些文章裏，藏有什麽重大的秘密嗎？
總之我依照她的話做了
「呃……跟他分隔兩地的瑪爾，因為太過思念，忍不住去找他，跟他一起旅行。可是，瑪爾知道他有喜歡的人後，便開始抱有強烈的嫉妒心。
然而，他喜歡的人，其實就是瑪爾。知道這件事後，瑪爾非常開心，所以想要努力讓他繼續喜歡自己——」
我突然有種奇妙的詭異感覺，因此不由自主地搗住了嘴。
咦？這……
「發現了嗎？」
「啊，不，可是，該不會——」
優莉葉紅著臉，來到我的正前方。
「你看到的文章跟我看到的，看來是一樣的囉。」
「什麽意思？」
「在說明之前，有一件事情必須先確定才行，對吧？」
優莉葉輕輕地將手放在我的手上。我完完全全可以感受到她想說的話。
「你喜歡的人……該不會是……我吧？」
優莉葉的眼神中，混雜著我從未見過的緊張與不安。
我不能再欺騙我自己的感情了。一直以來壓抑的思緒，仿佛一點一滴地逐漸瓦解了。
我對著優莉葉，緩緩地開口：
「對。我喜歡的人，就是……你。優莉葉。」
第七章·裏 瑪爾之旅
我已經很老了。
我的膝蓋軋軋作響，我的腰無法直挺；長年旅行的勞苦化為皺紋，刻在我的臉頰與額頭上；因為擁有一頭紅發而被稱為紅發魔女的我，紅發中已摻雜著白發。
建造石碑之旅，雖然與傳授魔法之旅同時進行，但我已經無法再隨心所欲地在各個城市間移動。
即便如此，我的旅行仍未停止。如今，魔法的力量已經受到認可，聽說尤其是在西方的賽連迪亞地區，魔法已經被廣泛地使用。
我的旅程絕非枉然。
隻要魔法更加發達，世人能得到幸福，對我來說就足夠了。
這就是紅發魔女唯一的願望。
在我建造完三個石碑之後，我病倒在一處無人的荒野中。
我忍受著仿佛要刺穿喉嚨似的劇烈幹咳，仰望天空。
被染成一片橘紅的天空中，僅高掛著兩個月亮，宛如天空也正在看著我似的。
一如往常地，我即將孤單地迎接人生的最後一刻。
『他』說過的話，至今仍在我的心中呼吸著。
然而從那之後，已經經過了好久好久。
『他』一定娶了一位美麗的妻子，身邊圍繞著孫兒，過著幸福的日子。
即使如此，我們曾一起度過某段時光的事實，仍然不會改變。
想著想著，不知為何，一滴眼淚從我的眼中滴落。
在逐漸稀薄的意識中，我似乎微微感到有人抱起了我。
翌日，我們離開了晨靄籠罩下的菲伊倫，前往第三個石碑的所在地——勒格藍特。
雖然我們住的是便宜旅館，但與野宿或馬車比起來，實在是倍感舒適，因此精神和體力都獲得良好的休息。旅館的人員似乎也替我們照顧了馬匹，馬兒的眼睛十分有神。
因此，接下來的旅程十分順利，在第二天的晚上，我們就抵達了勒格藍特。
雖然直接進入勒格藍特市區也無妨，但由於時間已晚，不知道旅館還有沒有空房，因此我們決定今晚野宿在勒格藍特市區外。
我們一如往常地圍著火堆，共享晚餐。
「哇～我吃飽了！卡納克，你的手藝愈來愈好了耶！」
「謝謝你的誇獎。不過優莉葉也差不多得做出能吃的食物了吧。」
「囉、囉唆耶你！」
怒氣衝衝地嘟起嘴巴的優莉葉，也別有一番魅力。
接著我們就坐在火堆旁，吃著優莉葉買的零食，度過了夜晚。
「對了，俊莉葉，你在菲伊倫的旅館說的很重要的事，是什麽啊？」
聽完我的話，優莉葉立刻臉紅了起來，將下巴靠在膝上。
「啊～……嗯，就是啊……」
「嗯。」
「我在想——是不是該把我喜歡的人是誰，告訴卡納克了。」
我對自己提起這個話題後悔不已。
「你想聽嗎？」
「……嗯。」
臉上浮現害羞神情的優莉葉，以及不敢誠實說出「不想聽」的自己，我都不喜歡。
「我之前也說過了，我其實並不是賽連迪亞家親生的孩子。我的國家是被傑德毀滅的一個小國，而我是王家的女兒。」
「咦——那，那你就是真正的公主囉？」
「國家都消失了，哪來什麽公主不公主的。」
優莉葉「嗬嗬」地笑著，望向我。
「身為國王的家父與身為王妃的家母，還有我的兄弟姐妹們，在我四歲的時候都過世了。被親戚踢來踢去的我，在八歲的時候，就被送到孤兒院去了。」
「優莉葉被送到孤兒院！？」
「沒錯……賽連迪亞第三孤兒院。」
「你說賽連迪亞第三孤兒院！？」
那、那不就是……我從小長大的地方嗎！
「那、那你——」
「卡納克，你一直以為你第一次見到我，是在賽連迪亞魔法學校對吧？其實我們在更小的時候，就在孤兒院見過了唷。」
我感到全身的汗毛都豎起了。
「可、可是，如果我們曾經一起生活過，我不可能會沒有印象啊。」
「你當然不可能有印象啊。因為當時的我——連我自己都不好意思說了——既陰沉，又是個愛哭鬼。而且沒過多久，我就被賽連迪亞家收養了。」
「這麽說來，優莉葉還記得我，實在很厲害呢。」
「因為當時的我又膽小、又叛逆，但你是唯一對我好的人唷。你對我說『快樂的日子一定會到來的』。對我來說，那句話比神官大人的話還要溫暖，讓我好高興喔。」
我一邊回溯著記憶，一邊聽著優莉葉的敘述。
有……這種事情嗎？
「卡納克從那個時候開始，就是虔誠的瑪爾信徒了。我到現在都還記得，當時熱切地說著瑪爾的豐功偉業的你，有多麽可愛呢。」
身為銀獸人的我，從小就對瑪爾那殘酷的命運感到共鳴，更被她的堅強所吸引，從她身上學習了生存之道。
原來這些話我也曾對優莉葉說過啊。
「從那之後，我從來沒有忘記過你。當我第一次在學校看到你的時候，還因為太過訝異而逃走了呢。」
優莉葉站起身，走到我的身邊，接著彎下腰來望著我。
「我之所以想要進行石碑之旅，除了想向父親大人證明我已經可以獨當一麵之外，也想多了解一些瑪爾的事跡。
但是，真正的理由……其實隻是單純地想和你在一起而已。」
「咦……！？」
我的頭腦太過混亂，以致完全無法跟上這個突如其來的發展。
「卡納克，你覺得我怎麽樣？」
「咦？什麽？」
「我在想，跟卡納克喜歡的人比起來，我怎麽樣呢？」
這實在沒辦法比，因為根本就是同一個人啊。
「我這個人，除了魔法以外，其他的事情全都不行，可是我想要成為一個能讓卡納克看上的女孩。」
優莉葉抱住了我，頭發輕輕揚起。
我也喜歡優莉葉呀。
幹脆把心意全都表白，緊緊抱住她的衝動，激烈地撼動著我的情緒。
可是，我還不能這麽做。因為她還不知道我是銀獸人。
「呃，就是這麽一回事啦。」
她在我耳邊說道，接著放開了我。
「我隻是想要把我的心情告訴你而已。那麽，晚安囉！」
優莉葉丟下這句話之後，便跑進了馬車裏。
啊，好險。
如果她再待在這裏久一點……這個說不定就會被她看到了。
我枕在被銀色毛發覆蓋的手臂上，仰臥著眺望星空。
「咦，好～小喔……」
進入勒格藍特，優莉葉就展現出與抵達菲伊倫時完全相反的反應。
勒格藍特是一個很小的城市，建築物沿著街道並列著。
街道的右手邊是以紅磚砌成的老舊房屋，或許是因為天色尚早的關係，路上幾乎沒有行人，四周一片靜謐。
左手邊則是一片湖泊，平靜的湖麵，映出了巴斯特山脈的棱線。略帶寒意的清澈空氣，讓人倍感舒適。
「這裏的石碑，應該就在那座聖神殿裏吧？」
優莉葉指著這個城市中最高的建築物說道。
「應該沒錯吧。雖然才剛到，要不要現在就去看看呢？」
我們把馬車停在古老的聖神殿旁，走進禮拜堂。
站在裏麵的，竟是一位看起來相當親切的年輕女性。
「歡迎來到勒格藍特·瑪爾聖神殿。我是神官凱特。」
「我是卡納克，這位個子嬌小的女生是優莉葉。我們兩人正在進行石碑巡禮。」
聽見石碑巡禮一詞，凱特神官睜大了眼睛；而聽見我說她個子嬌小的優莉葉，則用拳頭槌我的背。
「喔喔……那麽，你們就是從可爾歇亞來的石碑巡禮者囉！」
「咦，您怎麽會知道？」
「因為前幾天，我接到了可爾歇亞大神官捎來的消息。」
原來是古維爾大神官大人啊……真是太感謝了。
「來，石碑之室在這裏。」
凱特神官說道，立刻讓我們進入石碑之室。
我們進入石碑之室後，便如同先前一樣，在一片漆黑中前進。
終於，前方出現一個閃爍著光芒的石碑，而四周的景色則變成了堆滿了岩石的山脈。
倒塌的石柱，崩毀的城堡，破碎的瓦片散落一地……雖然沒有直接看過，但透過書籍所學到的知識，我知道這裏是哪裏。
「這個幻象，也是被瑪爾毀滅的地方嗎？」
優莉葉環顧四周後問道。
「嗯。我想這裏大概是吉拉碉堡吧。」
「吉拉碉堡……是在亞連希亞史課教的那個嗎？」
「課本上隻寫著『最大的盜賊集團被瑪爾摧毀』，但這裏本來應該是羅格那康族的碉堡。」
所謂的羅格那康，是一種全身覆蓋著堅硬鱗片
的蜥蜴人，雖然沒有食人魔那麽可怕，但也是一種極為凶殘的暗族。
直到現在，它們仍和黑暗精靈與洞穴巨人互相勾結，在傑德聯邦有著一席之地，但在瑪爾還活著的時代，它們就像鼠人一樣，分布在亞連希亞大陸的各處。
「羅格那康被當時的人類趕走之後，這裏就成了無人碉堡。之後，來自各地的盜賊們便以這裏為據點，開始進行販賣人口或贓物的勾當。
惡名昭彰的盜賊團『史卡列特』，就是在這裏誕生的。後來，瑪爾故意被盜賊抓住，潛入這裏，最後殲滅了這個盜賊的基地。」
「原來如此，所以瑪爾利用了自己的宿命對吧。能改變風的是火，能熄滅火的是水，能覆蓋水的是土，而能把土吹散的是……風。」
「嗯。根據瑪爾史的記載，吉拉碉堡是被五個龍卷風摧毀的。可是，瑪爾其實很懷疑自己殲滅這裏，究竟是不是一件正確的事。」
「是喔！？為什麽？」
「吉拉碉堡毀滅時，除了作惡多端的盜賊被殲滅之外，就連被擄來的仙女精靈族的少女，也受到了波及。隻要還活著，就一定有機會獲得幸福；然而一旦死去，一切就結束了，且再也感受不到任何事物。因此，縱使瑪爾是受到懇求才這麽做，但她一直不斷地問自己，這樣做究竟是不是對的。」
「原來還有這一段啊……」
優莉葉輕聲說道，接著指向石碑的魔法陣所顯示出的文章。
「總之，我們先看瑪爾的石碑吧。」
「說的也是。」
我們抬起頭，望著石碑的文字。
我和他一同旅行。
世界上有著數不清的痛苦與悲傷。但同時也充滿著讓人心跳的快樂及幸福。
能和他共同擁有這些，是比什麽都還要愉快的事。這段時光速比獨自度過的時光幸福，而且非常舒服。
不過，我同時也感到不安。
他似乎有喜歡的人。
剛得知這件事時，我的心仿佛快被撕裂一般。
我絕不會把他讓給任何人。我絕不讓任何人來……阻撓我們。
一種類似憎惡的黑暗情感，開始在我的心中築巢了。
雙月曆539牟 瑪爾
「果然……事有蹊蹺！！」
讀完石碑上的文章後，優莉葉喃喃地說。
「咦？什麽？」
「啊，不，沒什麽。」
仰望著魔法陣的她，臉色一變。雖然這令我有點耿耿於懷，但我還是專心把石碑上的文章記住。
這是第三個了。
從年份和內容來看，除了第一個以外，接下來的文章我們都看完了。
從這個石碑上，我感受到強烈的嫉妒和激烈的負麵情感。
瑪爾究竟遇到了什麽事？
在我還來不及思考的時候，魔法陣便開始發光，接著四周再度被黑暗籠罩。
我們一樣手牽著手往回走。
然而奇怪的是，優莉葉始終沉默不語。不論是在賽連迪亞或是在卡林，看完石碑後，優莉葉都講了很多話啊。
是不是這個石碑上，有什麽地方讓她覺得不對勁？
我一邊這麽想著，一邊走出石碑之室，此時凱特神官對我們說：
「怎麽樣？順利讀完石碑上的文章了嗎？」
「是，謝謝您讓我們這麽快就去看——」
「凱特神官大人！」
優莉葉打斷了我的話。
「您也進行過石碑巡禮嗎？您還記得石碑文章的內容嗎！？」
「呃……這……」
「請回答我！這非常重要！」
挑著眉質問著凱特神官的優莉葉，不禁令人感到不舒服。
「我、我沒有進行石碑巡禮就成為了神官，所以我並不知道石碑的內容……」
聽到這個答案，優莉葉很明顯地感到相當失望。
我把手放在優莉葉的肩上，對凱特神官說：
「對不起，神官大人。我的旅伴似乎因為長途跋涉而太過疲累，今天我們就先告辭了。」
「這、這樣嗎……我知道了。祝你們好運。」
我慎重地向凱特神官道謝後，便快步地離開了勒格藍特·瑪爾聖神殿。
「欸，你怎麽了？」
「安靜！」
優莉葉皺起眉頭，抓著自己的胸膛。
她的額上滲出汗水，最後竟跪倒在地。
「你、你沒事吧！？」
「唔！嗚……嗚嗚嗚嗚嗚！」
麵對著不知為何突然痛苦不堪的優莉葉，我完全無計可施。
當我想把優莉葉背起來時，才發現她嬌小的身體正在發燙。
我趕緊衝進馬車裏，讓她睡在臥鋪上。
「唔……我不要緊，我不要緊……所以……」
「哪裏不要緊了！這裏不知道有沒有醫生……對了！凱特神官一定可以幫你治療的。在這種小城鎮上，常常都是由神官擔任醫生的。我馬上去請她來！」
正當我想要衝出馬車時，優莉葉抓住了我的手。
「我不是……生病……不用請、凱特神官、沒關係。」
看見優莉葉麵露痛苦的表情，我用力握住她的手。
「卡、卡納克……快把馬、馬車……開走……」
「你現在這樣耶！？」
「快！要、要是停在這種地方，會、會被懷疑的。」
「………」
我很了解優莉葉的個性，知道跟她爭辯是沒有用的。總之，趕緊照她的話做比較好。
「我知道了，可是我不會離開城裏的喔。要前進還是要回頭，都由我決定。」
「嗯。」
優莉葉雖然仍一臉痛苦，但嘴角稍稍放鬆了一些。
我移動到駕駛座，在盡量保持馬車平穩的狀態下，往前駛去。
當我們來到湖畔的時候，正好經過一片停著兩輛馬車的草原，因此我決定也將馬車停在這裏。
從這裏到勒格藍特城也很近，要是優莉葉的狀況有什麽不對，還可以馬上折回城裏。
我停下馬車後，便立刻前往優莉葉的身邊。她全身冒汗，已經沉沉睡去。
我把水桶從置物箱中拿出，去湖邊汲取一桶冰冷的湖水。
雖然這裏是山腳下，但夏天的太陽無情地照耀著綠色大地，目前這一帶還是很熱。
在安全性上，車廂型馬車固然比帳篷型馬車要來得優異，但缺點就是冬冷夏熱。就算打開窗戶也沒有什麽用。
我回到馬車後，就趕緊用冰涼的湖水沾濕毛巾，擦拭優莉葉的額頭。
從額頭、手臂、手掌、脖子到胸口，都用毛巾替她沾濕。
接下來是腳尖、腳底、腳背、小腿……我仔細地輕撫，試圖替她降溫。
隻要讓四肢的溫度降低，體溫就會跟著降低許多。
「嗯……」
不知是不是冰涼的觸感讓她感到舒服，隻要我碰到優莉葉，她就會發出輕吟。
我要冷靜……要冷靜。
想辦法讓自己心無旁騖。
我一邊調整自己的呼吸，一邊繼續擦拭她的手腳和額頭。
她的體溫、妖媚的喘息聲，還有汗水的香味……
這些我全都不能感受到。
那一夜，優莉葉的告白著實地讓我大吃一驚。
同時我也高興得不得了。
這麽可愛的優莉葉，竟然會喜歡我……真是不敢置信。
我既不強，又不夠好。
這是我對自己誠實的評價。
所以我才不顯露自己的
感情，隻一心希望她幸福。
我不能忘記這個想法。
我一定能做得到。
等優莉葉不再流汗後，我便走路回到城裏買東西。
雖然勒格藍特不大，但還是有幾間專為旅人設置的店。
接下來的旅程所必備的東西，首先就是糧食了。如果可以，當然是以當地的特產品為首選。
畢竟現在滿身大汗、睡在馬車裏的那個女孩子，對食物的味道可是挑剔得很呢。
另外打火石也差不多快用完了，油燈用的油也必須再添購。之前有位路過的旅人告訴我們「倒一些油燈的油在車輪軸上比較好喔」，結果某個天才魔導師倒了一大堆，把油都用光了。
就這樣，我在雜貨店裏花了許多時間，等我回到馬車時，湖麵已經被夕陽染成一片橘紅色，充滿活力的魚兒躍出湖麵。
我把買來的東西放進置物箱後，便去查看優莉葉的狀況。
她的臉色恢複了正常，正安穩地睡著。
我沿著街道朝西北方前進，等到天黑，我便找了一個適合的場所，開始進行露營的準備。
我一如往常地做了晚餐，但優莉葉卻一直睡在馬車裏。我有點擔心，於是端著烤過的起司麵包和玉米湯，朝著馬車喊道：
「優莉葉，我把晚餐端來囉。快起來！要吃點東西，對身體比較好喔！」
沒有反應。
「你不要嗎？那我全部吃掉囉？」
還是沒有反應。
沒辦法，隻好拿出這張王牌了。
「這樣嗎？那我剛才買回來的這個勒格藍特最高級特產品，以菲爾格特皇家禦用而聞名的蜜醃『豔月桃』，我就自己吃掉囉。」
「……那～是～什～麽～～～！我怎麽不知道！！」
馬車的門忽然被用力地打開，接著優莉葉從馬車裏滾了下來。
「趁能吃的時候就先吃，這是旅行的鐵則。」
「我、我——嗯！？……啊，好好吃喔α」
看她好像想要大喊什麽的樣子，於是我便將麵包硬塞進她的嘴裏，接著她便眯起眼睛，露出了笑容。
「如果你沒精神的話，那麽連我也會失去冷靜，所以現在先打起精神來吧。」
「嗯～……我知道了啦。」
優莉葉看來肚子很餓，專心地啃起了麵包。
看著優莉葉，我不禁露出微笑，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吃完晚餐後，我們把刻意留到最後的蜜醃桃子送進嘴裏。
「啊～這是什麽！超～甜的！好好吃～！」
優莉葉眯起眼睛，一臉陶醉地享受著桃子的甜蜜滋味。
這麽說來，她在卡林買了一整個紙袋的桃子；在前往菲伊倫的街上買水果時，她第一個伸手去拿的也是桃子。
這樣啊，優莉葉最喜歡的食物是桃子……我要記起來。
「欸，優莉葉，你到底發生什麽事啦？感覺一直怪怪的。」
「啊——這個喔。」
她吃完蜜醃桃子之後，將雙手交叉在後腦勺，就這麽仰躺了下來。
「我是在挑戰瑪爾啦。」
「啊？」
「卡納克，你記得目前看過的石碑內容嗎？」
「怎麽可能記得。不過我們在石碑之室裏說過的話，或是看到的幻象，倒是都還記得。」
「卡納克，你仔細聽好囉。」
「咦……嗯。」
優莉葉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接著說出了令人震驚無比的內容。
『卡林的石碑。雙月曆536年。
我和他沒過多久就分隔兩地。
雖然共同度遏的時光非常短暫，但是他已在我的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曾幾何時，我開始期待著能和他再度相會。
經過多年之後的某天，我竟偶然地與他重逢。
他一定已經不記得我了，但我從來沒有忘記他。
我想和他共度時光。我想感受他的體溫……我想要他！
在一股衝動的驅使下，我跑向了他的身邊。
他雖然已經忘了我，但仍然體貼地接受了我。
我那停滯已久的時間，又再度開始轉動了。
勒格藍特的石碑。雙月曆539年。
我和他一同旅行。
世界上有著數不清的痛苦與悲傷。但同時也充滿著讓人心跳的快樂及幸福。
能和他共同擁有這些，是比什麽都還要愉快的事。這段時光速比獨自度過的時光幸福，而且非常舒服。
不過，我同時也感到不安。
他似乎有喜歡的人。
剛得知這件事時，我的心仿佛快被撕裂一般。
我絕不會把他讓給任何人。我絕不讓任何人來……阻撓我們。
一種類似憎惡的黑暗情感，開始在我的心中藥巢了……
賽連迪亞的石碑。雙月曆545年。
我真的可以這麽幸福嗎？
原來他喜歡的人就是我！
長久以來在心裏祈禱著「若能成真，不知該有多好」的事，沒想到竟然成為了現實。
我怎麽會逮麽幸福呢！
我不會再任性了。隻要遇到有困難的人，我就要毫不猶豫地伸出援手。
他那發自內心所做的一切，我也要跟著做。
為了讓他更喜歡我。
為了能夠永遠待在他的身邊……』
「優、優莉葉！那該不會是……！！」
「沒錯，就是我們目前為止看過的石碑內容喔。我解析了瑪爾的魔法，然後使它失效，真的好累喔。」
「不敢相信……怎麽可能會有這種事……！？」
「你知道所謂的魔法，都是透過一個算式，來讓它產生效果的吧？隻要從魔法的效果回推，並加以分析，就可以導出最原始的算式了。再來隻要重寫算式，加以變換，那麽讓被放進物質裏的魔法失效或減弱，就並非不可能了。但是過程很麻煩就是了。」
別、別開玩笑了。以邏輯來說或許真是如此，可是我從沒聽過有任何魔法師真的這麽做過。
況且如果這真的可行，那麽這一千年來，一定也有人做過啊。
也就是說……優莉葉是一千年才出現一個的超級天才！？
「在看到卡林和勒格藍特的石碑時，石碑的內容會暫時在頭腦裏浮現對吧？」
「嗯。」
「我就是因為這樣才發現的。為什麽石碑要讓我們看到幻象呢？為什麽瑪爾不是把文章刻在石碑上，而是留在魔法陣裏呢？
那些幻象，是為了對石碑巡禮者施加魔法的障眼法。在一片漆黑裏，突然看到風景，任誰都會嚇一跳，而且意識也會變得混亂，而喪失冷靜判斷的能力。
而不把文章直接刻在石碑上的真正原因，其實是為了偷偷對看石碑的人施加魔法。在魔法陣外圍躍動的那些文字的排列方式，正是魔法的結構，目的是消除尚未看完所有石碑的人的記臆。
我就是把那些記下來，再去解析它。」
在、在那麽短的時間裏，她不但讀完了石碑的文章，還把那些小文字的排列順序全部記起來了！？
「你、你是在什麽時候發現的？」
「嗯——在賽連迪亞的時候吧。」
「那……不就是一開始嗎！」
「嘿嘿嘿，我很努力唷。」
從仰臥著的優莉葉臉上，確實能看出一絲憔悴。不過，隻是努力一下就能完成那麽大的工程，優莉葉實在是太厲害了！
「你為什麽要做到這種地步啊？隻要看完所有的石碑，
不是就能記得了嗎？」
「因為我覺得石碑的文章裏有些很奇怪的地方嘛。」
「奇怪的地方？」
「所以啊，我有些事情想要問卡納克。你不能害羞，也不能覺得難為情，要老實回答喔。我也一樣。」
「喔，嗯。」
讓人難為情的問題……我伸了個懶腰。
「石碑的文章，你現在都記得了吧？」
「剛剛才聽過，當然還記得啦。」
「那你盡量簡短地複述一次看看。」
優莉葉用真摯的眼神望著我。難道那些文章裏，藏有什麽重大的秘密嗎？
總之我依照她的話做了
「呃……跟他分隔兩地的瑪爾，因為太過思念，忍不住去找他，跟他一起旅行。可是，瑪爾知道他有喜歡的人後，便開始抱有強烈的嫉妒心。
然而，他喜歡的人，其實就是瑪爾。知道這件事後，瑪爾非常開心，所以想要努力讓他繼續喜歡自己——」
我突然有種奇妙的詭異感覺，因此不由自主地搗住了嘴。
咦？這……
「發現了嗎？」
「啊，不，可是，該不會——」
優莉葉紅著臉，來到我的正前方。
「你看到的文章跟我看到的，看來是一樣的囉。」
「什麽意思？」
「在說明之前，有一件事情必須先確定才行，對吧？」
優莉葉輕輕地將手放在我的手上。我完完全全可以感受到她想說的話。
「你喜歡的人……該不會是……我吧？」
優莉葉的眼神中，混雜著我從未見過的緊張與不安。
我不能再欺騙我自己的感情了。一直以來壓抑的思緒，仿佛一點一滴地逐漸瓦解了。
我對著優莉葉，緩緩地開口：
「對。我喜歡的人，就是……你。優莉葉。」
第七章·裏 瑪爾之旅
我已經很老了。
我的膝蓋軋軋作響，我的腰無法直挺；長年旅行的勞苦化為皺紋，刻在我的臉頰與額頭上；因為擁有一頭紅發而被稱為紅發魔女的我，紅發中已摻雜著白發。
建造石碑之旅，雖然與傳授魔法之旅同時進行，但我已經無法再隨心所欲地在各個城市間移動。
即便如此，我的旅行仍未停止。如今，魔法的力量已經受到認可，聽說尤其是在西方的賽連迪亞地區，魔法已經被廣泛地使用。
我的旅程絕非枉然。
隻要魔法更加發達，世人能得到幸福，對我來說就足夠了。
這就是紅發魔女唯一的願望。
在我建造完三個石碑之後，我病倒在一處無人的荒野中。
我忍受著仿佛要刺穿喉嚨似的劇烈幹咳，仰望天空。
被染成一片橘紅的天空中，僅高掛著兩個月亮，宛如天空也正在看著我似的。
一如往常地，我即將孤單地迎接人生的最後一刻。
『他』說過的話，至今仍在我的心中呼吸著。
然而從那之後，已經經過了好久好久。
『他』一定娶了一位美麗的妻子，身邊圍繞著孫兒，過著幸福的日子。
即使如此，我們曾一起度過某段時光的事實，仍然不會改變。
想著想著，不知為何，一滴眼淚從我的眼中滴落。
在逐漸稀薄的意識中，我似乎微微感到有人抱起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