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冽感在口中擴散的同時,艾爾茲不經意地抬起頭來。


    寬廣的食堂裏排列著許多長桌,在那裏有不少身穿相同製服的男女正低著頭默默進食。而擺在所有人麵前的,是一模一樣的餐具,以及一模一樣的餐點。


    白雪。不隻盤中的食物,就連餐具、桌子、甚至整棟建築,全都是將雪壓縮加工後的產物。放眼望去,所有的一切都是雪、雪、雪——看著如此理所當然的景象,艾爾茲心中卻突然湧出了一股不協調感。


    拿起由細微六角結晶構成的湯匙,從同樣用雪製成的盤子上舀起一匙雪送進口中。無色無味的雪就這麽被口腔裏的熱度融解,流進喉嚨深處。


    事實上,有味道的食物並不存在於這個世界。就算艾爾茲腦袋裏知道「人類有味覺」,但那也僅止於知識罷了:因為所謂的「味道」,早已成為隻存在於資料庫中的過去遺物。


    這裏是《冬世界》,被百年冰雪所覆蓋的白銀大地。


    事情要從三百年前說起。


    過去被稱為《夏世界》,四季繽紛的大地,有一天突然下起大雪。


    那並不是普通的雪。這場永遠不會被物理熱度融解的『天外之雪』不分季節地下著,地球原有的繽紛色彩很快便被白銀色雪景給取代。


    大地失去綠意,糧食來源也紛紛斷絕,不久全世界就陷入了嚴重的糧食恐慌。


    但災難並沒有就此結束——以『天外之雪』為主食的不明生命體eno,某天突然出現在人類的麵前。


    對當時的地球人來說,eno的巨軀簡直是超乎想像的存在。於是人類開始以過去繁榮一時的太古生命——恐龍之名來稱呼它們。三角龍、腕龍、暴龍……這些個體識別名,在所有人類心中種下了恐怖與絕望的種子。


    ——不僅如此,eno甚至還具有會攻擊熱源的性質。


    世界上所有設施、人類與生命無一不受到它們的威脅。eno的魔爪,甚至讓人類文明一度倒退至原始時代。


    但是,人類在瀕臨滅亡前夕,競搬出了意想不到的反擊手段。


    人類的eno化。靠著僅存的高度科學技術,人類成功地以人工手段進化成同樣以『天外之雪』為主食的生命體——也就是傑諾人。


    對身處於世界頂點的靈長類來說,這是他們賭上所有尊嚴的最後反抗——同時也是他們敗給全新生命體·eno的最大證據。


    沒來由地浮現在艾爾茲腦海中的這些知識,不僅僅隻是曆史上的事實,也是人類同的認知與不堪回首的過去——當然,更是人類必須麵對的殘酷現實。


    冬世界曆三一一年,人類與eno間的戰爭依舊持續著。


    但在這裏,聽不到任何一個人發出不滿之聲。坐在艾爾茲左右四周,同年齡的男孩女孩們都隻是淡淡地重複著進食動作,唯有艾爾茲一個人握著湯匙遲遲無法動彈。


    「為什麽我們要吃雪?」


    猛然浮上心頭的不協調感,很明顯不該存在於這有如機械一般的集團當中。


    那就像是純白世界裏的一滴墨汁,無法光用雜訊兩字形容的,明確的異常——孤獨。


    (……我就是喜歡想太多,所以才會比不上別人。)


    艾爾茲輕歎一口氣,重新將眼前的食物送進嘴裏。


    和周圍相同的動作、擴散在口中的冰冷感——在這個世界裏,所謂「正常」指的就是這麽一回事。


    《——迦瑪級緊急警報,重複一次,迦瑪級緊急警報。入侵中的eno已經突破第二防衛線,所有於要塞都市『曉』待命的機士與訓練生請立刻前往迎擊。以上——》


    當設施內響起警報,已經是艾爾茲結束用餐,離開食堂後的事了。一瞬間,艾爾茲周圍的男女開始隨著警報聲一起奔出走廊。


    當然,這並不是因為他們陷入混亂的緣故。所有人都在係統化的統禦下,毫不遲疑地趕往自己負責的崗位。


    剛開始,艾爾茲還隻是呆站在來來去去的人流中,有如被世界拋棄一般;過了一會,他才跟著其他人一起往自己的崗位趕去。


    目的地是第十七機庫。人類賴以與eno戰鬥的「劍」正沉睡在那裏。


    全力奔向機庫的途中,艾爾茲不經意地往身旁一瞥——


    一具機槍座進入了他的視線。為了維持氣密性,這棟建築的四周幾乎被防壁包得密不透風,但隻有那裏不同。分子結構經過改造而變得透明的防壁讓艾爾茲能將外麵的景象一覽無遺。


    寬廣的演習場中,已有許多機動兵器一字排開。


    傑諾·疾行者——人類為了對抗eno而開發出的巨型兵器。看似將人體簡略化的外型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機體雙手上的雪杖,以及小腿上的板狀裝置。


    更值得一提的是變形結構——將腳部摺疊以降低重心,讓小腿上的板狀裝置接觸地麵以增加安定性,並將雪杖固定在腋下以減少空氣阻力——所有在演習場中的疾行者,紛紛變形成這副高速滑行型態往戰場出擊。


    據說人類過去藉著在雪山中滑行來取樂,而運用這項技術與裝備所帶來的機動力,便成了疾行者的最大特色。


    由大大小小八角造形所構成的裝甲、以及散布在裝甲間無數的鋼筋纖維——人類就是駕駛著這台象征冬世界的機體縱橫在白銀世界中,與eno展開不分晝夜的激烈攻防。


    而這座要塞都市『曉』正是人類最後的堡壘,所屬其中的人員全都是受過駕駛疾行者訓練的『機士』;當然,正忙著趕往機庫的訓練生艾爾茲也不例外。


    「嗚……!」


    突然問,響起了一陣足以震撼四周的爆炸聲。


    衝擊讓艾爾茲一時失足,整個人貼上旁邊的巨大落地窗。當他為了確認情況而看向窗外的同時,一幅衝擊的景象映入了他的眼簾。


    「那是、冰……!?」


    怎麽可能……艾爾茲震驚地喃喃自語。


    巨大冰塊貫穿了成為戰場的演習場中央,落下時的強烈衝擊所掀起的雪花背後,可以看見許多承受不住壓倒性質量而被壓扁的疾行者殘骸。


    一股寒意從艾爾茲的背後竄起。


    「剛才那是、eno的攻擊……!?竟然把這麽大一塊東西,從可視範圍外!?」


    那絕不是普通的狙擊。光靠這兩個字,完全不足以說明眼前的淒慘景象。


    壓倒性的力量,以及力量所帶來的毀滅——那幅光景,彷佛象征著即將降臨在人類身上的巨大危機。麵對如此情況,艾爾茲除了茫然望著窗外景象之外,什麽都辦不到。


    此時,一道黑影從他的頭上閃過。


    那是艾爾茲相當熟悉的機體。出現在緊急出動用尖塔頂端的疾行者沿著陡峭斜麵加速滑行後,做出了一記華麗大跳躍。在空中變化為人型的機體,靈巧地維持平衡後一口氣飛越了窗外綿延於都市外側的堅固防壁。


    「莉絲緹……!」


    這台背部兵器承載架上僅搭載著近身戰武器,戰鬥方式異於常人的藍色疾行者,正是艾爾茲的妹妹.莉絲緹所搭乘的機體。


    但在這同時,第二波冰塊攻擊也往滑越空中的莉絲緹機襲去。機體在空中沒辦法采取回避態勢,眼看冰塊就要命中——


    「危險!」


    艾爾茲的腦中閃過剛剛被冰塊砸毀的機體慘狀。


    不過,事實證明艾爾茲隻是白擔心一場。莉絲緹機將手中的雪杖當作拐棍一記橫掃,巨大冰塊立刻應聲斷成兩截。


    「……不愧是莉絲緹,零距離戰鬥女王果然不是浪得虛名。」


    莉絲緹的階級是準機士,也是搶先自己哥哥一步從訓練學校跳級畢業的優等生。


    知道妹妹沒事以後,艾爾茲連忙往自己的工作崗位趕去。


    當艾爾茲帶著被從薄灰色天空降下的雪花染白的身體,趕到眼前這座巨大機庫時,原本沉睡其中的機體已經開始陸陸續續出擊了。


    由於訓練生的操縱技術還不夠純熟,所以他們在緊急出動時不被允許進行高危險性的跳躍動作,隻能用自走方式——也就是以滑行型態穿過都市地帶從大門出擊。當然這樣一來所花費的時間就會拖長,但實際上訓練生打從一開始就沒有被當成戰力來看待。


    隻是這次連不成戰力的訓練生都必須被召集上戰場,可見事態有多麽緊急。


    「可惡,來遲了嗎……」


    在機體陸續出擊所造成暴風中,好不容易才抵達機庫內部的艾爾茲,發現裏麵隻剩下自己一個人的機體還留在原地。


    艾爾茲索性連駕駛服都不穿,直接跳進了位於眼前綠色機體腹部的駕駛艙。將外表稀鬆乎常的固定杆拉下來固定住身體後,艾爾茲為了戴上操縱機體用的腦波偵測裝置,而脫下了原本一直戴在頭上的製服連帽。


    藏在連帽底下的,是一頭綠發——將機體的顏色和發色統一,一直都是這裏的慣例。


    在腦內建構起用來駕馭機體的程式後,艾爾茲將程式透過腦波偵測裝置送了出去。


    【main (){char t age,weight1,upation_code;double standardscore=0.0;}——】


    ——啟動。機體在發出一陣低沉的震動音之後,便納入了艾爾茲意識的控製下。


    為了方便機體行動,機庫地麵上總是覆蓋著一層雪;當艾爾茲的機體用雪杖輕輕滑過雪麵後,機體便緩緩開始朝出口前進。


    「艾爾茲機,出擊。」


    話音一落,雪杖前端便噴射出壓縮空氣。藉著推進力不斷加速的機體,下一會就開始在都市內部滑行。


    同樣正趕往戰場的大量僚機透過機外攝影機顯示在主螢幕上。雖然其中大多都是和艾爾茲一樣的訓練生,但是機體的動作卻完全沒有顯現出一絲猶豫——即使他們正要上戰場赴死。


    (第一次的實戰……可是,我真的有辦法跟那些怪物交戰嗎?)


    看著市街景色以快到令人恐懼的速度不斷在眼前流過,一絲不安流入了艾爾茲的思考中。


    被敵人冰塊攻擊給壓扁的機體慘狀浮現在艾爾茲腦海,而這一瞬間的分神對他來說正是最致命的失誤。隻見兩邊雪杖的推進力一個失衡,機體頓時偏離了原本的前進方向。


    糟糕——艾爾茲連這兩個字都還沒意識到就已經撞上一旁的建築物,倒下的機體立刻就被埋進了瓦礫堆裏。


    衝撞的衝擊力波及駕駛艙中的艾爾茲,令他在一瞬間陷入了意識混濁的狀態。


    「……嗚……怎麽回事?撞上障礙物了、嗎……?」


    好不容易才弄清楚狀況的艾爾茲立刻在腦裏重組讓機身重新站起的程式,但卻隻得到拒絕執行的回應,機體也隻是在地麵不斷重複著痙攣般的掙紮動作而已。


    緊接而來的機體不斷從艾爾茲機身旁呼嘯而過,沒有一個人打算對艾爾茲伸出援手。


    不久,遠方開始傳來爆炸聲,艾爾茲馬上就了解到那是都市防壁遭到破壞所發出的聲音。


    在越演越烈的戰況當中,滿載著炮台的武裝設施接二連三地啟動,發炮聲也開始不斷在艾爾茲頭上響起。但是厚重的腳步聲卻依然響徹四周,絲毫不將炮擊放在眼裏。


    一股看不見的恐怖占據了艾爾茲的內心,讓他忍不住叫出聲來:


    「可惡,動啊!快給我動!」


    時間就這麽在他試著取回機體控製權與得到錯誤回應的輪回中不斷流逝。


    《——緊急警報,解除。入侵的eno已全數遭到討伐。重複一次——》


    「可惡……」


    聽見宣告戰鬥結束的廣播,艾爾茲口中吐出了一道無力的呻吟。


    然後他再也說不出第二句話來。


    艾爾茲·吉歐弗羅斯特的首次出擊,就在抵達不了前線,也沒看見任何eno的情況下結束了。


    連跟妹妹站上同一個舞台都不夠資格——他就是這麽一個劣等生。


    * * *


    「我看過你的出擊紀錄了,管理編號cdip·043,艾爾茲訓練生。我現在給你一個機會辯解,你有什麽想解釋的嗎?」


    翌日,艾爾茲便接到機士團總司令部的傳喚。


    一頭白發全部後梳,雙手在桌上緊緊交握的男性——佐特司令用他那張撲克臉對艾爾茲發出質問。


    傑諾人一向使用能將意誌、情報壓縮在音波當中的『壓縮語言』來溝通。雖然對方實際上雖然隻說了「確認」、「艾爾茲」、「發言權」三個單字,但是這三個字在傳達至艾爾茲腦內的瞬間,壓縮在其中的情報就展開成為具有意義的文章。


    「沒有。」


    無法使用壓縮語言的事實,就是艾爾茲身為劣等生的最大證據。用普通語言回答的艾爾茲一邊用餘光瞥向身旁的人,一邊說道:


    「隻是我有一點想要請教,為什麽莉絲緹準機上也在這裏?」


    站在他身邊的,是一名身材纖細的青發少女。在她那有如洋娃娃般端正的臉龐上沒有任何表情,藏在眼神中的冷酷感更是不下於佐特司令。


    這名少女正是《零距離戰鬥女王》——艾爾茲的妹妹,莉絲緹·吉歐弗羅斯特本人。


    艾爾茲並不在乎用比自己高的階級來稱呼莉絲緹,畢竟隻要看過昨天那場戰鬥,就可以知道雙方的實力差距到底有多大。即使是兄妹,這道實力差距就足以讓兩人的地位有如天壤之別。


    同樣的,聽到自己哥哥用階級來稱呼自己的莉絲緹也沒有作出任何反應。對這個世界的人來說,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一件事了。


    (……正常、嗎?)


    浮現在內心的這兩個字像荊棘一般不斷刺著艾爾茲的心頭。即使知道這是自己的「異常」所在,但艾爾茲依舊無法阻止自己繼續鑽牛角尖。


    「很遺憾的,我必須讓你接受選別測驗,艾爾茲訓練生。」


    佐特司令的冷淡語調,又更加深了艾爾茲的劣等感。


    選別測驗——這是人類為了在嚴苛的環境下求生存而擬出的製度。無法在選別測驗中取得合格成績的人,將會被視為對都市防衛工作毫無貢獻者而遭到『廢棄處分』。


    對身為劣等生的艾爾茲來說,這無疑是實質上的最後通牒。


    在這個冬世界,一個連疾行者都無法好好操縱的劣等生根本不可能在純粹隻為抵抗外敵而生的要塞都市當中生存下去,這點艾爾茲早有覺悟。


    但——


    (這次你打算要舍棄我了嗎?父親!)


    眼前的佐特司令不是別人,正是自己的父親。


    「莉絲緹準機士,我任命你擔任這次測驗的監考官。」


    「遵命。」


    父親交代下來的殘酷任務,妹妹連眉頭也不皺一下就接受了。


    「測驗在三天後實施,我要說的就隻有這些。」


    「那麽我下去了。」


    「……我下去了。」


    這一切根本不正常。對眼前光景感到無所適從的艾爾茲,等到跟莉絲緹一起離開司令部後,才發覺自己的雙手正因為握得太緊而發痛。


    盤據在心中的不自在感讓艾爾茲幾乎無法保持平靜,不過定在身旁的妹妹卻對這樣的哥哥連看都不看一眼。


    到底誰才是最不正常的——答案已經很明顯了。


    (……是我。)


    艾爾茲感到內心正被一股龐大的絕望感侵蝕著。


    在冬世界誕生的同時,人類為了換取足以跟eno抗衡的戰力,付出了莫大的代價——:


    那就是感情。


    操縱以傑諾·疾行者為代表的各式兵器時所需的大腦能力,對人類來說已經高到嚴重壓迫「心靈」領域的程度。


    和莉絲緹一起走進通道盡頭設置的電梯後,艾爾茲將手比向了電梯門旁的操作板。這片沒有任何按鈕,隻由一片半透明薄板所構成的操作板在感應到艾爾茲的腦波後,電梯便自動將門關了起來。


    人類犧牲感情所換來的,就是這個『結晶結構』。


    有了它之後,人類再也不需操作任何按鈕,隻要用腦波直接傳送命令就能讓機械動起來;當然,這也是在對抗eno上絕對不可或缺的一道技術。


    不過,結晶結構卻有一個致命的缺點。


    ——突然間,兩人搭乘的電梯發生了一陣劇烈搖晃,接著便停了下來。


    「哥哥還是老樣子。操縱電梯每秒所需的思考程式生成次數頂多也就一百次上下,這點小事連剛從培養裝置出生的小孩都不會失敗。」


    不論是那道不帶無奈也不帶責難的平淡語氣,或者臉上毫無變化的表情,都在在刺著艾爾茲內心的舊傷。


    根據使用者腦波的精密度與計算速度不同,結晶機構所能夠發揮出的性能也會天差地遠。而最糟糕的情況,就是像現在這樣陷入完全無法操作的窘境。


    但是,艾爾茲的情況卻不是一句資質駑鈍就能解釋得了的。操縱一台電梯所需的演算能力之低,以技術論來說就是基礎中的基礎,用算數來比喻的話就是個位數加法的程度。


    艾爾茲的心中,還存在著人類在進化過程中失去的「心靈」。對親近者的情愛、在機械般的居民身上感到的不協調感、對前往死地的恐懼——以及在麵對優秀的妹妹與冷酷卻有能的父親時所感到的,令人無所適從的劣等感。就是這些感情不斷妨礙著艾爾茲大腦演算機能,才讓他無法將腦波正確地傳達到機械上。


    結果,一個電梯操縱不好——疾行者也駕駛不來的劣等生就這麽誕生了。


    「雖然哥哥思考中的雜訊一向很多,不過在見了父親之後似乎又更嚴重了呢。我真的無法理解這些思考雜訊到底是從哪裏來的。」


    雖然莉絲緹這麽說,不過就連艾爾茲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冬世界的人類並沒有「家庭」這種共同體關係的概念。


    在這個世界,人們並非經由生殖行為,而是藉由細胞培養裝置來繁衍後代。「父母」這兩個字隻不過是用來代表基因提供者的稱呼而已,連艾爾茲自己都是在七歲時的課外教學中才第一次見到父母。


    傑諾人在幼年時期必須統一在學習設施中接受養育,並且在那裏學習各種知識與疾行者的駕駛法。而讓孩子與雙親見麵的過程也隻不過是為了學習更有效率的操縱法而已。由於擁有相同遺傳基因的親子多半會有些相似的小習慣或行動模式,利用這點就能讓孩子們得到更多有益的情報。


    由父母在駕駛艙內直接教導小孩操縱技巧——其中雖然有上下屬關係,但親子間的交流可以說是零。雖然這在傑諾人當中是再正常不過的行為,但艾爾茲卻不這麽覺得。


    (現在想想,從父親看也不看我一眼,隻是在駕駛座上淡淡地講解操縱技巧的那時候開始,我就已經開始聽不進父親的話了……)


    在不知不覺間,艾爾茲開始對自己的父親期待起所謂「親子間的親情」,即使這原本隻是在教育過程中學到的其中一項情報而已。


    打從艾爾茲產生自我意識的時候開始,不協調感就時時跟在他身邊。


    每個人都在都市的管理之下被賦予個體識別編號,跟同年齡的孩子們同吃同睡,天天過著按表操課的生活——在這裏,沒有任何個人的意誌。


    在沒有任何抵抗手段,隻能照著行程度過每一天的日常生活中,艾爾茲不禁開始向自己的雙親尋求起這股不協調感,也就是「感情」的來源。


    隻可惜,讓小艾爾茲寄予莫大期望的父親,卻是個冷酷無比,彷佛是這座都市——或者說,這個世界的象征一般的人物。


    「……父親對母親見死不救的事,莉絲緹你應該也記得吧。」


    事情要追溯至十年前。當時艾爾茲以校外教學的一環為名義,搭著父親駕駛的機體和母親一同到都市外頭進行偵察任務,但卻在隻有兩台機體的情況下遇見了它。


    在已知品種中屬於最強等級的eno——暴龍級。


    它擁有疾行者兩倍以上的身高、以及恐龍界中的暴君——暴龍般的外形,那強韌的下顎與利牙更是彷佛能吞噬萬物。


    艾爾茲恐怕一生都無法忘記那幅光景吧。


    外形凶惡,全身散發出極光狀七彩光芒的異形生物就這麽咬碎了母親搭乘的機體,通信機中傳來了母親含糊不清的呻吟。


    不好了,得快點去救媽媽才行,拜托你救救她——


    不斷懇求父親去救母親的,年幼的自己。當時自己所說的話,到現在依舊鮮明地留在腦海裏。


    但是那個人——現在被稱為佐特司令的父親卻選擇了立刻撤退。這並不是他在掙紮之下才做出的決定,而是打從一開始他就沒有打算要救人。在他的行動方針中,撤退才是唯一合理的選擇。


    事實上,在冬世界裏這也是最正確的決定。


    說巧不巧,當時發布的警報和昨天一樣都是迦瑪級。的確,在人類所能設想到的最大級危機麵前,人命是非常渺小的存在;但一個人要是能麵不改色地對眼前正在受苦的人見死不救,這個人還能算是「活著」嗎?


    原本對傑諾人來說應該沒有必要思考的疑問,現在卻盤據在艾爾茲的心中揮之下去。


    「這件事我聽過很多次了。」


    當艾爾茲正因過去的不祥記憶複蘇而苦惱不已時,電梯裏響起了莉絲緹的腳步聲。


    「可是那又如何?母親因為力量不足而敗在eno手上,不就隻是這樣而已嗎?」


    「我當然知道。父親當時是為了讓都市的被害程度減到最小才會做出這個決定,也因為父親早一步發現eno的存在,都市才得以用萬全態勢展開迎擊……這些我都知道。」


    「你這麽說讓我又更不懂了。既然哥哥你能夠理解父親的做法,那還有什麽好煩惱的?」


    推開艾爾茲的手,莉絲緹開始操縱起電梯來。才一瞬間,電梯就以艾爾茲操縱時完全比不上的速度跟安定性到達了目的地。


    「現在離選別測驗還有三天,要是哥哥你沒辦法在那之前去除腦神經回路中的不安定要素——百分之百會遭到廢棄處分喔。」


    頭也不回地說完這些話,莉絲緹不等艾爾茲回答便逕自走出了電梯。


    身為艾爾茲的監考官,剛才這席話很明顯的是在告訴艾爾茲「就算對象是自己的哥哥也不會手下留情」。


    「……我知道,問題一直都在我身上。」


    在與eno的生存競爭中,感情是妨礙勝利的最大因素。在艾爾茲心中燃燒的這股激情,對傑諾人來說不過是毫無存在價值的異物罷了。


    「但我就是沒辦法……我根本控製不住自己……控製不住這份感情……!」


    在這十年當中,艾爾茲不斷努力想扼殺自己的感情。


    但是這座沒有心的都市並不會因為努力而提高一個人的評價。說來無情,傑諾人所關心的永遠隻有結果而已。


    三天後,艾爾茲被判定為不適合生存者,遭到廢棄處分的可能性相當高。


    也就是說,這場選別測驗無疑是對艾爾茲


    的死亡預告。


    「死亡……非常恐怖。」


    無意識間的低語。對艾爾茲來說,除了十年前導致母親死亡的不幸事件外,對母親見死不救的冷酷父親也是他心中象征「死亡」的一部分。


    在這座都市裏,恐怕沒有人會理解艾爾茲內心的恐懼吧。


    在傑諾人的觀念中,所有人都隻是人類這個「種族」當中的一小塊零件罷了。


    他們不需要個人意識,也不需認同自己的存在,隻要為了人類全體的利益行動就好。


    就這點來說,會在鬼門關前卻步不前的艾爾茲確實是派不上什麽用場。盤據在他心中的恐懼,正是操縱疾行者最大的障礙。


    選別測驗——它的涵義就跟字麵一模一樣。


    「像我這種怕死怕到連自己的機體都無法好好控製的人,沒有資格活在世上嗎……」


    背上襲來一陣寒意。


    「……不行,我就是喜歡想太多,所以才會落到這種下場。」


    就算隻有一點也好,總之必須先提升自己的操縱技術才行。當這個想法浮現在腦海中,艾爾茲才總算有辦法從狹窄的電梯大門中踏出一步。


    別去想「隻有三天可以做什麽」,這些消極想法對自己一點幫助也沒有。因為自己現在隻剩下奮力一搏這條路可以選而已。


    哪伯是再怎麽小的成長,沒有這些微小成長的累積,就不會有現在的自己存在。


    艾爾茲朝著定廊邁出步伐。隻不過他才剛打算要屏除所有雜念,集中力就被對麵走來的某個人給打斷了。


    (那、那是什麽……?)


    麵具。一副完全蓋住頭部和眼部的麵具就戴在迎麵而來的人物頭上,讓艾爾茲完全分辨不出對方是男是女。


    「……喔?」


    發現停下腳步的艾爾茲正凝視著自己,神秘人物唯一露在麵具外的嘴巴輕輕哼了一聲。那是男人的聲音。


    「居然會對我產生反應,看來你是個挺有趣的小子啊。」


    艾爾茲並不知道男人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再說——


    (有趣……?沒想到會從人類口中聽見這兩個字。)


    那是流傳在冬世界誕生前的古老概念,就連艾爾茲也頂多知道有這個知識而已,其他生活在這座都市,沒有感情的傑諾人當然更不可能說出這兩個字來。


    「我叫庫拉,階級是上級機士長。你的名字是?」


    上級機士長是前線指揮官才會被賦予的階級。


    但就算知道問話的人是長官,艾爾茲還是忍不住回問道:


    「管理編號應該都刻在名牌上了不是嗎……?」


    需要識別個人身分時,最快的方式就是看管理編號。有血緣關係的莉絲緹與直屬上司的佐特司令先撇開不提,對傑諾人來說「告訴陌生人自己的名字」這個行為是完全不具任何必要性的。


    「我當然有看到。不過我真正想知道的是眼睛看不見的情報,所以才會詢問你的名字。」


    麵對對方的第二度詢問,艾爾茲遲疑了一會兒才做出回答。


    「……艾爾茲。艾爾茲·吉歐弗羅斯特訓練生。」


    「喔,你果然就是這次選別測驗的……原來如此。這下事情變得更有趣了。」


    在說出這句話的同時,庫拉揚起了嘴角。那很明顯的是一副笑容。


    (怎麽回事?這男的跟我認識的其他人完全不一樣……)


    艾爾茲心中不禁浮起一股奇妙的感覺。


    ——十分熟悉的、不協調感。


    不過艾爾茲還沒來得及理解這份感覺是什麽,就被庫拉給打斷了。


    「看來現在還不是我們可以好好交談的時候。那麽有緣再見啦,艾爾茲小弟。我很期待下次跟你見麵的時候喔。」


    留下這句莫名其妙的話,庫拉拍了拍艾爾茲的肩膀就定了。


    簡直就像已經預知艾爾茲能夠成功通過選別測驗一般。


    「庫拉……是嗎?搞不懂這個男人在想什麽。」


    當艾爾茲喃喃自語的同時,不明來由的焦躁感開始浮現在他的心底。


    * * *


    選別測驗當天。


    雖然稱不上絕佳,不過艾爾茲的表現倒也可以算是可圈可點。


    「前進、急停、方向轉換,基礎戰鬥機動技術,六十分。雖然不確定實戰時是否能派上用場,但至少是達到及格門檻。」


    那是當然的。畢竟艾爾茲為了這天,特地將機體做過一番調整。


    不過說是調整,也不表示艾爾茲機體的性能就有任何提升——事實上,性能反而還下降了。速度、火力、還有反應性,艾爾茲用這些性能當作代價,換來了操縱時的安定性。


    這是一個很大的賭注。雖然機體降低性能後變得更容易操作,但這樣的性能是絕對不足以應付實戰的。


    「莉絲緹準機士,下個測驗項目是什麽?」


    「應用戰鬥機動技術。簡單來說就是與eno進行實戰。」


    「實戰……是嗎?知道了,請給我指示。」


    這一刻還是來了——艾爾茲不禁緊張起來。


    「跟我來,我會引導你到附近有eno出沒的區域。」


    雖然規模有大有小,不過在這裏,戰鬥可說是隨時隨地都在發生。無論人類再怎麽奮戰不懈,戰況也完全不見有好轉的跡象。不論是質或是量,eno都完全淩駕在人類之上。


    就算完全沒上過前線,艾爾茲對這點依舊有相當深刻的體驗。畢竟在實戰訓練中喪命的同學可不是隻有一個兩個而已。


    即使如此。


    比起坐在原地等死,隻要有1%的機會可以活下來,對艾爾茲來說就有值得一賭的價值。


    (我一定要活下來……等著看吧!)


    艾爾茲操縱著機體,以安定的動作在莉絲緹機身後滑行。


    不久後——一座廢墟出現在艾爾茲眼前。在這裏,有許多比起疾行者高上許多的荒廢建築並排在一起。


    「這裏難道是……」


    「沒錯,這裏是夏世界的都市遺跡。因為這裏能藏身的地方太多了,所以時常會有受傷的eno跑進來。我建議你可以先加強搜敵,然後變形進入第一種警戒態勢比較好。」


    聽從老手莉絲緹的建議,艾爾茲開始讓機體進入變形程序。


    以插在地麵的雪杖為支點撐起上半身,接著展開摺疊在一起的腳部——原本保持低姿勢滑行型態的機體就這麽以十分流利的動作變形為人型。


    「檢查機體狀態——沒有異常。立刻開始進入搜敵行動。」


    艾爾茲將所有探測器功率調到最大,可是並沒有任何發現。相對的,看到映在主螢幕上最遠距離的『那個』,讓艾爾茲差點連呼吸都忘記了。


    那是根彷佛能突破天際的冰柱。而在冰柱的內部——


    「紅色的……塔。」


    有如將四角錐拉長到極限般,其中一部分還被塗成白色的鮮紅高塔。和要塞都市那座緊急出動用的尖塔比起來,它的高聳、雄偉與優雅程度都是尖塔所望塵莫及的。


    艾爾茲並不知道眼前的高塔是用什麽技術、為了什麽目的被造出來;不過那道壓倒性的存在感,確實觸動了艾爾茲的某根心弦。


    (夏世界的舊人類有本事造出這種東西,可是反觀我們的都市……不,我們本身就已經……)


    ——夠了。別再繼續想下去了。


    雖然另一個自己發出了製止之聲,但是完全起不了作用。艾爾茲的思考逐漸陷入了足以讓精神根本產生動搖的禁斷領域。


    (我們傑諾人,真的能算得上是進化後的物種嗎?)


    當艾爾茲心中浮現這個想法的同時,莉絲緹也對艾爾茲做出警告,要他小心那個足以威脅生命的存在。


    「兩點鍾方向,距離50o——要來了。」


    「唔……!」


    意識被拉回現實的艾爾茲連忙啟動搜敵程式,程式很快就捕捉到了無視於眼前廢墟,朝著自己一直線猛烈突進而來的巨大身影。


    ——隻是,對方速度實在快的驚人。


    就在機體采取回避動作的同時,敵人也突破建築物現身在艾爾茲眼前。接著敵人的雙角便腕飛箭之勢掃過了艾爾茲上個瞬間的所在地。


    是三角龍級。頭上長著一對回轉衝角,外表與古代恐龍·三角龍相差無幾的eno。全長大約隻與傑諾·疾行者相等,遭遇率也高,足被視為下級種的敵對生物。


    「還記得交戰要領吧,艾爾茲訓練生。雖然三角龍級對正麵的壓製力相當高,但是其他部分幾乎沒有防備。先從側麵與後方消減其體力,最後再破壞角與角之間的中樞結晶,知道嗎?」


    語畢,莉絲緹便操縱機體離開了戰鬥區域。現場隻留下艾爾茲機,以及一頭三角龍級eno——要是沒辦法一個人突破現在這種狀況,今後是無法繼續生存下去……不,應該說這條命根本沒有活在世上的意義。


    「收到。艾爾茲機,進入戰鬥態勢。」


    說歸說,但是敵人的身影早就埋沒在建築物當中,形影都看不見。唯一能掌握的動靜隻有偶爾從四周傳來的建築物崩壞聲而已。


    (就算看不見身影,它也一定會在某個時機對我發動攻擊……既然如此!)


    雖然風險不低,但也隻有這個辦法了。隻見艾爾茲停下了機體的所有動作。


    接著,敵人的衝角粉碎了眼前的建築物,再度朝艾爾茲襲來。而艾爾茲隻是不斷等待時機,直到雙方距離近到不能再近時才動身閃過攻擊,並隨即拿起手上的雪杖瞄準三角龍級那毫無防備的背部。


    這對雪杖的正式名稱是『戰術機動輔助杖』——它們不僅是機體的推進器,同時也能用來當作射擊武器運用,是對十分萬能的兵器。


    「抓到你了!」


    艾爾茲藉著讓機體站穩雙腳來抑製射擊時的後座力,讓雪杖中的子彈藉由壓縮空氣擊出後能夠穩穩命中目標。


    這一擊不論時機、準度,一切都完美無比。但是——


    子彈打在eno身上所發出的高亢聲響,有如利刃般將艾爾茲的希望給一刀兩斷。


    「沒有損傷!?怎麽會……這怎麽可能……!」


    就算操縱技術再怎麽完美,經過弱化調整的機體,火力依舊呈現壓倒性的不足。


    ——一陣毫無章法的掃射。艾爾茲完全無法接受發生在眼前的事實,以及自己所必須麵對的現實。


    隻是在目睹敵人將有如暴風雨般的彈幕全數彈開的光景後,他不得不承認一件事。


    「原、來……我果然是個沒有必要存在的廢物……」


    當艾爾茲理解到這點之後,他變得不再在乎一切。無論是螢幕上猛烈之勢突進而來的eno,或是機體即將遭到衝角貫穿,對他來說都已經無所謂了。


    接著,艾爾茲感到身邊被一陣飄浮感給包圍。


    這就是死亡嗎——抱著這個想法,艾爾茲就這麽把身體交給了重力。


    「確認機體信號消失。」


    待在安全地帶觀察戰況的莉絲緹靜靜說道。從艾爾茲機最後傳送的影像看來,莉絲緹完全不認為艾爾茲有辦法成功回避那道攻擊。


    「直到最後我還是無法理解。先不論那陣明顯起不了效果的掃射,為什麽敵人的攻擊都到眼前了,你卻隻是呆站在原地……?」


    莉絲緹駕著變形後的機體往交戰地區滑去。


    目的是確認兄長的死亡,因為那是自己被賦予的任務。


    「……你果然還是沒辦法活下來嗎?哥哥。」


    一切結果都在預測範圍內,根本不值得驚訝。明明應該是這樣的——


    胸口莫名閃過一陣刺痛。莉絲緹疑惑地將手放上胸前。


    「怎麽回事?是生病的症狀嗎?」


    任務結束以後到醫護中心檢查一下好了——莉絲緹一邊這麽想著,一邊往交戰地區前進。隻是在她見到戰鬥現場的慘狀後,原本從容不迫的態度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這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剛剛艾爾茲機與eno交戰的場所,現在竟成了一個深不見底的巨大坑洞。


    * * *


    《——時候到了。打開『白銀新生』之門吧——》


    聲音在黑暗中響起。


    「白銀、新生……?」


    睜開眼睛的艾爾茲,發現自己依舊被固定在駕駛艙的座位上——看來是撿回了一條小命。從身體各處傳來的疼痛,逐漸喚回了艾爾茲的記憶。


    「受到eno攻擊的瞬間,地麵突然發生崩塌……接著……對了,機體狀況呢?」


    艾爾茲立刻執行損傷檢查程序,不過傳回螢幕的結果隻能說令人十分絕望。


    「不要說繼續戰鬥,就連移動都辦不到啊……沒辦法,總之先打開所有還沒壞的探測器,把握住目前的情況再說。」


    下個瞬問,三角龍級的頭部占據了整個主螢幕。


    艾爾茲原本弛緩下來的神經立刻又回到緊張狀態——隻是敵人卻遲遲沒有動靜。感到疑惑的艾爾茲定睛一看,這才發現眼前的三角龍級角與角之間居然有個小洞,生命活動完全停止的軀體也開始化成雪花一點一點地散落在地麵。


    「確實打穿了中樞結晶……真是了不起的射擊技術。」


    到底是誰?如果不是艾爾茲或莉絲緹,難道會是第三者幹的嗎?


    艾爾茲操縱勉強還能動的機體抬起頭,發現那片早已司空見慣、總是飄著雪的灰色天空,現在成了一個離自己十分遙遠的圓形光點。看來自己應該是掉進了相當深的地底,就算打開所有探測器,也把握不住洞穴外的情況。


    該怎麽辦——雖然腦中一度閃過這個想法,但是艾爾茲馬上就放棄了。


    「……不,還是算了吧。反正我活在世上也沒有意義,就這麽死掉或許還樂得輕鬆……」


    就在他這麽想的同時,螢幕突然自動顯示出一道情報來。


    那是一份地圖。從圖中疑似目前所在地的場所延伸出一條線,線的盡頭還寫著幾個文字——


    「白銀新生……是叫我到這裏去的意思嗎?」


    「白銀新生」——這四個字在失去一切希望的艾爾茲心中留下了十分強烈的印象。雖然不明白其中的涵義,不過這反倒讓艾爾茲更加感到好奇。


    拿出駕駛艙中的緊急照明燈後,艾爾茲將變形到無法開啟的艙門掹力踢出一條縫隙,從中鑽了出來。當艾爾茲爬出駕駛艙後,散發出無比魄力的巨大eno屍體首先映入了他的眼簾。就算知道對方已經斷氣,那彷佛要將自己一口吞下的大嘴依舊能為人帶來十足的恐怖。


    接著艾爾茲開始觀察起四周。這裏看起來似乎不是普通的地洞,而是從地麵延伸下來的舊人類都市。不論是牆壁或地板,都是由不明素材所構成的。


    當艾爾茲輕輕觸碰牆壁之後——


    艾爾茲摸過的地方突然開始泛起淡紅光芒,接著光芒隨即在牆上擴散開來。


    「照明設施……?不對,不隻是普通的照明而已……這個感覺是……?」


    艾爾茲拿下手套,重新摸了摸牆壁。


    剛剛從牆上傳來的冷冽感現在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和人體體溫差不多的溫度——不,或許要再更熱一點。艾爾茲完全不知


    道該如何表現這種感覺。


    仔細一看,上麵還表示著『設定溫度○○』的字樣。


    「看不懂的文字……應該是表示目前溫度沒錯吧?不過這個45c到底是指攝氏幾度……?」


    不僅文字,就連單位都是從沒見過的。這座舊人類設施當中,到處都充滿著令人費解的現象。


    一步接著一步,艾爾茲開始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地圖早已牢牢記在他的腦海裏,即使是劣等生,以傑諾人的大腦處理能力要記下一張地圖根本不是什麽難事。


    艾爾茲首先前往的是巨大牆壁底下的其中一條通道。隻是在他踏進通道的瞬間,嗅覺就告訴他這裏不對勁。


    「這是……血腥味?」


    說不定是來自於剛剛那場戰鬥的負傷——這麽想的艾爾茲開始對全身做起檢查;隻是他身上雖然多了幾道皮肉傷,不過都沒有出血的跡象。這也就是說,氣味是從眼前這個空間中傳來的。


    從前接受過的教育內容重新浮現在腦海裏。


    擁有無謂感情的舊人類是十分好戰的生物,過去這些人同族相殘的例子並不在少數。


    想到這裏,艾爾茲這才發現牆上到處都是暗紅色的痕跡。


    (難道這裏也發生過一樣的鬥爭?)


    如果真是這樣,就算有一兩根人骨掉在地上也不奇怪;不過這裏並沒有任何類似的東西存在。


    強壓著不快感繼續前進一段距離後,艾爾茲發現通道旁有一扇壞掉的門。當他經過這間關不起來的房間時往內部瞄了一眼,卻發現裏麵有一排從來沒看過的道具——直覺立刻告訴他這些道具是什麽。


    「外形看來應該是射擊武器,不過要用來對抗eno似乎又小了點。難道說,這真的是為了對付同類而……」


    艾爾茲覺得自己越來越搞不懂舊人類了。


    他們留下的建築明明是如此震撼人心,可是他們卻也製造自相殘殺用的武器。


    他們到底是纖細?還是野蠻?是崇高?還是愚蠢?


    (白銀新生……隻要到了那裏,是不是就能找到答案呢?)


    為了尋求解答,艾爾茲繼續邁出腳步。有如被帶領著一般,最後他終於抵達了那扇門。門的表麵光滑到能夠映出自己的麵容,簡直令人想像不到這竟然是三百年前的遺物。


    「就是這裏吧。不過,我應該怎麽做才能打開它?」


    這時,門後突然傳來一陣空氣流動聲。艾爾茲後退一步,警戒著隨時可能發生的狀況。過了一會兒,聲音停了下來,接著又不知從哪傳來一道說話聲:


    《——空氣鎖解除。室內外氣壓差為零,可安全進入——》


    隨著一陣空氣從密閉容器中泄出的聲音,門自動在艾爾茲麵前開敵。


    從昏暗的室內,隻看得見幾道光點在當中閃爍。光點似乎是來自於機械儀器,也就是說內部一定有什麽存在。


    維持警戒態勢,慎重萬分地走進室內的艾爾茲在那裏看到了——


    「有、有人!?難道是,舊人類……!?」


    那是一座從地麵延伸到天花板的圓柱狀容器。而在充滿透明液體的容器當中,正浮著一名一絲不掛的黑發少女。


    她還活著。


    當艾爾茲認識到這點的同時,容器突然在他眼前打開,並排出了所有液體。隻不過少女身上依舊包覆著某種東西——是冰柱。隻見裂痕逐漸布滿在接觸到空氣的冰柱表麵,原本透明的冰柱也因為結晶構造的崩壞而失去透明感,而後碎裂成無數的碎片。


    從容器中解放出來的少女在空中停留了一瞬間之後,雙腳成功著地。隻是在著地時失去平衡,是艾爾茲反射性抱住她的身體,才讓她不至於跪在地麵上。


    「喂,你、你沒事吧?」


    聽見有人在呼喚自己,少女睡眼惺忪的雙眼望向了艾爾茲。


    「……留美……姐?」


    少女口中叫著某個人的名字,但艾爾茲卻沒有辦法做出任何回答。


    「……不對,你是……誰……?」


    少女的眼神逐漸恢複光彩。當她的視線焦點終於捕捉到眼前人物的瞬間——


    「綠色、頭發……傑諾人!?」


    她一把推開艾爾茲,然後搖搖晃晃地後退好幾步。見到少女眼角上吊,氣衝衝地癟著嘴角的模樣,艾爾茲終於肯定一件事。


    (……啊啊,不會錯的。她是舊人類,而這個反應一定就是——人類的感情。)


    不隻表情,現在的少女可以說全身上下都默默散發出「你是敵人」的訊息。


    「你有什麽企圖?」


    「企圖?你是指什麽?」


    「別給我裝傻!如果說你沒有企圖……那你臉上的笑容又該怎麽解釋?」


    「笑容……我嗎……?」


    經少女這麽一說,艾爾茲這才發現自己臉上正帶著某種表情,以及表情背後所代表的意義。


    繼續對艾爾茲保持警戒的少女側眼觀察過房內的狀況後,接著又追問下去。


    「留美姊的人工冬眠狀態明明解除了,可是卻沒看到她人……難道是你幹的!?你把留美姊怎麽了!?」


    不過艾爾茲完全沒把這些話聽進去。


    「……哼哼、哈哈哈!沒錯,我要的就是這個!」


    一旦有了自覺,艾爾茲再也沒辦法阻止自己內心的興奮。


    隻見少女身體一震,接著又再度往後退一步。剛剛她身上不斷散發出的敵意現在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堵高牆般的抗拒意識。


    「等、等一下,怎麽回事?你想做什麽……討厭,不要過來!」


    少女將手伸向腰際——不過卻抓了個空。


    「咦?沒有、槍……?」


    然後少女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身體。


    「啊——呀啊啊啊啊!對了,我現在……!怎、怎麽辦,這副模樣根本……」


    隻見少女用雙手遮住胸口,接著閉上雙腿往地上一坐,顫抖的嘴唇中還不斷發出不成聲音的哀號——這些變化反倒讓艾爾茲對眼前的少女更加感到興趣。


    「終於……終於讓我找到了!我一直追尋的就是這種感覺!」


    「咿……!」


    少女倒抽了一口氣。


    ——沒錯。我知道這種感覺,這就是恐怖。


    簡直就像通訊一般。少女那瞬息萬變的感情波動化成了強力的電流訊號,在艾爾茲全身上下不斷奔馳。


    「沒錯!就是這樣!快呀,再讓我看看更多感情!把你的感情全朝我身上發泄吧!」


    一步,又一步。艾爾茲的身體下意識地不斷往少女逼近。


    隻見少女的雙眼越瞪越大,接著——


    「不、不要啊——!變態——!」


    巴掌隨著尖叫聲一同往艾爾茲的臉上招呼。


    (什——)


    視界在一瞬間反轉。艾爾茲還來不及察覺到發生什麽事就已經被一掌打到牆上,當場失去了意識。


    隻不過,他昏倒的臉上卻莫名帶著幾分滿足。


    當艾爾茲清醒過來時,發現自己的手腳全被綁在椅子上。雖然繩子沒有緊到完全不能動,不過在他嚐試移動身體之前,某個物體就搶先抵上了他的太陽穴。


    「不準動。剛剛那巴掌還算便宜你了,下回我可是會毫不猶豫的開槍喔。」


    從這句話可以判斷出對方手上拿著小型射擊武器。


    「……我知道了。不過這裏是哪裏?跟剛才的房間好像不太一樣。」


    艾爾茲完全不知道該怎麽形容這間房間的模樣。


    房間的內裝十分明亮。這並不單指燈光而已,整個房間的


    用色幾乎都是亮色係,其中一種看似紅色的薄紅色更是被大量用在房間裏。由於實在太少見,所以艾爾茲也忘了這種顏色的稱呼方式。


    「給我閉嘴,變態傑諾人。你現在隻剩下乖乖回答問題的權利而已。」


    艾爾茲瞥眼往少女的方向,發現她身上正穿著和自己發色相同的黑色衣物。


    隻是這件衣物不僅一部分完全呈現鏤空狀態,材質也薄得像是貼在身體上一樣。艾爾茲感到十分疑惑,這種衣物真的有保暖效果嗎?


    雖然艾爾茲也有很多問題想問對方,不過他最後還是忍住欲望,答應了少女的要求。


    確認過艾爾茲的反應後,少女開始提出質問。


    「首先是留美姊的事。除了我之外,這裏應該還有另一個同樣處於人工冬眠狀態的人在才對。她到哪裏去了?」


    「人工冬眠……你是指在水中睡眠的狀態嗎?如果是,那我的答案是不知道。我進入房間時,隻看到你一個人待在那座容器裏而已。」


    「——怎麽可能!你一定在騙我!」


    少女抓住艾爾茲的胸口,單手將他提了起來。


    (這股腕力是怎麽回事!?這就是舊人類的戰鬥能力嗎……!?)


    接著又用銳利眼神瞪著因為呼吸困難而不斷掙紮的艾爾茲。


    「給我說實話!還是說你想就這樣被我勒死!?」


    「我、沒有、騙你……當時真的、隻有……你一個人……」


    艾爾茲好不容易才擠出聲音,但是少女並沒有放鬆,反而加強力道,像是在確認艾爾茲有沒有說謊似的。


    當艾爾茲腦中幾乎變得一片空白時,身體才終於獲得解放。隻是倒在地上的艾爾茲才咳到一半,少女又立刻抓住了他的頭發。


    「……真令人作嘔。隻有不惜操縱基因也要放棄當人類的背叛者,才會有這種發色。」


    像是在拂去髒東西一樣,少女甩掉了黏在手上的頭發。


    ——背叛者。這幾個字讓艾爾茲留下了相當深刻的印象。


    過去的教育告訴他,這是舊人類最具代表性的愚蠢行為之一。


    「背叛這個單字是代表放棄同盟關係的意思吧。可是我聽說這個行為應該隻橫行在舊人類世界——嗚咕!?」


    少女粗暴地將手上的射擊武器塞進艾爾茲嘴裏。一股疑似血腥味的味道擴散在口腔,但是自己卻完全沒感覺到疼痛。如果說口腔沒有出血的話,那答案就隻剩下一個了。


    味道其實是來自於武器——或者說構成這把武器的素材。


    剛剛在途中聞到的血腥味應該也是來自於同樣的素材吧。如果有時間進行分析,或許可以獲得舊人類文明的線索,不過現在的情況不允許艾爾茲繼續思考下去。


    「你除了變態以外還聽不懂人話嗎?我應該說過你隻能回答問題吧?還是說你想早點投胎?」


    冰冷又堅硬的武器前端不斷頂著艾爾茲的上顎。要是子彈在這個狀態下發射的話,腦部百分之百會立刻遭到破壞,自己也免不了當場身亡。


    「聽好了,我現在非常的不愉快。懂嗎?就是生氣的意思。還是說你希望我來幫你這個沒有心的人偶好好惡補一下其中的涵義?」


    「沒有必要,我能夠理解。」


    「……哦,你聽得懂?這樣啊。」


    看來對方理解自己的意思了。不過……


    「別開玩笑了!區區一個傑諾人怎麽可能懂人類的心!?」


    少女不但沒收回射擊武器,反倒還更加用力地往艾爾茲嘴裏捅。


    ——未免太不講理了。這樣就算回答懂或不懂,結果都一樣不是嗎?


    (這感覺,好像在哪裏……)


    麵對眼前這位激昂不已的少女,艾爾茲心中突然浮現了一個不可思議的想法。


    「抱歉。」


    這兩個字在下意識中脫口而出。


    隻見少女停下原本的動作,並將射擊武器對準了艾爾茲的眉心。


    「……什麽意思?為什麽你會覺得必須跟我道歉?把理由說給我聽聽。不過要是讓我聽到太無聊的理由……你應該知道會有什麽下場吧?」


    這並不是威脅。隻要看少女的眼神,就能知道她是認真的想知道理由。


    艾爾茲輕輕點了點頭,接著開始切換自己的意識。


    和過去十年不同,已經沒有必要再扼殺自己的感情了。解放吧,把心意傳達給她——


    「我想,大概是因為我否定了你心中的某些部分吧……就跟我被父親否定掉自己的存在一樣。如果說我讓你感到了和我當時相同的心情,那我就有必要跟你道歉。」


    實在是個令人焦躁的作業。艾爾茲完全找不出適合的言詞來表達自己的想法,雖然好不容易擠出了一個稍微像樣點的理由,但實際說出口的時候又覺得好像哪裏怪怪的。


    這樣真的能獲得她的理解嗎……艾爾茲不安地低著頭。這時,他聽見少女的聲音從頭上傳來。


    「……哼。傑諾人就是傑諾人,連道個歉都抓不到重點。你以為所有人都會為了同一個理由生氣?事情才不是你想的那麽單純,我會生氣也不是因為你說的理由。」


    對方到底是否定了自己的話?抑或是誤解了自己的意思?艾爾茲完全不清楚。


    不過他現在卻感到心情異常輕鬆。畢竟在人生最後還能得到如此貴重的經驗,這就夠了。反正自己在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居身之處。


    艾爾茲仿佛看開一切地閉上眼,準備迎接人生的最後一刻。


    ……隻不過,那個時刻卻一直沒有到來。


    當艾爾茲抬起頭,發現少女正擺出一副難以形容的表情。閉起眼睛,皺著眉頭,用射擊武器輕敲自己肩膀的模樣,


    「該怎麽說呢……連剛才的變態行為在內,你的行動跟我印象中的傑諾人實在是天差地遠。現在的傑諾人都是這個樣子嗎?」


    說完,少女眯起眼睛開始盯著艾爾茲瞧。


    (這股平靜感,跟剛才比起來簡直判若兩人……不過她的視線確實帶著某種感情。原來舊人類能夠做出這麽複雜的感情表現……)


    當艾爾茲感動到說不出話來的同時,少女又突然激昂了起來。


    「欸,你有在聽嗎!?我叫你回答我的問題!」


    「嗯?啊啊,抱歉。我剛剛將思考集中在其他私人案件上。」


    「簡單來說你在想事情就對了。你這個人實在是……算了,總之快告訴我傑諾人的現況!隻有你一個人比較特別嗎?」


    「要說特別……應該可以算特別吧。在我思考中的雜訊——用你們的話來說就是感情吧?多到必須接受選別測驗的程度。」


    聽完艾爾茲的回答,少女聳著肩膀大大歎了口氣。


    「思考雜訊跟選別測驗啊……我懂了。看來跟我們的時代比起來,傑諾人缺乏感情的程度又變得更嚴重了。真是的……這叫人怎麽受得了。」


    少女散發出的感情中似乎帶著些許攻擊性,不過從少女那副若有所思的表情中,艾爾茲多少看得出那並不是針對自己來的敵意。


    「你……不是打算要殺我?」


    「我改變主意了,就放過你吧。」


    少女繞到艾爾茲背後,開始幫他鬆綁。


    「也就是說,你一開始雖然把我認為敵人,但現在撤回之前的判斷了嗎?」


    「差不多啦。不過聽了你的話,我現在更討厭傑諾人了。」


    「討厭……我記得是舊人類在敵人麵前會產生的感情。」


    「傑諾人就是這點叫人受不了……這種東西不是簡單一句話就能解釋的啦。就算是同伴,也不保證裏麵沒有討人


    厭的家夥;反過來說,敵人裏也可能會有討人喜歡的家夥在,就是這樣。」


    解開繩索的少女「啊」了一聲,似乎發現了什麽。


    「好像很痛……你手指破皮了耶,怎麽回事?」


    「這是戰鬥中負的傷。我在進來這裏之前,才剛跟eno展開過一場戰鬥。」


    「好吧,你等一下。」


    少女站起身,往淡紅色箱子的所在地走去。那似乎是個多層式的收納用具,隻見少女從第一層中翻出一個小盒子後,把它丟給了艾爾茲。


    「……這是?」


    「連ok繃都不知道?真拿你沒辦法。」


    少女一把搶過盒子,接著從中取出一片細長膠條包在艾爾茲的手指上。看見少女的行動,艾爾茲這才發現盒子的用途何在。


    「謝謝你。原來這是治療用具啊……不過,這個包法……」


    「羅、羅嗦!反正我就是笨手笨腳嘛,有意見你自己來包!」


    包在手指上的ok繃不但角度有點歪,而且還一副快鬆脫的樣子。


    「的確,由我自己處理說不定還好得多。」


    「就說了有意見——」


    「可是看到這個ok繃,我卻覺得保持這樣也不錯。真是不可思議。」


    話說到一半就被打斷的少女摸了摸自己的頭發,一副怒氣沒處發的模樣。


    「……就是因為你會這麽說,我才沒辦法把你當成背叛者。」


    「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你不知道的話就算了。」


    雖然得不到答案,不過這反倒讓艾爾茲對眼前的少女產生了更大的興趣。


    「接下來你打算怎麽辦?」


    「……這個嘛,總之先去找留美姊吧。」


    「就是另一個進行人工冬眠的……雖然現在才問有點晚,為什麽你會——你們兩個會沉睡在這裏?舊人類不是敗在eno手上而絕種了嗎?」


    「原來如此,你們的曆史是這樣教的嗎?的確,人類就算用上核兵器也無法傷到eno一根寒毛……在它們的肆虐之下,我跟留美姊兩人成了最後的人類。不過……」


    少女的黑發開始飄揚。


    這裏是一點風也沒有的室內,讓頭發動起來的,是少女身上發出的『某種東西』。


    「我們還沒有輸,誕生自人類心中的無限之炎——《念動力》不隻可以融解天外之雪,還能將eno燃燒殆盡!」


    ——就是這個。少女單手舉起艾爾茲的異常怪力原來就是這個!


    「念動力……誕生自心中的、火炎!?那麽,那個叫留美的人也是……?」


    「留美姊跟我一樣,都是隸屬於人類最後的堡壘——『漆黑之牙』的一員。光靠肉身就擊破過總計一四二隻的eno,對我們來說留美姊正是名副其實的王牌。」


    「用肉身……擊破eno?念動力還真是不得了……」


    艾爾茲率直地表現出他的驚訝與讚美之意,不過少女卻突然露出一副泄氣模樣,包覆在她身上的光芒也隨之消失。


    「但我們實在是太依賴留美姊了……結果讓她的心靈在激烈戰鬥中受到相當嚴重的創傷。所以我們決定放手一搏——用人工冬眠的方式讓留美姊進入長期冥想狀態,這樣一來心靈所受到的創傷說不定就能恢複了。」


    「原來是這樣……可是為什麽連你也要一起冬眠?」


    「這是因為……唉,一言難盡啦。總之先別管我的事,現在最大的問題在於——」


    少女咬著牙說道。


    「我們恐怕輸了這場賭注……就算裝置出了什麽問題讓我們兩個沒辦法同時醒來,要是留美姊有恢複的話至少應該會留點什麽訊息給我;既然沒有的話,就代表她在心靈受的傷還沒痊愈的狀態下跑出去了……!」


    聽見少女從喉嚨中擠出的聲音,艾爾茲仿佛能夠理解她心中的感情有多沉痛。


    隻是,艾爾茲心中冷靜的部分卻讓他不得不插嘴。


    「就算要找,你打算怎麽找?再說我們也不知道那個人到底是多久之前醒來的,要是她醒來的時間超過能以年月計算的程度,說不定現在已經……」


    「我說要找就是要找!就算事情跟你說的一樣,我還是要找到滿意為止!」


    「……原來如此,言語無法解釋的理由是嗎?」


    「就是這麽回事。聽懂的話就趕快離開這裏,用不著傑諾人幫忙,我自己也可以——」


    「不,我打算跟你一起走。」


    「啊!?這件事跟你又沒有關係,你是哪根筋不對了?」


    「或許是這樣沒錯,不過我這麽做的理由也跟你一樣無法用言語來解釋。我想——我應該滿喜歡你的吧。」


    「咦!?呃,等、等一下,你、你幹麽突然……!?」


    眼前的少女臉部與耳部泛起紅暈,視線四處飄移,就連說話也開始斷斷績續起來。


    這還是第一次見到的反應。少女現在究竟抱著什麽樣的感情,艾爾茲完全沒有頭緒。


    「怎麽了,不舒服嗎?」


    「不、不是,這個,該怎麽說,因、因為,從來沒有人對我這麽說過,所以……!」


    「為什麽?我剛剛也聽你用過一樣的詞,這在舊人類之間不是相當普遍的語言嗎?」


    「是、是這樣沒錯啦,可是這其中包含了很多意思——」


    突然,少女彷佛察覺了什麽似的「啊!?」地大叫一聲。


    「先、先等一下,我看你根本沒搞懂什麽是喜歡,什麽是討厭對不對!?我說的沒錯吧!?」


    「至少我對你並不懷敵意,也沒有抱持所謂的厭惡感。既然如此,除了反義詞喜歡之外,我想不出還有什麽感情可以解釋了……難道不對嗎?」


    「我就知道!拜托你不要亂嚇人好不好……」


    少女將手放在胸前吐出一口大氣,接著又用銳利眼神指著艾爾茲說道:


    「聽好了,這兩個字可是很深奧的,你想理解其中涵義還早個一百年呢!」


    「了解。正如你所說的,我還隻是個半吊子而已。」


    「一點也沒錯。知道的話就趕快給我出去,我要一個人去——」


    不知是意圖還是偶然,少女又重複了一次剛剛說過的台詞。


    而艾爾茲也下意識做出了同樣的回答。


    「所以我才更要跟在你身邊。我想知道你的感受、你的想法,我甚至一刻也不想把視線從你身上栘開。」


    「——!?你、你說認真的、嗎……?你真的這麽想……?」


    少女再度滿臉通紅起來,不過這次似乎沒有剛才那麽慌張了。隻見她坐在床上不斷玩弄著交錯在一起的手指,一邊等待艾爾茲的回答。


    「沒錯。」艾爾茲肯定地答道,接著毫不掩飾地說出了自己的真心話。


    「我想更深入了解人類的心跟感情,所以必須時時觀察你的行動。」


    啪地一聲,一顆枕頭命中了艾爾茲的臉。


    「結果你隻是想觀察人類嘛!?」


    「除此之外還有其他意思嗎?」


    呯,乓。


    緊接在枕頭之後丟過來的,是床上那些奇形怪狀的毛絨絨物體,其中一個打到人還發出了「喵~」的雜音。艾爾茲完全搞不清楚這些東西是什麽。


    「居然玩弄少女的純情!我看你被馬踢死算了!」


    另一個毛絨絨物體往艾爾茲身上砸來,命中時還發出了「啡啡——」的聲音。


    其實被那東西打到一點也不痛——真正的疼痛,來自於身體內側。


    「……果然,連你也希望我去死嗎?」


    連艾爾


    茲自己都被自己的聲音嚇一跳。盤據在艾爾茲內心那道不明來由的心痛,隨著一言語一同流了出來。


    少女似乎也察覺到艾爾茲的異狀,停下了正在丟東西的雙手。


    「咦?這個,該怎麽說……這隻是比較誇張的表現而已,我沒有真的要你去死……」


    「這個世界不容許我存在。」


    雖然艾爾茲沒有要回答少女的打算,隻是當他發現的時候,嘴巴已經自己滔滔不絕地動起來了。


    「其他的傑諾人視我為異類,打算把我給排除掉。對他們來說,我根本沒有活在這世上的價值。」


    說到這裏,艾爾茲停下來望了一眼自己手上的ok繃。雖然那隻是片區區的無機物,但艾爾茲卻覺得彷佛能透過它感覺到少女的心思。


    「可是你不一樣。雖然你一開始表示否定,不過最後還是在限定條件下認同了我的存在……不,不隻是存在,你甚至還認同了我原本不該擁有的感情。」


    艾爾茲直直望著少女的雙眼,而少女也同樣望著艾爾茲。


    「我想——我應該是渴望成為舊人類吧。」


    少女沒有回答。時問就這麽在兩人視線相對的狀況下不斷流逝。接著——


    一道尖銳的警報聲打破了靜寂。


    出現在房間中央的螢幕中映出了三角龍種的身影,而且還不隻一隻。從畫麵上可以看到,大群三角龍種正在蹂躪著已經成為廢墟的街道。


    「沒想到它們居然找上這裏了!」


    「襲擊嗎!?——不對,有架機體正在跟它們交戰!那是……莉絲緹!?」


    絕對不可能看錯。手持長劍的藍色機體,正單槍匹馬在戰場上奔馳著。


    「那架機體,長得跟eno還真像……原來如此,以毒攻毒的意思嗎?不過狀況好像不太妙呢。」


    寡不敵眾——機體右手上那根隻剩半邊的雪杖明白地道出了這點。就算是莉絲緹,對上這個數量也難免陷入苦戰。


    由於疾行者的機動力都來自輔助杖的壓縮空氣噴射,所以失去一支輔助杖就等於是失去了一半的機動力與攻擊力。


    「不好了……!再這樣下去,是撐不了多久的!」


    「你居然還會擔心對方?那些傑諾人不是不把你當成同伴嗎?」


    「莉絲緹是我的妹妹……不對,就算她不是我妹妹,我也不想再看到有人戰死了!」


    「……傷腦筋,真不知道該說你是爛好人,還是熱血笨蛋呢。」


    隻見少女的嘴角微微揚起——那是她的笑容。


    「不過,我倒是不討厭這種人。」


    「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吧!?跟我的事比起來,救莉絲緹比較重要——」


    無視一旁還搞不清楚狀況的艾爾茲,少女高聲叫道。


    「係統啟動!出擊準備!」


    聲響在艾爾茲背後響起。當他回過頭,才發現身後的牆壁正往兩側打開。


    「這是……通道?剛剛有這條路嗎……?」


    當艾爾茲往少女的方向一看——全身頓時無法動彈。


    隻見少女雙手抱胸,全身還覆蓋著剛剛那道紅光。對艾爾茲來說,這道感覺與正麵麵對eno時所感到的壓迫感十分相像。


    「你叫什麽名字?」


    少女充滿魄力的聲音,讓艾爾茲不自覺脫口回答了她的問題。


    「……艾爾茲。艾爾茲·吉歐弗羅斯特。」


    「傑諾人就是這麽沒品味。取名當然是要取日本風的名字才對嘛。」


    「日本……?」


    「啊——沒什麽啦。總之……」


    少女無力地歎了口氣,然後重新端正了一下姿勢。


    「我的名字叫那雪,貓馬那雪。」


    「……那雪。」


    十分不可思議的發音。這就是舊人類的名字——也是少女的名字。


    「準備出擊了,艾爾茲,快進入通道內。」


    「就算你這樣說,到底要做什麽?舊人類雖然有很多飛行兵器,但那是無法擊敗eno的。」


    「別說了。你想去救那架青色機體——你的妹妹對吧?」


    「……知道了。我相信你,那雪。」


    已經沒有猶豫的時間了。隻要有機會救回妹妹的命,要他做什麽都可以。


    當艾爾茲跑進通路後,通道中的照明開始一盞接一盞亮起,照亮了整個通道。


    通路比想像中的短。艾爾茲很快就抵達盡頭,在昏暗的狹小空間中看見幾個不斷閃爍的光點——還有兩個前後排在一起的座位。


    「這是……複座型駕駛座?」


    「你的位子在前麵,快坐吧。」


    「啊、啊啊,知道了。」


    艾爾茲按指示坐進前座,並係上安全帶。接著,在後座忙著操作控製麵板的那雪開始滔滔不絕地講解起來:


    「現在沒什麽時問,所以操縱方法我隻說一次,你可要牢豐記在腦海裏。首先,你腳下的踏板是用來操控下半身,而上半身是用你兩手邊的操縱杆——」


    「下半身跟上半身?難道我們搭乘的是人型機體!?而且怎麽會是我要負責操縱……!?」


    艾爾茲不解地轉頭問道。聽見艾爾茲的問題,那雪停下了手上的動作,將視線撇向一旁。


    「你以為我高興讓傑諾人碰我的機體啊?要不是你比其他傑諾人特別……不對啦!我不是要說這個!」


    不知是哪裏不合她的意,隻見那雪拚命搖頭否定自己剛才說的話。


    「這座機體是以念動力做為動力來源,所以我必須專心控製念動力的輸出頻率才行。也就是說——現在隻有艾爾茲你一個人能負責操縱而已。」


    「……原來如此,我了解了。」


    「你用不著擔心那麽多,這座機體可是我們人類智慧與勇氣……還有希望的結晶呢。還記得我剛剛說留美姊『光靠肉身』就擊破了一四二隻eno嗎?告訴你,我跟留美姊可是乘著它擊破了二零一五隻eno喔。」


    數量直接往上跳了一個位數,連艾爾茲都被嚇得說不出話來。


    另一方麵,重新開始操作控製麵板的那雪突然皺起眉頭,看來是陷入了苦戰。


    「啊,又弄錯了。唔唔……隻不過是要出動而已,管製工作怎麽這麽麻煩?真虧導航員記得住這堆程序……咦,怎麽隻剩下b發射口可以用啊?出口是——東京中城的檜町公園?好吧,那就設定在這裏……」


    「……沒問題嗎?需要幫忙的話就告訴我。」


    「你先不要說話!這點小事我一個人就能……行了!」


    那雪的歡呼聲在駕駛艙裏響起,同時艾爾茲也感到慣性力開始壓迫在身上——


    他們正在往地麵上升。戰場的氣息讓艾爾茲全身充滿緊張感。


    (舊人類的機體……雖然性能還是未知數,不過戰鬥力想必十分驚人吧。可是,我真的有辦法駕馭它嗎……?)


    雖然艾爾茲有一瞬間感到害怕,不過這樣的想法並沒有持續太久。


    (不行!為了救出莉絲緹,我現在隻有放手一搏這條路可以選而已!)


    當艾爾茲伸出手,緊緊握住操縱杆的瞬間。


    座位正麵的主螢幕隨即亮起,並且映出了一麵牆壁。看來不隻機體,連整座機庫都正在往地麵上升的樣子。


    過了一會兒,機庫終於停止移動。當大門一開啟,自己剛剛所在的戰場——被白雪覆蓋的舊人類遺跡再度出現在艾爾茲眼前。


    那雪的手離開控製麵板,從座位旁抽出一條纜線接續到她戴在左手的裝置上。


    「輸出調整由貓馬那雪擔任。」


    說完,那雪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白銀的救世機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天野冬景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天野冬景並收藏白銀的救世機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