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生叔突然表現的挺煩躁的,他不停地看自己的身邊。接著 , 我給他倒了一杯水過來,他抓起水杯一口氣喝了 , 隨後重重地把水杯往茶幾上一放。


    這時候他看向了旁邊 , 說了句:“你們兩口子能不能不要吵了啊!煩死我了,有時候我真恨不得不要我這陰陽眼!”


    我順著趕生叔的目光看過去 , 什麽都沒看到 , 但是我感覺到了 , 一陣陣的寒氣在屋子裏攪動。這時候大寶的門開了,我看到那個女的從裏麵探出頭來 , 說了句:“你們別吵了 , 我很累。”


    我這時候看看趕生,又看看那個在月光裏朦朦朧朧的女的,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難受,這種感覺令我有些無力,我癱在了沙發裏 , 拿著一支煙抽了起來。


    外麵的大黑狗突然叫了起來 , 趕生叔撲棱一下就坐了起來 , 他大步就跑到了外麵 , 搬了一個自行車到了牆下 , 然後踩著自行車馱貨架站了起來,我跟了出去,踩在自行車的鞍座上,和趕生叔站在了一起。


    我往外一看 , 就看到一團團黑霧湧了過來 , 地上的米粒劈裏啪啦發出亮光,那些摔碎的瓷器在地上開始顫抖,互相碰撞 , 發出劈裏啪啦的聲音。


    這時候,那些倒在地上的雞再次跳了起來 , 開始啄食地上的米,倒是那些在幹樹枝上蹲著的雞都沒有動靜。我說:“真他媽的見鬼了啊!”


    趕生叔說:“那還用你說啊!隻是這些雞吃米 , 該怎麽整啊!對方道行太深,控製不住啊!”


    話音剛落 , 我就聽到我家的屋門啪啦一聲打開了 , 接著竟然從裏麵跑出來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 , 這小姑娘豎著馬尾辮,穿著一身黃衣服,徑直地就跑到了大門口。我心說這是誰啊?喊了句:“別去!”


    這孩子看著我嘻嘻一笑,打開大門就出去了 , 到了外麵開始伸著一雙手哄雞,嘴裏喊著:“嗚詩嗚詩!”


    這嗚詩嗚詩的聲音是我們這裏哄雞的專業用語,她這麽跑來跑去 , 這些雞雖然沒有跑掉,但是也沒辦法進食,於是這些雞開始攻擊這個小女孩,這個小女孩的衣服愣是被這些雞給撕得破破爛爛。但是她並不氣餒,繼續在我家大門口驅趕那些雞。


    這樣的戰鬥一直進行,這些雞突然變得非常的凶殘,開始啄食小女孩兒的身體,很快,小女孩兒就傷痕累累 , 身上千瘡百孔。但是她並沒有停下腳步,我看得心疼 , 就要下去幫她。趕生叔一把拉住我的胳膊說:“你去送死嗎?”


    “那個孩子……”


    “什麽孩子?那不是孩子。”趕生叔這時候用手撓撓頭說:“這也算是一物降一物吧。”


    趕生叔從車子上下來了,說:“別看了 , 回屋吧。今晚挺過去就沒事了。”


    我從車子上下來 , 和趕生叔一起回了屋子 , 趕生叔這時候歎口氣說:“你爹你媽凶多吉少 , 就算是能扛過去 , 也要大病一場啊!你要有心理準備。”


    “嗯。”我這時候心思都在外麵的那個小女孩兒身上,我問道:“她不會有什麽事吧!”


    趕生叔說:“她不會有事的,你就安心等著吧。”


    接下來 , 趕生叔不再說話 , 而是往後一靠閉上了眼睛,說了句:“讓我消停會兒,都別吵了。”


    我知道這不是說給我聽的,於是我朝著周圍狐疑地看看,心說這吵架的八成就是胡家嶺那死掉的兩口子啊!而屋子裏附在大寶身上的 , 八成就是那個嬰兒了。


    我一支一支不停地吸煙 , 當外麵雞叫第一遍的時候 , 趕生叔突然就睜開眼了。他剛睜開眼 , 外麵的大門就打開了 , 我看到那個十二三歲的女孩子從外麵拖著疲憊的身體回來了,一回來進了屋子,到了梳妝台前站了一會兒,一伸手就把那梳子拿起來了 , 插到了自己的頭發上 , 然後對著鏡子前後左右照了起來。


    大寶那邊的門開了,還是那個女的把頭伸出來,說了句:“回你屋。”


    這小女孩兒什麽都沒有說 , 一溜煙就跑進了廚房。


    我心說這孩子怎麽回事啊?到底這孩子是從哪裏出來的啊,我喊了一聲:“哎!”


    然後起來就跟著進了廚房,進去哪裏還有那個孩子的影子啊 , 我心說這八成是個鬼吧,但是 , 當我剛要轉身的時候 , 我看到我家的掃地笤帚上 , 竟然插著那把梳子。


    這是用高粱杆紮的笤帚 , 那梳子就插在笤帚頭上,我一伸手就把梳子拿下來了,拎著笤帚就到了客廳裏,我看著趕生叔說:“那小女孩兒是這把笤帚 , 是嗎?趕生叔,是這樣的嗎?這怎麽可能?那明明就是個孩子啊!”


    趕生叔說:“你懂什麽。跟我來。”


    趕生叔隨後帶著我打開了我家的大門,我家門口這時候徹底的安靜了 , 沒有了黑霧,沒有了嘈雜的腳步聲,天上的星月也都露了出來,隻是這滿地的死雞,讓人看了有些發毛。


    “打掃一下吧,沒事了。”趕生叔說,“我也要回去了,補個覺。對了,你爹媽身上的符撕下來吧 , 生死有命。”


    我回到屋子裏的時候,去撕了我爹媽頭上的符 , 這符剛拿掉,我爹就咳嗽了起來 , 他翻過身用手一捂 , 咳血了。他說:“我怎麽這麽虛啊 , 二寶啊 , 給我整點水喝。”


    我問我爹喝熱的還是涼的 , 我爹要一舀子涼水一口氣就喝了,他揉著胸口說燒得慌 , 問道:“二寶,我是不是得癌症了?”


    我媽這時候也悠悠轉醒 , 她醒了就吵吵餓,我就給她下了一碗麵吃了。


    我去看大寶的時候,發現大寶在翻白眼,嘴裏吐著白沫,我立即上前用手掐大寶的人中 , 大寶這才悠悠轉醒。大寶醒了之後 , 表現的很冷靜 , 他說:“二寶 , 我做了個夢 , 我夢到咱爹咱媽都死了。你看,一個黑影,一個白影,去東屋接咱爸媽去了。個子真高 , 有兩米多。”


    我心說怎麽可能啊 , 從這裏根本看不到我爹媽那邊的門口。我說:“大寶你是不是做噩夢了?”


    大寶說:“二寶,你看看咱爹咱媽,他們恐怕不行了。”


    我立即去了我爹媽的屋 , 發現兩個人很安詳地躺在了炕上,都死了。


    這時候雞叫二遍 , 我沒有哭,而是打開了大門 , 開始打掃門口的瓷器碎片。天亮的時候 , 來了很多的警察和衛生部門的人 , 他們將我們村封鎖了起來 , 理由是我們村發生了瘟疫。


    接著,一具具的屍體從一座座的房子裏麵被抬了出來,有大人,有孩子 , 有老人,有青年 , 還有狗。我們陳家鋪子三百多口,一夜之間幾乎死絕了,真的是雞犬不留。除了我和大寶,趕生叔和一些在外地打工的青年、上學的學生。


    我走在村子的街上,開始反思整件事,我知道,這都是源自我們這個抬棺隊,我們這十個人才是最該死的人,是我們連累了全村。


    趕生叔見到我的時候 , 小聲說:“不要和別人說太多,這是我們村自作自受。”


    我點點頭說:“趕生叔 , 我知道。腳上的泡是自己走的,大家的命是自己作死的。”


    所有的屍體 , 在一日之間全部被拉走了 , 接著 , 一群穿著防護服的人 , 開始在村子裏背著藥壺消毒 , 我和大寶、趕生叔被帶去醫院做了全麵檢查之後,又被帶回了村子裏 , 直接就軟禁在了我家的屋子裏。


    兩個警察開始做筆錄,其中一個問道:“你能說說昨晚發生了什麽嗎?”


    我看著警察說:“有鬼!全是鬼 , 全村都是鬼。你信嗎?”


    警察這時候合上了本子,說:“一夜之間,你們全村的人都死了,為什麽你沒有死?”


    我喃喃道:“高中我上的縣一中,是重點。同學們一部分考上了名牌大學,一部分上了重點 , 一部分上了二本 , 最差的也上了個大專。但是我什麽學都沒有上 , 回家務農了。那時候為什麽沒有人問問我為什麽沒有和大家一樣去上學呢?你們關心過我嗎?”


    “請你回答我的問題。”警察表現的很傲慢。


    我說:“你要是覺得全村人都是我殺的 , 就逮捕我好了。”


    “請你配合我們調查。”


    我這時候滿心的鬱悶和憋屈都轉化成了憤怒 , 我朝著他喊道:“我怎麽知道我為什麽沒有死?我怎麽知道?死的都是我的宗親,我們全村都姓陳,你知道嗎?一幅幅的麵孔現在在我腦海裏飄啊飄啊,你明白那種感覺嗎?我爹媽都死了 , 都死了。”


    警察這時候拿出一張照片來了,指著說:“你能解釋下這是什麽嗎?”


    我一看 , 正是我家大門上的關門乂的局,上麵是乂,下麵是陰爻和陽爻。我不知道怎麽解釋 , 我也不想和警察說太多,我明白 , 我和大寶之所以還活著,完全是因為有人在幫我們 , 而幫我的人就是那個拽掉我一縷頭發的女嬰——趕生叔說這個女嬰是個很厲害的鬼娘子。


    我說:“我怎麽知道這是什麽?”


    警察互相看看 , 另一個說:“陳洛 , 你不要激動。我們隻是想查到真相 , 畢竟死了這麽多人。”


    “你不是說瘟疫嗎?那就瘟疫好了,瘟疫也許是最好的結果了。”我說。


    警察互相看看之後,我看到從外麵走進來另外兩個人,應該都是大官 , 他們其中一個看著我說:“既然你覺得是瘟疫,我們也沒有什麽好說的了。一下子死了幾百口子 , 也隻能是瘟疫了。”


    我們被封鎖了一個月,在這段時間裏,大寶病了。他癱瘓在炕上,本來就沒有什麽抵抗力,再加上被鬼附體,村裏又死了這麽多人悲傷過度,人直接就不吃不喝了,每天靠著輸液維持著。


    當戒嚴解除的那天,我把大寶放到了大龍的小轎車裏 , 然後拉著大寶和趕生叔離開了這個村子。在這裏呆一天都是煎熬。到了市裏之後,我帶大寶去了醫院查了一下 , 結果大寶患上了嚴重的貧血,是骨髓方麵的問題導致的 , 總之 , 這病很費錢。


    我租了房子 , 然後每天去工地扛水泥 , 一天下來也能賺兩百 , 但是這點錢根本不夠給大寶治病的。大寶說:“讓我死了算了,二寶 , 我不想拖累你。我這病不治了 , 這就是個無底洞。”


    趕生叔說:“二寶,這不是辦法啊,入不敷出,很快我們就會山窮水盡的。”


    “實在不行把車賣了。”我說。


    “車是大龍的,你怎麽賣?我們開著沒問題 , 去賣會被當黑車的。”趕生叔說:“實在不行 , 我們還是去幹老本行吧 , 反正都死絕了,還能怎麽樣!”


    我沒有說話 , 我實在是不想再去抬棺了 , 我這時候把發生的一切都歸罪於抬棺這件事。我搖搖頭說:“趕生叔,我就算是窮死都不想再去幹那行了,要不是抬棺,全村人也不至於……”


    趕生叔歎口氣說:“明天我出攤,去算命。給大寶湊錢治病要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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