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068年秋天,地處城市邊緣的那座筒子樓裏,姥爺的那間筒子樓蝸居,終於納入了危房改造的範疇。


    我們一家,等這一天,足足等了六十年。


    ……


    ……


    我是李豆豆,三十歲,大齡未婚男。


    我的老媽是李悠然,我的姥爺叫李然,小時候,不知道為什麽,我家裏隻有我,我老媽,我姥爺三口人。長大以後,老媽告訴我,離婚是我家的傳統,沒毛病。


    我覺得我到現在還是單身,和童年兩大陰影很有關係。


    其中一個,就是家族的傳統離婚。


    我童年的另一個陰影,是很多人都認識我老媽和姥爺。


    平時走在路上,偶爾就會有個大爺大媽走過來,仔細端詳著我,然後歎道,“你……是那誰的孩子吧?”


    然後就一些對老媽和姥爺當年如何如何的唏噓。


    如果這種狀況出現在小區裏,我會讚歎老媽和姥爺的好人緣,但當你走在陌生的街道,也出現這種情況時,這感覺就是……驚悚!


    經過這麽多年驚悚的人生,我現在的性格裏,充滿了淡定的氣息。


    ……


    ……


    說回這間筒子樓裏的小房間。


    當初姥爺的老爸還在國營企業擔任工程師,退休前,單位裏給分了這套房,大小不過三十平米,在當時卻是羨煞旁人。


    然而多年過後,筒子樓慢慢成為了曆史遺物,一座又一座的從地圖上消失。


    姥爺兒時嬉戲寬敞的馬路,也經受不起時間的考驗,路麵斑駁,天天堵車。


    所謂的寬敞,隻是針對自行車,從汽車的角度說,其實那隻是一條勉強可以通行的雙車道。


    就是這樣破敗的環境,姥爺卻莫名的著迷。他的晚年時光,幾乎都是在這裏度過的。


    那時候,我大約四五歲,姥爺已年過七十。老媽工作很忙,但每周都會帶上我,去看望姥爺。


    同時也是勸說,勸說姥爺搬離筒子樓,和我們一起住。


    固執的姥爺,在這一點上,從未讓步過。


    他說,“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


    說的多好啊!我這一生,從來沒聽過這樣經典的句子!


    長久的拉鋸戰後,老媽終於作了妥協,作為條件,是必須給姥爺找一個保姆。


    讓一個七十高齡的老人獨居,實在非人子可為。


    後麵的日子,就是姥爺一個又一個的打罵趕走保姆的日子。


    姥爺是個特別的人,他是個詩人,不經意間總能說出經典的句子,他也是旅行家,號稱走遍過華國的大江南北,他還是個……脾氣不大好的……倔老頭,沒有人能勸服他,哪怕一件事情。


    那一年,我還在上初中,我再次印證了姥爺的特別之處。


    那是下午課間時,姥爺給我打了電話,說,今天晚上一起來吃頓晚飯吧。


    我問,你為什麽不給老媽打電話,她知道你主動邀請她,一定高興死了。


    姥爺說,我最喜歡我的大外孫子了,這樣的消息,我更願意和我的大外孫子分享。


    那天晚上,大家吃得都很開心。


    那天夜裏,保姆打來電話,姥爺去世了,走得很安詳。


    ……


    ……


    現在,距離姥爺逝世,又過去了十五年。


    就連老媽,都在去年,因病離開了我。


    老媽覺得,姥爺雖然不在了,但這裏存放著她對姥爺的思念。所以老媽臨走前,也在這間蝸居裏住了一段日子。


    她說,這裏雖然缺水少電,但是住得心情寧靜。


    她說,她終於理解,姥爺為什麽喜歡獨自住在這裏了。


    但是老媽沒能像姥爺一樣獨居,是我陪她度過的最後一段日子。


    老媽走了,這裏就存在著更多的思念了,有老媽對姥爺的,也有我對老媽的。


    所有的過去,淡淡的,卻是揮之不去。


    大概,這就是人生吧。


    ……


    ……


    公元2068年秋天,這間滿載著回憶的蝸居,終於迎來了危房改造。


    我們一家,曾經期盼著這一天,等待著這一天,足足等了六十年。


    但是現在,這一天終於到了,這世界卻已經隻剩下我一個人,我隻想,好好收拾一下蝸居裏的東西,也收拾一下我的過往。


    ……


    ……


    周末,陽光明媚,宜喬遷,宜清掃。


    我摸出略帶鏽斑的鑰匙,打開破敗的樓道門,進入到狹小的樓道。


    樓道一共五戶,如今隻剩下我們家一戶。


    畢竟,不是哪家,都能熬上六十年的。


    所以,樓道漏風的公用廁所,成了我家的私人廁所,再用公共廚房的煤氣罐,做上一壺開水,自有一番樂趣。


    拎著開水走回小屋,倒一杯在老木桌子上,再望望屋內潮生黴菌的大衣櫃,牆角褐色古香的躺櫃,和床上各種鋪蓋。


    就從牆角那個常年不曾動過的躺櫃開始吧,看看姥爺有什麽壓箱底的玩意兒。


    搬開躺櫃上的雜物,打開躺櫃。


    表麵是玲瓏滿目的核桃手串,那是姥爺的老爸最喜歡的,有幾串都盤出了包漿,煞是好看。


    還有一些破舊的程序控製器,電器件,等等,姥爺是工程師,這也是他經常擺弄的東西。


    而在箱底,竟然還擺放著一個筆記本電腦。


    我以前竟然沒有想過,這躺櫃裏還能有這種東西!


    裏麵會有什麽東西呢?


    好奇驅動我立刻插上電源,開機,完全沒意識到這是超過十五年未曾開機的電腦了。


    插電,沒爆;開機,順利;界麵,陌生。


    是……視窗七係統?


    這是多少年前淘汰的係統了啊!


    想到這裏,我不由暗暗慶幸,老物件質量就是好啊。


    姥爺的電腦密碼,都不用猜,他常年的著名密碼,就是媽媽的生日。


    熟練輸入密碼,登錄,檢查一下硬盤內容,一個獨特的目錄名出現在眼前。


    我……靠!


    本以為硬盤裏都是老年養生視頻,和滿滿的老照片,沒想到是這樣的。


    我要檢查,我要深入了解一下,姥爺以前是個什麽樣的人!


    ……


    ……


    很久以後,我長長的吐了一口氣。別說,這些爺爺奶奶輩的男男女女,在藝術上還真是敬業啊,哪像現在,隨便搞個人工智能,全程遙控。


    真實的,最可愛!哪怕是古老的平麵畫麵。


    而且,姥爺的品味,可圈可點!


    有機會得找個硬盤,把這些珍貴資料給備份出來!。


    再看看其他的,就都是些正常的程序了,文檔處理,遊戲,網頁瀏覽,等等,唯獨沒有老照片啥的。


    等等,遊戲?


    姥爺也年輕過,也玩遊戲啊?!


    神使鬼差,我雙擊,打開了這個遊戲圖標。


    如果時間可以倒流,我希望自己永遠不會打開這個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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