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美少女幽靈的戀愛效應 作者:壱日千次 投票推薦 加入書簽 留言反饋
香月盯著磕頭跪坐在眼前的忍。
油燈照亮鍾乳洞,這裏疑似是她的藏身處。據忍表示,她乘著小艇,早柚姬等人一步到達島上。
香月發覺自己現在「附身」的對象換成了忍,兩人無法分開超過二十公尺。由於忍移動到較剛才握手時更深的地底,為此她沒辦法再鑽出地表。
「香月大人,我設計欺騙了您,您現在想必是怒不可遏。」
忍抬起頭,臉上找不到一點惡意,而是衷心感到抱歉……和平時大不相同,惹得香月不知所措。
香月闔眼十秒,試圖鎮定慌亂的情緒。八平看不見自己使她悵然若失,但她還是決定先向忍問清楚這是怎麽一回事,厘清現狀。
「……忍,我在和你握手後,疑似『附身』在你身上……j
「是,其實我本來也沒多大把握……似乎隻要彼此有心『成為朋友』,再接著握手,就能移轉『所有權』。」
香月記起與八平相識的過程,那個時候……自己主動說想與他交朋友,和他握手,接著便在瞬間實體化,之後再也離不開他身邊。
「香月大人剛才得知自己的由來,肯定大受打擊吧?我抓準時機,趁這機會要求『希望您能當我的朋友』,好保證您在握手前不會跑去找薩摩大人商量……我早料到柚姬大人會在這座島上說出真相。」
忍磕頭說。
「……原來是這麽回事,那麽你又是怎麽知道移轉『所有權』的方法呢?」
忍取過放在一旁的書本,i本破破爛爛,大概隻有五頁左右的小書。忍在香月麵前翻開書,隻是礙於文字太過古老,香月無法判讀。那似乎是長穀部家一位優秀但怪誕的祖先鬧著玩寫下的古文書。
「香月大人……您瞧這一頁,這上麵記載『與看不見的人成為朋友的儀式』,方法也明記在上頭。」
雙方需真心想與對方成為友人,並且握住對方的手。
交友關係建立後,兩人從此隻能相離約二十公尺的距離。
「嗯。」香月點頭,忍則是興高采烈地聊起家族史。
「我們長穀部家是代代守護魅劍家的忍者……那可說是一段動蕩的曆史,甚至一度麵臨存亡危機。」
「你們為了從強敵手中保護魅劍家的人,差點慘遭殲滅嗎?」
「先祖因為與魅劍家的小姐發生關係,險些斷送性命。」
「原來是為了這種事情差點滅亡啊……」
「可是為了保護柚姬大人,我身上倒是留下了不少傷痕。」
忍驕傲地脫下黑色長褲……光滑的大腿上確實留下了好幾道怵目驚心的傷痕。隻是,為什麽那些保護柚姬的傷痕全集中在大腿上呢?
香月不解,隻見忍安詳地闔上雙眸,靜靜微笑。
「我和柚姬大人從小一起長大……柚姬大人總是非常溫柔地對待我這個微不足道的護衛……」
「一起來玩吧,忍。」
「柚姬大人,我不值得如此榮幸。」
「印在鈔票上的偉人說過,天在人之上不造人,天在人之下不造人。」
「……請問那是誰說的話呢?」
「唔,甘地?」
「所以是印度的紙鈔囉,不過甘地確實很像會說這種話呢……」
正確答案是福澤諭吉說的。
「再說呢,忍,你是我的部下。」
「剛才那句引用有意義嗎!?」
「我們來玩捉迷藏吧,鬼永遠是忍。」
「我無所謂,隻是柚姬大人,這樣好玩嗎!?」
「噢,柚姬以前也滿開朗的嘛。」香月看著微笑演起獨角戲的忍說。
「柚姬大人小時候確實是個開朗的小孩,不過她是魅劍家的繼承人,必須遵從老爺——柚姬大人的祖父——的意思過活,一舉手一投足都需要受到嚴厲管教,接受菁英教育,其中不乏頻繁的體罰,甚至必須義務為家族利益出嫁……來自各方的壓力終究一點一滴壓垮了她。」
過沒多久,柚姬在家裏穿起浴衣,用發帶紮起頭發,自稱「香月」,這是她唯一能抵抗老爺的手段,也可能是她好不容易發出的警訊,警告大家她承受的程度已經到達極限。
「柚姬大人——」
「忍,我是香月,不是什麽柚姬。」
「抱……抱歉……香月大人……」
「還有,我的設定是魅劍家前十四代祖先,你可別忘了。」
「您是指設定嗎……」
「忍是忍者後代這個設定也不太實際呢。」
「我這不是設定,是家係!」
「魅劍家的香月大人……私底下也有人譴責柚姬大人那副模樣,像是『她那種說話方式真難聽!』、『浴衣底下居然什麽也沒穿,簡直是癡女!』、『她那大胸部是怎麽回事!?未免豐滿過頭了吧!真想撲上去巴住不放!』。」
香月抱頭,這些話仿佛句句都衝著自己而來。
「不過最後那句話可不妙,魅劍家中居然有人用那種眼光看著柚姬……」
「對了,那是我說的話。」
「原來是你這家夥丨.」
的確,要是當麵被這麽說,柚姬肯定會備感困擾。傭人們大多同情柚姬的遭遇,但還是惹來了 一些非議,這樣的奇行甚至惹火支配魅劍家的老爺……破壞了所有形成「香月」的物品。柚姬扮成香月的各種用品……大量的浴衣和發帶等全被用刀子割成了碎片。
忍又再演起獨角戲,額間緊皺,臉上因憤怒扭曲,這次演的恐怕正是「老爺」。
「柚姬,這下你滿足了嗎?家家酒結束了。」
「爺、爺爺……」
「你這……丟臉的家夥。」
忍朝虛空搧了好幾個巴掌,表現出深深的憎惡之情,連香月也不由自主後退……仿佛親身感受柚姬承受的痛苦。
接著,忍調整呼吸,露出凶狠的目光凝望香月。
「……香月大人身上的浴衣和發帶是當時唯一逃過老爺毒手的物品。」
「這些東西嗎?」
難怪質料如此高級,原來是魅劍家大小姐使用的物品。
忍一拳擊向牆壁。
「……老爺狠打柚姬大人,我隻能在一旁痛哭,告訴自己這麽做全是為了守護長穀部家……」
在那一瞬間,柚姬必定認為自己唯一能夠逃避現實的手段被毀了,於是心灰意冷,放棄逃避,死心接受自己身為魅劍家女人的命運。她舍棄香月,從此隻以柚姬的身分度過往後的人生。
「我知道家裏有一本記載各種儀式的書,建議柚姬大人可以舉行其中一項『儀式』.好揮別過往,迎向未來的日子。」
忍翻開書,遞到香月麵前,向她解釋內容。
『與幼稚的自己訣別的儀式』
『在海邊燒毀自己過去的重要物品,並吟誦以下咒文……』
這本書上記載有五項「儀式」,但因為發黴和遭蟲蛀導致書本破爛不堪,除了「與看不見的人成為朋友的儀式」和「與幼稚的自己訣別的儀式」之外,其他幾乎根本無法辨讀。
「柚姬大人接著和我準備舉行儀式,在海邊升起火,柚姬大人再從身上脫下浴衣,解下發帶,丟進火裏燃燒。望著眼前那一幕,我實在壓抑不住激動情緒。」
「……主人的身影讓你熱淚盈眶嗎……」
「不,是柚姬大人的裸體實在美極了,我壓抑不住內心猥瑣的欲望。」
「你也看一下場麵吧!」
該不會真的抱上去了吧,香月斜眼瞪視。
「我抱了上去,幸好在用苦無用力刺自己的大腿後及時醒了過來。我就是這麽靠著壓抑
自己,守護了柚姬大人。」
「保護柚姬留下的傷居然是這個意思!?其實你才是那個凶手吧!」
「然後——我發了個誓,我要盡一輩子努力,讓柚姬大人能過著快樂的日子,即使必須違背老爺命令也在所不惜。」
忍用力握緊拳頭,咬牙切齒地講出老爺這兩個字。
香月的腦裏憶起佳乃對忍的評語。
『她是真心喜歡魅劍學姊……因此不擇手段消滅所有接近魅劍學姊的男生,她的戰鬥力恐怕和北見會長不相上下。』
「你鏟除所以接近柚姬的男人不是出於私欲嗎……」
「不,私欲也占了其中一部分。」忍坦率回應。「接近柚姬大人的男人多不勝數……我希望柚姬大人能與心愛的男人長相廝守,擺脫『魅劍家的伽鎖』,因此即使有人前來提親,也被我暗中破壞。」忍一臉過意不去,又繼續說:「我會把您從薩摩大人身邊搶過來,也是因為隻要有您在,柚姬大人和他就不可能有結果。」
「……你的目的我大致明白了。接下來你打算怎麽做,消滅我嗎?」
忍聞言難掩驚恐。
「我怎麽可能做出這種事,畢竟香月大人也是我重要的主人……我保證一直到死,都會負起照顧您的責任。」
照顧我啊……這麽說來八平倒是沒講過這種話,香月心想。對了,忍說不定也知道詛咒的事……
「我問你,忍,你知道為什麽會出現戀愛喜劇現象嗎?」
「咦,戀愛喜劇……現象嗎?戀愛喜劇……」忍盤起胳膊,沉聲低吟。「對了,在燒香月大人的衣服時,我把戀愛喜劇漫畫也一起丟進火裏了。要是我什麽重要的東西也沒失去,總覺得過意不去。」
「就、就因為這樣讓八平吃了那麽多苦頭……」
由於沒遵照書上指示舉行儀式,恐怕正是因此節外生枝。
「那時候我本來還在猶豫到底要燒肌肉猛男談情說愛的漫畫,還是觸手淩辱類的漫畫呢。」忍扳起手指細數。
「太危險了!!戀愛喜劇漫畫還是這裏麵最安全的一種!」
一邊煩惱與肌肉猛男的同性戀漫畫現象,同時又一心隻愛幽靈少女,這樣的情景確實很有看頭也說不定。
「……然後呢,忍,你接下來打算怎麽做?」
「可以的話,我希望能待在柚姬大人身邊,撮合她和薩摩大人,可是……」忍苦笑。「我不能讓柚姬大人發現您,因此我會遠遠地離開這裏,隱居在柚姬大人找不到的地方。」
「……你真的願意這麽做嗎?你不是應該保護柚姬嗎?」
「不隻有我在保護柚姬大人……而且——」忍望向香月。「薩摩大人如果在柚姬大人身上 找尋您的影子,進而交往,他恐怕也會守護柚姬大人到底。畢竟即使遭到莫名其妙的詛咒,他還是以意誌力一路拚戰過來了。」
忍說得沒錯。在親自調查戀愛喜劇現象法則,並且迎麵對抗的八平眼裏,『魅劍家的伽鎖』這類有形的束縛也許真的不過是小意思。
接著忍的眼角泛起淚光說道:「……況且,我沒有資格繼續保護柚姬大人……」她緊抱雙膝,臉蛋低垂。「那個時候……我除了在旁邊哭,什麽也做不到。」
那個時候,指的應該是柚姬遭老爺狠打的時候。
聽著忍娓娓道來時,香月一時間湧現疑惑。
「……忍,你為什麽不盡早離開這座島呢?」
如此一來,柚姬就算想找也無處可尋。 .
忍垂著頭說:「今天晚上的浪很高,要搭我們過來這裏的小艇離開太危險了。隻怕萬一我死在海上,香月大人會變成『附身』在我的屍體上,永遠無法離開。」香月不解話裏為何提到「我們」,忍又繼續說了下去。「況且,薩摩大人可能還需要一段時間,才會真正相信香月大人已經『消失』。」
「他想必會以為您因為失落不肯現身……再說在這座島上,根本沒有確認您在不在方圓二十公尺距離內的方法對吧?」
……原來是這麽回事。
忍不了解人體大炮的功能。
一般而言,不會有人利用那種器材飛上二十公尺高空,昨天八平迎戰鯊魚時,霧子又設定讓他在低空飛行。
(……更重要的是——)
忍仰望柚姬所在的地麵,大滴淚珠奪眶而出,痛哭失聲。
香月朝忍身邊挨近,如母鳥輕柔裹覆她的身體。我怎麽也無法憎恨這孩子。
(……忍希望能和柚姬在同一座島上多待一點時間。)
因此,她用這個藉口說服自己。
「柚姬大人……!」
香月輕撫倚在懷裏的忍,抬頭仰望地麵。
實體化的希望消失了,自己隻是個帶給他人詛咒的幽靈。
(和忍一起走也……)
這麽一來,八平再也不用受戀愛喜劇現象所擾,可以和別人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不過……透過挑選和服與寫小說,他想盡辦法試圖為沒有實體的自己與外界建立連係的身影,此時卻浮現在腦海揮之不去。
不要,我不想離開……兩種情緒在香月內心拉鋸,她緊緊闔上雙眸。
晚上七點,人體大炮二號發射。
(香月,拜托你快出來啊……)
他飛上二十公尺高空,雙眼緊盯著海麵。即使在漆黑中,他依然可以清楚看見香月……隻是到處都不見香月的蹤影。不會吧,正當他這麽想的瞬間,身體已經衝進海裏。他強忍如撞擊水泥地的疼痛,在
意識朦朧中好不容易遊回岸邊。
在海浪拍打的海岸,有個烏黑長發的少女正孤零零地站在那裏。
「香月!」
他大叫,衝上前去……發現那人原來是柚姬。
她不再用瀏海遮臉,露出一張絕世美貌。柚姬因為被錯認為香月而滿臉哀傷,緩緩搖了搖頭。
「我沒看見她……」
「魅劍學姊也沒看見嗎……」
八平拜托柚姬幫忙注意,確認香月是否在他視線未及的死角。不過是剛好漏看罷了,八平心想,朝在人體大炮旁的霧子跑了過去。
「姊姊,再一次……」
「不、不行,太危險了……」
「別說廢話了,快點!」八平難得口氣粗暴,霧子嚇得身子一僵。「啊……對、對不起……不過拜托你,再一次……再一次就好……」
八平暗自注意到一點,以往香月隻要發現自己正冒著生命危險,便會立刻飛奔而出,這次卻……和過去消失時明顯不同。
……對了,還有一個方法能確認香月是不是已經消失。今天白天沒有再發生過,肯定是因為自己提高了警覺……
「姊姊……可以麻煩你坐在那裏嗎?」
「為、為什麽?」
「我得先說聲抱歉……我可能要把臉埋在你的兩腿間。」.
「咦、咦!?」
霧子不若平時大膽,全身僵硬,緊張地坐了下來。
八平與霧子拉開十公尺左右的距離,接著慢慢地朝霧子跑去,一接近便馬上緊急刹住腳步,讓身體前傾,一頭往霧子的雙腿間倒去。
來來回回跑了不下三十趟後……他深感愕然。
(沒發生戀愛喜劇現象……!)
今天的戀愛喜劇現象是「把頭埋在女孩子的雙腿間」……淩晨時,他曾對柚姬做出這樣的行為。不過在那之後,他的身體完全沒有受到外力操控,終於從戀愛喜劇現象中解脫,這同時也意味著與香月道別。
(為什麽……)
為什麽又消失了……
八平癱倒在沙灘上。
香月……我最重要的人。
她總是那麽開朗……卻不時露出難過的陰鬱表情。
難道她故技重施,又不告而別,躲起來了嗎?
她會躲到哪裏去呢……?
八平記起柚姬昨晚說過的話。
『如果讓香月進入我的體內……隻怕不消一天,她就會融入我的意識,完全消失。』
他望向柚姬,懷疑香月該不會已經進入她體內,與她的意識融為一體。畢竟香月是那麽想和外界建立連係,又那麽努力寫小說……
「魅劍學姊,香月該不會趁你昨晚睡覺的時候,進入你體內了吧……?」
柚姬仰望天際,沉思了一會兒後答了句:「我不知道。」輕輕搖頭。
八平抱著把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和柚姬在島上繞了一圈,心想說不定有那麽萬分之一的機率,香月可以來去自如,不用再被綁在自己身邊。
這座島呈現新月狀,直徑約一點五公尺,地形平坦,幾乎找不到高大的樹木。
但兩人始終沒有找到香月的身影。
在稍遲的晚餐餐桌上,八平抑鬱不樂。他明知難得一趟快樂的旅行,自己不能擺出這樣的態度……隻是打擊過大,他還以為自己人在噩夢之中。
我終於擺脫戀愛喜劇現象,而且千金大小姐的香月本尊、全校憧憬的學生會長、美人義姊和同班女同學都對我有好感,可說是無比歡樂的結局……除了香月不在身邊。
她絕對不可能實體化,第一次見麵時的實體化至今依然成謎……可惜已經徹底失去希望。
「薩摩同學……你不吃了嗎?」
「啊,嗯……」
柚姬開口關心。
桌上擺著海鮮咖哩、沙拉和手工布丁,由於材料新鮮,每一道都是美味佳肴。
她身穿純白洋裝,襯出一頭烏黑秀發……顯得格外美麗動人。魅劍學姊輕鬆擁有香月渴望不已的一切,她偶爾撥弄發絲的模樣,更令他懷念香月。
如果香月在魅劍學姊體內……我該怎麽辦才好?
「八平同學,怎麽啦?你看起來很沒精神呢……」鈴音凝視著他,眼神裏寫滿擔憂。「難道和你『喜歡的人』有關嗎?」
八平心頭一驚,往鈴音望去,隻見她眼簾低垂。
「你又去發射人體大炮了……和你那時候說『為了見喜歡的人』一樣。」
八平心一橫,決定向眾人道出事實真相。他解釋起戀愛喜劇現象詛咒……以及香月的存在。
佳乃聽完他的說詞,重重點了個頭。
「原來是這麽一回事。八平同學不時朝著天空自言自語,還有昨晚抱住魅劍學姊都是這個原因對吧?」
「佳、佳乃,你相信我說的話嗎?」
「畢竟魅劍學姊也可以作證,再說……如果八平同學身邊沒有這樣的人,我們豈不是太丟臉了嗎?」佳乃苦笑。
「……謝謝你。因為詛咒的關係……我再也沒踏進過國中校門,接著研擬對策,洗心革麵,來到葛西市。」
對八平來說,沒有戀愛喜劇現象,就沒有現在。沒有為了應付戀愛喜劇現象鍛煉出的肉體與意誌,也沒有圍繞在身邊的這群朋友和充滿魅力的女性。
如果進入棒球社,自己很有可能成為先發球員,在場上活躍,隻是再也見不到香月。
香月,你要是真的消失……我……
回到自己的房間後,八平坐在床上,把身體深深埋在床裏。
床頭櫃上擺著一台筆記型電腦,那是為了在島上也能維持寫作的習慣,向霧子借來她不用的舊電腦。
他睜著空洞的目光,開啟電腦電源,在螢幕上顯示出香月完成的原稿……《鬼》。他從頭讀起這篇文章,一個帶有童話色彩的故事。
故事描述山裏住著一隻鬼,它因為在山腳下的村子遭到迫害,又逃回深山,但是它非但不死心,甚至持續努力試圖幫助人類。它以自身的蠻力阻擋堤防崩壞,獨自牢記在慶典上表演的歌舞,即使不被理解,遭其他鬼嘲笑,它始終不放棄。
八平在代筆時隱隱約約有一種感覺……這裏頭寫的其實是香月的故事。
她將不被其他人看見,孤單一人的心境寫在故事裏頭。即使附身在我身上……她總是幫忙警戒戀愛喜劇現象,拚了命就是為了能盡一份力,這個故事簡直是一麵栩栩如生地映照出作者心境的鏡子……
香月以自身的孤獨為武器,進而以小說的形式呈現。
她為什麽要這麽做呢?
『原來我也可以帶給他人喜悅——』園遊會時,她這麽說過。
而且……
這隻鬼不隻是香月,也能套用在我身上。因為戀愛喜劇現象遭到社會排斥,但依然不放棄與社會建立關係。不正是因此……我才會每天慢跑,持續鍛煉身體嗎?
八平站起身。
(香月她……她不會主動消失,她不可能消失。)
我很清楚這一點。
她曾經在我麵前消失過一次,不過……現在的她希望能與社會連結,並且為此努力不懈, 她不可能在這種時候消失!
即使不在我身邊,她也一定在某個地方,在那裏等著我……!
八平把腳上的拖鞋換成慢跑鞋,讓思路全速運轉。
(香月如果不在魅劍學姊體內…… )
會是被誰帶走了嗎?還是消滅了嗎?
他決定先不考慮消滅的可能性。
人體大炮和戀愛喜劇現象的消失可以證明她「不在」我身邊,那麽她到底在哪裏……?她為什麽會被帶走的動機也不明朗。不過,能做到這種事情的人少之又少。
「魅劍學姊,請問一下……長穀部忍學姊現在人在什麽地方?」八平走向柚姬的房間,開口問道。
「忍她……她被開除了。」
「什麽!?」
「之前她因為感冒,在我遭不良少年襲擊時沒能善盡護衛的責任……我也不清楚她現在人在哪裏。」
柚姬難過地垂下頭。這個護衛雖然莽撞,但這兩人應該也有心意相通之處。
「魅劍學姊,你說過長穀部學姊提議以『儀式』分開你和香月,她該不會還知道其他儀式吧?例如說,讓香月……附身在別人身上的方法。」
「……這倒是不無可能……」
「假設長穀部學姊帶走了香月,你認為有可能嗎? j
「……忍是發自內心喜歡我,的確可能因為看到國中時的我——也就是香月,就大感興奮。」柚姬沉思半晌。「隻是……忍恐怕知道我看得見香月附身在誰身上,這麽一來她再也無法接近我,我不認為她會做出這麽大的犧牲……」
八平深自苦惱。
犯人不一定是忍,可是如果那個遭附身的人一樣隻能與香月保持「二十公尺」以內的距離,在這島上的藏身之處勢必有限。
現在的我也許看不見香月……但是隻要魅劍學姊這個本尊能看見她就有計可施。
八平取下牆上地圖。由於島上地勢平坦,香月隻要往上飛個二十公尺,肯定馬上就能映入柚姬眼簾。
「這座島上有什麽地底洞穴嗎?」
「……北方有個鍾乳洞的入口,隻是因為幾乎沒經過整理,實在不是能帶客人進去的地方……」
「魅劍學姊,真的很抱歉……我一定得去。」
八平一邁開腳步,柚姬隨即用力抱住了他。
「魅、魅劍學姊……」
「難道我……我不行嗎?」
八平俯視柚姬。渾圓的雙眸,烏黑的秀發,洋裝底下妖豔的胴體……他一路追求的事物就在眼前。
隻是
……
「我會喜歡香月……」不是因為外表,他本來想這麽說,又想起自己是一見鍾情,不能說不是看上外表。我還真是個優柔寡斷的人啊,他心想,又繼續說下去。「香月為了幫我,總是拚了命地……和沒有肉體的命運奮戰。」在被迫退出棒球社,周遭人們痛罵要自己「去死!」 之後,香月仍陪伴在自己身邊。「所以我——」八平接著說:「才會不想輸給戀愛喜劇現象,一路堅持努力到底。正因為有不屈服於命運的她在身邊,我才能堅決不放棄。」
「……薩摩同學……」
「我……我要去找她。」
八平輕輕推開柚姬的肩膀,她順勢癱坐在床上,眼神空泛。看見她那副模樣,八平實在不好意思開口要求她幫忙找人。
他打開房門,這次換鈴音站在門外。
「……呃,對不起,我全聽見了……」
八平緊閉上眼,握緊拳頭。
她的態度總是那麽溫柔,在知道天底下有如此丟人的詛咒時,也沒懷疑過他。
「你那麽喜歡那個沒人看得見的女孩嗎?」
鈴音無助地抓住他的左臂,隨即有一陣花香撲鼻。
「就算其他人用異樣的眼光看你也無所謂嗎?就算你又被戀愛喜劇現象詛咒也沒關係嗎?」鈴音眼泛淚光,一股腦兒地發泄情緒。「……就算再也不能像現在這樣和我在一起玩鬧。你也不在乎嗎!?」
即使必須甩開她,我也要去找香月,就算明知會再次遭到詛咒也不能阻止這份決心。
「會長……真的很謝謝你。」八平輕輕拉起鈴音的手,接著溫柔放開。「不過我……我還是要去。」
他穿過鈴音身旁,聽見她癱坐在地……在陣陣嗚咽聲中,他邁步奔跑。
他在玄關找到手電筒,走出門外。
「……走吧。」
八平拔腿狂奔。背後傳來霧子、佳乃和萬石浦的聲音,他大叫「別擔心!」便跑進別墅旁的無人小徑。
我所認識的香月不可能主動消失,而且我知道她會等我,即使看不見她的身影,憑著這兩年來一起為了與社會接軌而努力的羈絆,我很清楚這一點。
「香月。」八平娓娓道來,向也許正在附近,也許正因為孤獨顫抖的她說道:
「實體一點也不重要,我可以成為你的左右手,幫你連係這個世界!」
他在小徑上跑了將近一公裏,呼吸絲毫不見紊亂。
用這副為與戀愛喜劇現象搏鬥而鍛煉的身體,他要討回香月,再次讓戀愛喜劇現象纏身。
油燈照亮鍾乳洞,這裏疑似是她的藏身處。據忍表示,她乘著小艇,早柚姬等人一步到達島上。
香月發覺自己現在「附身」的對象換成了忍,兩人無法分開超過二十公尺。由於忍移動到較剛才握手時更深的地底,為此她沒辦法再鑽出地表。
「香月大人,我設計欺騙了您,您現在想必是怒不可遏。」
忍抬起頭,臉上找不到一點惡意,而是衷心感到抱歉……和平時大不相同,惹得香月不知所措。
香月闔眼十秒,試圖鎮定慌亂的情緒。八平看不見自己使她悵然若失,但她還是決定先向忍問清楚這是怎麽一回事,厘清現狀。
「……忍,我在和你握手後,疑似『附身』在你身上……j
「是,其實我本來也沒多大把握……似乎隻要彼此有心『成為朋友』,再接著握手,就能移轉『所有權』。」
香月記起與八平相識的過程,那個時候……自己主動說想與他交朋友,和他握手,接著便在瞬間實體化,之後再也離不開他身邊。
「香月大人剛才得知自己的由來,肯定大受打擊吧?我抓準時機,趁這機會要求『希望您能當我的朋友』,好保證您在握手前不會跑去找薩摩大人商量……我早料到柚姬大人會在這座島上說出真相。」
忍磕頭說。
「……原來是這麽回事,那麽你又是怎麽知道移轉『所有權』的方法呢?」
忍取過放在一旁的書本,i本破破爛爛,大概隻有五頁左右的小書。忍在香月麵前翻開書,隻是礙於文字太過古老,香月無法判讀。那似乎是長穀部家一位優秀但怪誕的祖先鬧著玩寫下的古文書。
「香月大人……您瞧這一頁,這上麵記載『與看不見的人成為朋友的儀式』,方法也明記在上頭。」
雙方需真心想與對方成為友人,並且握住對方的手。
交友關係建立後,兩人從此隻能相離約二十公尺的距離。
「嗯。」香月點頭,忍則是興高采烈地聊起家族史。
「我們長穀部家是代代守護魅劍家的忍者……那可說是一段動蕩的曆史,甚至一度麵臨存亡危機。」
「你們為了從強敵手中保護魅劍家的人,差點慘遭殲滅嗎?」
「先祖因為與魅劍家的小姐發生關係,險些斷送性命。」
「原來是為了這種事情差點滅亡啊……」
「可是為了保護柚姬大人,我身上倒是留下了不少傷痕。」
忍驕傲地脫下黑色長褲……光滑的大腿上確實留下了好幾道怵目驚心的傷痕。隻是,為什麽那些保護柚姬的傷痕全集中在大腿上呢?
香月不解,隻見忍安詳地闔上雙眸,靜靜微笑。
「我和柚姬大人從小一起長大……柚姬大人總是非常溫柔地對待我這個微不足道的護衛……」
「一起來玩吧,忍。」
「柚姬大人,我不值得如此榮幸。」
「印在鈔票上的偉人說過,天在人之上不造人,天在人之下不造人。」
「……請問那是誰說的話呢?」
「唔,甘地?」
「所以是印度的紙鈔囉,不過甘地確實很像會說這種話呢……」
正確答案是福澤諭吉說的。
「再說呢,忍,你是我的部下。」
「剛才那句引用有意義嗎!?」
「我們來玩捉迷藏吧,鬼永遠是忍。」
「我無所謂,隻是柚姬大人,這樣好玩嗎!?」
「噢,柚姬以前也滿開朗的嘛。」香月看著微笑演起獨角戲的忍說。
「柚姬大人小時候確實是個開朗的小孩,不過她是魅劍家的繼承人,必須遵從老爺——柚姬大人的祖父——的意思過活,一舉手一投足都需要受到嚴厲管教,接受菁英教育,其中不乏頻繁的體罰,甚至必須義務為家族利益出嫁……來自各方的壓力終究一點一滴壓垮了她。」
過沒多久,柚姬在家裏穿起浴衣,用發帶紮起頭發,自稱「香月」,這是她唯一能抵抗老爺的手段,也可能是她好不容易發出的警訊,警告大家她承受的程度已經到達極限。
「柚姬大人——」
「忍,我是香月,不是什麽柚姬。」
「抱……抱歉……香月大人……」
「還有,我的設定是魅劍家前十四代祖先,你可別忘了。」
「您是指設定嗎……」
「忍是忍者後代這個設定也不太實際呢。」
「我這不是設定,是家係!」
「魅劍家的香月大人……私底下也有人譴責柚姬大人那副模樣,像是『她那種說話方式真難聽!』、『浴衣底下居然什麽也沒穿,簡直是癡女!』、『她那大胸部是怎麽回事!?未免豐滿過頭了吧!真想撲上去巴住不放!』。」
香月抱頭,這些話仿佛句句都衝著自己而來。
「不過最後那句話可不妙,魅劍家中居然有人用那種眼光看著柚姬……」
「對了,那是我說的話。」
「原來是你這家夥丨.」
的確,要是當麵被這麽說,柚姬肯定會備感困擾。傭人們大多同情柚姬的遭遇,但還是惹來了 一些非議,這樣的奇行甚至惹火支配魅劍家的老爺……破壞了所有形成「香月」的物品。柚姬扮成香月的各種用品……大量的浴衣和發帶等全被用刀子割成了碎片。
忍又再演起獨角戲,額間緊皺,臉上因憤怒扭曲,這次演的恐怕正是「老爺」。
「柚姬,這下你滿足了嗎?家家酒結束了。」
「爺、爺爺……」
「你這……丟臉的家夥。」
忍朝虛空搧了好幾個巴掌,表現出深深的憎惡之情,連香月也不由自主後退……仿佛親身感受柚姬承受的痛苦。
接著,忍調整呼吸,露出凶狠的目光凝望香月。
「……香月大人身上的浴衣和發帶是當時唯一逃過老爺毒手的物品。」
「這些東西嗎?」
難怪質料如此高級,原來是魅劍家大小姐使用的物品。
忍一拳擊向牆壁。
「……老爺狠打柚姬大人,我隻能在一旁痛哭,告訴自己這麽做全是為了守護長穀部家……」
在那一瞬間,柚姬必定認為自己唯一能夠逃避現實的手段被毀了,於是心灰意冷,放棄逃避,死心接受自己身為魅劍家女人的命運。她舍棄香月,從此隻以柚姬的身分度過往後的人生。
「我知道家裏有一本記載各種儀式的書,建議柚姬大人可以舉行其中一項『儀式』.好揮別過往,迎向未來的日子。」
忍翻開書,遞到香月麵前,向她解釋內容。
『與幼稚的自己訣別的儀式』
『在海邊燒毀自己過去的重要物品,並吟誦以下咒文……』
這本書上記載有五項「儀式」,但因為發黴和遭蟲蛀導致書本破爛不堪,除了「與看不見的人成為朋友的儀式」和「與幼稚的自己訣別的儀式」之外,其他幾乎根本無法辨讀。
「柚姬大人接著和我準備舉行儀式,在海邊升起火,柚姬大人再從身上脫下浴衣,解下發帶,丟進火裏燃燒。望著眼前那一幕,我實在壓抑不住激動情緒。」
「……主人的身影讓你熱淚盈眶嗎……」
「不,是柚姬大人的裸體實在美極了,我壓抑不住內心猥瑣的欲望。」
「你也看一下場麵吧!」
該不會真的抱上去了吧,香月斜眼瞪視。
「我抱了上去,幸好在用苦無用力刺自己的大腿後及時醒了過來。我就是這麽靠著壓抑
自己,守護了柚姬大人。」
「保護柚姬留下的傷居然是這個意思!?其實你才是那個凶手吧!」
「然後——我發了個誓,我要盡一輩子努力,讓柚姬大人能過著快樂的日子,即使必須違背老爺命令也在所不惜。」
忍用力握緊拳頭,咬牙切齒地講出老爺這兩個字。
香月的腦裏憶起佳乃對忍的評語。
『她是真心喜歡魅劍學姊……因此不擇手段消滅所有接近魅劍學姊的男生,她的戰鬥力恐怕和北見會長不相上下。』
「你鏟除所以接近柚姬的男人不是出於私欲嗎……」
「不,私欲也占了其中一部分。」忍坦率回應。「接近柚姬大人的男人多不勝數……我希望柚姬大人能與心愛的男人長相廝守,擺脫『魅劍家的伽鎖』,因此即使有人前來提親,也被我暗中破壞。」忍一臉過意不去,又繼續說:「我會把您從薩摩大人身邊搶過來,也是因為隻要有您在,柚姬大人和他就不可能有結果。」
「……你的目的我大致明白了。接下來你打算怎麽做,消滅我嗎?」
忍聞言難掩驚恐。
「我怎麽可能做出這種事,畢竟香月大人也是我重要的主人……我保證一直到死,都會負起照顧您的責任。」
照顧我啊……這麽說來八平倒是沒講過這種話,香月心想。對了,忍說不定也知道詛咒的事……
「我問你,忍,你知道為什麽會出現戀愛喜劇現象嗎?」
「咦,戀愛喜劇……現象嗎?戀愛喜劇……」忍盤起胳膊,沉聲低吟。「對了,在燒香月大人的衣服時,我把戀愛喜劇漫畫也一起丟進火裏了。要是我什麽重要的東西也沒失去,總覺得過意不去。」
「就、就因為這樣讓八平吃了那麽多苦頭……」
由於沒遵照書上指示舉行儀式,恐怕正是因此節外生枝。
「那時候我本來還在猶豫到底要燒肌肉猛男談情說愛的漫畫,還是觸手淩辱類的漫畫呢。」忍扳起手指細數。
「太危險了!!戀愛喜劇漫畫還是這裏麵最安全的一種!」
一邊煩惱與肌肉猛男的同性戀漫畫現象,同時又一心隻愛幽靈少女,這樣的情景確實很有看頭也說不定。
「……然後呢,忍,你接下來打算怎麽做?」
「可以的話,我希望能待在柚姬大人身邊,撮合她和薩摩大人,可是……」忍苦笑。「我不能讓柚姬大人發現您,因此我會遠遠地離開這裏,隱居在柚姬大人找不到的地方。」
「……你真的願意這麽做嗎?你不是應該保護柚姬嗎?」
「不隻有我在保護柚姬大人……而且——」忍望向香月。「薩摩大人如果在柚姬大人身上 找尋您的影子,進而交往,他恐怕也會守護柚姬大人到底。畢竟即使遭到莫名其妙的詛咒,他還是以意誌力一路拚戰過來了。」
忍說得沒錯。在親自調查戀愛喜劇現象法則,並且迎麵對抗的八平眼裏,『魅劍家的伽鎖』這類有形的束縛也許真的不過是小意思。
接著忍的眼角泛起淚光說道:「……況且,我沒有資格繼續保護柚姬大人……」她緊抱雙膝,臉蛋低垂。「那個時候……我除了在旁邊哭,什麽也做不到。」
那個時候,指的應該是柚姬遭老爺狠打的時候。
聽著忍娓娓道來時,香月一時間湧現疑惑。
「……忍,你為什麽不盡早離開這座島呢?」
如此一來,柚姬就算想找也無處可尋。 .
忍垂著頭說:「今天晚上的浪很高,要搭我們過來這裏的小艇離開太危險了。隻怕萬一我死在海上,香月大人會變成『附身』在我的屍體上,永遠無法離開。」香月不解話裏為何提到「我們」,忍又繼續說了下去。「況且,薩摩大人可能還需要一段時間,才會真正相信香月大人已經『消失』。」
「他想必會以為您因為失落不肯現身……再說在這座島上,根本沒有確認您在不在方圓二十公尺距離內的方法對吧?」
……原來是這麽回事。
忍不了解人體大炮的功能。
一般而言,不會有人利用那種器材飛上二十公尺高空,昨天八平迎戰鯊魚時,霧子又設定讓他在低空飛行。
(……更重要的是——)
忍仰望柚姬所在的地麵,大滴淚珠奪眶而出,痛哭失聲。
香月朝忍身邊挨近,如母鳥輕柔裹覆她的身體。我怎麽也無法憎恨這孩子。
(……忍希望能和柚姬在同一座島上多待一點時間。)
因此,她用這個藉口說服自己。
「柚姬大人……!」
香月輕撫倚在懷裏的忍,抬頭仰望地麵。
實體化的希望消失了,自己隻是個帶給他人詛咒的幽靈。
(和忍一起走也……)
這麽一來,八平再也不用受戀愛喜劇現象所擾,可以和別人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不過……透過挑選和服與寫小說,他想盡辦法試圖為沒有實體的自己與外界建立連係的身影,此時卻浮現在腦海揮之不去。
不要,我不想離開……兩種情緒在香月內心拉鋸,她緊緊闔上雙眸。
晚上七點,人體大炮二號發射。
(香月,拜托你快出來啊……)
他飛上二十公尺高空,雙眼緊盯著海麵。即使在漆黑中,他依然可以清楚看見香月……隻是到處都不見香月的蹤影。不會吧,正當他這麽想的瞬間,身體已經衝進海裏。他強忍如撞擊水泥地的疼痛,在
意識朦朧中好不容易遊回岸邊。
在海浪拍打的海岸,有個烏黑長發的少女正孤零零地站在那裏。
「香月!」
他大叫,衝上前去……發現那人原來是柚姬。
她不再用瀏海遮臉,露出一張絕世美貌。柚姬因為被錯認為香月而滿臉哀傷,緩緩搖了搖頭。
「我沒看見她……」
「魅劍學姊也沒看見嗎……」
八平拜托柚姬幫忙注意,確認香月是否在他視線未及的死角。不過是剛好漏看罷了,八平心想,朝在人體大炮旁的霧子跑了過去。
「姊姊,再一次……」
「不、不行,太危險了……」
「別說廢話了,快點!」八平難得口氣粗暴,霧子嚇得身子一僵。「啊……對、對不起……不過拜托你,再一次……再一次就好……」
八平暗自注意到一點,以往香月隻要發現自己正冒著生命危險,便會立刻飛奔而出,這次卻……和過去消失時明顯不同。
……對了,還有一個方法能確認香月是不是已經消失。今天白天沒有再發生過,肯定是因為自己提高了警覺……
「姊姊……可以麻煩你坐在那裏嗎?」
「為、為什麽?」
「我得先說聲抱歉……我可能要把臉埋在你的兩腿間。」.
「咦、咦!?」
霧子不若平時大膽,全身僵硬,緊張地坐了下來。
八平與霧子拉開十公尺左右的距離,接著慢慢地朝霧子跑去,一接近便馬上緊急刹住腳步,讓身體前傾,一頭往霧子的雙腿間倒去。
來來回回跑了不下三十趟後……他深感愕然。
(沒發生戀愛喜劇現象……!)
今天的戀愛喜劇現象是「把頭埋在女孩子的雙腿間」……淩晨時,他曾對柚姬做出這樣的行為。不過在那之後,他的身體完全沒有受到外力操控,終於從戀愛喜劇現象中解脫,這同時也意味著與香月道別。
(為什麽……)
為什麽又消失了……
八平癱倒在沙灘上。
香月……我最重要的人。
她總是那麽開朗……卻不時露出難過的陰鬱表情。
難道她故技重施,又不告而別,躲起來了嗎?
她會躲到哪裏去呢……?
八平記起柚姬昨晚說過的話。
『如果讓香月進入我的體內……隻怕不消一天,她就會融入我的意識,完全消失。』
他望向柚姬,懷疑香月該不會已經進入她體內,與她的意識融為一體。畢竟香月是那麽想和外界建立連係,又那麽努力寫小說……
「魅劍學姊,香月該不會趁你昨晚睡覺的時候,進入你體內了吧……?」
柚姬仰望天際,沉思了一會兒後答了句:「我不知道。」輕輕搖頭。
八平抱著把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和柚姬在島上繞了一圈,心想說不定有那麽萬分之一的機率,香月可以來去自如,不用再被綁在自己身邊。
這座島呈現新月狀,直徑約一點五公尺,地形平坦,幾乎找不到高大的樹木。
但兩人始終沒有找到香月的身影。
在稍遲的晚餐餐桌上,八平抑鬱不樂。他明知難得一趟快樂的旅行,自己不能擺出這樣的態度……隻是打擊過大,他還以為自己人在噩夢之中。
我終於擺脫戀愛喜劇現象,而且千金大小姐的香月本尊、全校憧憬的學生會長、美人義姊和同班女同學都對我有好感,可說是無比歡樂的結局……除了香月不在身邊。
她絕對不可能實體化,第一次見麵時的實體化至今依然成謎……可惜已經徹底失去希望。
「薩摩同學……你不吃了嗎?」
「啊,嗯……」
柚姬開口關心。
桌上擺著海鮮咖哩、沙拉和手工布丁,由於材料新鮮,每一道都是美味佳肴。
她身穿純白洋裝,襯出一頭烏黑秀發……顯得格外美麗動人。魅劍學姊輕鬆擁有香月渴望不已的一切,她偶爾撥弄發絲的模樣,更令他懷念香月。
如果香月在魅劍學姊體內……我該怎麽辦才好?
「八平同學,怎麽啦?你看起來很沒精神呢……」鈴音凝視著他,眼神裏寫滿擔憂。「難道和你『喜歡的人』有關嗎?」
八平心頭一驚,往鈴音望去,隻見她眼簾低垂。
「你又去發射人體大炮了……和你那時候說『為了見喜歡的人』一樣。」
八平心一橫,決定向眾人道出事實真相。他解釋起戀愛喜劇現象詛咒……以及香月的存在。
佳乃聽完他的說詞,重重點了個頭。
「原來是這麽一回事。八平同學不時朝著天空自言自語,還有昨晚抱住魅劍學姊都是這個原因對吧?」
「佳、佳乃,你相信我說的話嗎?」
「畢竟魅劍學姊也可以作證,再說……如果八平同學身邊沒有這樣的人,我們豈不是太丟臉了嗎?」佳乃苦笑。
「……謝謝你。因為詛咒的關係……我再也沒踏進過國中校門,接著研擬對策,洗心革麵,來到葛西市。」
對八平來說,沒有戀愛喜劇現象,就沒有現在。沒有為了應付戀愛喜劇現象鍛煉出的肉體與意誌,也沒有圍繞在身邊的這群朋友和充滿魅力的女性。
如果進入棒球社,自己很有可能成為先發球員,在場上活躍,隻是再也見不到香月。
香月,你要是真的消失……我……
回到自己的房間後,八平坐在床上,把身體深深埋在床裏。
床頭櫃上擺著一台筆記型電腦,那是為了在島上也能維持寫作的習慣,向霧子借來她不用的舊電腦。
他睜著空洞的目光,開啟電腦電源,在螢幕上顯示出香月完成的原稿……《鬼》。他從頭讀起這篇文章,一個帶有童話色彩的故事。
故事描述山裏住著一隻鬼,它因為在山腳下的村子遭到迫害,又逃回深山,但是它非但不死心,甚至持續努力試圖幫助人類。它以自身的蠻力阻擋堤防崩壞,獨自牢記在慶典上表演的歌舞,即使不被理解,遭其他鬼嘲笑,它始終不放棄。
八平在代筆時隱隱約約有一種感覺……這裏頭寫的其實是香月的故事。
她將不被其他人看見,孤單一人的心境寫在故事裏頭。即使附身在我身上……她總是幫忙警戒戀愛喜劇現象,拚了命就是為了能盡一份力,這個故事簡直是一麵栩栩如生地映照出作者心境的鏡子……
香月以自身的孤獨為武器,進而以小說的形式呈現。
她為什麽要這麽做呢?
『原來我也可以帶給他人喜悅——』園遊會時,她這麽說過。
而且……
這隻鬼不隻是香月,也能套用在我身上。因為戀愛喜劇現象遭到社會排斥,但依然不放棄與社會建立關係。不正是因此……我才會每天慢跑,持續鍛煉身體嗎?
八平站起身。
(香月她……她不會主動消失,她不可能消失。)
我很清楚這一點。
她曾經在我麵前消失過一次,不過……現在的她希望能與社會連結,並且為此努力不懈, 她不可能在這種時候消失!
即使不在我身邊,她也一定在某個地方,在那裏等著我……!
八平把腳上的拖鞋換成慢跑鞋,讓思路全速運轉。
(香月如果不在魅劍學姊體內…… )
會是被誰帶走了嗎?還是消滅了嗎?
他決定先不考慮消滅的可能性。
人體大炮和戀愛喜劇現象的消失可以證明她「不在」我身邊,那麽她到底在哪裏……?她為什麽會被帶走的動機也不明朗。不過,能做到這種事情的人少之又少。
「魅劍學姊,請問一下……長穀部忍學姊現在人在什麽地方?」八平走向柚姬的房間,開口問道。
「忍她……她被開除了。」
「什麽!?」
「之前她因為感冒,在我遭不良少年襲擊時沒能善盡護衛的責任……我也不清楚她現在人在哪裏。」
柚姬難過地垂下頭。這個護衛雖然莽撞,但這兩人應該也有心意相通之處。
「魅劍學姊,你說過長穀部學姊提議以『儀式』分開你和香月,她該不會還知道其他儀式吧?例如說,讓香月……附身在別人身上的方法。」
「……這倒是不無可能……」
「假設長穀部學姊帶走了香月,你認為有可能嗎? j
「……忍是發自內心喜歡我,的確可能因為看到國中時的我——也就是香月,就大感興奮。」柚姬沉思半晌。「隻是……忍恐怕知道我看得見香月附身在誰身上,這麽一來她再也無法接近我,我不認為她會做出這麽大的犧牲……」
八平深自苦惱。
犯人不一定是忍,可是如果那個遭附身的人一樣隻能與香月保持「二十公尺」以內的距離,在這島上的藏身之處勢必有限。
現在的我也許看不見香月……但是隻要魅劍學姊這個本尊能看見她就有計可施。
八平取下牆上地圖。由於島上地勢平坦,香月隻要往上飛個二十公尺,肯定馬上就能映入柚姬眼簾。
「這座島上有什麽地底洞穴嗎?」
「……北方有個鍾乳洞的入口,隻是因為幾乎沒經過整理,實在不是能帶客人進去的地方……」
「魅劍學姊,真的很抱歉……我一定得去。」
八平一邁開腳步,柚姬隨即用力抱住了他。
「魅、魅劍學姊……」
「難道我……我不行嗎?」
八平俯視柚姬。渾圓的雙眸,烏黑的秀發,洋裝底下妖豔的胴體……他一路追求的事物就在眼前。
隻是
……
「我會喜歡香月……」不是因為外表,他本來想這麽說,又想起自己是一見鍾情,不能說不是看上外表。我還真是個優柔寡斷的人啊,他心想,又繼續說下去。「香月為了幫我,總是拚了命地……和沒有肉體的命運奮戰。」在被迫退出棒球社,周遭人們痛罵要自己「去死!」 之後,香月仍陪伴在自己身邊。「所以我——」八平接著說:「才會不想輸給戀愛喜劇現象,一路堅持努力到底。正因為有不屈服於命運的她在身邊,我才能堅決不放棄。」
「……薩摩同學……」
「我……我要去找她。」
八平輕輕推開柚姬的肩膀,她順勢癱坐在床上,眼神空泛。看見她那副模樣,八平實在不好意思開口要求她幫忙找人。
他打開房門,這次換鈴音站在門外。
「……呃,對不起,我全聽見了……」
八平緊閉上眼,握緊拳頭。
她的態度總是那麽溫柔,在知道天底下有如此丟人的詛咒時,也沒懷疑過他。
「你那麽喜歡那個沒人看得見的女孩嗎?」
鈴音無助地抓住他的左臂,隨即有一陣花香撲鼻。
「就算其他人用異樣的眼光看你也無所謂嗎?就算你又被戀愛喜劇現象詛咒也沒關係嗎?」鈴音眼泛淚光,一股腦兒地發泄情緒。「……就算再也不能像現在這樣和我在一起玩鬧。你也不在乎嗎!?」
即使必須甩開她,我也要去找香月,就算明知會再次遭到詛咒也不能阻止這份決心。
「會長……真的很謝謝你。」八平輕輕拉起鈴音的手,接著溫柔放開。「不過我……我還是要去。」
他穿過鈴音身旁,聽見她癱坐在地……在陣陣嗚咽聲中,他邁步奔跑。
他在玄關找到手電筒,走出門外。
「……走吧。」
八平拔腿狂奔。背後傳來霧子、佳乃和萬石浦的聲音,他大叫「別擔心!」便跑進別墅旁的無人小徑。
我所認識的香月不可能主動消失,而且我知道她會等我,即使看不見她的身影,憑著這兩年來一起為了與社會接軌而努力的羈絆,我很清楚這一點。
「香月。」八平娓娓道來,向也許正在附近,也許正因為孤獨顫抖的她說道:
「實體一點也不重要,我可以成為你的左右手,幫你連係這個世界!」
他在小徑上跑了將近一公裏,呼吸絲毫不見紊亂。
用這副為與戀愛喜劇現象搏鬥而鍛煉的身體,他要討回香月,再次讓戀愛喜劇現象纏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