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解放之鍾高聲奏響之中,調查軍團策馬沿著大道緩步前進。


    沿途擠滿了許多前來慶祝調查軍團凱旋的觀光客,他們發出歡呼聲的模樣,儼然就像是來參加凱旋閱兵大典一樣。或許有將遠征誤認為祭典活動的傾向,但這國民而言,可算得上是一個睽違已久的開心話題。就算他們會想要盡情狂歡一番也不足為奇。遠征對成果對他們來說大概並不重要吧。


    (我該怎麽做……?)


    裘克洛雖然就像調查軍團的成員一樣騎馬闊步前進,但他跟現場氣氛簡直不搭調到極點。純粹隻是誤打誤撞地演變成這種事態罷了,否則原本他應該是要被五花大綁才對。


    然而情勢未必對他不利。


    (我得設法逃跑才行。)


    他大膽認定為了觀看調查軍團而聚集的近千名群眾,將會成為他逃亡時的一大助力。


    問題在於采取行動的時機。乍看之下雖然像是一場凱旋閱兵大典,不過調查軍團成員心中八成都沒有類似感覺才對。士兵們個個都麵露嚴肅神情,也不對獻上歡呼聲的群眾作出任何回應。對他們而言,隻不過是策馬朝著兵舍前進罷了。當然,隻要一抵達兵舍,裘克洛就會倫為階下囚。因此他非得在那之前找到機會開溜不可。


    就在他一邊注意士兵及觀光客的動向,一邊暗中擬定逃亡路線之時——


    「你達成目的了嗎?」


    突然聽見有人對自己說話的裘克洛,嚇得差點叫了出來。


    搭話的人是隊長卡爾洛。


    或許是為了防範裘克洛脫逃吧,卡爾洛緊緊跟在裘克洛所騎乘的軍馬旁邊。


    「你說過看到巨人就是你的目的對吧?那你有什麽收獲嗎?」


    「算有吧……」


    雖然回答了卡爾洛的詢問,裘克洛卻有點支吾其詞。


    既已得到自己並非巨人之子的確證,因此可說是得償所願了吧。可是這並不代表他在情緒層麵有獲得什麽決定性的轉變。


    (這種不踏實的疙瘩感是怎麽回事呢……)


    或許是期待能產生如同毛毛蟲羽化成蝶一般的劇烈變化吧,裘克洛雖不到失望的地步,仍有種不太滿足的感覺。或許是因為明明在千鈞一發之際逃出巨人魔掌,好不容易才保住一條小命,卻隻確認到自己身為人類之子這件心知肚明的事實所致吧。即使並非毫無意義,然而先前所付出的代價未免也太過龐大了吧。


    「利用馬車牽製巨人,真是相當高竿的點子呢。」


    「謝謝誇獎。」


    裘克洛語調冷淡地作出響應。因為他一點也沒有跟卡爾洛暢談遠征的念頭。


    (總之我得趕緊逃跑……)


    原先以為觀光客可以幫助他逃亡,但過多的人潮反倒隻會礙事。本來打算混進群眾之中,藉此擺脫掉追兵的糾纏,如今卻呈現出連半點容身空隙都找不到的狀況。觀光客形同牆壁一般擋住去路,根本無法突破重圍。


    「話說回來,你的動作還真是輕巧呢。你是竊賊之類的嗎?」


    「不是。」


    「那麽你曾跟什麽人學過格鬥術嗎?」


    (現在我沒空陪你聊天啦……)


    再這樣下去,搞不好很有可能就這麽一路聊進兵舍。


    「你隻管對觀光客揮手致意就好,用不著理我。」


    「遠征又不是展覽活動。」


    「那你為什麽帶隊去牆外?」


    「為了視察及習慣現場狀況。要不是受到某人妨礙,我們應該能再仔細一點巡視周遭環境就是了。」


    「是我的錯嗎?」


    「我們也有疏失就是了。」


    卡爾洛輕描淡寫地承認錯誤。


    裘克洛能成功偷渡到牆外,就是代表遠征計劃有漏洞的鐵證。


    或許說來也很可笑,但他們的準備堪稱萬無一失。隻是裘克洛早已親身體驗過「就算擬定了周全的計劃,仍然有可能會發生意外狀況」這一點。


    「倒是我還不曉得你叫什麽名字呢。」


    麵對重新提問的卡爾洛,裘克洛含糊其詞地「嗯」了一聲。因為老實回答根本沒有意義。


    「我……」


    就在他邊思考邊開口欲答的時候,行軍突然宣告中斷。


    現場瞬間彷佛時光暫停似地陷入一片鴉雀無聲,隨後觀光客開始議論紛紛。因為有憲兵擋在隊列前方,阻止了軍團的行軍。


    「看樣子似乎出了什麽狀況呢。」


    卡爾洛露出不解的神色,一旁的裘克洛則是換上了嚴肅的表情。


    他已推敲出憲兵製止行軍的理由為什麽。證據就是他們的視線全都對準了騎在馬背上的裘克洛。


    八成不是為了未經許可便擅自前往牆外一事而來吧。卡爾洛隊長沒預料到會發生這種事態,就是的證據。


    雖不知道被憲兵發現的理由是什麽,然而遠征格外受人矚目,即便被人注意到也不足為奇。另外也有可能是裘克洛在牆外誤射的「綠星」引起了憲兵的警戒。


    受到憲兵指示,負責戒備大道的士兵紛紛自四麵八方逼近。


    「你曾做過會招惹憲兵注意的事情嗎?」


    「我什麽也沒做。」


    盡管人碰巧在現場是個不爭的事實,但他壓根兒不記得自己曾采取過什麽會與犯罪扯上關係的行動。不僅如此,人權遭到忽視踐踏的裘克洛甚至可說是被害者。


    (隻能好好說明了。)


    既然已經演變成這種局麵,他大概也隻能乖乖接受調查吧。


    反正他沒做任何虧心事,隻需將發生的事情原封不動地交代清楚即可。不過前提是他們必須願意相信巨人之子裘克洛的說詞就是了。


    在他左思右想的期間,士兵們也像是團團包圍住裘克洛似地逐漸縮短雙方間距。大概是收到了絕對不準讓人逃走的指示吧,士兵們築起了一個水泄不通的包圍網。


    (把我當犯人看待是吧……)


    裘克洛深深地歎了口氣。


    就在作好覺悟準備翻身下馬之時,裘克洛與一名撥開觀光客擠到前麵的少女四目相交。


    (夏露露……)


    差點忍不住驚呼一聲的裘克洛,硬是壓抑住這股衝動。無論如何也不能讓憲兵發現夏露露的存在。


    或許是正確地理解到裘克洛的立場吧。夏露露的臉色顯得十分蒼白,散發出一股彷佛就快要昏倒的纖弱氣息。


    (絕對不能拖她下水……)


    凝視著夏露露的裘克洛,像是隻對她表達似地微微搖了搖頭。雖然隻是這麽個不起眼的動作,不過他的心意似乎已經確實地傳達出去。夏露露頓時睜大雙眼,神情怔然地佇立於原地。


    (這樣就好。)


    裘克洛一邊輕輕點頭,一邊不著痕跡地觀察周遭狀況。幸好士兵都沒表現出有看見夏露露的樣子。唯獨卡爾洛順著裘克洛的視線方向瞄了一眼,但卻看不出他有打算采取行動的跡象。


    「既然沒有對不起自己的良心,那應該就不會有什麽問題才對吧。」


    「真是這樣就好了。」


    裘克洛苦笑著抽出插在腰際的小刀,將它遞至卡爾洛麵前。


    「這是……?」


    「幫我保管一下。雖然是借來的東西……」


    「這並不是調查軍團的裝備呢。」


    「若不是多虧這把小刀,如今我早已落入巨人的胃袋當中了。」


    「原來如此。」


    卡爾洛連個中緣由也沒追問,就直接收下小刀。


    「你真是個怪人。」


    「還比不上你啦。」


    裘克洛露出苦笑後便翻身下馬,往士兵那邊走了過去。


    xxx


    夏露露半恍惚地注視著遭到士兵逮捕並帶離現場的裘克洛。


    她不知道裘克洛是被冠上哪種罪嫌。就未經許可私自前往牆外一事來看,或許會被問罪,但她不認為有必要為了那種原因不惜打斷凱旋大典也要趕緊逮捕他;可見應該是被冠上了其他罪嫌才對,而不用想也知道是哪件事導致他被抓。


    (怎麽辦……)


    既然被裘克洛阻止,就不能魯莽行事。縱使采取類似的行動,可以讓事態好轉的可能性也很低,再者也會導致夏露露身陷險境。他就是因為擔心夏露露的安危,才會指示她「別過來」。


    但是這隻讓無依無靠地被拋下的夏露露感到苦不堪言。裘克洛需要花幾天時間才能獲釋,以及她該到什麽地方等他回來才好,這些事她都完全摸不著頭緒。


    這堪稱是最糟糕的事態了吧。


    但也不是毫無希望。


    夏露露轉眼望向如今依舊停留在原地不動的調查軍團。在齊聚一堂的強者當中,她隻特別注意到卡爾洛隊長一人。


    (當時裘克洛


    交給他的東西是……)


    夏露露回想起裘克洛與卡爾洛之間的奇妙對談。


    盡管無從得知他們的對話內容究竟是什麽,不過可以確定的是夏露露的護身符已經轉交至卡爾洛手中。或許隻是因為裘克洛決定投降,所以卡爾洛才解除掉他身上的武裝而已,但那一幕情景,卻會讓人不禁聯想是否另有意涵。


    (搞不好隻是我想這麽認為罷了。)


    夏露露隻把小刀當成護身符,但對士兵而言,那純粹是一把凶器。


    (可是……)


    就在夏露露苦思之際,她突然與卡爾洛四目相交。當她試圖轉移視線之時,他已經轉頭望向別處,但那雙直透人心般的銳利眼神,毫無疑問地捕捉到夏露露的身影。這讓她全身狂起雞皮疙瘩。


    (或許他早就發現了。)


    就是指她跟裘克洛以眼神對話一事。


    剛才應該沒半個人注意到她跟裘克洛之間的交流才對,不過卡爾洛是被提拔為調査軍團隊長的人物,實在很難想象他會看漏外行人的小手段。


    (既然如此……)


    大概是裘克洛已被轉交至憲兵手中了吧,中斷的行進重新開始往前。


    夏露露一邊凝視著逐漸遠去的威武士兵身影,一邊思考今後的對策。


    xxx


    卡爾洛·畢克爾在兵舍附設的狹小辦公室內回顧這次遠征的情形。


    若要用一句話來形容睽違十五年的遠征表現,答案大概會是「慘不忍睹」吧。盡管沒有造成人員傷亡已是不幸中的大幸,卻也不得不說士兵素質簡直就是一落千丈。體格比起曆代調查軍團成員固然有過之而無不及,可是由於毫無與巨人交手的實戰經驗,導致他們在精神層麵似乎遠不如前輩們來得英勇。實際上,已有好幾名心靈受創的士兵,提出了轉調駐紮軍團的申請。


    「哎呀哎呀……」


    卡爾洛搬出做作語調嘀咕了一聲之後,隨即轉眼看向擺在大辦公桌上頭的書麵數據。那是剛才部下提交的轉調及退團申請書。雖然沒確認過內容,不過卡爾洛選擇全部受理。反正縱使慰留他們也派不上用場,隻會導致士氣低落罷了。


    卡爾洛本身的實戰經驗其實也沒那麽豐富。他在父親赫爾費·畢克爾的指揮下,以調查軍團成員的身分參加過遠征一事,是不爭的事實。也曾因為與巨人戰鬥而差點喪命,同時也見證了巨人被擊敗的曆史性一刻。但卡爾洛本身並未立下什麽顯著功勞。他對自己的評價,就隻是一介能力平均的士兵,甚至還曾想過肯定是出了什麽差錯,才會導致自己無故被提拔為隊長。


    (老爸才是適當人選啊。)


    赫爾費如今雖然以訓練兵指導教官的身分負責培訓後進人才,但其實力到現在依舊未見衰退。話雖如此,他也曉得考慮到年齡問題,父親並不適合再擔任隊長職務。


    卡爾洛同期好友們的狀況也差不多。他們都各自走上不同道路,在重新組成的調查軍團當中,連半個同期好友也找不到。


    (要是索魯姆還活著的話……)


    或者,以前的直屬上司席斯班長尚在人世的話,應該會針對這種局麵提供一些建議給他才對,但這卻是個永遠不可能實現的心願。


    (看來我也沒資格批評部下呢。)


    就在卡爾洛苦笑之時,室內響起一陣告知有客人來訪的敲門聲。


    打開門走進辦公室的訪客,是一名跟兵舍不甚搭調的少女。可能是因為緊張而使得她表情僵硬,身體動作則彷佛忘記上潤滑油的機械一樣呆板生硬。考慮到她的身世來曆,及麵對的難題,或許可說這是滿理所當然的反應吧。


    (代表她是鼓起勇氣前來的吧。看來她似乎也並非隻是一般的千金大小姐呢。)


    卡爾洛推測眼前這名少女——夏露露·伊諾塞西奧委會為了救出裘克洛而前來拜訪自己。由於預料到這一點的卡爾洛已事先吩咐部下,因此她能毫不費力地進到辦公室。


    當然,這並非未經思考的魯莽行動,而是從憲兵那邊套出夏露露及裘克洛的情報後,才作出這個判斷。正因先前發生了行軍被打斷的事件,卡爾洛才能行使理所當然的權利,從憲兵手中獲得相關情報。


    (沒想到他居然就是巨人之子……)


    聽完憲兵說明的卡爾洛雖一度懷疑自己是否聽錯,不過卻有種這是一場命中注定的相遇之感。


    (這就是所謂的宿命吧。)


    卡爾洛想通之後——


    「要是緊張過頭的話,會害你說不出想表達的事情喔。」


    他邊說邊請夏露露就座。


    夏露露雖率直地照辦,不過即便坐在椅子上,她還是表現出一副坐立難安的樣子,任由雙眼視線四處飄移。


    而想不到率先開口的竟然也是夏露露。


    「那個……我是特地前來找您商量一些事情。」


    「你是要跟我商量他的事呢?還是關於你自己的事呢?夏露露·伊諾塞西奧小姐。」


    聽到卡爾洛這句裝模作樣的台詞之後,夏露露頓時麵露詫異的表情。大概是察覺到卡爾洛早已知悉所有一切了吧。


    不過這句話似乎反而促使夏露露下定決心,剛才表現出來的慌張神態已消失不見。


    「他……裘克洛怎麽了呢?」


    (原來如此,比起擔心自己的事,她反而先擔心起少年的安危是吧。)


    這或許亦可說是夏露露的覺悟證明。


    「他現在應該正被護送車載往『席納之牆』吧。」


    「載往『席納之牆』……」


    夏露露低喃了一聲之後,麵帶愁容陷入沉思。或許是在擬定能夠立刻趕往當地的方案吧。


    「我也有個問題想要請教一下。」


    「請說。」


    「他是罪人嗎?」


    「當然不是!」


    夏露露間不容緩地加以否定。


    (跟他的反應一模一樣。)


    先前卡爾洛對裘克洛提出相同問題之時,他也宛如強調「別瞧不起人」的意思一般,斬釘截鐵地嚴加否認。雖然這是他沒做任何虧心事的證據,隻可惜憲兵並不這麽認為。如果相信憲兵的說詞,那就代表裘克洛會是史上難得一見的凶惡重犯。


    (但——)


    心想「事實真是如此嗎」的卡爾洛不禁微微側頭。


    盡管交談次數並不算多,然而他已經相當充分地理解到裘克洛的為人處世態度。


    在與死亡為伍的牆外,人性將會表露無遺。任何精心營造的假麵具都會立刻被拆穿。


    本應保護運輸隊的士兵們,個個都爭先恐後地拚命逃亡的表現便是一例。


    「他被懷疑犯下多起重罪。包含殺害達利歐·伊諾塞西奧——也就是你的父親,以及宅邸傭人。另外還有殺害數名異端信徒的罪嫌,再加上誘拐你的嫌疑等等。隻不過遭誘拐的當事人就在我眼前……」


    雖然還包括了未經許可擅自前往牆外一事,但如今就算多加一條罪名,裘克洛的處境也不會因此而變得更糟。要是存在著超越死刑的刑罰,那就另當別論了。


    大概是透過卡爾洛的說詞而理解到事態的嚴重性了吧,夏露露的表情變得愈來愈凝重。


    「他明明什麽也沒做……」


    「但有目擊者喔。」


    「咦!?」


    「就是你哥哥。夏比·伊諾塞西奧出麵指證·說他就是犯人。」


    卡爾洛原封不動地將從憲兵口中得到的情報轉述給夏露露。


    「哥哥他……」


    「難道不對嗎?」


    「當然不對!」


    夏露露放聲大喊,接著繼續說道:


    「我也是目擊證人!當時我人也在現場!裘克洛他真的什麽都沒做!!」


    「那你說說看,究竟誰才是犯人?」


    「是異端信徒。他們突然闖進家裏,做出那麽可怕的行徑……」


    「會不會是巨人之子煽動他們犯案呢?」


    「他根本辦不到。」


    「為什麽?」


    「他一直被關在家裏麵,怎麽樣也不可能下達指示……」


    「原來他遭到監禁啊……」


    夏露露以點頭響應卡爾洛的詢問。


    (意思就是過著符合巨人之子身分的人生嗎……還真是被強加了一身殘酷的命運呢。)


    卡爾洛雖懷著事不關己的感想,但必須負起部分責任的元凶不是別人,正是他自己。當然這是就結果而言就是了,不過他打死也不會透露這件事。當下的首要之務,是先從夏露露身上套出所有情報再說。


    「他或許曾避開你的耳目,暗中與信徒碰麵也說不定。」


    「他手腳都被鐵鏈煉住,所以絕對辦


    不到。況且……」


    「況且?」


    「就連說話,也是他直到最近才剛學會的事情啊。」


    被當作巨人之子從黑市買回來的裘克洛,根本沒有任何機會接受教育——夏露露將這些事一五一十地述說給卡爾洛聽。


    (也就是說他並非以人類,而是以巨人之子的身分活了下來嗎……)


    裘克洛所展現出來的耐打特質及輕盈身段,大概是持續遭到虐待的結果吧。


    此外還有別的理由。


    (搞不好真是虎父無犬子。)


    裘克洛的父親是席斯。縱使他膽識過人也不足為奇。


    「裘克洛的人生被巨人害得一團亂,因此他絕不可能成為巨人信徒的同伴。」


    「那他前往牆外的理由是什麽?」


    「為了確認自己並不是巨人之子。」


    這跟裘克洛所說「目的就是看到巨人」的發言也完全吻合。


    (為了確信自己是人類而前往牆外嗎——)


    那雖然是有著極大風險、幾乎等同於自殺行為的愚蠢舉動;但若考慮到裘克洛的境遇,也就不難理解。這大概像是一場淨身儀式吧,為了驅散名喚「巨人之子」的惡靈,就絕對不可避免。


    「誘拐你也是事出有因嗎?」


    「我遇到了一些不想再待在家裏的狀況……便決定跟著擬定逃亡計劃的裘克洛一起離開。」


    夏露露將裘克洛所擬定的逃亡計劃,以及自己的苦衷——也就是關於政治婚姻的詳情描述給卡爾洛聽。


    (本來應該是邁向全新人生的時刻,卻遭到意外橫禍妨礙嗎……)


    雖有種總算査明事實真相的感覺,但卻還留有一個大問題。


    「令兄為什麽作偽證呢?」


    其實隻要夏比沒作偽證,事情根本就不會演變至這種局麵。


    「可能是因為他在我們逃亡時被裘克洛打倒,因此才對他懷恨在心吧……」


    卡爾洛說了聲「原來如此」表示理解之後,隨即取出收在辦公室抽屜裏頭的小刀,並將它遞至夏露露麵前。


    「大概是不希望遭憲兵沒收吧。這是他托我保管的物品,持有者是你對不對?」


    「是的。」


    接過小刀的夏露露,極其珍惜地將它抱在懷中。


    「這是我的護身符。」


    「雖然是個十分危險的護身符,但這把小刀好像救了他一命喔。」


    「真的嗎?」


    盡管不甚明了它成為護身符的原委,可是對她而言,大概如同寶物一樣重要吧。


    「其實我原本打算用這把小刀殺死巨人之子。」


    「還真是勇氣可嘉呢。」


    雖無從得知夏露露與裘克洛之間究竟發生過什麽事,不過這卻不是符千金大小姐風範的發言及行動。


    「那個……請問裘克洛會變成什麽樣子呢?」


    「再這樣下去,他大概勢必得接受法院審判吧。如果你肯作證的話,那事情就另當別論了。」


    隻是,若考慮到夏露露的狀況,要期待她出麵作證可能很難。因為她非但必須放棄好不容易才掌握到的自由生活,甚至還會演變成反咬作偽證的哥哥夏比一口。


    然而看著神情認真的夏露露,便可以知道她已作好不惜犧牲自己的覺悟。


    (隻不過縱使因此而獲判無罪開釋,他大概也開心不起來吧。)


    不僅如此,他可能會為了袒護夏露露而決定背黑鍋。


    換句話說,隻救得其中一方也毫無意義可言。


    盡管可以預料到在解決過程中將會有許多困難接踵而來,但也隻能設法加以處理。隻要運用隊長頭銜,想要解放裘克洛應該也絕非不可能才對。


    「可能必須花上一點時間,但我或許能動用人脈解決這件事也說不定。」


    「真的嗎!?」


    從椅子上霍然起身的夏露露頓時笑逐顏開。


    「我也很想跟他談一談,另外還想帶他去見某位人物。」


    那位人物就是負責培訓訓練兵的父親赫爾費。


    (將他交給父親照顧,或許能訓練出一名超越席斯班長的強悍士兵。)


    裘克洛肯不肯接受提案另當別論,不過至少還是有設法說服看看的價值。相信對於才剛重組且缺乏人才的調查軍團而言,他應該能成為一股強大的戰力。


    (甚至也有可能得心應手地運用那個。)


    就在卡爾洛專心思考這些事情之時——


    「請容我提出一個問題。」


    夏露露雙眼不偏不倚地筆直凝視著卡爾洛。


    「您為什麽願意幫助素未謀麵的我們呢?」


    「素未謀麵嗎?那也不盡然啊。」


    「我們曾在什麽地方見過麵嗎?」


    「我呢,碰巧見證了他誕生的那一瞬間啊。」


    「咦……」


    夏露露雙眼眨個不停。


    「或許我就是害他扛起巨人之子這個重擔的元凶。」


    話一說完,卡爾洛露出沉痛的表情闔上雙眼。


    xxx


    在單人牢房的裘克洛清醒過來。


    周遭如同黑夜一般昏暗,唯一的光源就是由走廊透射進來的燭台火光。單人牢房位於地下,所以並未附設采光用的窗戶。燭台的火光一旦消失,真正的黑暗大概就會降臨到狹小的單人牢房了吧。


    單人牢房沒有自由隱私可言。在走廊上就能看見室內全貌,隻有鐵柵門充當遮蔽物。


    反正牢房內隻設有一張粗糙的鐵床及便鬥,因此就算被看到也不會造成任何困擾。對裘克洛而言,單人牢房這種惡劣環境,就跟早已住習慣的自己家沒什麽兩樣。再加上既不必挨餓也不必受凍,感覺甚至比雜物房來得更加舒適。


    話雖如此,單人牢房就跟關著野獸的牢籠一模一樣。被關在監牢裏頭的人,從令人聞風喪膽的凶惡罪犯,到企圖顛覆國家的政治犯都有。被關在地牢的盡是犯下滔天大罪的重刑犯,因此就算說他們是一群披著人皮的野獸大概也不為過吧。有機會獲釋的囚犯,會被收容在地麵上的雜居房。


    (我無法活著離開監獄。)


    被打入監獄後至今不知已過了幾天。由於沒有確認時間的方法,因此感覺起來既像是才過沒幾天,卻也覺得彷佛已經過了好幾個月一樣。


    想要逃離此地簡直難如登天。跟逃出雜物間截然不同,這裏並不是一個隻要花費時間就有辦法攻破的設施。由於還有獄卒負責巡視,因此連想要針對鐵柵門動手腳也很難。況且鐵柵門是以黑金竹打造而成,就算再怎麽拚命也難以傷其分毫。


    但裘克洛也不會就此放棄。裘克洛從床上翻身坐起,開始仔細觀察單人牢房的內部構造。要鋸斷鐵柵門幾乎是形同不可能的任務,不過牆壁、地板及天花板等是由石材所製,應該有辦法鑿出通道才對。隻是除了得耗費大量時間以外,手邊也沒有道具可用,所以很難說是個能發揮實際效果的點子。


    「對麵的,你還真有精神呢。」


    以輕佻語調出聲打招呼的人,是隔著走廊被關在對麵單人牢房裏頭的犯人。他是個年約十七、八歲的男子,給人一種玩世不恭的印象。


    明明過著牢獄生活,卻有著一身健康膚色,身材雖瘦,但不致虛弱。看起來像是個出身名門世家的文雅男子,但既然被關在地牢,就代表他八成被判處了某種程度的重罪吧。隻是裘克洛根本不想知道他犯下什麽滔天大罪就是了。


    「要是做那種蠢事的話,隻會再被獄卒痛扁一頓喔?」


    男子脫口發出竊笑聲。那種口吻與其說是在擔心裘克洛的安危,倒不如說是在期待裘克洛跟獄卒起爭論。


    雖然一點也不打算響應對方的期待,但隻要裘克洛不肯放棄逃獄念頭,跟獄卒的攻防戰今後大概還是會持續上演吧。


    裘克洛不搭理男子,徑自繼續進行作業。


    「就跟你說別鬧了。這層監獄位於地下,不管你往哪挖,都無法通到地麵上啦。」


    這種事用不著他說也知道,裘克洛卻還是毫不在意地繼續展開調查。


    如果隻有自己一個人的話,或許還能放棄逃獄的念頭,然而夏露露如今應該還在等著裘克洛回去才對。說什麽都非得在她決定采取大膽行動之前趕緊逃離監獄不可。


    「你叫什麽名字?瞧你一副年紀輕輕的模樣,你幹了什麽壞事啊?偷竊?殺人?還是企圖推翻國家政府嗎?」


    男子以連珠炮般的速度單方麵地說個不停。


    「你的右眼該不會就是所謂的英勇勳章吧?」


    大概是從嘴巴出生的吧,男子嘰嘰喳喳地很愛講話。


    「擬定什麽逃獄計劃也隻是徒勞無功罷了。隻會換來皮肉之痛


    而已,所以真的別傻了啦。」


    自從被打入單人牢房之後,裘克洛確實已經吃了好幾頓苦頭。由於他一心隻想逃獄,因此會被獄卒盯上也是很理所當然的結果。


    「說什麽都要動手的話,就應該采取更聰明一點的作法才對嘛。獄卒巡邏的時間也都很固定啊。」


    (這家夥到底是怎樣啊……)


    盡管裘克洛皺起眉頭,臉上浮現出不悅神色,卻還是決定不反駁也不理他。


    裘克洛會感到火大,固然是由於話中有些可以理解的地方,但既然被鐵柵門隔開,那麽想要讓對方閉嘴自是難上加難。因此也隻能采用將男子的存在從腦海中抹除掉,並對其發言充耳不聞的手段來對付了吧。


    「其實就算不用做那種事,也能輕輕鬆鬆離開監獄的說。」


    「真的嗎?」


    裘克洛因太過詫異而驚呼一聲,同時轉臉望向男子。


    「搞什麽鬼,原來你聽得一清二楚嘛。」


    看樣子似乎是上當了,隻聞男子以輕佻語調發出竊笑聲。


    「你竟敢騙我……」


    「我哪敢。想也知道,我不可能做出那麽缺德的事情嘛。」


    「那你為什麽被關在單人牢房?」


    「監獄裏頭的人並不一定全都是罪犯啊。」


    「你想說你並不是罪犯嗎?」


    男子以笑容回應裘克洛的疑問。


    「真的有辦法離開監獄?」


    「當然。」


    (……他在騙我。)


    人還在單人牢房就是他說謊的鐵證。要是輕輕鬆鬆就能逃獄的話,如今他應該早已在高聲讚頌自由才對。


    「瞧你好像很懷疑的樣子,但我句句屬實唷。」


    「方法是?」


    「邊睡邊等就行。」


    「去你的!」


    裘克洛忍不住破口大罵。要是沒有鐵柵門攔阻的話,他大概早已掄拳痛扁男子,頓了吧。


    「這是宛如謊言的事實呢。」


    男子語調輕佻地接著說道:


    「我們將在半個月後,手牽手一起被驅逐出境啦。而且是經由希幹希納區的正門喔。」


    「什麽意思?」


    「還能有什麽意思?代表那就是我們被判處的刑罰啊。被關進地牢的安排,其實就是這麽一回事囉。」


    或許是並不曉得驅逐出境所代表的含義吧,男子語調輕鬆地開起玩笑。


    他說得確實沒錯,隻要等待就能重獲自由,但驅逐出境卻是意味著被趕出牆外。


    換句話說,就是死刑——


    不對,是一種比死刑更加惡質的刑罰。


    牆外必有餓壞肚子的劊子手,磨拳擦掌地等待著犯人們的到來。


    例如發生意外或罹患疾病等,人類的死法可說是五花八門,而死刑也隻不過是其中一種方式罷了,但遭到巨人吞吃,伴隨著絕望為人生劃下句點,是人類所能想象到的最糟死法。明白巨人有多不講理的裘克洛,極其深刻地體認到驅逐出境是多麽殘酷的一種手段。


    (但卻能重獲自由……)


    他覺得那是能夠打破如今這個困境的唯一方法。至少比起在監獄內研究逃獄方案,應該更能擬定出一個來得更具建設性的計劃才對。


    「我還沒自我介紹對吧。我叫卡迪那·鮑麥士達。你咧?」


    「……裘克洛。」


    「我好像曾在哪聽過這個名字耶?」


    卡迪那目不轉睛地凝視著裘克洛。


    「因為這是個司空見慣的名字罷了。」


    對此裘克洛語氣冷淡地嗆了回去。


    雖不太清楚是哪種內容的巨人之子相關情報在外麵到處流傳,但八成已經轉變成一則經過加油添醋的荒謬故事了吧。問了也沒用。


    「我也曾聽說過你的姓名。」


    「畢竟這是個還滿出名的姓氏啊。」


    卡迪那對他聳了聳肩。


    「話又說回來,你被捕入獄的理由是什麽?」


    「我什麽也沒做啊!!」


    「好了好了,你也用不著那麽火冒三丈……」


    雖然對他而言擅自前往牆外一事毫無辯解餘地,但裘克洛被打入大牢的理由卻是「指示異端信徒襲擊伊諾塞西奧家族」。這分明是個天大的黑鍋,但身為被害人的夏比證詞卻成了定罪關鍵,導致裘克洛完全沒有反駁機會,就此淪為階下囚。「巨人之子」這個名字或許也產生了負麵影響。


    (可惡……)


    盡管也有遭夏比懷恨在心的實感,但他連作夢也沒想到居然會被栽贓嫁禍。


    真要說的話,夏比才是屠殺那些信徒的凶手。


    但逃離現場的巨人之子辯詞,以及遭受信徒襲擊的被害人證言,兩者之間的可信度實在有著極大差距。


    「在這座地牢裏頭好像也有類似的狀況喔。例入被卷入政治鬥爭之類的。」


    卡迪那邊聳肩邊補了一句「就是在說我啦」。


    此時裘克洛總算恍然大悟。


    (原來。這家夥就是夏露露的……)


    也難怪他會覺得鮑麥士達這個姓氏很耳熟。


    夏露露本來預定嫁入的名門世家就是鮑麥士達家。換句話說,卡迪那的父親大概就是遭到設計而失勢的布魯諾·鮑麥士達吧。


    布魯諾以「保守派的急先鋒」聞名。他會在保守派與革新派權力鬥爭之時,成為第一個遭殃的對象,也並非什麽值得大驚小怪的事。


    雖然搞清楚卡迪那的身世背景,但還有一事令裘克洛感到百思不解。就是卡迪那一派從容不迫的態度。


    一旦被逐出牆外,勢必難逃一死。裘克洛總覺得卡迪那的神態顯得有點不太自然。


    「到了牆外之後例?隻能等著被巨人吃掉而喪命吧!?」


    「嗯,大概吧。」


    「我可不想被巨人吃掉。」


    「我也不願意啊。」


    「那麽……」


    「你有聽說過納拉卡這個城市嗎?」


    麵對卡迪那的詢問,裘克洛輕輕搖了搖頭。


    「那是一座位於牆外的城市,據傳好像是再也無法待在國內的罪人所打造出來的城市。由於座落在如同地獄深淵般的地方,因此個人覺得納拉卡這個名字似乎也取得有點隨便就是了。」(譯注:「納拉卡」與「地獄深淵」為日文諧音字。)


    「據傳?」


    「沒人曉得納拉卡市是否真的存在,頂多隻聽過一些傳聞罷了。」


    卡迪那不加思索地說道:


    「也沒辦法啦。畢竟有罪人潛伏其中,要是被人知道確切位置的話,他們也會很傷腦筋吧?」


    「要是這座城市並不存在呢?」


    「到時候由我們動手打造就好囉。」


    這就是卡迪那能夠保持從容態度的理由。


    他一開始便對納拉卡不抱任何期待,而是打算自己準備一個棲身之處。


    但事情肯定沒那麽簡單。隻要有巨人四處徘徊,縱使再怎麽玩弄權謀術數,也沒什麽多大的意義。對深刻體認到牆外環境有多嚴苛的裘克洛而言,打造城市的想法分明就隻是在作白日夢。巨人的力量實在太不講理,具備著能讓一切化為烏有的破壞力。卡迪那的計劃大概會輕而易舉地被巨人摧毀殆盡吧。


    「嗯,也難怪你會擔心啦。」


    「辦不到吧?」


    「那倒未必喔。」


    卡迪那給了個出人意表的回答。


    「你曉得巨人都是從南方過來的說法嗎?」


    「從南方過來?」


    「雖然我也不曉得個中詳情,可是你想想喔,有許多士兵駐紮在希幹希納區,就是有很多巨人的證據對吧?國王政府在稅金等各方麵,好像也都很優待該區居民。」


    「那是因為國王政府拿人類當作誘餌吧。」


    「是因為引誘過來比較好辦事啦。」


    「然後呢?」


    「從南方過來的巨人,會受到居民吸引而駐留在希幹希納區周邊。換句話說呢……」


    「怎樣啦。」


    「你腦袋有夠不靈光耶。就是一旦遭到放逐,隻管往北走就對了啦。」


    「原來如此……」


    也就是說卡迪那剛才提到的罪人之城納拉卡,大概也座落在北邊吧。


    「可是,你把這件事說給我聽,真的沒關係嗎?」


    「這種瞎扯淡,根本沒人肯相信啊。」


    「但你覺得我會相信?」


    「因為你是個笨蛋沒錯吧?」


    卡迪那不加修飾地說出自己的感想。


    「就算一再遭到修理,仍能毫不氣餒地嚐試逃獄的行為,隻有笨蛋才做得出來嘛。」


    「你是在誇我,還是在損我啊……」


    「我當然是在誇獎你啊。動機姑且撇開不談,這是代表你擁有堅強意誌的證據對吧?而這也正是我開口找你交談的原因啊。」


    裘克洛回答一句「原來如此」並點了點頭,隨即開始思


    考卡迪那的計劃。


    但其實用不著想,他也早就下定決心了。


    (反正逃不掉,也隻能答應合作了。)


    既然對逃獄一事毫無頭緒,就避免不了被驅逐出境的命運。或許會是孤注一擲,然而裘克洛如今也隻剩下接受卡迪那提案的這條路可走。他既不打算助罪人一臂之力,也不打算逃進納拉卡定居,隻是在牆外無論發生何種狀況都不足為奇。因此他隻好不惜借用犯人們的力量,設法摸索出返回牆內的道路吧。


    「我會跟你合作,因為牆外真的是地獄……」


    裘克洛麵露嚴肅神情嘀咕了一聲。


    「但我有事要去內地一趟。」


    「那就是你想逃獄的理由嗎?該不會是你叫某人在那邊等你吧?」


    「……可以這麽說。」


    「搞不好是個女孩子呢。」


    卡迪那雖然搬出開玩笑的語調探他的口風,裘克洛卻沒回答。


    一旦得知在等待裘克洛的人是夏露露,卡迪那肯定會大吃一驚吧,但裘克洛隻希望自己別再被卷入更麻煩的風波當中。幸虧卡迪那也沒深入追問,不過這堪稱是最糟糕的結識過程。


    裘克洛邊抓頭邊苦笑三聲。


    然而他又立刻換上悶悶不樂的表情,開始思考關於牆外的事。


    xxx


    為了麵對即將來到的驅逐出境之刑,裘克洛所采取的對策叫做「養精蓄銳」。


    就是儲備充實的氣力與體力,以最佳狀態麵對牆外險境。


    隻不過實際情況可是大不相同。養精蓄銳這種說法或許很好聽,其實隻是因為什麽都不能做,所以隻好靜待日子來臨的消極方針罷了。此舉雖然隻讓心裏萌生出焦躁感,但裘克洛在單人牢房內能做的事情簡直寥寥無幾。


    (超越死刑的刑罰——)


    就人道觀點來看,死刑是盡可能以最小痛苦奪走犯人生命的刑罰,但在精神層麵及肉體層麵都被迫麵對極限痛苦的驅逐出境,或許可說是淩駕於死刑之上的終極刑罰吧。


    還真齡政府有辦法想出這種不得了的刑罰呢,真令人不勝唏噓。


    不由分說地吞吃人類的巨人無疑是種可怕的怪物。不過,他們也就隻是怪物而已。


    (巨人隻是肚子餓了吧……)


    因為空腹,所以才要吃東西。


    這是再理所當然不過的事。


    軀體固然高大,但其所作所為就跟人類沒什麽兩樣。


    (人類反而比較可怕。)


    會想到利用更加殘酷的方法殺害同族,無疑就是所謂的惡魔行徑。


    總而言之,他非得用盡各種手段突破現狀不可。


    身陷既無戰鬥用的武器可用、也沒逃亡用的馬匹可騎的最糟狀態。隻能一邊祈求老天別讓他們遇見巨人,一邊全力往北邊邁進。盡管罪人之城納拉卡隻是一則不可盡信的天方夜譚,但他倒是頗能接受巨人由南方而來的說法。如果卡迪那的說法正確的話,那麽愈是往北邊前進,遇見巨人的機率應該也會變得愈來愈低才對。


    「我的人生盡是這種鳥事啊……」


    裘克洛深深歎了口大氣。


    「充滿波折不也是很好嗎?」


    對此·卡迪那以輕鬆開朗的語調作出回應。


    「少在那邊亂說……」


    「可是我總覺得愈是拚命,應該就愈能感受到自己真的還活著呢。」


    然而這卻是與死亡為伍。


    這或許是裘克洛的人生最佳寫照也說不定。


    xxx


    相關單位趁著天色未明,暗中執行了死囚的刑罰。


    之所以選在清晨行刑,大概是受到國王政府希望隱瞞「驅逐出境」這項刑罰存在的想法影響吧。


    雖然隻是將罪犯放逐到牆外,但隻要是國民,都能夠聯想到在牆外會發生什麽事。換句話說,交由巨人處理罪犯的不人道刑罰絕對不能存在。就是基於這些理由,相關單位才會挑居民的就寢時間行刑。


    包含裘克洛在內,共有二十名左右的罪人即將被驅逐出境。裘克洛等人分別搭乘數輛帶篷馬車,停靠在希幹希納區的正門口待命。


    正門應該再過不久就會開啟,馬車也將載著他們踏上滅亡的第一步才對。馬車當然不會附有駕車者,也不會有罪人出麵擔任此職。馬車會在沒人駕馭的狀況下,漫無目的地持續奔馳。


    (不妙啊……)


    裘克洛不禁感到著急,搭乘同一輛馬車的卡迪那臉上也浮現出充滿悲壯感的表情。為了防止以裘克洛為首的罪人們試圖逃亡,他們的雙手都被綁在背後,甚至還為了避免他們大吼大叫而被迫咬著堵口球。這樣一來根本別想前往納拉卡。最慘的情況,搞不好就直接一路投向巨人的懷抱了。


    裘克洛雖透過扭動手腕的方法試圖弄鬆繩索,但大概是運用了縛繩術的技巧吧,繩索紋風不動。堵口球也一樣。如此一來,就連試圖跟卡迪那進行溝通也辦不到。最糟的狀況,大概也隻能作好受傷的心理準備跳車逃生了吧。縱使事情進展順利,在危險至極的外地維持著行動受限狀態的話,也無法保證能夠活著離開。


    (總之必須先設法搞定繩子……)


    裘克洛雖不氣餒地持續扭動手腕,卻隻體會到皮膚磨破的痛楚。


    當他持續奮鬥掙紮之際,一名看似駐紮軍團的老士兵掀開帆布,準備檢査車內狀況。或許是格外小心謹慎吧,他開始一個一個檢查囚犯身上的繩子及堵口球。


    (可惡!)


    要是嘴巴沒被堵住的話,詛咒和髒話勢必早已如同洪水一樣湧流而出。


    來到裘克洛身旁的士兵反複打量著他,接著像是理解了什麽事情似地點了點頭。


    (巨人之子嗎?)


    令人聯想到銳利刀刃的士兵視線,彷佛注入了裘克洛那隻早已失去光芒的右眼。


    盡管現在又被旁人投以好奇目光,裘克洛也完全不會放在心上,然而老士兵所釋放出來的眼力,卻令裘克洛無法忽視。擁有這種強烈懾人目光的人物相當少見,而裘克洛也隻認識一名具備類似目光的強者。


    開始對裘克洛進行檢查的士兵,一邊佯裝出檢查的模樣,一邊將狀似木棒的不明物體遞交至他手中。


    (這是……)


    他並不是第一次接觸到這個握起來十分合手的物體。


    (護身符?為什麽他會帶這個給我!?)


    裘克洛雖試圖詢問士兵,但咬著堵口球的他根本無法說話。盡管他為了設法獲取情報而不斷對士兵使眼色,但士兵卻是頭也不回地徑自跳下馬車。


    (現在是怎樣!?)


    裘克洛雖然摸不著頭緒,但他隻清楚地理解到一件事。


    (士兵要我用這把小刀逃亡。)


    恐怕是卡爾洛下令要士兵這麽做的吧。他一定是想透過轉交小刀的舉動,告訴裘克洛在背後穿針引線的人就是他。


    (那家夥……到底有什麽企圖!?)


    貴為調查軍團隊長的人根本就不該作出妨礙行刑的舉動。盡管難以想象裘克洛懷有能讓他不惜冒險營救的價值,但隻要能夠打破束手無策的現狀,是基於哪種理由都沒關係。真的想知道理由的話,隻要去見卡爾洛一麵就能了解。


    大概是開啟城門的作業已經準備就緒了吧,馬車相當帶勁地開始奔馳。


    (開始了……)


    裘克洛邊壓抑住激昂的情緒,邊輕輕地反複挪動小刀。由於手腕被繩索固定住,要操縱小刀頗為困難,不過刀鋒的銳利度似乎能夠填補這個缺點。隻是一衝出牆外,未附加懸吊裝置的破爛馬車便開始上下劇烈晃動個不停。


    總之必須盡可能地迅速完成行動,同時盡快跳下馬車。這雖是一頭腳程不快的劣馬,但仍改變不了它身為馬匹的事實。愈是拖拖拉拉,就會導致馬車離市區愈來愈遠。換句話說,就等於生存率跟著下降。


    繩索如同絲線綻開似地漸漸斷裂。等到整條繩索大致割完一圈之後,裘克洛便傾注全身力道至雙臂,半強硬地扯斷繩索。然後他立刻取下堵口球,毫不停歇地一一解開囚犯們的束縛。


    完成了這一連串順暢作業的裘克洛,低頭察看拿在手上的小刀。


    (護身符……)


    他早在接觸到的瞬間便已確信,不過裘克洛的感覺果然沒錯。


    (又被這把小刀救了一命。)


    分外靈驗的保佑,使得裘克洛不禁麵露苦笑。


    「你是在什麽時候變出那種東西的啊!?」


    卡迪那定睛注視著小刀,不過卻立刻失去興趣並動手掀開帆布。


    因周遭環境一片黑暗而不太清楚正確距離,但似


    乎已經離開希幹希納區約有四、五百公尺遠了吧。透過設置於牆頂那些看似篝火的亮光,便可判斷出約略距離。


    「好啦,那我們快點跳車吧。」


    「跳車?那馬車怎麽辦!?」


    「隻能讓它繼續往前衝囉。反正肯定有人緊盯著馬車不放。」


    「所以?」


    「一旦發現我們開溜,他們可能會采取某種反製行動。」


    「原來如此……」


    「我猜應該是不致於派追兵前來緝捕啦,但搞不好會有炮彈飛過來喔?」


    或許是想象到那一幕光景了吧,卡迪那整個人猛然顫抖了一下。


    「那麽,我先走一步了!!」


    卡迪那輕輕舉起一隻手掌致意,隨即毫不遲疑地縱身跳下馬車。那是一股由其外貌根本就想象不到的果決氣度。


    裘克洛雖看傻了眼,不過還是立刻回神並跟在卡迪那後頭一躍而下。盡管他在著地同時擺出緩衝姿勢,卻因跳車的作用力而無法輕易停住。裘克洛整個人沿著地麵翻滾,直到身上各個部位都飽受撞擊,最後總算才停了下來。


    「裘克洛,你還活著嗎?」


    「嗯……」


    裘克洛出聲回答,邊確認身體機能邊緩緩站了起來。明明很誇張地翻滾了一大段距離,結果好像隻受了擦傷程度的輕傷而已。雖說全身上下八成都布滿瘀青就是了。


    裘克洛鬆了口大氣,卻又立刻猛然繃緊身子。現在可不是隻因成功跳下馬車就能樂昏頭的時候。


    (這裏是牆外……)


    一陣惡寒貫穿脊梁,接著裘克洛腦海中也鮮明地浮現出那一幅令人絕望的光景。那是被一個無與倫比的巨大怪物追著跑、簡直就跟惡夢沒什麽兩樣的情景。光是回想起巨人的身影,一陣如同被閃電劈中的強烈衝擊頓時透體而過。


    雖說這支名喚恐懼的木樁被深深地釘入心田之中,但在置身內地之時,可能是受到有城牆保護的安心感影響所致吧,並不會去意識到巨人的存在。然而隻要一認知到自己已舉腳踏上外地,麵帶開朗笑容的巨人身影,就會立刻從記憶中蘇醒。


    想在牆外保持平常心,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任務。但若感到絕望、精神錯亂的話,將會在遇見巨人之前就先自取滅亡。保持沉著冷靜是首要之務。


    (冷靜下來……冷靜下來……)


    裘克洛手貼胸口,大大地吐出一口氣,接著像是施加暗示一樣再三勸說自己。隻是光靠念咒之類的作法,即便有辦法虛張聲勢撐過一時,也去除不掉深植體內的強烈恐懼感。想要活著回到內地,說什麽都必須設法超越這股恐懼感才行。換句話說,就是絕對不能缺少「不管怎樣都要活著回去」的堅韌意誌力,不會因為一點小事就受到挫折。


    裘克洛瞄了小刀一眼並點了點頭,接著用力拍打臉頰提振士氣。然後他睜大左眼,凝神側耳開始捜尋周遭氣息。


    由於夜幕低垂,再加上籠罩著一層薄靄,導致視野能見度很差,耳邊也隻聽見逐漸遠去的馬車聲,以及呼嘯而過的風聲。幸好並沒察覺到他所懼怕的巨人氣息。


    這次總算鬆了口氣的裘克洛,重新轉頭麵向卡迪那。


    「其他人呢?」


    「跳下車的就隻有我們啊。」


    「你說什麽!?」


    裘克洛雖然連忙轉眼注視馬車飛奔而去的方向,卻還是沒能看見馬車的蹤影。


    「他們大概早已放棄了吧。」


    「放棄什麽?」


    「活下去這回事。」


    「是嗎……」


    或許在宣判之時就已經絕望了吧。


    仔細回想起來,坐在車上的囚犯毫無逃亡意願,全都如同活屍一般麵帶缺乏生氣的表情。由於被打包丟至牆外,也難怪他們會有那樣的反應……可能早就死心了吧。


    另一方麵,也不知卡迪那是拜他那積極開朗的個性所賜,還是因不知巨人為何物才有辦法表現得那麽大膽,總之他看起來似乎並沒有那麽緊張。說真的,隻要除去巨人這個威脅,那麽牆外其實也就隻是一片寬闊的未開發地帶罷了。雖然有點不舒服,但應該也不致嚇得全身直發抖才對。


    就在裘克洛及卡迪那閑話家常之際,馬車奏響的吵鬧聲逐漸遠去。留在車上的囚犯結局,肯定就如同這片在眼前擴展開來的黑暗一樣黯淡無光吧。可憐歸可憐,裘克洛卻也無能為力。


    「我們還是趁著尚未遭到巨人襲擊之前,趕緊離開這個鬼地方吧。」


    「嗯。」


    裘克洛及卡迪那朝彼此點了點頭,不約而同地開始沿著原路折返回去。


    雖被丟進空無一物的荒野,卻不會錯判應該前往的方向。看得見篝火的方位是北方,而通往希幹希納區的正門應該就在那附近才對。盡管他們隻能將無法通過的城門作為路標,但這樣就很足夠了。大概再過不久就要天亮了吧。


    「我有個問題,可以問一下嗎?」


    並肩奔跑的卡迪那呼吸有點急促地開口說道:


    「結果你到底是從哪拿到那個的啊?」


    卡迪那所說的「那個」就是指小刀。


    「小刀是……」


    裘克洛邊抓抓頭發,邊含糊其詞地作出回應。


    調查軍團的隊長好像肯協助我們……這句話他實在說不出口。就連「這種事情真有可能發生嗎」的疑問,到現在也尚未獲得解決。既然判斷不出卡爾洛的意圖是什麽,總不能就此讓卡迪那產生奇怪的期待心態吧。


    「你該不會已經擬好可以獲救的計劃了吧?」


    「你說呢?」


    實際上,連裘克洛也不曉得。


    調查軍團帥氣地揮軍前來營救……這種事情絕不可能成真。正因無法那樣做,才會將小刀轉交給裘克洛。


    (總之隻能朝著北方前進。)


    縱使卡爾洛真在幕後穿針引線,他們也未曾事先商議過,因此根本猜不出事態會如何發展。在這種真的隻有天知道的狀況下,隻能相信自己的直覺,從中辟出一條活路。但是漫無目的地在這片既無水源亦無糧食可尋的荒野當中徘徊,勢必會導致身心均白白受苦。要是起碼能夠弄清納拉卡的確切位置,那麽縱使體力已接近極限,也還能咬緊牙關忍耐下去;不過若連城市存在與否都抱持存疑的話,到了緊要關頭很有可能會撐不下去。然而裘克洛早已習慣麵對惡劣的環境。隻要沒遭到巨人襲擊的話,他就有自信能夠適應這片新天地。


    「等我一下啦!」


    猛一回神,這才發現原本並肩奔跑的卡迪那,不知為什麽竟然在離裘克洛十公尺遠的後方拚命追趕。或許是體力不夠好吧,他一副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


    「很慢耶。」


    「是你跑太快了啦……」


    卡迪那發起牢騒,裘克洛卻完全沒那種感覺。他隻是按照自己的呼吸節奏前進罷了。由於缺少跟他人比較的經驗,因此老實說,「不清楚」才是他對自己身體能力的最佳形容。雖然體力似乎至少比卡迪那還好,不過他的力量隨時都處於克製狀態。要是使出逼近極限的實力,他的身體將會變得不聽使喚。


    離希幹希納區正門還剩五百公尺遠。就算目標是朝著北方前進,也勢必得在此選擇要朝東側或西側走才行。


    「那麽,東邊西邊,要往哪邊走呢?」


    「哪邊都行。」


    實際上,這個選擇應該不致對日後命運造成重大影響才是。但由於怎麽決定都可以,也令人心生猶豫,裘克洛遂定睛凝視行進方向。隻不過他能確認到的,就隻有呈相同間隔設置於牆頂的篝火而已,並沒有發現其他可以當作判斷依據的物品。


    (東好,還是西好呢——)


    向東望去,隻有一片無限延伸開來的黑暗;西側也沒什麽特殊的景觀。雖能看見離希幹希納區有點遠的位置有一盞如同燈火般微弱的光芒,但映入眼中的大概就隻有這些東西。


    (為什麽光芒會出現在那種地方?)


    就在凝神注視那團缺乏規則性的不自然光芒之時,裘克洛的耳朵捕捉到一陣微弱聲響。他佇足回頭察看,同時手抵耳後搜尋聲音來源。


    (這是……)


    乘著呼嘯而過的南風鑽人耳中的,是踐踏大地的那種腳步聲。


    不單隻有一個。而是兩個、三個、四個——他聽見了數陣大小各異的腳步聲。


    「巨人……」


    論起在牆外能聽見的腳步聲,除巨人之外不作他想。


    裘克洛咕嚕地大大吞了口氣。


    「我雖完全不了解,但那是不是代表刑罰已經順利執行完畢了呢?」


    「大概吧。」


    假設巨人襲擊了囚犯所乘坐的馬車,那麽腳步聲自然也就解釋得通。


    令人在意的,是同時又聽見了其他腳步聲。是對聲音產生反應,還是被囚犯流出的鮮血氣味吸引而來呢?總之可能是某種因素化作契機,召集了在附近徘徊的巨人也說不定。他們發現裘克洛及卡迪那也隻是時間早晚的問題,實際上,兩人已感受到有數道腳步聲正逐漸逼近此地。


    「我們快走吧!」


    可能是察覺到巨人的腳步聲了吧,卡迪那搶先一步往東北方直奔而去。


    「往這邊!」


    裘克洛出聲叫住卡迪那,接著鎖定西北方飛衝而出。


    「你有什麽目標嗎?」


    「我看見一團光芒。」


    裘克洛是指剛才確認到的燈火。那團光芒如今依舊在「瑪利亞之牆」的牆頂綻放出鬼火般的淡淡亮光。那團光芒孤伶伶地浮現在離希幹希納區約兩、三公裏遠的位置,令人感到格外不自然。


    「該不會是跟那個有關吧?」


    麵對指著小刀提問的卡迪那,裘克洛回了他一聲「天曉得」。但會選擇往西前進,就是對這一點懷著期望所下的決定,同時應該也比摸黑前進多了幾分能夠期待的價值才對。


    隨著黎明將至,天色開始逐漸轉白。太陽可能立刻就會自地平線底下露臉吧。盡管兩人的行動應該會伴隨日出而變得較為容易一些,但被巨人發現的可能性勢必也會跟著升高——假如巨人是依靠視力采取行動的話。


    裘克洛回頭察看,即使天色將明,周遭仍是一片昏暗,甚至無法確認到巨人的蹤影。


    正確距離雖不明確,可是既然巨人擁有相當於馬匹的腳程,那麽這肯定是分秒必爭的緊急事態。距目的地還有兩公裏左右,縱使全力奔跑,憑人類的腳程起碼也得花上好幾分鍾才行,被巨人迎頭趕上的可能性相當高。


    裘克洛及卡迪那全力奔馳於荒地之上,但巨人在身體能力方麵的表現似乎還是較占優勢。原本從遠處傳來的腳步聲,如今就算不必聚精會神也能聽得一清二楚。


    「快跑!」


    巨人正在追蹤裘克洛及卡迪那,這已是無庸置疑的事實。唯有拚死拚活地穿越荒野,並利用某種手段鑽進內地,才有辦法保住生命。


    (可是,該如何是好!?)


    如果有城牆密道也就算了,但要克服五十公尺的高度,就絕對需要輔助才能成事。


    (要是目的地空空如也的話……)


    雖然浮現不祥的預感,裘克洛還是驅散腦中雜念專心趕路。


    離「瑪利亞之牆」剩不到五百公尺的時候,太陽自地平線的另一端現出蹤影。黑暗瞬間被驅散,整個世界快速地恢複成原有的色彩。天際呈現出萬裏無雲的晴朗天氣,如果扣除掉此處是牆外天地一事的話,或者可以說是令人感到神清氣爽的一日之始吧。


    裘克洛猛烈地奔跑著,一麵抬頭注視牆頂。


    (那是……)


    隻見一名眼熟的士兵佇立在「瑪利亞之牆」牆頂等待。是那名將小刀遞交給裘克洛的老士兵。士兵似乎發現裘克洛的蹤影,頻頻對他招手。


    跟那名士兵之間的距離約有一百公尺遠,能夠生還的機率應該已經大幅提升了,但乘著順風直撲而來的巨人腳步聲也已經迫在眉睫。他無暇回頭確認雙方間距,也沒有回頭察看的勇氣。生還與否的機率大概各占五五波吧。


    「快點!巨人追上來了!!」


    到了剩下五十公尺的最後關頭,站在牆頂的士兵放聲大喊。營救方法很簡單。看見由牆頂垂降下來的繩索,自然就能理解到接下來該采取什麽行動。但或許是沒預料到還得營救裘克洛以外的人吧,牆上隻有一條繩索。


    (支撐得住嗎!?)


    如今已無暇輪流攀上牆頂,大概隻能兩人同時使用這條繩索逃生吧。


    問題在於先後順序。


    是裘克洛先上,還是讓卡迪那先上——


    原本試圖以眼神示意,豈料卡迪那竟在不知不覺之間落後於他。


    裘克洛「嘖」地咂了下舌頭並轉身察看,隻見卡迪那在身後約五十公尺之處氣喘籲籲地拔腿狂奔,同時也確認到在他背後有一道背對著旭日暴衝過來的巨漢身影。


    追趕卡迪那的巨人身高約三公尺。雖在巨人當中算是最矮小的族群,然而體積依舊大得令人瞠目結舌。若以人類為例的話,他呈現出一副可以稱作老人家的風貌,皺巴巴的臉上掛著一張彷佛擔心老後生活的悲傷表情。雖因駝背弧度極大,給人一種似乎快要向前跌倒的印象,但巨人仍是相當穩健地窮追不舍。再這樣下去,卡迪那八成會立刻淪為巨人的食物吧。


    城牆近在眼前。如果裘克洛獨自前進的話,應該是有辦法逃脫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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