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山羊多多死去之後,友友就常常在半夜裏離開房間,溜進家畜小屋。


    當時若問友友為什麽要這麽做,一定會得到我就是喜歡這樣,要不然你想怎樣的回答。即使友友在心裏麵擔心失去多多的列列不知道會不會孤單、會不會難過得流眼淚,即使不願意跟父母親睡在同一間房間,友友的答案還是一樣的。那時的生活,充斥著太多想做卻不能做的事情。


    自從友友懂事以來,生活中就充滿了許多禁忌。這個不行、那個不行、天主禁止我們這麽做、不能留那種發型、衣服應該怎樣穿才對。女人一旦長出胸部之後,就必須躲在家裏足不出戶,直到結婚那天為止。為了當一個賢妻良母,從小就得幫忙做家事。媒妁之言是常態,女人的工作就是做家事、生孩子、照顧丈夫、照顧家人。就算厭煩了這種生活,也不能跟其他男人同床共枕,一旦被丈夫發現,不但會受到嚴厲的懲罰,說不定還會因此離婚。女人是男人的工具,隻能乖乖聽從男人的使喚,等到老了、做不動之後,才可以前往沒有多多的天國。開玩笑,這算什麽?


    平常不管做什麽,總是會遭到旁人的非議、批評、甚至是斥責。為什麽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過自己想過的生活?祭司宣稱隻有從未犯錯的人,死後才能進天堂。女人進了天堂之後,會不會依然扮演男人的工具,替男人做牛做馬呢?友友不認為死亡可以改變男人的劣根性,她也一點都不想前往那種天堂。


    父親和母親漸漸發現友友晚上偷溜出去的事情了,可是友友依然故我,絲毫沒有收斂的意思。事情總有爆發的一天,到時候父親和母親一定會氣得七竅生煙。沒關係,這樣也好,事實上也真是如此。友友和列列名義上是一對兄妹,在塞恩教徒的心目中,近親相奸是非常嚴重、無法被天主赦免的滔天大罪。父親懷疑友友和列列之間有不尋常的關係,於是嚴厲地斥責列列,更表示不願再收養列列。記憶中列列當場表達離家出走的意願,毫不遲疑、毫不猶豫。


    那我也要一起走。


    她一旦把話說出口,就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決心。


    故鄉波結沒有什麽值得留戀的,而且那裏正是禁錮友友的牢籠。雖然有父親、母親,雖然一有許多朋友,可是友友依然感到孤獨,因為沒有人了解她。大家連接納友友都不肯了,又怎麽會去試著了解她呢?


    可是列列就不一樣了。傻呼呼的列列不喜歡思考,友友說東、列列就往東;友友說西、列列就乖乖地往西。稍微對他好一點,他就會像隻小鴨子一樣乖乖跟在身後。明明是個問題少年、明明是個不相信任何人的乖戾份子,卻唯獨對友友深信不疑。明明親手殺害了許多家畜,卻唯獨不忍對多多下手。好一個矛盾的家夥。不過列列從未發現自己的矛盾,因為他是傻呼呼的列列,從來不會去思考自己為什麽疼愛多多、為什麽不想殺害多多。一起睡在稻草堆的時候,偶爾列列會想觸摸友友的身體,可是他卻從未思考自己為什麽會這麽做。明明是個別扭的問題少年,個性卻跟孩子一樣地透明,這點還滿可愛的。最重要的是列列接納了友友。不管友友做什麽,列列都不曾出言阻止。在列列的麵前,友友就是友友,不是其他人。即使離家出走之後,友友應該也能繼續扮演自己吧。然而事實並非如此。


    有城鎮的地方就有人類,這是理所當然的。人的身上總是有許多有形或是無形的枷鎖,除了拿來限製自己之外,偶爾也拿來限製他人。人總是會疏遠、排斥、畏懼跟自己不一樣的人,所有的外地人都被視為潛在的威脅。不管到哪裏,友友和列列永遠都是外地人。明明跟當地人長得一模一樣,外地人卻從來不被當成人來看待。


    或許自己的宿命就是一輩子四處流浪,直到死亡降臨的那一天吧。


    友友的想法有時真的很悲觀。


    無論何時、無論何地,一顆心總是飄浮在半空中,仿佛遭到緝捕的罪犯。遠遠地,前往地平線的彼端,或許就會找到一塊安居樂業的淨土。心中抱著一絲希望的同時,現實世界卻又讓友友感到莫名的恐懼與不安。列列不管到什麽地方都能處之泰然,有時友友還真是羨慕他的單純。


    往後還見得到列列嗎?恐怕不太容易。沒關係,見不到就算了。相信列列一定會在世界上的某個角落好好地活下去。列列是個堅強的人,耐力十足,而且又很會打架。在列列的心中,友友應該已經死了吧?這樣也好,這樣子列列才會死心,才會一個人繼續生活。


    那我呢?


    我可以一個人活下去嗎?


    在這個不被任何人接受的世界,孤獨地活下去?


    森林中刮起了一陣夜風,友友將毛毯拉上了頸子。


    毛毯是優魔吉借給友友的,質料不錯,蓋起來十分暖和。這裏的魔女以及其他種族的人幾乎都是蓋著這種毛毯入睡的。


    優魔吉也正在距離友友不遠的地方裹著毛毯呼呼大睡,基奇它卡的大腿正是她的枕頭。


    基奇它卡坐在床邊,將那把彎曲的長劍握在胸前。這間房間位於魔女城堡的最上層,牆上開了一個小洞充當窗戶,無論是冷風暖風、抑或是光明黑暗都能進出自如,當然也包括了今晚的月光。基奇它卡雙眼緊閉,看起來似乎睡著了。


    打量了一陣子之後,基奇它卡睜開了雙眼。


    「失眠?」


    「嗯,算是吧。」


    友友歎了口氣,卻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要歎氣。


    「不過倒也不是輾轉難眠,我隻是因為……」


    基奇它卡的雙眼半睜半閉、不經意地打量著友友。優魔吉睡得很熟,充分表現出對基奇它卡的信賴。這就是魔王與魔女的關係嗎?不知道朵拉可和古魯布布是否也是如此。說到古魯布布,之後就再也沒見到他了。朵拉可稍早帶著班哈德、比巫羅、利巫羅、馬努艾爾、路卡歐以及其他的同伴離開這座城堡,其他人在這裏休息一個晚上之後,預定於明天早上撤離此地。等到城堡淨空之後,友友就會獲得解放,恢複一個人的孤獨生活。


    「魔王都不睡的嗎?」


    「不一定。」


    「意思是因人而異?」


    「是的。」


    「對你而言,魔女到底是什麽?」


    「不需要。」


    「呃?」


    「你不需要知道。」


    基奇它卡閉上雙眼。就算繼續追問下去,大概也不會開口了吧。


    友友再度歎了口氣,站在房間的中央環視四周。房間大約是半凱恩(約10m)見方的大小,除了優魔吉之外,這間大房間裏麵還睡了許多人。當然,全都是加入魔女陣營的各個種族。長相像豬的是布德族,肌肉發達的是當古族,身上覆蓋鱗片、活像一隻巨大青蛙的是卡卡族,全身長滿黑毛、狼頭人身的是古西族,貌似人類小孩的是波爾莫族,穿著入時的大穴熊是斯歐魯賓族。惡狼和穴熊不在房間裏麵,除了這些種族之外,似乎還有其他種族加入魔女的陣營。提到魔女,除了優魔吉之外,城堡裏麵還有其他兩名魔女,她們的身邊都跟著魔王。魔女亞娜和魔女洛蒂,她們的魔王都是牛頭人身,據說還是一對兄弟。


    這麽多種族的人齊聚一堂,難道都不會吵架嗎?友友的問題惹來優魔吉的一陣大笑。不但會吵架,有時還會打架,而且還常常發生呢。有些種族彼此敵視,也有些人看其他人不順眼,不過大家都是同伴,為了彼此的,大家都很努力地消弭爭端。


    這些種族一開始都對友友抱以疑惑的眼神。不過友友是朵拉可大人的貴客,大家倒是不敢有所怠慢。尤其是波爾莫族的族人連番前來跟友友聊天,頻繁的次數讓友友大感吃不消。一開始大家都稱呼友友為「人類的女人」,直到友友主動報上姓名之後,大家才改


    稱友友,同時也紛紛說出自己的名字。短時間之內記住那麽多人的名字,還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波爾莫族的身高雖然不到友友的一半,卻擁有一顆聰明的腦袋,尤其擅長學習其他的語言。他們健談、開朗、風趣,最重要的是正直,別扭的亞人以及難伺候的野獸都跟他們處得不錯。多種族混合而成的魔女軍團若沒有波爾莫族充當潤滑油的角色,恐怕早就起內哄了。友友很喜歡波爾莫族。尼姆姆、梅洛爾和藍拉這三個波爾莫正在不遠處呼呼大睡,三人的手腳糾纏在一起,看起來十分滑稽。友友打量著三人的睡姿,眼前頓時一片模糊,心中不禁想起早已死去的多多。繼續在這裏多住幾天,恐怕真的會舍不得跟他們分開。如果他們哭著求自己不要走,友友說不定真的會考慮留下來。


    友友整個人鑽進毛毯。不知道爸爸和媽媽過得好不好,會不會替我擔心。離家出走的這段期間,友友從未想起爸爸和媽媽,不,應該說試著不讓自己想起他們才對。當初帶著家中所有的現金離開,就已經做好了不再回來的打算,現在更是不可能回去,也不想回去。爸爸和媽媽為了一筆可觀的錢財收養列列,結果卻讓他住在家畜小屋,把他當成奴隸來使喚。人類實在是太醜陋了。可是我又何嚐不是如此?我一直沒把列列放在眼裏,把他當成形式上的哥哥,照顧家畜的傭人,就是從來沒把他當成一個人來看待。沒錯,我也是醜陋的人類。


    腳步聲劃破寂靜傳入耳中,友友立刻從被窩探出頭來。聲音來自房間的出入口,火把的火光逐漸接近。聽到腳步聲的人顯然不隻友友而已,布德族、當古族、波爾莫族以及斯歐魯賓族的族人紛紛起身,基奇它卡也睜開了雙眼,不過優魔吉依然睡得正香甜。走進房間的人正是魔女姊妹亞娜和洛蒂,還有牛頭人身的魔王閃達以及千德。兩人都是又高又壯的彪形大漢,尤其千德的塊頭特別高大。牛頭人身無疑是標準的怪物造型,不過或許是已經看習慣了吧,友友並不覺得特別恐怖。


    「起來,大家起來!好了好了,快點起來!」


    妹妹洛蒂跟千德一起叫醒尚在睡夢之中的夥伴,姊姊亞娜跟拿著大型火把的閃達則是站在門口。


    基奇它卡搖搖優魔吉的肩膀。優魔吉雖然醒過來了,卻依然揉著雙眼說起了夢話。尼姆一姆、梅洛爾和藍拉醒轉之後立刻跳了起來,纏繞在一起的手腳卻讓三人跌了個狗吃屎。友友連忙跑了過去,協助三人解開手腳。


    「謝謝友友!」「謝謝!」「巫內爾·波·友友!這是穆拉語,謝謝的意思!」「藍拉,不要胡說八道!」「明明就是當古族的招呼語!」「不對啦,尼姆姆!那是卡卡語,對不起的意思!」「梅洛爾,你才是胡說八道呢!」


    「安靜。」


    姊姊亞娜的語氣充滿了威嚴,尼姆姆、梅洛爾和藍拉立刻閉上了嘴巴。除了這三個波爾莫之外,在場的所有人也都凝視著亞娜,甚至連友友也感受到現場的氣氛不太對勁。亞娜環視眾人之後,緩緩地開口:


    「人類似乎發現了我們的行蹤。」


    現場的騷動很快就平息了。事到如今,驚慌失措也是無濟於事,大家都早已做好心理準備。


    「我們有兩個選擇,第一是立刻撤退,第二是展開迎擊。這座城堡本來就要放棄了,大可選擇撤退;不過朵拉可的部隊才剛剛出發。相信大家都知道,朵拉可是安蝶再世,同時也是我們的希望,不能讓她直接與敵人交鋒。敵人應該是魔女討伐隊的星鎖騎士團,不過他們應該處於半休息的狀態。根據斥候的回報,敵人的人數在千人以上,我認為應該是民兵的混合部隊。」


    亞娜的意思已經很清楚了。


    「所以我決定給敵人一個迎頭痛擊,徹底殲滅敵人的戰力。人類過去奪走了我們的土地、水塘以及森林,將大家趕到邊境之地,可是人類並未奪走我們的驕傲與榮耀。而且夜色是我們最好的掩護,我們要先下手為強,讓人類知道我們的厲害!」


    「好,就這麽決定!跟他們拚了!」


    身高比姊姊略矮、胸部卻豐滿許多的洛蒂握緊拳頭朝天怒吼,布德族和當古族也同時發出低沉的吼叫。卡卡族發出咕咕聲,古西族狂吠不已、斯歐魯賓族嘶嘶作響、波爾莫族則是興奮得又叫又跳。基奇它卡依然保持沉默,優魔吉則是跟隨洛蒂大聲吼叫。


    戰爭就要開始了,魔女與人類之間的大戰。


    「放心吧,友友!」


    尼姆姆、梅洛爾和藍拉跑來安慰友友。


    「不會有事的啦!」「就是說啊,友友!我們一定會打敗人類的!」「尼姆姆、藍拉,你們這兩個傻瓜!友友也是人類!」「對哦!不過她是朵拉可大人的貴客,應該不是普通的人類吧?」「也是有道理啦!」「友友,你待在這裏就好了!那些人類交給我們來對付吧!」


    友友勉強擠出一絲笑容,不過她自己也知道臉上的笑容十分僵硬。看起來真的像是擔心的樣子嗎?或許吧。不過友友到底在擔心什麽?友友也是人類!梅洛爾的這句話刺痛了友友的心。尼姆姆、梅洛爾和藍拉似乎也打算參戰,可是又矮又小的波爾莫族該如何戰鬥?實在是難以想像,他們該不會是在開玩笑吧?希望如此。


    這時友友才猛然察覺,原來自己是在擔心那三個波爾莫族的孩子。


    除了休息時間之外,義勇軍今天一整天幾乎都在行軍,從日出走到日落。


    大家的疲憊已經逼近極限,不少人累得連晚餐都吃不下,抱怨腰痛、腳痛,甚至是哭著想回家的人也不在少數。發現今晚得露宿野外之後,眾人心中的不滿逐漸升高,哪個人去上廁所之後就不見蹤影、哪個人早就不知道溜到哪去的耳語不徑而走,看來部隊裏麵已經出現逃兵了。


    眼見義勇軍的士氣低迷,騎士和從士提振士氣的方法,就是讓大家先喝少許蜂蜜酒之後再繼續行軍。列列不喝酒,婉謝了上頭的好意,不過這一招還挺有效的,至少部隊的氣氛明朗了許多。之後騎士下達就寢的命令,幾乎所有的義勇兵都乖乖地鋪好毛毯就地躺平,沒多久就進入了夢鄉。少部分的人一時難以入睡,躺在地上翻來覆去,不過隨著夜色漸深,輾轉難眠的人數也逐漸減少。


    列列閉上眼睛,間斷性地小睡了好幾次。他不敢睡太熟,畢竟露宿野外隨時都有可能遇上野獸或是強盜的襲擊,沒辦法好好睡上一覺。因此列列早就養成了淺睡的習慣,隻要附近一有什麽風吹草動,就會立刻驚醒過來。列列一、兩天沒睡也不會怎樣,行軍了一整天固然累人,徹夜不眠也死不了人。不管怎樣,列列現在實在沒有好好睡上一覺的心情。


    一想到友友,列列內心就宛如刀割,巴不得立刻動身搜尋友友的下落,跟她見上一麵。可是列列自己也很清楚,漫無目的地尋找並不是辦法,因此他隻好設法轉移焦點,強迫自己去想其他的事情。


    紮營處火堆林立,負責站哨的騎士和從士在火堆旁邊來回踱步。他們隻會在換班的時候低聲交談幾句,其他時間都是默默掃視呼呼大睡的義勇軍,或是注意森林的動靜。東方的天空已經露出一抹魚肚白了,列列觀察了一整個晚上,發現沒有一個哨兵在值勤的時候打混摸魚,證明了這是一支有紀律的戰鬥部隊。當然,這是指受過嚴格訓練的魔女討伐隊,臨時成軍的義勇軍可就不一定了。


    這支部隊的編成十分詭異。星鎖騎士團當然是精銳中的精銳,義勇軍卻是一群非戰鬥人員的集合體,這種組合就像是一群聰明的牧羊犬帶著膽小的羊群共同行動。綿羊是膽小的動物,一點風吹草動就會四處逃竄,列列甚至聽說過被惡狼追趕的綿羊慌不擇路、直接跳下懸崖的故事。這群膽小的綿羊不可能上戰場,到時候一定會連累訓練有素的牧羊犬。可是說也奇怪,牧羊犬的領


    導者為什麽還要帶著綿羊上戰場呢?


    列列突然聽見有人在說話的聲音。


    聲音很小,或者是很遠。


    ……來了……來了……就要來了……


    列列坐了起來,看著最靠近自己的那堆營火。現在負責站哨的人正是塞爾吉。塞爾吉似乎也聽見了聲音,隻見她握著劍柄,凝視著森林的方向。


    ……來了……來了……就要來了……嗬嗬……嗬嗬嗬……


    睡在列列身邊的義勇兵立刻坐了起來。


    「那是什麽聲音?」


    ……嗬嗬嗬……來了……就要來了……嗬嗬……嗬嗬嗬……


    「是誰——」


    義勇兵環視四周,搖搖旁人的肩膀。喂,起來!快點起來!被吵醒的義勇兵一臉不悅,不過很快地就聽見這道神秘的聲音。


    ……來了……來了……嗬嗬嗬……就要來了……嗬嗬……


    「到底是誰在惡作劇?」


    「這好像不是……」


    「大家冷靜!」


    塞爾吉大吼。清醒的義勇兵大概占了十分之一,其中也不乏被塞爾吉吵醒的人。


    「這隻是呼喚罷了,沒什麽好怕的!」


    ……來了……來了……嗬嗬嗬嗬……就要來了……


    「……呼喚?」


    列列身旁的義勇兵小聲開口。


    ……來了……嗬嗬……來了……嗬嗬嗬……就要來了……


    「誰的呼喚?」


    ……來了……


    ……魔……


    ……女……


    ……就要來了……


    魔女就要來了。


    數十名義勇軍瞬間從地上跳了起來,同時發出淒厲的哀號。有些人往右跑、有些人往左跑、有些人往前跑、有些人往後跑。塞爾吉以及其他負責站哨的騎士和從士拚命地安撫義勇軍的情緒,卻一點效果也沒有。現場的混亂吵醒了其他義勇軍,睡眼惺忪的他們一開始還搞不清楚狀況,等到發現情況不對之後,頓時也慌張了起來。可是,現在該怎麽辦?沒時間思考了,先逃離這裏再說吧!


    列列靠在樹幹上,呆呆地凝視著眼前的混亂。綿羊,真的是一群綿羊,輕而易舉地就中了敵人的詭計。而且不過隻是聲音罷了,既沒有人因此受傷,更沒有人因此喪命。難道這就是魔女的魔力嗎?光是單純的呼喚,就擁有讓人類陷入恐慌的力量?或許列列隻是不受影響的少數人而已吧。


    大勢已去,任誰也無法力挽狂瀾。現在該怎麽辦才好?跟著大家一起逃走,還是留在原地?就在列列思考去留的時候。


    「——一群笨蛋……!」


    塞爾吉有所行動了。隻見她壓低身形,徒手撂倒四處逃竄的義勇軍。一個、兩個、三個,義勇軍紛紛跌倒在地。周圍的義勇軍眼見苗頭不對,全都停下了腳步。塞爾吉抽出長劍,指著其中一名義勇軍的鼻尖。


    「全都給我冷靜一點!聽好了,那是魔女的呼喚,她們就是利用這種聲音將人類吸引到黑暗之中!一聽到魔女來了,就嚇得四處逃竄,你們這些笨蛋隻會成為她們的祭品罷了!不想死的話,就給我留在原地!」


    塞爾吉的說詞相當有說服力,而且還有血淋淋的佐證。


    剛剛的混亂之中,大約有十幾名義勇軍逃進幽暗的森林,如今森林的深處傳來陣陣令人毛骨悚然的慘叫聲。那是人類的慘叫聲。除了慘叫聲之外,還有少數逃回來的幸存者。


    「森、森林裏麵有古怪!好多人都被幹掉了!」.


    局勢頓時為之丕變。列列連忙爬上大樹,義勇軍則是爭先恐後地集中在營火旁邊。天色愈來愈亮,森林卻依然幽暗,可怕的魔女就隱藏在漆黑的森林之中。幸存者陸續返回,有些人還來不及回到營地,就倒斃在半路上。爬出森林的也有,力竭而亡的也有,每個人的身上都帶打人大小小的傷口。重傷,不,致命傷。利刃造成的傷口、鈍器造成的傷口、甚至還有被野獸咬傷的痕跡。少部分的人並沒有顯眼的外傷,可是卻臉色發青、口吐白沫,全身上下不停地顫抖。列列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到恐懼,過去他曾經聽過魔女以詛咒讓善良的人類當場橫死的故事。死亡的魔法,這一定是魔女的傑作。森林深處躲著會使用可怕魔法的魔女。


    義勇軍停止了騷動,每個人的身體都不由自主地微微顫抖。魔女的呼喚結束之後,取而代之的是狼嚎,而且數量十分驚人,遠近都有。看來部隊已經被包圍了。


    「不要怕!」


    塞爾吉揮動手中的長劍。


    「大家聽好!敵人的數量並不多,沒什麽好怕的!包圍我們的隻是敵人的先遣部隊而已!夜襲的小部隊!為什麽我這麽肯定?答案很簡單,因為他們到現在還是沒發動攻擊!敵人打算擾亂我們的軍心,趁我們陷入混亂的時候各個擊破!這就證明了敵人沒有跟我們正麵交鋒的戰力!」


    塞爾吉之外的其他騎士以及從士,也分別扯開喉嚨向義勇兵做出同樣的解釋,這才讓人心惶惶的義勇兵稍微冷靜了下來。不過塞爾吉的說法畢竟隻是推論,未必一定是對的,天曉得魔女的手下什麽時候會從陰暗的森林蜂擁而出。


    若真如此,情況可就不太樂觀了。部隊太過密集,騎士和從士空有一身戰鬥力,恐怕也是無從發揮。不過戰鬥經驗豐富的騎士和從士當然也注意到了這點。


    「各位,試著調勻呼吸!什麽,沒辦法?當然沒辦法,誰教你們擠成一團!」


    說話的人正是才剛剛下哨的喬納森。隻見他氣定神閑的在人擠人的營火之間來回踱步,扯開喉嚨大聲說話。


    「看看你身旁的人吧!是你的女友、你的妻子嗎?當然不是!既然不是你的舞伴,又何必黏得這麽緊?好,我們先拉開距離!不必太多,一點點就好!手邊有武器的人,把你的武器握在手上吧!武器是你的好朋友,一定能保護你的安全!現在再看看你的左右鄰居,他們都是最忠實的戰友!在你遇到危險的時候,他們會勇敢地保護你,所以你也要保護他們!」


    試圖穩定軍心、進而激勵士氣的人,當然不是隻有喬納森一個人而已。在全體騎士和從士的努力之下,緊張的氣氛終於逐漸緩和,義勇軍紛紛拿起武器,或是回到先前就寢的地方尋找自己的裝備。眼見情勢獲得控製,列列本來想從大樹上溜下來,卻又改變了主意。


    是自己太多心了嗎?不,絕對不是。列列的眼睛確實捕捉到了什麽。


    樹上。原來在那裏。那是什麽東西?昏暗之中看不太清楚,不過剛剛確實動了一下,應該是生物沒錯。貓頭鷹嗎?可是貓頭鷹怎麽會出現在人群聚集的地方……?


    就在列列準備凝神注目的時候,地麵又起了一陣騷動。


    「嗚咕嗚嗚嗚嗚!」


    聲嘶力竭的哀號,仿佛內髒翻轉似的痛苦呻吟。一名義勇軍右手勒住自己的喉嚨,左手指向天空,轉了幾圈之後不支倒地。他的身體不斷地痙攣,口吐白沫。魔女!這是魔女的詛咒!死亡的魔術……!騎士和從士的苦心化為烏有,綿羊們又開始驚慌失措地四處亂竄。不過他們並未逃往森林,因為森林裏有魔女、凶猛的野獸以及怪物。


    列列瞪大了雙眼,左手握住刀柄。塞爾吉還說什麽敵人不會發動攻擊,現在不就來了嗎?率先從幽暗的森林中衝出來的敵人,正是打前鋒的惡狼,後麵依序跟著豬人以及岩石人。騎士和從士紛紛下達迎擊的命令,不過靠近營火的騎士受製於四下逃竄的義勇軍,根本無法伸展。隻見喬納森戴起頭盔、拔出長劍、舉起盾牌,正準備衝進森林。不管他的戰力再怎麽強大,此舉無疑是飛蛾撲火、以卵擊石。不過喬納森的劍術果然不容小覷,他先是砍翻了一匹惡狼,接著躲過豬人的戰錘之後


    ,手中長劍旋即沒入豬人的頸子,最後再舉起盾牌將豬人推到一旁。


    「善戰的勇士才能獲得天主的祝福!朋友!弟兄!同胞!不要害怕,發出你的聲音吧!願主保佑我們……!」


    願主保佑我們!願主保佑我們!願主保佑我們!齊聲唱和的人隻有騎士和從士,義勇兵逃命都來不及了,根本沒有向天主祝禱的心情。喬納森雖然勇猛善戰,卻沒有人從後接應,眼看著就要被敵人孤立……不,已經被孤立了。


    列列從樹上跳了下來。才剛著地,左右兩手立刻分別拔出短刀和長劍,險險躲過惡狼的獠牙。列列不理會眼前的惡狼,邁開腳步往前跑。有個岩石人正準備從喬納森的身後發動偷襲,列列跳上岩石人的背部,瞄準後腦勺就是一劍。岩石人的身體晃了一下,列列的攻擊雖然對他造成了傷害,卻十分有限。岩石人的腦袋就跟石頭一樣地堅硬,即使沒有頭盔,列列的長劍也是砍不進去。


    岩石人捂著後腦轉過身來。在他圓滾滾的黑眼睛中,沒有眼白。岩石人大叫一聲,似乎非常生氣,巨大的戰斧往前一揮,結果卻揮過頭了。列列輕輕一閃,停不住勢的戰斧直接陷入地麵。列列立刻舉腳踩在戰斧的斧頭與握柄之間的部位。岩石人試圖以蠻力舉起戰斧以及列列,結果列列突然收腳,來不及收勢的岩石人頓時被自己的蠻力往後一推,模樣十分狼狽。列列當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立刻起腳踢向岩石人厚實的胸膛。岩石人一屁股坐倒在地,喬納森的長劍也在這個時候插進岩石人的頭頂。或許是力氣的差別、也或許是長劍本身的品質使然,喬納森的長劍輕輕鬆鬆地將岩石人的腦袋剖成兩半。


    「列列!多謝你的拔刀相助!」


    「現在不是說話……」


    ……的時候。列列踢翻來襲的惡狼,以長劍格檔豬人的長槍。豬人用力往後一扯,試圖將長槍拉回身邊,列列幹脆順勢衝進豬人的懷中,短刀刺入下顎、長劍插進腹部。豬人哼了一聲,殺氣騰騰地瞪著列列,同時放開手中的長槍,試圖抱住眼前的列列。短刀拔出來了,長劍卻像鐵鑄般文風不動,顯然被豬人以腹部的肌肉用力夾住。豬人打算跟列列同歸於盡,列列隻好放棄長劍,往後退了好幾步。不死心的豬人追了上來,卻被喬納森的盾牌擊中臉部。列列並未向喬納森道謝,他撿起豬人的長槍,刺進喬納森身後另一名豬人的胸口,接著又轉身抱住從斜後方飛撲而來的惡狼,掄起短刀刺進惡狼的頭心。隨手將惡狼的屍體往旁邊一放之後,列列還是沒有喘息的機會。隻見他身形一矮,敵人的武器從頭頂呼嘯而過。長劍、戰斧還是長槍?列列並不清楚,他隻知道自己又躲過好幾波攻擊。列列的身體往左傾倒,手持雙劍的岩石人殺氣騰騰地俯視斜躺在地上的列列。列列連忙朝岩石人的膝蓋猛力一踢,順勢在地上滾了幾圈,脫離敵人的攻擊範圍。起來,快點起來!才剛從地上爬了起來,岩石人的巨劍立刻破空而至。列列不想被砍成肉醬,隻好撲倒在地。


    這時喬納森突然興奮地大叫:


    「謝天謝地,我們贏了!」


    開玩笑的吧?他的腦袋出問題了嗎?


    絕非如此,喬納森是有根據的。


    「為主而戰……!」


    一陣雄壯的怒號、以及馬蹄的雜遝。


    騎兵。一整群騎兵從義勇軍的兩側奔馳而過。當然,並不隻是奔馳而已。馬背上的騎士紛紛拔出長劍,砍殺擋在麵前的豬人以及岩石人。就算砍不進去,在馬匹奔馳的重量以及速度加持之下,再怎麽強壯的怪物也禁不起這種強大的攻勢。騎士的騎術非常高明,沒有人撞上森林的大樹、也沒有人被地上的樹根絆倒、更沒有人跌落馬背。騎兵隊衝過去之後,又在前方調頭回來,展開第二次的突擊,頓時衝亂了敵人的陣腳。喬納森、塞爾吉以及其他徒步的騎士和從士見狀,頓時發出勝利的呐喊。


    「現在!就是現在!敵人已經怯戰了!鼓起勇氣往前衝,讓敵人嚐嚐我們的厲害吧!為主而戰……」


    為主而戰!為主而戰!為主而戰……!這次連義勇軍都一起跟著呐喊。騎兵隊再度回頭,帶著從士繼續衝鋒。騎兵隊之中,有一名沒戴頭盔的騎士,列列曾經在魔女審判的時候見過他。隻見那名男子舉起長劍大吼一聲。


    「全軍衝鋒!」


    接下來的主角不是騎士,而是徒步的從士。騎兵不適合在敵我混雜的戰場上衝鋒陷陣。排成一列的從士往前推進之後,敵人也開始後撤。列列追了上去,順利地解決兩名豬人和一名岩石人之後,停下腳步不再追擊,負責壓製敵人的從士也留在原地固守陣型。天空微微泛白,森林的黑暗也逐漸散去,黎明的浴血戰到此告一個段落。騎士和從士接下來的工作,就是設法讓過度亢奮的義勇軍冷靜下來。


    列列從豬人的屍體拔出自己的長劍,收回劍鞘。


    他抬頭一看,剛好跟沒戴頭盔的騎士四目相對。


    列列下意識地低頭,背後卻被狠狠地拍了一下。對方的力道相當大,列列差點喘不過氣。


    「列列!你的表現實在是太出色了!果然是一名優秀的戰士!有沒有興趣成為星鎖的從士?我可以幫你推薦喔!」


    「呃……抱歉,我沒什麽興趣。」


    「是嗎?太可惜了!」


    「喬納森。」


    沒戴頭盔的騎士騎在馬背上慢慢地靠近,喬納森立刻挺直了身子,右手握拳抵著左胸。這應該是敬禮的動作吧,列列心想。


    「布朗多羅隊長!請問有何吩咐?」


    「沒什麽。你跟這個義勇軍有說有笑的,引起了我的興趣。」


    「他是我的恩人,為我的劍術帶來重大的啟發!」


    「原來如此。」


    男子大剌剌地點點頭,從馬背上跳了下來。布朗多羅隊長,原來他就是星鎖的隊長、製裁友友的幫凶。


    「看來你的功夫不差,叫什麽名字?」


    「列列。」


    「嗯,列列。我叫做比利布朗多羅,星鎖的隊長。可以請教一個問題嗎?」


    列列偷瞄了一眼布朗多羅黃褐色的瞳孔。冰冷的眼神,感受不到一絲溫度。當時這個人也在法庭之上,難道是怨恨所造成的偏見嗎?思索片刻之後,列列點點頭。


    「這把短刀……」


    布朗多羅若無其事地捧起列列的左手,列列無法抗拒。布朗多羅將列列的左手捧起之後,睜大眼睛仔細端詳。


    「是從哪裏弄來的?」


    「呃……」


    列列為之結巴。並不是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理由,事實上正好相反,什麽都沒有。這把短刀根本沒什麽來曆,列列頓時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才好。


    「這是我的短刀,我一直帶在身邊。」


    「哦?」


    布朗多羅眉尖一挑,放開了列列的左手。隻見他從頭到腳打量著列列,這才輕輕地點點頭。


    「大概是我看走眼了,真是抱歉。對了,你想不想成為從士?」


    「隊長!先前已經提過了,可是他不願意!」


    「是嗎?那就不勉強了。哪天改變了主意,就跟喬納森說一聲吧,你隨時都可以加入。」


    不等列列回答,布朗多羅立刻翻身上馬,扯起韁繩掉頭離開。終於走了。我不喜歡那個人,也不想跟他打交道。列列才剛鬆一口氣,背心又被拍了一下。


    「列列,隊長看到你的表現了呢!我們的隊長重視實力勝於身分,隻要是有實力的戰士,就算是出身低賤也可以加入星鎖!這可是你的榮幸,我真替你高興!」


    「……謝謝。」


    「謝什麽謝?應該的啦!」


    喬納森笑得很開心。他雖然沒有惡意,卻也夠煩的了。不過跟另一


    個人比起來,喬納森就顯得好多了。


    殺氣騰騰的眼神。


    仿佛恨不得致列列於死地。


    塞爾吉法連德爾拉開頭盔的護臉,在距離半凱恩(約∞m)之遠的地方睥睨著列列。即使詢問那個女騎士為什麽要用這種眼神看著自己,恐怕也隻會換來一陣砍殺吧。列列實在不明白自己到底哪裏得罪她了。


    列列歎了口氣之後,環視四周。


    無法成為戰士的綿羊死傷慘重,其中也夾雜了部分惡狼以及怪物的屍體。空氣中彌漫著令人作嘔的血腥味,列列卻一點也不以為意。一名騎士正準備讓眼看救不活的傷兵獲得最後的解脫,列列日睹了所有的過程,並沒有回避的打算。在這座魔女棲息的森林之中,死亡並不特別,而且是隨處可見。這把宰殺無數家畜的短刀,早已凝聚了無數的死亡。或許列列遲早也會成為森林的幽魂,不過現在還不到時候,還不能死,一定要找到友友才行。救出友友之前,說什麽都不能死。


    魔女城堡的最上層空蕩蕩的。先遣隊的夜襲雖然稱不上成功,卻也不是毫無斬獲。如今元氣大傷的魔女討伐隊即將抵達城堡,魔女的軍隊打算就地迎擊,徹底的摧毀對方的戰力。


    「我也好想上戰場殺敵喔。」「沒辦法,這是亞娜的命令!亞娜是這裏最偉大的魔女,沒有人敢違抗她的命令!」「是沒錯啦,不過還是很不甘心!」


    尼姆姆、梅洛爾和藍拉留在最上層。美其名是友友的護衛,其實是魔女亞娜監視友友的眼線。他們雖然對這種安排大為不滿,友友的內心卻不禁鬆了口氣。波爾莫族不是隻有他們三個而已,長得像豬的布德族以及肌肉跟岩石一樣堅硬的當古族也不像外表那麽可怕。人,沒錯。他們雖然不是人類,卻都是活生生的人。那惡狼跟熊呢?她不知道,她愈來愈迷糊了。


    受命留守的人除了三個波爾莫族之外,魔女優魔吉也是其中之一。隻見她坐在基奇它卡的肩上,眺望窗外的景色。


    太陽已經出來好一段時間了,現在不是清晨,而是上午。


    友友走到優魔吉和基奇它卡的身旁。


    「就快到了,就快要出現了。再過不久,人類就會特地跑到這來,讓我們殺個落花流水了。」


    優魔吉的語氣既興奮又緊張。


    友友站在窗前環視眼前的森林。魔女城堡是由岩山挖掘而成的,岩山的周圍草木稀疏,愈接近森林就愈茂密。不過森林中幾乎都是參天老樹,空間倒也不怎麽擁擠。


    眼花了嗎?


    森林之中好像出現幾道閃光。


    「優魔吉。」


    基奇它卡伸出右手指著前方。優魔吉緊抓基奇它卡的頭發,一連點了好幾次頭。


    「嗯!嗯!我知道!來了!終於來了!」


    「我也想看!」「我也要、我也要!」「友友!幫幫忙!」


    三個波爾莫立刻一湧而上。友友分別將三人抱上窗台,眯著眼睛凝視遠處的森林。剛剛森林中確實出現了好幾道閃光,現在雖然看不到了,樹木與樹木之間卻出現了好幾個正在移動的黑影。距離太遠了,看不出來到底是什麽,隻知道黑影一直在移動,而且正朝著這裏逼近。


    「來了來了!真的來了!」「哇!好驚人的數目!」「沒什麽好怕的啦,就跟豆子一樣的大小!」「那是因為距離遠的關係,笨藍拉!友友,不覺得藍拉真的很笨嗎?」「才不何


    呢!」「不會才怪!友友,對不對?」


    友友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隻好笑著輕撫波爾莫的頭心。我到底在這裏做什麽?這裏真的是我應該待的地方嗎?人類,我是人類,我是魔女的敵人。可是離開這裏之後,我又能去哪裏?


    天下之大,竟然沒有容身之處。


    腳步聲從身後傳入耳中。回頭一看,魔女姊妹和魔王兄弟走進房間。


    牛頭人身的魔王披上胸甲,手持巨大的戰斧,兩個魔女也都穿起盔甲帶著長劍。銀發魔女亞娜略比妹妹高脁,身材看起來格外地修長,卻又不失女性特有的豐腴。她就是這座魔女城堡的總指揮。


    「優魔吉,我們要去指揮作戰,這裏就交給你了。」


    「放心交給我吧。不過待在這裏也無事可做,有沒有我都一樣嘛!」


    「沒錯,你什麽事都不必做!」


    金發魔女洛蒂挺起比姊姊亞娜豐滿許多的胸部,開懷大笑了起來。


    「我們可沒有朵拉可的本事,指揮作戰的同時還能保護你的安全!而且往後你還有很多知識必須學習,趁現在輕鬆一下也是應該的!等到成為獨當一麵的魔女之後,可有你累的呢!」


    「人家已經可以獨當一麵了啦!」


    「笑話,還早得很呢!等一下就站在窗前,看看我們是怎麽擊潰敵人的吧!」


    「放心,我一定會睜大眼睛看個仔細的!」


    洛蒂哈哈大笑之後,帶著比弟弟更加高大的魔王千德離開房間。這時亞娜的視線停留在基奇它卡身上。


    「優魔吉就拜托你了。」


    「當然。」


    「乖乖地當個保姆吧,哈哈哈!」


    魔王閃達的塊頭雖然比不上哥哥,卻也是個魁梧的巨漢。基奇它卡沒說什麽,隻是微微揚起了嘴角。坐在基奇它卡肩上的優魔吉似乎很不服氣,兩邊的臉頰鼓得跟氣球一樣。


    「沒禮貌的閃達!人家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哈哈哈哈!是嗎?那就是我不對了。如果想要跟我的亞娜擁有一樣的好身材,勸你還是多吃幾碗飯吧!」


    「閃達,話可不能亂說。你我隻是血之盟契的同誌罷了,除此之外沒有其他的關係。」


    「好好好,別生氣嘛!哈哈哈!」


    直到現在,友友還是不明白魔王與魔女之間到底是什麽關係,隻知道這種關係好像是因人而異,每一對都不同。就算直接提出問題,大概也沒有有人肯回答吧。畢竟友友隻是被人類當成魔女的人,並不是真正的魔女,自然也沒有知道的必要。而且現在也不是討論這個問題的時候。


    亞娜走到友友的身旁,臉上露出優雅的微笑。


    「友友,老實說我還真不知道該拿你怎麽辦才好,可是又不能在魔女討伐隊兵臨城下的現在把你趕出城外。看來隻好等我們擊退敵人之後再釋放你了,還請多多擔待。」


    「嗯。」


    「到時若有個什麽萬一……」


    亞娜收起臉上的笑容。


    「還請自己決定該怎麽做。人類是絕對不會寬恕跟非人的生物締結友誼的魔女,小小的波爾莫落入人類的手中,也隻會被關進籠子裏麵當成活展示。不知道有多少波爾莫因此慘死於人類之手。熱愛大地的波德族人為了拯救朋友而潛入人類的村子,失風被捕之後,被殘忍的人類當成烤肉吃掉。隻因為波德族人長得很像人類的家畜,人類想知道他們身上的肉到底好不好吃。」


    她光是想像亞娜所描述的畫麵,就不禁打了個哆嗦。身旁的尼姆姆、梅洛爾和藍拉的表情也十分嚴肅。這幾個可愛的孩子,真的會被當成展示物?一路扛著友友抵達城堡的班哈德也是波德族人,他們真的會被人類吃掉?真是難以置信。不過這也是因為跟魔女以及魔女的同伴相處了一段時間之後,才會產生這種想法。若是打從一開始就不認識他們,友友說不定也會跟其他人類一樣,帶著好奇的眼光打量著被關在籠子裏麵的波爾莫。


    友友已經跟其他人類不一樣了。


    可是她依然是人類。


    亞娜輕拍友友的肩膀。錯不了,那是人類女性的小手。


    「我跟你到底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選擇自己的生活、以及能夠為這個世界的未來做些什麽。」


    友友甚至連點頭都辦不到。亞娜說完之後,便帶著閃達離開房間。


    友友不知道該怎麽活下去,更不知道能為這個世界的未來做些什麽。她隻知道自己不想死。當初還以為自己會被活活燒死,因此才做好了心理準備,放棄了一切,心裏麵隻掛念著列列。沒有我在身邊,列列一定做什麽都很不方便,畢竟他連最基本的算術都不會。不過活下去應該不成問題,隻是比較不方便而已。唉,他還是少不了我。


    當時曾經問過列列為什麽要離家出走,結果他回答不出來,真是一個傻瓜。可是不管發生了什麽事,列列一定會保護我。不過這也是理所當然的,除了保護我之外,列列還有什麽用處?我負責動腦,他負責出力,職務分配向來如此。突然之間少了腦袋,一定會很不習慣吧?當然,少了身體之後,一樣很傷腦筋。


    列列不在身邊,我也是很不方便的。


    好害怕、好孤獨,好想見他一麵。真是傷腦筋。


    一千多人的義勇軍雖然還不到全軍覆沒的地步,卻也減少了三成到四成的人數,許多人的兄弟或是朋友都在拂曉的戰鬥當中不幸喪生。原本就低迷的士氣頓時跌落穀底,騎士和從士的激勵根本起不了作用。而且自從戰鬥結束之後,魔女討伐隊的態度突然大為改變,他們開始年起皮鞭驅趕羊群,化身為冷酷無情的牧羊人。


    「繼續走!不要停下來!看看自己落後多少!應該知道脫隊的人會有什麽卜踢吧?難道你們想變成魔女的犧牲品嗎?」


    「什麽?累了?腳痛?那又怎樣?想想那場戰鬥吧!不想死的話,就給我繼續走下去!」


    「想逃走的人就盡管逃走吧,沒有人會阻止你!不過少了我們的保護之後,真的能平安無事地回到家鄉嗎?勸你們還是打消念頭吧!」


    甚至連笑臉迎人的喬納森也開始對筋疲力竭的義勇軍冷嘲熱諷。現在驅使羊群前進的動力不是榮耀,而是恐懼。隊伍中甚至還出現連恐懼的力氣都沒有、宛如行屍走肉一般睜著無神的雙眼蹣跚前進的可憐蟲。休息時間也縮短了許多,義勇軍仿佛成為世界上為了行軍而存在的一群人。


    天空中的太陽愈爬愈高,穿透枝丫的白光顯得格外地刺眼。


    「全隊停止!」


    「停止!」


    「站在原地別動!」


    「停下來!不許動!」


    騎士和從士紛紛發出停止的命令,義勇軍三三兩兩地停下腳步。長途跋涉的疲憊幾乎剝奪了他們的思考能力,不過還是有少部分的人發現情況不對。現在還不到休息的時刻,為什麽要停下來?有人訝異、也有人懷疑,甚至還有人的心中浮現不祥的預感,害怕得直打哆嗦。騷動、寂靜、接著又是另一波的騷動。


    無視於義勇軍的議論紛紛,騎士和從士開始移動,似乎要變換隊形。之前的隊形是將義勇軍擺在正中間,前後左右配置騎士和從士的小隊,如今從騎兵的移動方向來判斷,應該是將前後的部隊往左右兩側分散。尤其是前麵的防禦特別薄弱,大概隻有一、兩排而已。


    有問題,一定有問題。列列感到不太對勁,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一路上跟義勇兵混雜前進的喬納森以及塞爾吉早已不見蹤影。環視四周之後,列列在左側的部隊找到了兩人。如今兩人戴上頭盔、放下麵罩,無法辨識長相,不過那個高個的騎士應該就是喬納森,後麵那個身材嬌小的騎士大概就是塞爾吉吧?


    左右兩側加強防禦的隊形固然免除了三麵夾攻的隱憂,卻也帶來了無形的壓迫感,因為退路全都被截斷了。義勇軍被騎士和從士三麵包夾,他們不是敵人,而是自己人。理應是自己人的騎士和從士將義勇軍團團團住,阻絕了他們的生路。


    「各位勇敢的義勇軍!不,請容我稱呼各位為星鎖的同誌……!」


    嘹亮清澈的嗓音,傳遍魔女森林的每一個角落。聲音來自前方,又是那個沒戴頭盔的男子比利·布朗多羅。全體義勇軍不約而同地抬起頭來,站在後麵的人甚至伸長了脖子,一起注視著眼前的布朗多羅。


    「各位辛苦了!曆經艱苦的行軍、與人類的敵人浴血奮戰,這些苦難你們都挺過來了!請不要怨恨曾經怒斥各位、責罵各位的騎士以及從士,這一切都是出自我的命令,都是為了帶領各位參與偉大的聖戰!要怪,就怪我好了,我願意承擔一切的責任!為了貫徹天主賦予的使命、為了消滅可憎的敵人、為了替那些喪生於魔女、魔王以及其他怪物之手的無辜人民報仇雪恨,這是必要的手段!若認為我是個冷酷無情的指揮官,請盡管指著我的鼻子厲聲斥罵,我一定虛心接受!可是……!」


    布朗多羅拔劍向天。


    「身為榮耀的聖騎士、身為星鎖的隊長,我現在必須向各位下達命令、必須要求大家的協助!知道為什麽嗎?」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


    騎士和從士大聲附和。


    布朗多羅轉過身子,劍尖指向前方。


    岩山。


    聳立在眼前的岩山。


    「因為我們的敵人就在前麵!人類的大敵就在前麵!我們必須勇敢地殲滅敵人!為了天主、也為了我們白己!大家不要忘了,敵人殺死了我們的朋友、我們的兄弟、我們的姊妹、我們的父母、我們的妻兒、我們的鄰居、還有我們的同胞!」


    「沒錯!」「沒錯!」「沒錯!」「沒錯!」「沒錯……!」


    「請各位回想敵人的姿態、敵人的容貌、敵人殺害同胞的模樣!各位的心中應該燃起了熊熊怒火!這就是我們的理由,打倒萬惡的魔女以及魔王的理由!天主賜予我們打倒敵人的使命!不要再迷惑了!不要再猶豫了!讓我們同心協力,手刃萬惡的敵人!粉碎、殲滅、血祭!不留活口!拋棄你們的恐懼,拿出你們的勇氣!我們不需要武器,你們就是最強的武器!願主保佑我們……!」


    願主保佑我們!願主保佑我們!願主保佑我們!願主保佑我們!


    願主保佑我們!願主保佑我們!願主保佑我們!願主保佑我們!


    除了騎士和從士之外,義勇軍也跟著大家一起握緊拳頭、提起武器、賣力地在地麵踱步。宛如行屍走肉的義勇軍似乎真的相信自己是星鎖騎士魔女討伐隊的一份子,就好比溫馴的綿羊以為自己是受過訓練的獵犬。受到襲擊的羊群隻能四散逃逸、躲在角落瑟縮顫抖,難道大家都忘了嗎?或許吧,綿羊都被催眠了。


    比利·布朗多羅,一切都是他的傑作。


    簡直比變魔術還要神奇。


    「目標,岩山的魔女城堡!發現魔王、魔女、惡狼或是怪物的蹤跡,一律格殺勿論!」


    「遵命!」「遵命!」「遵命!」「遵命!」「遵命……!」


    「各位同誌!傾聽騎士和從士的聲音,把他們視為自己的兄長!兄長將替你們領路,挺身保護你們的安全!」


    「遵、遵命!」「遵命fa」「遵命!」「遵命!」「遵命……!」


    「星鎖……!全隊前進!為主而戰……!」


    「為主而戰……!」「為主而戰!」「為主而戰!」「為主而戰……!」


    星鎖上下一條心,勇敢地往前推進。他們速度不快,腳步卻十分踏實。在布朗多羅慷慨激昂的演說催眠之下,義勇兵無不抬頭挺胸,踩著整齊的步伐走向戰場。列列也試著融入大家,心情卻說什麽都亢奮不起來,前後左右信心十足的義勇兵更是讓他內心的不安逐漸擴大,腦中更是浮現出不祥的預感。鬥誌可以讓綿羊化身為獵犬嗎?當然不可能,事情絕對沒有那麽簡單。唉,友友。如果友友在這裏,如果聰明的友友在這裏,一定可以看穿其中的陰謀詭計


    ,找出讓列列感到不安的原因,再告訴列列該如何因應。


    我不是個聰明人,當然看不出其中的奧妙,也找不到正確的答案。事實上我連自己為什麽跟著其他的義勇軍一起前進都不知道。我想見友友一麵,我不要她離開。當著友友的麵前說出這種話,一定會被她嘲笑,說不定又會罵我是笨列列吧。沒關係,我不在乎,隻要友友回到我的身邊就好。


    我突然被帶到一個陌生的地方。當時我還小,語言又不通,幹脆閉上嘴巴不說話。我一直都是孤獨一人,家畜雖然可愛,最後卻難逃一死,或是被宰殺的命運。我很喜歡多多,最後它還是死了。


    有時友友會在入夜之後鑽進我的稻草堆。之後我每天都在等待,都在期待,都在猜想友友會不會出現。


    印象中友友曾經問我為什麽要離家出走,當時我回答不知道、沒有想過。沒辦法,我做事情本來就沒有計劃。


    友友是我的唯一、我的全部。我從未想過離家出走之後,可能就看不到友友了。可是繼續留在家裏,似乎又會替友友添麻煩。友友跟我不一樣,她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家中的寶貝,所以離開的人應該是我,那個家最不需要的人就是我。不管怎樣,名義上我也是友友的哥哥。總有一天友友會結婚,也會生孩子,到時候她應該不希望自己有個跟我一樣的笨哥哥吧。換成是我的話,我也不要。


    我也不想見到友友變成別人的。


    友友,我好想你。碰不到你也沒關係,我隻希望你留在我的視線之中。就算不再對我微笑也沒關係,可是,我還是希望看到你的笑容。


    那座岩山是魔女的城堡,友友應該就在裏麵吧。不,一定在裏麵。非得在裏麵不可。


    可惡,真是一大失策。應該在騎士和從士包圍義勇軍之前偷偷溜走的。反正我現在知道地點了,大可一個人偷偷地潛入。慢著,還是不對。我是在部隊變成現在的隊形之後,才知道那裏有座城堡的。可惡,我真是笨得可以。


    太遲了,已經開戰了。


    右前方。那是什麽?好像是一團煙霧。衝擊、巨大的聲響,騎兵被拋上了半空中。不是隻有一個騎士和一匹馬而已,連同好幾個從士都跟著遭殃。距離太遠看不清楚,不過他們應該都會重重地摔在地上吧。希望他們平安。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義勇軍停下腳步,有幾個人甚至開始退縮了。


    「不要停下來!」「繼續走!」「前進、前進……!」


    騎士和從士立刻下達指令,甚至還有幾個騎士拔出長劍在半空中飛舞,仿佛是鞭策綿羊的牧羊人。義勇軍再度邁開腳步,步伐卻顯得遲鈍了許多。這該不會是魔術吧?不知道是誰喃喃自語。魔術?沒錯,一定是魔女的魔術。好幾人,不,好幾十人開始喃喃自語。魔術、魔女、魔術、魔女。聲音逐漸往外擴散、膨脹,眼看著就要爆發了。


    上次是右邊,這次輪到左邊。距離比先前又近了一些,聲音和衝擊都大了不少。地麵為之震動、腹部為之翻攪,整個胃袋都縮了起來。這次的犧牲者是好幾個從士和義勇軍,這些在外力的作用之下被拋上天空的人,就像是沒有生命的玩具。雙腳被硬生生地扯斷,體液、肉塊和內髒灑在義勇軍的身上,現場頓時傳出陣陣慘叫。


    不知道是誰聲嘶力竭地大吼:


    「這是魔術……!魔女就在前麵……!」


    「住口!」「不許吵鬧!」「繼續前進!」「前進!前進……!」


    不知道還有多少人聽得到騎士和從士的聲音,大概連一半也不到吧。可是他們隻能前進。左邊和右邊都擠滿了人,停下腳步的話,又會被後麵的人往前推。好擠,手腳伸展不開。雖然還不到擠死人的地步,行動卻大受影響。而且騎士和從士開始慢慢地從左右和後方對義勇軍施壓,逼得義勇軍非前進不可。原來這就是他們的用意。可是,為什麽?列列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連忙伸長了脖子看著隊伍的最前麵。怪了,原本站在最前麵的騎兵,居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前進、前進……!」「不許停下來!」「為主而戰!」「為主而戰……!」


    義勇軍已經不是主動前進了。除了前進之外,他們無路可走。事實上最前排的義勇軍是被後麵的人推著走的。為什麽?為什麽會變成這樣?想停也停不下來,一路被人推著前進。放眼望去,身邊淨是恐懼、茫然以及泫然欲泣的臉孔,可是大家卻加快了腳步。原來如此,我懂了。他們想要逃跑,所有的義勇軍都想要盡快逃離這個戰場。


    「全軍突擊……!」「突擊!」「突擊!」「還不快點動作!」「突擊!突擊……!」


    拉滿的藤弓終於射出了箭矢。最前排的義勇軍大吼一聲,沒命地往前衝。後排受到影響之後,也發出怪聲拔足狂奔。義勇軍瞬間化成一道濁流,朝著目標迅速地蔓延。不能被濁流吞噬,一定要跟上去。除了狂奔之外,沒有其他的選擇,否則就沒命了。這簡直就是集體逃亡。每個人都發瘋似的拚命逃跑,完全不在乎魔女的城堡就在前麵。從這裏到岩山的山麓大概有多遠呢?恐怕連1卡列爾(約2㎞)都不到,說不定隻有一半而已。


    周圍的草木逐漸稀疏,照理說視野應該為之開朗才對。可是列列依然什麽也看不見,隻恨自己長得太矮了。除了恐懼還是恐懼,再也沒有比對眼前的局勢一無所知的情況更令人畏懼的了。


    突然之間,前方傳來一陣淒厲的呼聲。不,應該是怒吼,或是叫喚。衝突,跟什麽人發生衝突?敵人嗎?沒錯。前進的速度突然減緩,大家幾乎都原地停止。這時義勇軍突然四處逃竄,原來是包圍左右的騎兵遠遠散開了。散開?為什麽?不管怎樣,箝製住義勇軍的枷鎖終於解開了,人群的密度變小,前方的景象清晰可見。列列不禁倒抽一口冷氣。別鬧了,這是在開玩笑吧?


    銅牆鐵壁,豬人、岩石人、狼、熊以及其他的怪物所組成的銅牆鐵壁。他們不隻是擋在義勇軍的麵前而已,甚至還是一道主動壓迫的人牆。驚慌失措的義勇軍紛紛被這道移動的牆壁撞飛、踐踏、蹂躪,可憐的義勇軍不再是人類,而是卑微的螻蟻。虐殺螻蟻的凶手正是那些家夥,身形巨大的牛。不,應該是牛頭人身、頭頂和肩膀上還長了兩支角的怪物。怪物總共有兩個,右邊的那個身形比較巨大,不過左邊的也瘦小不到哪去。兩個怪物揮舞著跟人類差不多高的大型戰斧,屠殺、抑或是消滅義勇軍?不,屠殺抑或是消滅還不足以形容眼前的慘狀,應該是破壞才對。魔王,那就是人人間風喪膽的魔王。魔王的身邊站著身披盔甲、手持長劍的女子。兩個魔王和兩個魔女率領他們的部下,徹底粉碎義勇軍的身軀。


    濁流遭遇高牆之後四下亂竄,還有一部分往後回流。


    他們不再是義勇軍了。


    羔羊。


    四下逃命的羔羊。


    列列回頭一看,原本在隊伍的未端壓陣的騎士已經不見了,也就是說沒有人穩住羔羊的陣腳。為什麽?難道是為了失敗嗎?千裏迢迢地帶著羔羊前來此地,難道隻是為了讓魔王和魔女屠殺?實在是搞不懂。


    列列不想死得不明不白,不,他不想死。逃命吧,列列轉身麵向前方。隨著義勇軍的潰散,魔王和魔女的軍隊也跟著往前推進,眼看著就要殺到跟前了。雙方的距離大約隻剩下半那德(約50m)。不行,沒希望了,快點逃命吧。先保住性命再說。


    列列正打算轉身逃跑的時候,眼角的餘光突然捕捉到異樣的景象。


    騎兵。


    奔馳而來的騎兵。


    出現在左側。


    騎兵團打算從側麵攻擊魔王以及魔女。


    不對。


    所有的騎士在距離敵人約l凱恩(約20cm)的地點同時止步,馬匹以後


    足著地,前腳在半空中揮舞。疾馳到急停的時間非常短暫,普通的馬匹絕對辦不到,那一定是受過訓練的軍馬。所有的軍馬保持直立不動的姿勢,從列列的角度看過去,剛好排成一線縱列,數量大概在二十、三十匹左右。馬背上的騎士沒有長劍、沒有盾牌、也沒有長槍,手中拿著類似鐵棒的物體,前端對準了敵人。一陣轟然巨響之後,鐵棒噴出了火光,之後又冒出黑煙。那是什麽?好像有什麽東西從鐵棒的前端飛了出來。東西不大,看起來小小的。弓箭嗎?不對。到底會是什麽……?


    豬人和岩石人紛紛倒地,大概有五、六個之多。敵人停止攻擊,發出驚人的怒吼,朝著騎兵團衝了過來。這時騎兵團早已掉轉馬頭離開了。列列的視線轉向右側,清楚地看到、抑或是感覺到騎兵團的出現。當然,是另一隊騎兵,數量應該差不多吧。敵人正好背對著這群騎兵,現在正是背後偷襲的大好機會。第二隊騎兵比第一隊騎兵更加接近敵人,之後又戛然止步。馬背上的騎士拿著同樣的黑色鐵棒,巨響、火光、黑煙,小小的物體以驚人的速度劃破空氣,眼睛雖然跟不上,卻還是能看到飛行的軌跡。其中有幾條軌跡不偏不倚地命中了魔王以及魔女……


    ……右側比較高大的牛頭人身魔王,以及身旁的金發魔女。


    高大的魔王隻是身體一震,金發魔女卻差點摔倒在地。雖然勉強撐住,卻還是單膝著地。


    另一名魔王和銀發魔女連忙跑了過來。


    高大的魔王注視著金發魔女的臉龐,旋即轉頭看著不遠處的騎兵隊。騎兵隊正打算撤退,高大的魔王立刻舉起戰斧朝天呐喊。嗚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列列不禁捂住耳朵蹲了下來。除了耳朵之外,連雙眼也隱隱作痛。他的腦漿翻騰、內髒扭曲。死定了,這下子死定了,列列第一次|>z"1f到死亡近在眼前。無法呼吸、心跳幾乎快要停止。之所以能夠死裏逃生,大概是看到騎兵隊離去的背影吧。騎兵隊隻是停頓片刻,旋即整頓隊形迅速離開。這幅畫麵讓列列稍微恢複r冷艀。沒錯,魔王的咆哮一定是來自他的魔力。


    列列站了起來,″子持刀、右i持劍。


    義勇軍紛紛倒在地l:痛井地掙紮沒有·個例外。


    豬人和岩石人看起來似乎不受影響,不過他們也呆呆地站在原地,臉上盡是困惑的神情。


    安靜無聲,詭異的寧靜。


    「千德,帶著洛蒂離開這裏!」


    銀發魔女高聲呼喚,同時以手勢做出指示。大塊頭的魔王立刻將金發魔女抱了起來,看來似乎準備撤退。就在魔王將魔女抱在胸前轉過身去的那一瞬間……


    「魔王撤退了!」「我們殺了魔女!」「幹掉一個!」「魔女死了!」「還有另一個魔女!」「大家上!」「殺了魔女!」「殺了魔王!」「為主而戰……!」


    從士嗎?應該是。為主而戰!為主而戰!為主而戰!在從士的激勵之下,恢複冷靜的義勇軍紛紛爬了起來。不過他們也隻是爬了起來而已,沒有人衝向敵人,也沒有人轉身逃亡。不過從士已經展開行動,從左右兩翼包抄敵人了。除此之外,騎兵團也再度掉頭回到戰場。好快的速度,騎兵果然是騎兵。人數雖然不多,聲勢卻跟大軍團不相上下,如同旋風一般席卷戰場。


    第一道旋風來自左側,將豬人和岩石人吹得七零八落。還來不及喘息,第二波又從右側掩襲,夾帶著腥風血雨衝亂敵人的陣腳。緊跟在後的是從士集團,第一波騎兵也在這個時候掉轉馬頭殺奔而至。原本以為是人馬一體的第三波突擊,結果騎士卻紛紛跳下馬背,以身穿重甲的肉體衝撞敵人。集合速度、重量與裝備的身體衝撞威力驚人,幾乎是一擊必殺,成功地削弱敵人的戰力。而且大部分的騎士完成攻擊之後,立刻重整態勢,拿起手中的武器砍向其他的敵人。


    為主而戰!為主而戰!為主而戰!為主而戰!為主而戰……!聲音從戰場上的四麵八方傳來。義勇軍,一部分義勇軍開始麵向敵人。風向,戰場的風向改變了,大家都看到了勝利的契機。沒錯,魔女死了,魔王撤退,勝利一定是屬於我們的。站起來勇敢殺敵吧!殺死那些可惡的敵人,為自己的同胞報仇……!


    列列也跟著大家往前衝。感覺不太對勁,明明是自己的身體,卻好像不聽使喚,仿佛被什麽人在背後操縱似的。沒關係,這樣也好。友友,我要找到友友,然後救她出來,所以必須先掃除障礙才行。敵人、敵人、敵人!列列的長劍插入惡狼的頭頂,接著又反手將短刀送入豬人的側腹,再抽出長劍重擊豬人的後腦。渾身黑毛的怪物壓低身形衝了過來,列列縱身一跳閃過黑毛怪物,朝著眼前的鱗片蛙人揮出長劍。劍刃劃開鱗片蛙人的肩膀,卻怎麽也砍不下去。鱗片蛙人以短槍展開反擊,列列身形一扭險險躲過。後麵,接近了,又是那個黑毛怪。列列往旁邊一滾,黑毛怪一頭撞上鱗片蛙人,雙方都不支倒地。列列從地上爬了起來繼續往前衝,卻感到一股勁風呼嘯而至,連忙往旁邊一閃。巨劍,岩石人的巨劍。第二擊,列列出劍格檔,手臂頓時一陣酸麻,長劍脫手而出。岩石人打算發動第三波攻擊,列列舔舔嘴唇。來吧,怪物。來吧,巨劍。看到了,看得很清楚。列列躲過巨劍,往左前方一個墊步,趁著岩石人來不及收勢的時候,往他的背上一踢。岩石人立刻往前撲倒。趁著岩石人還沒起身的時候,列列隨手從地上抄起一把長劍,繼續往前奔跑。敵人、敵人、敵人。隻要幹掉那個家夥,就可以結束戰鬥了。


    牛頭人身的魔王,以及身後的銀發魔女。兩人背對著大樹,豬人和其他的怪物則是分布在兩人的左右以及後方。騎士、從士以及義勇軍在其他地區的戰鬥當中略占上風,唯獨這個區域剛好相反。魔王的戰斧才剛粉碎了兩名從士的身軀,肉片、碎骨和內髒如同血雨一般從天而降,淋得大家滿頭滿臉。碩大的身軀擁有驚人的怪力,而且動作還十分敏捷。魔王的體力仿佛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絲毫沒有疲倦或是乏力的跡象。每當揮出戰斧,口中就會發出驚天動地的咆哮。咕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咕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雖然沒有第一次的駭人,卻還是令人為之膽寒,身體和心靈大受震撼,幾乎快要失去理智。若不是強打起精神奮力抵抗,恐怕會當場失去行動力。不要靠近那個魔王,這根本就是白白送死。真不知道騎士和從士哪來的勇氣跟那個怪物交手。可是唯有打倒那個魔王才能結束戰鬥,任憑那個怪物耀武揚威,局勢很有可能再度翻轉。或許這就是騎士和從士視死如歸前仆後繼的原因吧。


    「——一群傻瓜……!大家一起上!從士隊,擺槍陣!」


    比利·布朗多羅的聲音。原來他也在戰場上。魔王的正前方不遠處,手持長槍的從士排成橫三列的隊形。


    「突擊……!」


    「遵命!」「遵命!」「遵命!」「遵命!」「遵命!」「遵命……!」


    布朗多羅號令一下,三列橫隊立刻朝著魔王發動攻擊。魔王當然也不是省油的燈,手中戰斧一閃,頓時砍斷了十數把長槍。可是從士的人數實在太多了,而且又不是排成一列,雖然前排的長槍被砍斷,後排的五、六把長槍還是刺入魔王的身體。萬歲——!可是眾人的歡呼很快就消失了。身中數槍的魔王滿不在乎地往前一踏,揮動巨大的戰斧。長槍立刻被砍成兩截,還賠上了好幾名從士的生命。列列不禁呆立原地。怪物,這才是真正的怪物,人類根本不是他的對手。不過布朗多羅卻笑了,而且笑得很開心。


    「好一個強大的魔王!騎士啊,這可是揚名立萬的大好機會!取下魔王和魔女的項上人頭,立下萬古流芳的功績吧!沒有人願意挑戰嗎?好,我親自


    上陣!為主而戰……!」


    布朗多羅不隻是口頭說說而已,他真的抽出長劍舉起盾牌,準備策馬衝向魔王。眼見隊長親自上陣,騎士和從士的士氣立刻大受鼓舞,大家都朝著魔王展開突擊。為主而戰!為主而戰!為主而戰……!敵人也紛紛展開迎擊,現場立刻陷入大混戰。列列穿過熱戰方酣的敵我雙方,迅速逼近魔王。這是千載難逢的大好機會。列列看得很清楚,魔王的動作失去了先前的敏捷,原因有兩個:第一個原因當然是留在體內的長槍。列列不知道這些斷槍會不會讓魔王感到痛苦,不過露在外麵的槍頭槍柄勢必會對魔王的行動力造成某種程度的影響。第二個原因,則是局勢的轉變。原本守在左右兩側的自己人紛紛趨前應戰,這下子魔王可沒辦法跟之前一樣大肆殺戮了。哼,這些怪物也會擔心傷到自己人嗎?


    列列的眼中隻看得到魔王,他注意到魔王的動作有個奇怪的習慣。手肘。魔王的左肘總是貼在身上,以手臂、拳頭和戰斧的斧柄遮住左腰到右胸的部分。而且次數非常頻繁,仿佛是在保護什麽似的。列列凝視著魔王。隻要殺了他,就可以結束戰爭。殺了他,他是我的獵物。不知道他在保護什麽。左腰、右胸。胸檔,就是那裏嗎?列列日不轉睛地凝視著魔王。


    突然有個物體衝到列列的麵前。


    豬人。


    距離很近,近到不能再近。對方似乎也嚇了一跳。列列立刻舉起長劍,刺入豬人的咽喉。豬人身體一抖,武器掉落在地,下一秒鍾卻抱住纏住列列握著長劍的右手。想拚個同歸於盡嗎?好可怕的力量。列列左手抄起短刀,刺入豬人的眼睛。豬人發出一聲哀號,列列立刻一腳將他踢開,順勢鬆開手中的長劍。緊接著又拿起豬人掉在地上的戰錘,擊中試圖從旁邊發動偷襲的惡狼。惡狼發出一聲慘叫,列列也在同一時刻發足狂奔。閃過騎士和從士之後,魔王的身影就聳立在眼前。這時有人呼喚列列的名字,應該是喬納森吧?不要吵,我正在盯著他。他也轉過頭來,似乎注意到我的存在。魔王,好大的塊頭,壯得跟一頭牛似的。可是他的雙眼,卻不是牛的眼睛。


    「人類……!」


    魔王的聲音,人類的語言。不知道為什麽,他居然站在原地不動。


    數名騎士衝向魔王,其中也包括了喬納森。魔王奮力揮動戰斧,兩三下就逼退了來犯的騎士。喬納森整個人撞上身後的大樹,頭盔不知道飛到哪去了,盾牌也扭曲變形,躺在地上動也不動。他死了嗎?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的敵人是眼前的魔王,我的眼裏隻有眼前的魔王。


    一定要殺了他,殺了我的獵物。不知道他在保護什麽。有人大叫,敵人和自己人都在大叫,在戰場上跑來跑去。囉唆,給我安靜一點。我朝著魔王衝了過去,他也注意到了我這個敵人,將目標鎖定在我身上。隻見他往前踏出一步,縮回了左臂。就是這個動作,就是這個多餘的動作。魔王應該不知道這個多餘的動作讓我發現了他的秘密吧。趁魔王尚未揮動戰斧之前,我擲出手中的戰錘,他想也不想揮動戰斧擊落我的戰錘。應該是反射動作吧?我毫不猶豫地逼上前去,在地上滾了一圈,拾起從士的長槍。雖然是斷成兩截的長槍,隻剩下槍尖和半截的槍柄,不過也夠用了。在這種近距離之下,戰斧根本派不上用場。魔王輕噫了一聲,試圖縮回左臂保護不知名的東西。我立刻舉起小刀刺入魔王的左臂,右手的半截槍尖也幾乎在同一時刻刺進他的左腰,斜斜地刺了進去。放開刀柄之後,左手也握住了槍柄,使出渾身的力量將槍尖往裏麵送。我看到了,看得很清楚。就是這裏,就是胸口中央偏右的位置。槍尖穿透了胸膛,貫穿了不知名的物體。魔王低頭看著我,發出驚人的咆哮。嗚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可是我並不害怕,一點也不害怕。咆哮?不,那是魔王的哀號。


    我從魔王的左臂拔出短刀,往後退了好幾步。


    魔王依然站在原地,胸口劇烈地起伏。


    「……你怎麽知道……我的心髒……在哪裏……」


    「閃達……!」


    銀發魔女跑了過來,從後麵抱住魔王的身體。魔王試著保持直立的姿勢,卻已經力不從心了。隻見魔王的身體開始瓦解,一開始是手掌和腳掌,旋即蔓延到手肘和膝蓋。魔女緊緊地抱著魔王,試圖阻止魔王的瓦解,卻依然是徒勞無功。


    「閃達……閃達……!」


    「亞娜……我的亞娜……」


    魔王伸出逐漸融化的手臂,試圖抱住眼前的魔女,卻無法如願。手臂已經完全溶解,化成一堆粥狀物了。


    「活、活下去……亞娜……去找一個……新的魔王……」


    「不要說了。」


    魔女捧著魔王已經不成原形的臉龐,親吻原本是鼻尖的位置。


    「我已經立下誓言,將自己的身心奉獻給你了!其他的魔王……」


    「……亞娜……拜托……我……你……」


    「閃達!我的閃達!求求你,我真的不願意……!」


    「我、我是……你的……」


    「當然,要我說幾次都可以!你是我的閃達!我唯一的閃達……!」


    銀發魔女哭得聲嘶力竭。


    魔王露出一絲微笑之後,就此化成一攤軟泥。


    「請節哀。」


    身材嬌小的騎士走了過來。雖然看不見麵罩之下的臉孔,不過從背影來判斷,應該是塞爾士口。


    「還沒結束……!」


    魔女站了起來,拔出腰間的長劍。直到現在,列列才發現這個魔女是一個絕世美女。即使臉上沾滿淚水和魔王的殘骸,五官因為憤怒而扭曲,依然不減她的美貌。


    「這場戰爭還沒結束!還不到結束的時候!朋友們!拿起武器,戰到最後一刻……!」


    「給我住口!卑劣的人類叛徒……!」


    塞爾吉衝向魔女,其他的騎士和從士也跟在身後。呆呆地站在原地的敵人正才大夢初醒,拿起武器展開反擊。塞爾吉的一輪猛攻逼退了魔女,後麵就是一顆大樹,已經無路可退了。魔女大叫一聲,塞爾吉也提高了音量。列列不知道她們說了些什麽,也不想知道。他低頭往前衝,閃過了塞爾吉與魔女,從敵人與自己人之間穿了過去。不,現在已經分不清楚誰是敵人、誰是自己人了。列列穿過互相廝殺的生物之間,朝著岩山、也就是魔女城堡一路挺進。一定要抵達岩山、抵達魔女城堡,否則列列就快要吐出來了。殘留手中的感觸令人作嘔。我傷害了許多生命,可是我一點也不想這麽做。我隻想見友友一麵,就這麽簡單。


    「這、這怎麽可能……」


    優魔吉臉色發青,連嘴唇都變成紫色的。友友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去,三個波爾莫更是縮在一起微微顫抖。唯一還能保持冷靜的人,大概隻有魔王基奇它卡。


    友友是人類,不是魔女的同伴,更能體會到這場戰爭的慘無人道。


    騎士和從士將義勇軍當成陷阱。他們將義勇軍逼上前線,任憑魔女軍團蹂躪踐踏,等到魔女軍團準備追擊四處竄逃的義勇軍,再從兩側發動奇襲。陷阱?不,根本就是犧牲品。


    這是被允許的戰術嗎?當然是被允許的。就是因為被允許,魔女討伐隊才得以存在,才得以被當成人類的英雄,才得以成為孩子心目中的偶像。


    再過不久,聖騎士一定會帶著勝利的驕傲凱旋歸國。至於那些不幸陣亡的義勇軍,大概會被當成為了人類而犧牲的英勇烈士吧。人們將會在喪親的悲痛中慶祝苦澀的勝利。


    是的,他們勝利了。


    魔女城堡的最上層離地甚高,離森林甚遠,在林木的遮蔽之下,難以辨識林中的戰況。不過聲音倒是聽得見,那應該是魔王閃達或是千德的吼叫吧。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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