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她還不是荷洱佳。


    那是一段令人永生難忘的回憶。


    太陽升起之後,父親約她一起出門。她擔心朋友的安危,實在沒有出門的興致,不過心裏麵卻又隱約認為不應該違背父親的意思。於是她問父親要去哪裏,父親微微一笑,並未回答。別管去哪裏,跟著爸爸就對了,爸爸相信你一定會很有興趣的。好了,我們走吧。


    父親帶著她來到位於城鎮正中央的廣場。那裏擠滿了人,簡直就是萬頭鑽動,看來廣場的中央似乎有什麽悅樂人心、讓城裏的居民大為興奮的事物。


    仔細一看,原來是個籠子,裏麵還關著一個小小的人。跟籠中的小人四目相對之後,她不禁大叫了一聲。酋姆……!


    幾乎是同一時刻,籠中的酋姆突然大笑了起來,讓所有人吃了一驚。廣場頓時陷入騷動,掩蓋了她的聲音。酋姆接著又扮起了鬼臉、在籠子裏麵又叫又跳,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有時還會趁著空檔看著她。她知道酋姆想說什麽。不行,千萬不能叫我的名字,一定要裝作不認識我,知道嗎?


    怎樣,很稀奇吧?父親笑著開口。是啊,真的很稀奇。她強顏歡笑。


    她不想辜負酋姆的迴護,可是回到家中、走進自己的房間之後,淚水卻不爭氣地流了下來。當天夜晚,她偷偷離家,在街上尋找酋姆的下落。途中遇到了隆羅,於是兩人流浪在夜色籠罩的街頭。即使隆羅回到森林、即使太陽已經升起,她依然不肯放棄希望。酋姆,你在哪裏?酋姆,我一定會救你出來的。


    第二天,她一直睡到中午才起床。差不多傍晚時刻,父親又找她一起出門。她詢問父親要去哪裏,這次父親清楚地回答了。上次那個小人要被處死了,你想不想看?走吧,我們一起去。


    廣場比昨天更加地熱鬧,擠得水泄不通。正中央堆起了宛如小山的柴薪,酋姆的籠子就放在最上麵。柴薪小山的前麵擺著幾張桌椅,她、父親以及幾個衣著華麗的男女和小孩就坐在椅子上。父親一邊享受美食,一邊與衣著華麗的男女相談甚歡。不知道是誰大聲叫嚷,認為以處死人類的方式處死怪物是一項恩典,現場還有幾個醉漢坐在地上互相舉杯。她一直凝視著酋姆。酋姆並未看著她,一旦受到其他人的辱罵,就故意裝瘋賣傻。有時劇烈搖晃籠子,發出野獸般的怒吼,或是突然放聲大笑,刻意驚嚇眾人。她好幾次都差點哭了出來,幸好最後都忍住了。很想請父親停止這一切,不過她心裏麵很明白,父親不可能答應的。


    父親以及廣場上的其他人都希望處死酋姆、以欣賞酋姆被燒死的景象為樂,隻有她不一樣。當然,酋姆是她的朋友。不過除了她之外,還有另一個人鐵青著一張臉,一句話也不說。對方是一個身材高瘦的男子,跟她坐在同一桌。


    不舒服嗎?她開口詢問。男子搖搖頭,表示他很好。於是她從座位上起身,牽著男子的手來到偏僻的角落,男子這才說出真心話。這不是男人的做法,我不喜歡,更不知道大家在高興些什麽。


    處刑的時刻逐漸逼近,父親在眾人麵前發表演說。這個小人是魔女手下既邪惡又野蠻的魔物,我們絕對不允許任何魔物入侵人類的城鎮。奉主之名,以神聖的火焰淨化這隻魔物吧。


    人群爆出如雷的喝采以及掌聲,她卻感到自己的心幾乎快被撕裂了。


    父親身邊的其中一人點燃了柴薪。她很想逃離現場,雙眼卻離不開酋姆。


    柴薪小山燃起橘色的火苗,冒出濃濃的黑煙。她很想放聲大叫,卻又叫不出聲音。酋姆的視線終於停留在她的身上,嘴角微微上揚,雙眸浮現出異樣的光彩。直到最後一刻,酋姆才終於向她露出微笑,之後又低頭俯視其他的群眾。廣場起了一陣騷動。不會吧,居然咬舌自盡!


    可惡的魔物,太猖狂了!酋姆倒在籠中,悲傷的情緒幾乎要撕裂她的身體,心中卻也同時浮現出一抹驕傲。酋姆不願死在人類之手,自行了斷了生命。酋姆贏了,結局雖然慘烈,卻也令人肅然起敬。


    當天夜晚,她輾轉難眠。憤怒、憎恨、無奈以及對酋姆的思念,讓她的身體微微顫抖。


    不知道是誰在外麵敲敲窗戶。一定是隆羅,她心想。果然不出所料。她讓隆羅進入房間,


    將白天的所見所聞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原來如此,酋姆最後露出微笑嗎?被人類發現的時候,酋姆故意吸引人類的注意,好讓我逃走,他是個勇敢的波爾莫。不過孤獨一人難免寂寞,謝謝你陪伴酋姆走完最後的一段路。


    之後隆羅親吻她的臉頰和前額,向她告別。我不會再出現了,你也別再進入森林。我不會忘了你,希望你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再見!


    她並未阻止隆羅,隻是靜靜地凝視著隆羅離去的身影。


    即使時光流逝,他們在她心中所留下的回憶卻無法磨滅。


    她學習天主的教誨。每當從教誨中發現人類的罪惡、無法抹煞的業障,就更堅定她的決心。


    即使扮演一個虔誠的信徒,她的心依然留在森林。


    總有一天,她會投向森林的懷抱。


    夜晚的森林會高舉雙臂歡迎她的到來嗎?


    就算被森林拒絕,她也會設法進入森林的深處。


    魔女的森林小屋,就在那裏。


    當時她還不是荷洱佳。


    ***


    旅途的疲勞再加上精神麵的衝擊,子爵終於累垮了身子,即使在旅館休息一天也未見起色,目前由塞爾吉在一旁照料。喬納森一大早就出去了,到現在還沒回來。列列和友友上午的時候前往秋薩城探風聲,不過城堡的警戒十分森嚴,無法接近。


    真的是束手無策。其實救出疑似魔女的阿拉貝拉本來就是不可能的任務,原本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念頭放手一搏,結果昨晚的攻擊事件斬斷了大家最後一絲的希望。


    列列坐在自己房間的床上,友友就躺在旁邊,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一起用過晚餐之後,友友並未回到自己的房間,反而來到列列的房間。原因不明,或許是不想獨處吧?


    列列不知道現在能不能跟友友說話。猶豫了片刻之後,才終於鼓起勇氣開口:


    “他們是不是想要帶走阿拉貝拉?”


    “依照常理來判斷,應該是如此沒錯。”


    友友看也不看列列一眼,不過她至少還肯回答,列列頓時鬆了口氣。


    “所以阿拉貝拉真的是魔女嗎?”


    “我不知道。”


    友友下意識地抓緊棉被。


    “明知我不是魔女,那些魔女卻還是救了我。或許阿拉貝拉也是一樣吧。”


    “其他人可不這麽認為。”


    “嗯,怪物入侵城堡、入侵地牢,巧的是疑似魔女的阿拉貝拉就被關在地牢裏麵。阿拉貝拉一定是那些怪物的同伴,怪物是魔女的手下,所以阿拉貝拉絕對是魔女沒錯。就算他們做出上述的結論,也一點都不足為奇。”


    “喬納森還是相信阿拉貝拉。”


    “子爵卻半信半疑。”


    “居然不相信自己的女兒。”


    “或許就是因為如此,子爵才知道喬納森所不知道的秘密吧。巡檢祭司宣稱他是綜合了所有記錄以及傳言,才判斷阿拉貝拉是個魔女,說不定阿拉貝拉真的有什麽不為人知的秘密。”


    “巡檢祭司的說法不能相信。”


    列列的腦中一片混亂,他實在不明白友友的想法。


    “友友,你覺得呢?”


    “不是說過了嗎?我也不知道。”


    友友歎了口氣。


    “不過就算阿拉貝拉真是魔女,那又如何?”


    “呃?”


    “身為


    魔女為什麽是一種罪惡?為什麽必須受到製裁?”


    “因為……魔女是人類的敵人吧?這是主的教誨。”


    “主的教誨?阿爾特?塞恩在世的時候,根本沒有所謂的魔女。”


    “這……他是很久以前的人嘛。”


    “沒錯,最後還變成了神。不過神又是什麽?”


    “神……”


    列列為之語塞,不知該如何回答。過去他從不將祭司的諭示放在心上,祭司怎麽說、他就怎麽做。不聽話的人會受到處罰,死後無法上天堂,違背天主的教誨是不好的。對於列列而言,所謂的教義就隻是如此而已。


    “根據奇跡之書的記錄,世界的創造者是一個叫做烏德拉的神。烏德拉又創造出許多分神,幫助他治理世界,同時也以自己的形象創造了人類。”


    “沒錯,所以人類是很特別的。”


    “按照奇跡之書的說法,確實是如此。不過分神慢慢地怠忽職守,甚至對烏德拉起了忌妒之心,最後終於自甘墮落,成為邪惡的魔王,慫恿人類背叛烏德拉,讓人類成為魔王的奴隸。”


    “原來魔王也是神。”


    “不過還是有一群人信仰烏德拉,路路凱就是其中之一。在烏德拉的加持之下,他成功消滅了所有的魔王,之後改名為阿爾特?塞恩。可是烏德拉這時卻忌妒、畏懼他的力量,試圖暗殺他。”


    “神暗殺人類……?”


    “沒錯,而且烏德拉最後還遭到塞恩的反擊,死於非命。塞恩雖然也死了,卻在信徒的麵前複活,成為唯一的真神。”


    友友哼了一聲,不以為然地聳聳肩膀。


    “阿爾特?塞恩成為真神的過程有許多解釋,不同的解釋產生不同的教義,這就是為什麽每個祭司所諭示的內容都不太一樣的原因。當然,聽者也可以自行詮釋教義,所以信徒所信奉的教義其實都存在著微妙的差異。如果神直接出現在大家的麵前,向大家傳達祂的旨意,或許可以解答大家的疑問,偏偏祂並未這麽做。所以大家所信奉的神,到底是什麽?”


    列列終於明白友友的意思,也知道這些話是不能隨便說出口的。


    大家所信仰的天主阿爾特?塞恩,根本不是真正的神。


    這就是友友所要表達的意思。


    “不必擔心。”


    友友回頭看著列列,臉上露出嘲諷的微笑。


    “我不會在別人的麵前說這些話的。”


    “嗯。”


    列列伸手握住友友的手背。友友睜大雙眼,似乎吃了一驚,試圖將自己的手抽回來。


    列列不讓友友這麽做,就算拚著惹友友生氣、被友友痛罵一頓,他也不想讓友友從自己的手中溜走。


    “笨列列。”


    友友幹脆手掌一翻,扣住列列的手指。列列加重了力道,友友也毫不客氣地還以顏色。列列隻要這份溫暖,其他什麽都不在乎。他不想失去友友,願意為了這一切付出任何代價。友友,留下來,哪裏也別去,拜托。


    這時有人敲了門﹒兩人立刻把手抽回來。


    “是我,塞爾吉。可以進去嗎?”


    “請進。”


    友友回應之後,塞爾吉打開房門走了進來。這是一間高級旅館,單人房的空間十分寬敞,房內還擺放著桌椅。塞爾吉進門之後,直接拉過椅子坐了下來。


    “尼可拉斯大人已經休息了,不過狀況依然不太好,看樣子應該是無法獨自騎馬。現在隻能從克雷特找人過來幫忙,或者是借一輛馬車送尼可拉斯大人回到克雷特。真不知道子爵家的人都在做什麽,怎麽會讓子爵獨自出門呢?”


    “子爵的意思如何?”


    “他堅持要留在阿修隆,或許是想旁觀審判的進行吧。不過我堅決反對。”


    “無論結果如何,對子爵而言都是痛苦的煎熬。”


    “……沒錯。除了阿拉貝拉小姐的遭遇令人鼻酸,子爵家的未來也是一大問題,尼可拉斯大人內心的煎熬是可想而知的。在這麽重要的時刻,喬納森那個家夥到底跑哪去了?”


    塞爾吉下意識地咬著右手大拇指的指甲。


    “那個……”


    話才剛出口,列列就露出猶豫的表情。友友和塞爾吉無不吃了一驚,她們萬萬也想不到列列竟然會在這種情況下開口說話。事實上連列列自己也感到有些詫異。


    “塞爾吉,你覺得呢?就是……阿拉貝拉的事情。”


    “她到底是不是魔女嗎?”


    “嗯。”


    “說真的,我也不知道該如何判斷。”


    塞爾吉雙手交叉在胸前,臉上的表情十分凝重。


    “魔女襲擊城堡並不能跟阿拉貝拉小姐就是魔女的同伴劃上等號,其中的變數太多了。魔女襲擊人類的城市一定有她們的目的,克羅德爾如此,阿修隆也絕對不是特例。”


    友友似乎想要開口,卻又硬生生地把話吞了回去。塞爾吉注意到了,臉上頓時露出不解的神情。不妙,趕快轉移焦點。


    “那……塞爾吉,你相信阿拉貝拉嗎?”


    “我不願懷疑,而且阿拉貝拉小姐也明確地表示自己不是魔女。”


    “可是,一旦接受審判……”


    “一定會被判刑。”


    塞爾吉閉上眼睛,無奈地搖搖頭。


    “舉發阿拉貝拉小姐的巡檢祭司卡山?奧彼德不是個簡單的人物,負責調查的審問官雷蒙?路斯也以嚴厲的風格聞名於世。除非掌握關鍵性的反證,否則不可能無罪開釋。”


    “一旦接受審判,阿拉貝拉就死定了。”


    “可以這麽說。”


    “如果不接受審判呢?”


    “列列,你想說什麽?”


    “沒什麽,隻是想知道有沒有拯救阿拉貝拉的方法而已。”


    “就我個人的看法嘛……”


    塞爾吉半躺在椅子上,雙手抱在後腦,仔細地沉吟半晌之後……


    “……不可能,沒有人可以拯救阿拉貝拉小姐,我們已經束手無策了。這件事打從一開始就是不可能的任務。”


    沉靜的腳步聲突然傳來,房門接著被粗魯地推開,原來是喬納森。他的臉色很難看,雙眼布滿血絲,兩頰凹陷,仿佛瞬間老了好幾歲。


    塞爾吉抬起頭來,似乎想要說些什麽,卻又打消了主意。喬納森十分憔悴,全身卻散發出一股詭異的氣息,仿佛被惡靈附身似的,沙啞的嗓音更像是在荒野中彷徨的幽鬼。


    “我要見阿拉貝拉,請大家陪我闖一闖。”


    ***


    騎士,不,男子漢行得正坐得直。隻要是對的事情,就必須義無反顧地堅持到底。然而這些都是過去的信念了。對方形勢比人強,不得不選擇屈服。為了見未婚妻一麵,喬納森幾乎找遍了秋薩城的衛兵、文官和武官,低頭懇求的同時,甚至還藉助金錢的魅力。也罷,沒有混淆其詞的必要,簡而言之就是送紅包、就是賄賂。經過一番奔走之後,終於得以在深夜時刻、短暫地獨自一人的條件下會見阿拉貝拉。


    喬納森?克洛姆史帝德讓自己顏麵無光,更讓克洛姆史帝德家的尊嚴掃地。他實在沒有勇氣獨自前往城內,朋友們默默地陪伴他抵達城邊,容忍這個無聊男子卑劣、自私又近乎無恥的行徑。喬納森內心十分痛苦,卻又很感激朋友為他做的一切。


    “等一下就要換班了,好好把握時間吧。”


    地牢的守衛露出淫穢的笑容,替喬納森打開了鐵門。才剛走進牢房的通道,守衛就立刻關上了鐵門。他的長劍和短劍都被守衛沒收了,不過至少獲得了跟阿拉貝拉單獨交談的機會,喬納森不禁在胸前畫了一個星印,感謝主的恩賜。


    “阿


    拉貝拉。”


    喬納森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腳步,幾乎是用跑的,卻還是感到囚禁阿拉貝拉的牢房似乎異常地遙遠。來到牢房之後,頓時有種恍若隔世的感慨。


    阿拉貝拉屈膝坐在地牢冰冷的石板之上。即使是在肮髒汙穢的地牢之中,她看起來還是格外地純潔、美一麗。喬納森單膝跪在牢前,雙手握著鐵欄杆。阿拉貝拉嫣然一笑,仿佛一道陽光射進了幽暗陰濕的地牢。多麽希望這不是錯覺,喬納森心想。


    “喬納森大人。”


    “我來了,阿拉貝拉。我來見你了。”


    “我也很想再見您一麵。”


    “嗯。”


    喬納森試著露出微笑,卻怎麽也笑不出來,反倒是淚水溢滿了眼眶。


    “阿拉貝拉,對不起,我……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什麽都別說。”


    阿拉貝拉無聲無息地起身,爬到鐵欄杆的前麵,手指輕觸喬納森的大手,卻無法緊握。使不上力,食指、中指、無名指和小指的指甲都被剝除,傷口比昨晚增加許多,連頸子都有繩索的勒痕。看來審問官對阿拉貝拉施以更嚴厲的拷問,試圖逼迫她俯首認罪,以早日接受審判,當場處以火刑。


    “能夠再度見到喬納森大人,對我而言就已經足夠了。”


    “不,不夠。阿拉貝拉,這樣還不夠。我要永遠跟你在一起,跟你結婚生子,跟你一起逐漸老去。我的身體很強壯,一定可以活很久,絕對不會拋下你一個人先走。直到你蒙主寵召之前,請讓我永遠陪伴在你的身邊吧。”


    “喬納森大人……’


    阿拉貝拉黯然垂首。


    “對不起,喬納森大人。昨晚父親也在這裏,所以我無法說出真心話。”


    “說吧,阿拉貝拉。”


    “喬納森大人。”


    阿拉貝拉抬起頭來,俯視著喬納森,雙眼綻放出堅定的視線。


    “請您忘了我吧,喬納森大人。阿拉貝拉?李德爾隻有過去,沒有未來。”


    “不、不要胡說八道,阿拉貝拉。千萬別這麽說。”


    “不,喬納森大人。再這樣下去,我一定會成為拖累您的亡靈。現在的我不能為您做些什麽,隻能請您忘了我吧。我不奢求您的寬恕,為了您自身著想,忘了我是最明智的抉擇。”


    “要我忘了你?不可能!阿拉貝拉,不管發生什麽事,我永遠都不會忘了你!”


    忘情叫喊的同時,列列的聲音浮現腦海。


    如果為了拯救阿拉貝拉必須舍棄什麽,那就舍棄吧。即使與全世界的人為敵,也要為了阿拉貝拉而戰。你辦得到嗎?


    事情發展至今,在審判中反敗為勝幾乎是機會渺茫了。既然合法釋放阿拉貝拉的途徑已經是個死胡同,就隻能訴諸非法的手段。例如直接帶走阿拉貝拉,訴諸武力、強行帶走。不可能嗎?經過昨晚的攻擊事件之後,城堡進入了最嚴密的警戒,可是喬納森依然靠著送紅包的方式來到這裏。隻要用對方法,強行帶走阿拉貝拉應該也不是個夢想。當然,這是無法饒恕的重罪,未來將會成為亡命天涯的逃犯,同時也會拖累家人,說不定父親的騎士頭銜還會遭到撤銷。可是為了阿拉貝拉、願意與全世界的人為敵也是喬納森自己說的,而且列列還願意伸出援手,堅持到最後一刻。朋友願意幫忙,一張臉貼著鐵欄杆的喬納森不禁睜大了雙眼,凝視著阿拉貝拉。可是這麽一來,就得舍棄公國準騎士的身分、舍棄魔女討伐隊聖騎士的神聖任務、舍棄自己的將來、舍棄克洛姆帝德家的榮耀、舍棄父親、母親、弟弟和妹妹,犧牲一切的所有。


    “喬納森大人。”


    阿拉貝拉微微一笑,手指輕觸喬納森的臉頰。


    “勸您還是以自己為重吧。”


    喬納森不禁緊咬下唇,一句話也說不出口。他的心思被看穿了,好一個沒出息的男人,到頭來最愛的還是自己。不,我隻是不想連累家人罷了。都已經演變成這種局勢了,還在替自己辯護?阿拉貝拉就要被活活燒死了,居然還在替自己找藉口。喬納森閉上雙眼,深深吸了口氣,列列的聲音再度浮現腦海。


    你做好覺悟了嗎?


    以為自己有所覺悟,然而事實並非如此。喬納森﹒克洛姆史帝德根本沒有做好覺悟,他直到現在才深深體會到自己的天真與無知。下定決心吧。父親、母親、艾芙、耶雷米,對不起。我無法舍棄阿拉貝拉,說什麽都無法舍棄。


    “阿拉貝拉。”


    喬納森再度睜開雙眼,瞳孔之中已經沒有任何迷惘。


    “我要帶著你離——”


    什麽聲音?有點距離,門後嗎?不,更遠,從地上傳來的。


    喬納森站了起來。


    他很清楚發生了什麽事。


    又來了,就跟昨晚一樣。為什麽?為什麽?喬納森試著不去思考,因為他不想觸及這個問題。一旦試著去尋找答案,內心就會浮現出強烈的疑惑。


    “阿拉貝拉,我馬上回來。”


    喬納森露出微笑,雙眼卻無法直視阿拉貝拉。


    他迅速地奔至門邊。


    開門之前,耳邊傳來巨大的聲響。人的聲音,而且是慘叫聲。回頭一看,阿拉貝拉雪白的一手指依然握著鐵欄杆。喬納森猛力甩頭,推開了鐵門。


    ***


    在營火的映照之下,灰色的城堡浮現在黑暗的夜空之中。


    無數的士兵正聚集在城堡北麵的山丘。


    士兵的人數比白天增加不少,身穿黑綠套裝的羅賓隊也身在其中,看來似乎是以羅賓隊為主體,在北麵的山丘執行警戒的任務。羅賓?歐古邦不知道在哪裏,說不定將任務丟給部下,自己躲起來睡得正香甜呢。那個男人一點擔當也沒有,難保不會做出這種事。


    “喬納森要怎麽見到阿拉貝拉?”


    列列、友友和塞爾吉藏身在距離北麵山丘約一那德(約100m)以上的小路。


    “不知道嗎?”


    塞爾吉倚靠在建築物的外牆,雙手交叉在胸前。


    “當然是用錢收買。他假扮成衛兵混進城中,隻要收買幾個衛兵,自然就有辦法。”


    “原來是這麽回事。”


    “沒錯,就是這麽回事。”


    “喬納森真的豁出去了。”


    友友站在塞爾吉的身邊。塞爾吉已經將友友視為推心置腹的好朋友。這當然是出自友友的刻意安排,不過列列也不認為這是壞事。隻是見到友友跟其他人表示親切,心裏有些不是滋味罷了。


    “他看起來不像是會塞紅包的人。”


    “沒錯,他還以為這是個說說場麵話就能通行無阻的世界。事實上他什麽都不知道,根本是個長不大的小鬼。”


    塞爾吉低頭看著地麵,舉起腳跟跺了幾下。


    “聖騎士團也不是提出申請就能加入的,必須向地位崇高的聖騎士繳納相當的金額才行,這叫做獻金。有了獻金之後,才會獲得推薦。當權者的子弟或是親戚或許不需要獻金,不過我們的父親都是沒什麽影響力的鄉下騎士,沒有獻金根本就行不通。我的父親按照慣例繳納金額,喬納森的父親也瞞著他提供獻金,隻是他不知道而已。這次的事情剛好可以讓他看清社會的黑暗麵,倒也不是全無收獲。”


    “你會不會太坦白了一點?”


    “說的也是,抱歉。友友,請你忘了吧。”


    “我會當作沒聽見。至於列列,反正時間久了也是會忘記,倒不必太過擔心。”


    話是沒錯啦,不過這種說法也太傷人了。


    列列左手交叉在腰間,眺望不遠處的秋薩城。他需要一把長劍,一把鋒利稱手的好劍。身上隻帶著一把短刀實在沒什麽


    安全感。


    見到阿拉貝拉之後,不知道喬納森有什麽打算。阿拉貝拉到底是不是魔女其實已經不重要了。反正阿拉貝拉注定活不成了,喬納森打算趁她被送上火刑台之前,來個最後的告別嗎?抑或是打算想辦法救出阿拉貝拉?


    既然不惜藉由賄賂的手段混進城中,應該有所計劃才對。或許不切實際、或許窒礙難行,不過還是有那麽一絲成功的可能性。


    魔女應該還會再度來襲吧。阿修隆跟克羅德爾不同,既沒有城牆也沒有壕溝,隻有防禦力微乎其微的柵欄,輕而易舉地就會被魔女軍團突破。如果魔女軍團真的出現了,士兵勢必會展開反擊,城裏的警戒一定會有所鬆懈。喬納森隻要相準時機,趁隙救出阿拉貝拉即可。可能嗎?還是不可能?不知道。如果換成是列列、如果阿拉貝拉就跟友友一樣地重要,列列一定會動手。隻要找到機會,沒有不動手的道理。


    所以才需要一把長劍。


    一把堅硬、不那麽沉重、最好是相當稱手的好劍。


    今晚是個陰天,空氣十分潮濕,好像隨時會下雨。


    這是一個山雨欲來的夜晚。


    列列仔細地觀察北麵山丘,觀察士兵的位置、人數、以及羅賓隊的動向。跟魔女討伐隊比較起來,他們簡直就是外行人。雖然多少有點警覺心,卻感受不到絲毫的殺氣。他們隻是武裝的平民百姓,根本不是軍隊,上不了戰場。一旦魔女軍團大舉來襲,勢必會落得跟克羅德爾的衛兵同樣的下場,瞬間灰飛煙滅。那幾個魔女真的很強,而且又很可怕。使雙劍的黑騎士,以及亞人和野獸。昨晚的敵人數量不多,光憑那些人數恐怕無法突破今天的防線吧。


    “列列。”


    友友的聲音立刻將列列拉回現實。


    “什麽事?”


    “沒什麽。看你一直沒說話,隨口問問罷了。”


    “我在想事情。”


    “想什麽?”


    “呃……不怎麽重要的事情。”


    “是哦。”


    一旦被友友盯上,列列就不敢輕舉妄動。友友好像有透視能力,一眼就看穿了列列的心思。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友友好像連列列自己所不了解的另一麵都十分清楚。


    列列感到一陣焦躁,身體發熱,胸口煩悶,幾乎沉不住氣。好像有什麽事情就要發生了。


    不,列列應該是衷心期盼事情趕快發生。


    老鷹的眼睛、獵人的眼睛。那個可疑的賢者曾經如此說過。


    魔王的胸口、中間偏右的位置,列列好像看到了什麽。直到現在,長槍貫穿胸口的觸感依然讓列列無法忘懷。


    很不舒服的感覺,令人作嘔。這種經驗一次就夠了,不需要第二次。可是說也奇怪,如果有機會的話,自己一定會做出同樣的舉動,親手殺了眼前的獵物。


    列列,你很有潛力,可以成為一名優秀的魔女獵人。


    可惡的冒牌賢者。都是他害的,都怪他說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話。錫連的鮮血?那種鬼東西跟我無關。當時我別無選擇,隻能正麵迎戰,就隻是如此而已。即使我再怎麽排斥戰爭,也不得不這麽做。


    風的氣味改變了。


    陰濕的腐臭味隨風飄至。


    列列舔舔嘴唇。伸出左手握住腰後的刀柄。


    塞爾吉不知道說了些什麽。列列並未理會,睜大雙眼環視四周。在哪裏?在哪裏?到底是什麽?北麵山丘依然毫無動靜,大概是尚未察覺吧。味道愈來愈濃。聲音,寂靜的腳步聲,應該是赤腳。列列轉過身來,打量著北麵山丘和對角的方向。友友和塞爾吉站在不遠處。就在那裏,小路的盡頭。列列立刻朝著目標飛奔而去。


    “喂,你——”“列列……?”


    從友友和塞爾吉的身邊通過之後,味道愈來愈強烈。就在前麵。看到了,正朝著這裏前進。人類?不對。外型雖然酷似人類,卻是另一種生物。佝僂著上半身,兩條手臂又細又長。


    頭部也是細長形的,頭頂還有幾個突起。對方幾乎與夜色同化,除了布滿全身的長毛之外,連皮膚也是黑色的。雙目混濁,渾身發臭,那是令人難以忍受的惡臭。


    “嗚喔喔喔喔喔!”


    陰森低沉的怒吼,仿佛死者的悲歎。或許他就是死者也說不定。列列拔出短刀,朝著他衝了過去,令人作嘔的惡臭頓時撲鼻而來。列列屏住呼吸,手中的短刀揮向他的喉頭。相當結實的手感,不是肉塊、不是木頭、也不是金屬,隻知道是相當堅硬的物體。可是刀刃劃過之後的頸部卻溶解成一灘黏液。列列往後一跳,目不轉睛地觀察敵人。他尚未倒地,隻是頸部溶解了一半,而且還以同樣的速度朝著列列逼近,顯然對方並未感到疼痛。


    “這是什麽怪物……!”


    “列列,那是——嗚……好臭……!”


    發出聲音的大概是塞爾吉吧。列列無暇回頭,再度衝向敵人。到底該怎麽打倒這個渾身惡臭的敵人?大腦還沒想出對策,身體已經搶先一步展開行動。列列捏著鼻子與敵人展開近身肉搏,一腳踢向敵人的小腿。敵人毫無閃避的能力,直接跌了個狗吃屎,逮到機會的列列立刻將短刀插入敵人的後頸。即使暫時停止呼吸,臭氣也薰得列列的雙眼疼痛不已。強忍著雙眼的疼痛,列列切斷敵人的頸部,腦袋分家的敵人立刻溶解成黑色的黏液。列列連忙往後一跳,鞋底卻還是沾上了少許黏液。可惡。列列急著以鞋底摩擦地麵,試圖去除令人作嘔的黏液,卻很快地打消了念頭。現在不是去除黏液的時候……


    又來了……


    小路的盡頭出現一個、兩個,不,三個敵人,其中還有人帶著武器。


    “卡佐拉……?”


    塞爾吉大叫一聲。


    “可是又跟荒獵師不太一樣……”


    荒獵師?難道是讓克羅德爾的大廣場陷入混亂的荒獵師?不對,動作不一樣,那群荒獵師的動作敏捷多了,而且身上也沒有惡臭。列列看著塞爾吉,又看著躲在塞爾吉背後的友友,最後才將視線移至北麵山丘。


    “——秋薩城!”


    “什麽?”


    塞爾吉立刻轉身,朝著北麵山丘飛奔而去,友友和列列也跟在身後。名叫卡佐拉的三個敵人迅速逼近,列列先是一腳踢翻了帶頭的卡佐拉,才轉過身來奔向秋薩城。卡佐拉的移動速度並不快,隻要全力奔馳,就可以輕易地甩掉他們。


    離開小路之後,視野頓時為之開闊,北麵山丘的景象盡收眼底。


    卡佐拉。


    數十個、甚至是上百個卡佐拉正從四麵八方攻向山丘。


    士兵們展開防禦,戰況卻不怎麽樂觀,敗色相當濃厚。一小隊的卡佐拉攻上山丘,朝著城門挺進。這樣不行,兵力的配置太過分散,當初根本就不必圍繞整座山丘。既然要守城,就應該將所有的兵力集中在城門才對。慢著,城門為什麽是打開的?不是應該緊閉城門嗎?也罷,防衛隊的隊長是羅賓?歐古邦,這種漏洞百出的防禦計劃並不會令人太過驚訝。


    列列加快腳步,在距離北麵山丘大約兩凱恩(約40m)的地方追上了友友和塞爾吉。這時洞開的城門才終於緩緩關閉,不過已經遲了一步,兩、三個卡佐拉瓦解士兵的防線闖入城中。士兵們試圖前後包夾卡佐拉,結果反而讓卡佐拉趁隙衝破防線,雙方在城內的巷道展開激烈的拉鋸戰。這下子可不能關閉城門了,塞爾吉不禁嘖了一聲。


    “一群外行人,連自己的城堡也保護不了!”


    “就算我們加入戰局,也改變不了什麽!”


    友友說的沒錯。尚在地牢中的喬納森著實令人擔心,可是城門已經被士兵和卡佐拉塞得水泄不通,別說是進入城中了,連接近城門都很困難。


    列列環視四周,後方有三名卡佐拉。從右側小路出現的卡佐拉並未注意到三人的存在,直接朝著城堡前進。另有兩、三個卡佐拉雖然看到了列列一行人,卻沒有攻擊的意思。所以目前的敵人,就隻有後麵的三名卡佐拉。


    “塞爾吉!先幹掉後麵那三個!”


    “沒問題!友友,你待在原地!”


    “好!”


    列列轉過身來,壓低身形衝向三名卡佐拉。一人空手、兩人手持長槍,三個人都是赤身露體。好臭,難以形容的惡臭。對方的動作遲鈍,沒什麽好怕的。赤手空拳的居中,手持長槍的兩人分居左右。長槍的槍尖就快要碰到列列的身體了,列列立刻往左側一跳,避開了長槍的攻擊。接著列列又以肩膀撞擊左側的卡佐拉,將他撞倒在地之後,再伸腳絆倒正中央的卡佐拉。右側的卡佐拉停下腳步,轉身麵對列列,試圖送出手中的長槍。可惜遲了好幾步,列列已經迫至眼前了。隻見列列右手握住槍柄猛力一拉,接著又突然鬆開槍柄,一腳踢中卡佐拉的側腹,將他踢翻在地。“砍掉他們的腦袋!”


    大叫一聲的同時,列列撲向右側持槍的卡佐拉,短刀刺入他的頸部。相當不愉快的手感,不過列列還是鼓起勇氣使勁一送,一口氣斬斷了卡佐拉的腦袋。接著又從逐漸溶解的卡佐拉手中搶過長槍,反手送進赤手空拳的那名卡佐拉的喉頭。這時塞爾吉長劍一閃,也砍下了左側那名持槍卡佐拉的腦袋。


    列列將全身的力氣集中在握住槍柄的右手。正準備使勁一揮的時候,槍柄頓時斷成了兩截。脖子插著半截長槍的卡佐拉撲了上來,列列立刻以手中的半截長槍刺入卡佐拉的眼睛,卻隻讓他退了幾步而已。好臭,眼睛疼痛不堪,鼻子和口腔也不太對勁。臭味實在太強烈了,列列的心中頓時燃起一把怒火,雙腳一蹬踢向卡佐拉的胸膛。這時塞爾吉的長劍也砍向腳步踉蹌的卡佐拉。不愧是聖騎士的武器,果然是鋒利無比。腦袋被砍下之後,卡佐拉立刻融化成一灘黏液,散發出強烈的臭味。雖然留下一把堪用的長槍,列列卻不怎麽願意拿起來使用,直接跟塞爾吉一起趕回友友的身邊。


    “……那是什麽?”


    友友捏著鼻子,打量著沾滿黏液的殘骸。


    “應該不是生物。”


    “恐怕是魔女的傑作。”


    塞爾吉有些遲疑,不知道該不該把長劍收入劍鞘。


    “這是邪術的產物。你們應該聽過邪惡野人的傳說吧?他們是名叫卡佐拉的種族,大家都相信他們仍然住在深山裏麵,而且還會攻擊人類,事實上他們早就滅亡多時,根本不存在了。魔女一定是利用邪惡的法術召喚卡佐拉的死靈,讓他們重新複活。可是……”


    “實在是太臭了。”


    列列感到全身發癢,幾乎難以忍受。


    “我還是第一次碰到這種令人生氣的臭味。”


    “沒錯,我也是。過去曾經多次跟卡佐拉交手,從來沒遇過這麽臭的卡佐拉,其中一定大有問題。而且——”


    塞爾吉打量著列列,輕輕地歎了口氣。


    “你真是個可怕的人物,真的沒受過任何訓練嗎?為什麽有這種本事?”


    “這個……”


    “啊!”


    友友驚呼一聲,指著北麵山丘。


    山丘上的士兵四處逃散,隻剩下城門附近的士兵還勉強維持陣形。卡佐拉似乎沒有後續部隊,數量並沒有明顯增加,不過倒是有個戰鬥集團迅速地爬上山丘。是他,昨晚潛入地牢的家夥,好像是蘭德爾族的戰士。除此之外,還有好幾隻狼,以及一個人類。距離很遠,看不太清楚,隻知道頭發很長,應該是個女人。


    “魔女。”


    “不妙,防線就要被突破了!”


    塞爾吉發足狂奔。魔女軍團就要抵達城門了,打前鋒的蘭德爾以強壯的雙腿一一逼退士兵,狼群就緊跟在蘭德爾的身後。嗚喔喔喔喔喔喔!蘭德爾的怒吼響徹夜空,早已萌生怯意的士兵更是鬥誌全消,有些人當場軟癱、甚至還有人丟下長劍逃之天天,尚有勇氣阻止魔女軍團的士兵不是被蘭德爾一腳踢飛、就是慘死在狼牙之下,再也沒有人阻止魔女軍團進入城中了。


    列列與友友四目相交。友友凝視著塞爾吉的背影,臉上露出無奈的苦笑。


    “不能袖手旁觀,好歹她是我們的朋友。”


    列列點點頭,朝著友友伸出右手。


    友友伸出左手,握著列列的右手。


    緊緊地握著,深怕再度分離。


    兩人跟在塞爾吉的身後急起直追。


    塞爾吉站在山丘的入口,一邊揮舞手中的長劍,一邊對殘存的士兵喊話:


    “還有作戰能力的人通通集合!我是聖騎士團魔女討伐隊星鎖聖騎士塞爾吉?法連德爾!喂,你要去哪裏?不準逃跑!給我過來!防衛隊的士官在不在?羅賓?歐古邦在哪裏?不在的話,由我暫時指揮!伯爵還在城內,一定要維護他的安全!快點集合!喂,不準逃跑!膽小鬼!阿修隆防衛隊的招牌都被你拆了!丟臉!實在是太丟臉了!”


    塞爾吉打算集合幸存的士兵,與魔女軍團決一死戰。列列收起短刀,從地上撿起一把長劍。太重了。隨手一丟,又撿起另一把長劍。分量不輕,應該也是便宜貨,不過比先前那把好多了。列列抬頭看著塞爾吉,塞爾吉的嘴角浮現一抹欣慰的微笑。


    “等、等一下!”


    熟悉的聲音,來白城堡的另一個方向。聲音的主人有一副壯碩的體格,穿著黑綠相間的服裝。錯不了,就是羅賓?歐古邦。隻見他跑得氣喘籲籲,剛剛不知道躲到哪去了。


    “你、你想做什麽!羅、羅賓隊的隊、隊長是我!”


    “那就請你指揮大家,對抗魔女軍團吧。”


    “廢話,還用你說!羅賓隊,全體集合!”


    在隊長的呼喚之下,好幾名羅賓隊的隊員立刻在羅賓的身邊集合。即使是在這種非常時刻,他的心裏麵還是隻有保護自己的念頭。


    “防衛隊!羅賓?歐古邦在此!集合!立刻集合!在我的身邊集合!我們要去拯救伯爵,擊退魔女軍團!還有氣息的人全部集合,傷患也一樣!拿出你們的毅力,克服傷口的疼痛吧!”


    再怎麽不濟,好歹也是伯爵的親弟弟。在羅賓的登高一呼之下,幸存的士兵紛紛聚集而來,效率比塞爾吉好太多了。總數大約三十人,不、四十人將近五十人,並不在少數。放眼望去,士兵的屍體並不多,也就是說這場戰役的死傷人數其實很有限。


    “好!羅賓隊以及阿修隆防衛隊!立刻進入城內,消滅那些臭氣衝天的怪物!前進、前進!”


    塞爾吉位於集團的領先群,列列和友友則是在隊伍的最後麵。羅賓和羅賓隊大概位居中間吧。


    集團緩緩前進,步伐相當淩亂。人數雖然眾多,恐怕發揮不了什麽戰力。照理說身為指揮官的羅賓應該站在最前麵鼓舞士氣,不過以他的膽識來看,還是不要太期待。如果換成能征善戰的塞爾吉領導士兵,或許局勢會為之改觀吧。當然,羅賓不可能讓塞爾吉領導軍隊,這群烏合之眾也不可能戰勝魔女軍團。


    走在前麵的士兵頻頻回頭看著列列和友友,大概是不明白兩個小孩子為什麽會出現在戰場上吧。


    卡佐拉的遺骸四處散落,山丘彌漫著一股令人發怒的臭氣。


    夜空籠罩著一層厚厚的烏雲,真希望現在就下一場大雨。


    魔女軍團和殘存的卡佐拉都已經入侵城堡,事態緊急,刻不容緩;可是集團的移動速度卻慢得令人著急。當然,原因一定是出在羅賓﹒歐古邦的身上。


    “不必著急,那些人一定會達成目標的。”


    友友壓低了音量,雙眼直視前方


    。為什麽如此肯定?列列起先有些不明白,思索片刻之後,頓時恍然大悟。所謂的那些人指的是魔女,以及魔女手底下的那些亞人。過去友友曾經詢問塞爾吉魔女到底是不是人類,塞爾吉的回答是否定的。那些家夥是人類的叛徒,就算煮熟了也不能吃,比野獸更加不如。雖然刻薄了一點,卻是普遍的共識,每個人都如此認為。


    可是友友不一樣。


    跟其他人不一樣又如何?反正跟我沒有關係。


    我隻是感到不安。跟其他人不同,很容易招致他人的異樣眼光。友友應該不在意吧。真的嗎?真的一點都不在乎嗎?天曉得。城門就快到了。


    “衝、衝啊!突擊!突擊!”


    羅賓大聲下令,塞爾吉一馬當先衝進城內。其他士兵見狀,也紛紛奮勇向前,唯獨羅賓和羅賓隊站在原地不動。到底在搞什麽,快點進去!列列急得咬緊牙關。好不容易才等到羅賓和羅賓隊進入城中,隊伍的行進頓時順暢了許多,列列和友友也在不久之後踏入城內。


    秋薩城的玄關臭氣彌漫,好幾個士兵守著後方的通道,抵擋卡佐拉的攻擊。通道的另一側就是大廳和伯爵的住所。列列並未見到魔女軍團的蹤影,不知道跑到哪去了,很有可能直接前往玄關西麵的通道。那裏散落了好幾具卡佐拉的遺骸以及士兵的遺體,除此之外還有惡狼的屍體。沿著通道一路前進,就可以抵達通往地牢的階梯。


    “很好,看來伯爵大人應該平安無事!隻要伯爵大人健在,歐古邦家族就萬事太平了!”


    羅賓得意地大笑數聲。這個陣前逃亡的膽小鬼居然還有臉說這種話。而且真正的戰鬥還沒結束,才正要開始而已。


    “小心……!”


    塞爾吉大叫一聲,好幾個卡佐拉紛紛從西麵的通道現身。羅賓發出一聲慘叫,差點轉身就跑。


    “應、應戰!不對,迎擊!迎擊……?隨、隨便啦!立刻展開攻擊!羅賓隊以外的人——”


    “大家跟我來!願主與我同在……!”


    塞爾吉無視羅賓的存在,直接下達命令。這個隻懂得保命的膽小鬼一點也不值得尊重。願主與我同在!願主與我同在!士兵口中念著祝禱詞,跟著塞爾吉攻擊來犯的卡佐拉。列列連忙拉著友友的手,往牆壁的方向移動。不知喬納森是否平安無事。卡佐拉和士兵在玄關的中間地帶展開激戰,怒號和悲鳴交織,構成了一幅血腥野蠻的地獄景象。好幾個士兵被卡佐拉的長槍貫穿胸膛,不過更多的卡佐拉融化成一灘黏液。這時塞爾吉的聲音傳遍玄關的每一個角落。


    “敵人不堪一擊!大家再加把勁!願主與我同在……!”


    願主與我同在!願主與我同在!願主與我同在!願主與我同在……!士兵齊聲怒吼,激勵自己的同時,也串連起大家的心,共同對抗邪惡的敵人。塞爾吉並沒有說謊,卡佐拉確實不堪一擊,真正的敵人隻是恐懼和惡臭罷了。隻要能夠忍耐、克服,卡佐拉並沒有想像中的可怕。士兵們或許也有所察覺吧,甚至連羅賓隊的隊員也紛紛離開羅賓加入戰局,卡佐拉的數量頓時急速減少。願主與我同在!願主與我同在!願主與我同在!願主與我同在……!士兵們的祝禱傳入耳中的同時,列列凝視著西麵的通道。魔女還不現身嗎?已經沒有卡佐拉從通道現身了,玄關大廳的卡佐拉遲早會麵臨全軍覆沒的命運。魔女到底有什麽打算?喬納森是否平安?不太樂觀。喬納森應該在地牢裏麵,說不定早就死在魔女的手上了。阿拉貝拉呢?魔女的目的又是什麽?


    “列列。”


    友友輕扯列列的手。


    “風。”


    “什麽?”


    或許是分心旁騖的關係,列列完全沒注意到。風?的確吹起了一陣風。觸體生寒、陰濕、不怎麽舒服的怪風。從哪裏吹來的?西麵通路嗎?列列豎耳傾聽,不禁倒抽一口冷氣。人聲嘈雜之中,依稀聽見微弱、卻又十分清晰的囁嚅。


    就跟那個時候一樣。風勢突然轉強,吹熄了玄關大廳兩側的無數小燭台以及懸掛在天花板上的大燭台,四周頓時陷入一片黑暗。列列下意識地抱緊友友,大腦一片空白,不過友友可不一樣。


    “他們想趁現在逃走!”


    “有道理!塞爾吉,外麵……!”


    列列不知道塞爾吉聽見了沒有,事實上也顧不了那麽多了。隻見他帶著友友衝出大廳,朝著城門飛奔而去。城堡的周圍燃起了許多營火,至少外頭還是明亮的。身後的塞爾吉不知道大叫什麽。就在列列和友友穿過城門的那一瞬間,列列的太陽穴突然傳來一陣刺痛。這種感覺,不妙。列列連忙將友友推開,抽出長劍順手一揮,結果被彈開了。不,應該是勉強拚成了平手。


    是他,蘭德爾。以眼角餘光搜尋友友的同時,列列往後一跳。跌倒在地的友友正打算站起來。蘭德爾突然衝了上來,列列連忙以雙手握住劍柄。劍柄雖然短了些,現在也顧不了那麽多了。列列集中精神,準備迎戰蘭德爾的斬擊。右上方、叮。左側、當。左下方、鏘。果然不出所料,雙手持劍的力量未必比對方遜色。而且他應該不是天生的左撇子,這點從有些生澀的劍法就看得出來了。


    列列拉近距離,反守為攻。蘭德爾的身材比列列高大,因此列列的攻勢完全集中在下半身,而且是膝蓋以上的部分。右腿、左腿、左、左、右。蘭德爾一邊退後,一邊防禦列列的長劍。列列看得一清二楚。當他試圖防禦身體右側的時候,左手肘微微抬高,身體左側毫無防禦,這就是破綻。於是列列朝著右腿和右膝展開一輪猛攻,再假意攻擊身體的左側,果然把他嚇出一身冷汗。隻見他揮舞著長劍拚命退後,卻傷不了列列半分。列列的目標根本不是身體左側,這隻是佯攻罷了。於是列列將自己的長劍搭上他的長劍,以身體的力量迅速轉動,迫使他不得不鬆手。


    就是現在。列列的左手離開劍柄,準備拔出腰際的短刀。他打算直接衝進這個大塊頭的懷中,一口氣分出勝負。列列並不是大意,也不是輕敵,他真的認為這一招有效。


    列列連忙往斜後方閃避,卻還是避不了他的足踢。速度實在太快了,超越了人類的極限。左腹吃了一記重擊,列列幾乎無法呼吸,意識也逐漸模糊,更不知道當初自己是怎麽落地的。劍呢?短刀呢?幸好還在。現在不是檢查傷勢的時候,快點站起來。對方拾起長劍,友友也跑了過來。


    “列列……!”


    “不要過來!”


    “嗚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上麵,他的劍身破空而至。身體自行做出反應,列列親眼目睹他的劍刃從鼻尖削過,就隻差那麽一點點。動作十分緩慢,仿佛慢動作重播。列列揮舞右手的長劍,他緩緩地往後退了半步,躲過列列的攻擊。列列立刻往前逼近,刺出左手的短刀。他慢吞吞地扭動龐大的身軀,還是躲過了。好慢,實在是太慢了。他再度舞動長劍。別傻了,砍得到才奇怪。列列慢條斯理地躲過他的劍尖。等一下,慢條斯理?


    動作遲緩的人不是隻有他而已,列列也一樣。


    “人——類——你——很——厲——害——”


    聲音。


    他的聲音嗎?


    連聲音都慢了好幾拍。


    他笑了。


    有什麽好笑?


    列列不明白。


    也不想明白。


    現在到底是怎麽回事?


    身體好遲鈍,無法隨心所欲地行動。


    而且對方的動作竟然還比自己更加遲鈍。


    列列衝向他的懷中。


    明明使盡了吃奶的力氣,身體卻仿佛陷入泥沼似的沉重無比。


    他試圖阻止列列,可是長劍卻跟木棒沒什麽兩樣。沒有閃躲的必


    要,根本不可能命中,速度太慢了。


    列列輕而易舉地突破他的防線,繞到他的身後。


    背後的……這個地方。


    接近腰部。


    脊椎骨的旁邊。


    列列以全身的力量,將短刀刺了進去。


    就是這個。


    內髒。


    隻要貫穿這裏,他就會死亡。


    不需要多久的時間。


    不過……會不會太慢?


    一切的一切,都慢得可以。


    “這裏就是、我的、葬身之處嗎?’


    蘭德爾的聲音。


    列列拔出短刀,蘭德爾的身體無力地跪倒在地。並不是慢動作,又恢複了。為什麽?列列實在不明白。


    氣若遊絲的蘭德爾的對麵,友友正看著列列。不,應該是看著列列的身後。列列立刻轉過身來。


    “——竟敢殺了達爾金……!”


    女人。大概是列列與達爾金對決的時候,從城堡裏麵走出來的吧。從外表看不出年紀,飄逸的紅發更接近胭脂色,她的服裝雖然不算太過暴露,卻也跟一般人的穿著不太一樣,手中還握著一顆類似玻璃球的物體。


    魔女。


    湛藍色的雙眸綻放出異樣的光彩。


    “虛無世界的子民,把他抓起來……!”


    這是什麽東西?從地麵不斷湧出的黑霧。聲音,又聽見那種詭異的囁嚅了。列列試圖逃走,卻動彈不得。黑霧在身上纏繞,好冷。列列感到體溫逐漸流失,從腳底一路冷了上來。聲音不知道說些什麽,一定是怨恨的話語吧。絕望、憎恨、詛咒。


    這是死者的怨念、地獄的惡靈。惡靈纏繞列列的身體,他連一根手指也無法動彈,甚至呼吸都有困難,心跳好像就快要停止了。列列隻剩下視覺。有人從城堡走了出來,是一名身穿麻衣的女人,頂著一頭波浪般的金發。是阿拉貝拉。阿拉貝拉以自己的雙腳走了過來,凝視著列列。沒有膽怯的神色,目不轉睛。之後她似乎察覺了什麽,這才別過了視線。


    “你想對列列做什麽!”


    友友。腳步聲,跑了過來。為什麽?友友跑到列列的身邊,雙手還拖著一把長劍。她根本不會使劍,還說劍是野蠻的武器,連碰都不想碰。魔女動也不動,或許正在對列列施展魔法吧。這很有可能是魔女的咒縛,所以魔女必須集中精神嗎?阿拉貝拉站在魔女的麵前,她打算保護魔女嗎?赤手空拳?不可能。友友並未止步,奮力揮動手中的長劍。友友,你真的要殺了阿拉貝拉嗎?


    “——呀……!”


    友友跌坐在地。一匹狼從城內衝了出來,背上還載著一個小人。小孩子嗎?不,太小了。小人跳下狼背之後,衝到友友的麵前。事出突然,友友毫無反抗的能力。小人抓住友友的雙手,將她壓倒在地,同時抽出背後的短刀,抵著友友的咽喉。如冰一般逐漸冷卻的列列瞬間熱了起來,可是他依然無法動彈,依然無法發出聲音。可惡!友友、友友、友友!放了友友、放了友友、放了友友……!


    “……放……了……她……!”


    還差一點,就差一點。列列的右腳往前跨了一步,不,半步。說不定連半步也不到,不過他還是移動了。魔女睜大了雙眼,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麽。城裏又出現一隻惡狼,身上載著一個白發白胡、身形矮小的老人。


    “荷珥佳,該走了。”


    魔女轉過身來,凝視著城門的方向。列列的身子突然一輕,差點跌了個狗吃屎。塞爾吉也出現了,而且不隻她一個人而已,城門接二連三的將士兵吐了出來,至少在列列的眼中的確是如此。塞爾吉舉起長劍,指著麵前的魔女。


    “包圍起來,別讓魔女跑了!”


    士兵們遵照塞爾吉的指示,兵分二路將魔女一行人包圍了起來。仔細一看,山腳下也聚集了許多士兵,看來當初臨陣脫逃的士兵都紛紛回來了。


    魔女的手下並不多,隻有兩隻狼、一個小人、一個年老的矮人以及阿拉貝拉。


    看來是插翅也難飛了,可是友友在他們的手上。


    塞爾吉朝著被小人壓製在地上的友友瞥了一眼,旋即凝視著阿拉貝拉。


    “阿拉貝拉?李德爾,為什麽?”


    阿拉貝拉搖搖頭,並未回答。塞爾吉臉色一變,舉起手中的長劍。


    “不要過來!”


    小人大叫。聲音十分尖銳,就跟人類的小孩子一樣。


    “誰敢靠近,我就殺了她!”


    塞爾吉隻好放下長劍。列列拚命地思考。怎麽辦?該怎麽救出友友?其他人的死活都不重要,一定要設法讓友友脫離險境。直接撲上去殺了那個小人嗎?不行。還是瞄準小人投擲短刀或是長劍,趁著小人閃避的時候救出友友?對方需要人質當要脅,不會輕易殺死友友的,這方麵倒是不必擔心。可是塞爾吉認識友友,所以才會停止行動,如果換成羅賓?歐古邦呢?他不會在乎友友的死活,一定會下達攻擊命令。羅賓還在城內嗎?一旦來到現場,他一定會收回指揮權。如果要救友友就必須趁早。


    “別這樣,藍拉。”


    友友的聲音細若蚊鳴,卻還是逃不過列列的耳朵。


    “藍拉,拜托你不要這麽做。”


    “藍拉……?”


    小人露出訝異的神情。


    “你認識我弟弟藍拉?”


    就是現在。列列雖然搞不清楚狀況,卻知道小人的注意力被友友吸引過去了。正當列列準備衝上前去的時候,熟悉的聲音突然傳入耳中。仔細一聽,是從城門的方向傳來的。讓開、讓開、讓開……!推開擋在前麵的士兵之後,他跑了出來。好家夥,居然還活著。不過半張臉都是血跡,衣服也被染成紅色,應該受了傷,而且不是輕傷。塞爾吉又驚又喜地呼喚他的名字:


    “——喬納森……!”


    喬納森不理會塞爾吉的呼喚,逕自往前走去。在場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他的身上,包括了魔女、魔女的手下以及阿拉貝拉。懾於喬納森的氣勢,每個人都站在原地動也不動。


    不,除了友友之外。友友朝著小人的手臂狠狠地咬了一口,趁機逃了出來,跑到列列的身邊。列列收起短刀,左手抱著友友的身軀,一雙眼睛依然凝視著喬納森。隻見喬納森發出一陣怒吼,臉上的表情十分猙獰,眼角出血、嘴唇紅腫,眉間和鼻梁布滿皺紋,鼻孔擴張。臉上的髒汙並不隻是幹涸的血跡,還包括了淚水和鼻涕。他的動作十分敏捷,看不出是個受傷的人,列列甚至懷疑人類真的有如此驚人的速度嗎?刹那之間,喬納森一頭撞上了魔女。魔女發出痛苦的呻吟,劍刃從背後穿透了出來。手中的玻璃珠掉落地麵,沿著斜坡滾了下去。喬納森一腳踢倒魔女,拔出長劍,左手抓著阿拉貝拉的手臂。


    “我們走,阿拉貝拉!跟我一起……”


    “我不走!”


    阿拉貝拉沒有絲毫猶豫地奮力甩開喬納森的左手。


    時間仿佛靜止不動。


    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移動,甚至連夜風都為之止息。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喬納森放聲大叫,握緊左拳將阿拉貝拉擊倒在地。緊接著又俯視著倒在地上的阿拉貝拉輕輕地搖頭,口中不時喃喃自語。不,這不是真的,一定是誤會。喬納森的身體搖搖晃晃,而且是相當不自然的搖晃方式,仿佛是地麵左右晃動,或者是喬納森的身體即將徹底崩潰的前兆。


    “格殺勿論……!”


    塞爾吉下達命令,語氣帶著一絲的哭音。士兵一時之間還反應不過來,直到一名士兵回神之後答應了一聲,其他士兵才仿佛大夢初醒般的展開行動。塞爾吉怒吼一聲,舉起手中的長劍


    。友友緊貼在列列的胸前。逃走吧,列列心想。再也不想看到這種場麵了,帶著友友一起逃走吧。就在他準備轉身的那一瞬間……


    一條黑影衝上山坡,跟列列和友友兩人擦肩而過。


    黑影的速度非常快,卻躲不過列列的眼睛。


    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雙眼宛如鮮血般的赤紅,留著一頭漆黑的長發。男子似乎背著什麽,看起來像是一個人,一個小女孩。列列感到有些眼熟,好像在哪裏見過這個小女孩。


    想起來了,岩山的魔女城堡。


    魔王與魔女。


    列列轉身一看,背著魔女的魔王已經來到阿拉貝拉以及惡狼的身邊。隻見魔王屈膝沉腰,右手握著劍柄。好長的一把劍,還有倒鉤。列列抱著友友壓低姿勢。就距離來判斷,其實沒有這麽做的必要,更何況魔王還背對著列列。不過列列還是覺得非這麽做不可。喬納森就在魔王的身邊,塞爾吉以及其他士兵則站在魔王的正前方。


    “快趴下……!”


    聖騎士畢竟是受過訓練的戰士,喬納森立刻縮起身子豎起長劍,塞爾吉幹脆直接往地上一滾。其他士兵的反應就慢了一步。魔王拔出長劍往前走了一步,先是往右轉了一圈,接著再往前走一步,往左轉了一圈。動作流暢,毫不拖泥帶水,長劍在空中劃出兩個美麗的圓形。


    塞爾吉逃過一劫。


    喬納森也平安無事,不過手中的長劍卻從中間斷成兩截。


    士兵並未停止前進,不過最前排的五名……不,十名士兵的身體出現了斷層。


    眼前的景象十分詭異,令人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士兵們的身體從胸膛一分為二,本人卻渾然不覺,因此當他們往前踏出一步的時候,胸膛以上的部位停留在原先的位置,旋即掉落地麵。胸部以下的軀體也失去平衡,如同斷線的人偶散落一地。後排的士兵起先愣在原地,一段時間之後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不約而同地往後退了好幾步。有些人臉色慘白,有些人渾身發抖,北麵山丘頓時鴉雀無聲。


    魔王收劍入鞘之後,背上的魔女輕巧地跳了下來。活像個小女孩的魔女看到倒在地上的魔女之後,不禁歎了口氣。


    “怎麽會這樣……!得到消息之後,我立刻飛也似的趕了過來,結果還是遲了一步!”


    “她還有氣息。”


    低沉的嗓音,應該來自於魔王吧。


    “什麽!”


    小女孩魔女輕輕一跳,坐在魔女的身邊。


    “哎呀,真的耶!荷洱佳!太好了,你還活著!不過你傷得很重,必須立刻接受治療!基奇它卡,快點帶著荷洱佳離開這裏!快、快!”


    “遵命。”


    名叫基奇它卡的魔王輕輕抱起名叫荷洱佳的魔女。小女孩魔女雙手插腰環視四周,發現列列的身影時,突然睜大了眼睛。


    “咦?不會吧?”


    小女孩魔女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卻沒有多說什麽。列列看著友友,友友低頭不語。原來如此,友友認識這個小女孩魔女。之前友友也稱呼那個小人為藍拉,小人好像詢問友友是不是認識他的弟弟,大概是待在岩山的魔女城堡時遇見藍拉的吧。


    基奇它卡朝著懷中的荷洱佳瞥了一眼。


    “優魔吉,時間緊迫!”


    “我知道啦!好了,愚蠢的人類,你們都聽見了吧?原本我打算把你們通通宰掉,不過現在我改變主意,準備撤退了。不想死的話,就給我乖乖地讓開一條路吧!”


    “……想都別想!”


    塞爾吉掙紮著想要站起來。不可能的,列列很清楚。名叫基奇它卡的魔王是個強敵,一旦進入他的攻擊範圍,就算是聖騎士也毫無勝算。現在雖然抱著荷洱佳,卻絲毫無損於他的戰力。


    “不可以,塞爾吉!”


    塞爾吉看著列列,這才打消了起身的念頭。沒錯,這樣就對了,千萬不要白白送死。對付這個魔王的訣竅就是離得愈遠愈好,長槍是最基本的武器。一小隊長槍兵將他包圍起來,或許有機會殺死魔王。或者是火打槍也行,這種遠距離的攻擊武器最適合對付魔王了。可是這裏什麽也沒有,根本不可能戰勝魔王。


    列列帶著友友爬上山坡。士兵不是成為冰冷的死屍、就是呆立原地動也不動。塞爾吉睥睨著基奇它卡以及那個叫做優魔吉的小女孩魔女,喬納森則是以斷劍撐著地麵,一臉茫然地凝視著阿拉貝拉。


    阿拉貝拉婉拒小人和老人的協助,靠著自己的力量站了起來。


    她的右側臉頰腫了起來,正是被喬納森毆打的痕跡。


    “阿拉貝拉,已經多久了?”


    喬納森的語氣十分空洞,不帶任何一絲情感,仿佛失去了靈魂般的空虛。


    “你已經背叛我多久了?”


    阿拉貝拉麵向喬納森,似乎想要說話,卻並未開口。


    “愚蠢的人類,後會有期了!”


    在優魔吉的率領之下,魔女軍團好整以暇地走下山坡。兩隻狼嗅嗅蘭德爾的遺體,發出哀戚的低鳴。阿拉貝拉、小人以及老人為逝去的戰友低頭祝禱。除此之外,他們並未停留,也沒有停留的必要。山腳下的士兵紛紛讓出一條路。魔女大概準備回到夜晚的森林吧。隻要不貿然出手,人類就可以迎接早晨的太陽。除此之外,夫複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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