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某種緣分。


    正在公寓裏學習的時候鈴聲響起來了。


    老家寄來了快遞。紙皮箱的裏麵裝著像是年末贈禮得來的肥皂和新毛毯,印刷著不認識的夫婦的器皿,還有從富山的藥箱裏選拔而出的舊式急救箱。看上去淨是把些不要的東西塞過來。還真是個感覺不到多少父母愛的紙皮箱。(注:歳暮,指年末的時候,也指日文特有的一種在年末時候給關照了自己一年的人贈禮的習俗。富山,指日本的富山縣,其醫藥產業曆史悠久)


    如今正不得不徹夜學習,既然要寄的話我覺得寄套咖啡器具來就挺好的。毛毯是反過來用來睡覺的。吃過藥也會犯困。唯一似乎可以驅散睡意的就是混在藥裏麵的金柑水。但再怎麽說也還是沒想要去嚐試。(注:金柑水,原文キンカン,沒找到確切的譯名,是日本的一種用於蚊蟲叮咬的止癢藥)


    我用贈品的器皿裝夜宵吃,之後便繼續通宵的學習了。


    早上的巴士搖搖晃晃的。


    我坐在了後排的座位,從包裏拿出了參考書來。明明大學的期末考試已經告一段落,還得特地在休息日去到學校外邊接受考試到底是怎麽回事啊。為什麽要像現在那樣不得不每天學習呢,如此哲學性的疑問困擾著我的腦袋。大概因為是學生吧。


    今天的我,要去參加駕駛證的考試。


    自治會裏有很多需要駕駛的工作。但是因為我並沒有駕駛證,所以至今為止那些工作都是完全交給有駕駛證的前輩來做的。雖說如此但我馬上就是三年生了。未免各種各樣的不便,也該是去考的時期了。


    雖然也有這種事由,但實際上我從去年的夏天起就開始接受培訓了。而且出於自治會用事考證的名目,自治會費裏也給出了支付培訓的補助金。所以要是不趕快拿到證的話可是會惹上麵生氣的。即便如此,忙碌的時期果然是一直麻煩得不行,所以就以考試啊預算作業啊之類的各種各樣的理由,惟獨將最後的駕照考試一直拖延到現在。


    但是前幾天去給高千穗同學送行的時候,讓睡眠不足的世野君負責歸途駕駛的時候發生了大慘事。行駛在反向車道上的時候,我痛感到這種時候果然還是有必要找一個交替的成員,於是便去接受一直擱置的駕照考試了。


    我在巴士裏麵翻開了試題冊。雖然這兩三天姑且是學習過了,但結果也就是跟一夜間臨陣磨槍沒啥大分別的狀態。嘛因為常識問題較多所以我想總會有辦法的吧。不過這麽大意的話也有可能會落入問題陷阱所以有必要注意下呢。


    『q. 自動擋汽車的クリープ現象,是指即使不用踩油門汽車也會緩緩啟動的現象。○ x』(注:クリープ可以譯作creep和creap,下文正是分別用了兩種意思所以就保留了原文。)


    這個問題…………學過。


    毫無疑問學過。才對。嗚嗚,可是培訓所的授課已經是三個月左右前的事了……


    「○呐。」


    橫插進來的聲音讓我把臉轉了過去。


    回答的,是從包裏探出頭來的白兔。


    「(等一下兔子先生,這裏是公共場所啊。)」


    「(不要把人說得像是不宜在公共場所出現似的。)」


    「(本來就不是人吧。)」


    「(雖然是那樣。)」


    這隻,非人卻說著人話的奇妙兔子就是兔子先生。


    不管怎樣兔子先生似乎是司掌人類的緣的神明或是妖精之類的存在,受其影響從前陣子開始我也可以看見〝緣之繩〞了。而且我因為些差錯讓自己的繩被切斷了,從那以來為了讓兔子先生幫我重新結緣,隻能違心地跟兔子先生過上同居生活。


    「(說起來兔子先生,雖然是理所當然的你應該沒有駕照吧。還能判斷這種問題嗎。)」


    「(沒照也能判斷。這種時候得閱讀文脈呐。你看,是叫作クリープ現象對吧。)」


    「(嗯。)」


    「(然後,是〝緩緩啟動〞。緩緩。mild。也就是說creep的意思了呐。○。)」


    「(說服力還真是……)」


    「(有問題嗎。那把代替答案拿出來啊代替答案。)」


    「(那個,因為是クリープ現象……你看,creap這種東西是不能單獨使用的吧。是有了咖啡之後才初次啟動的不是麽。也就是隻有一個人開動不了的意思所以答案是x。)」(注:creap為日本的一個奶精品牌)


    「(不覺得很勉強麽。)」


    「(雖然是很勉強。)」


    「(那就是○了。)」


    「(不對是x。)」


    抬起頭來發現鄰座的大媽瞪圓眼看著我們。我反射性地給兔子先生打眼色。於是兔子先生發出了,為了這種時候而練習的,像是電子寵物玩具菲比似的響聲以糊弄過去。(注:furby娃娃,一個挺知名的娃娃係列,最大的特點是帶有簡單的學習互動功能)


    大媽再次瞪圓了眼。我隻好放棄地按下了下車鍵。


    因為提前了三個站就下車的緣故,到達駕照考試場的時候已經完全超過了受理時間。但所幸的是午後還有一場,於是就改為申請那場考試了。


    綜上所述午前的時間突然就空出來了。


    「都是兔子先生的錯。」


    「一邊學習一邊等著不就好了。」


    「考試前還半調子地學習,明明記得卻忘掉的東西會比新記住的東西更多所以不要。」


    兔子先生一副怎樣都沒差的模樣垂下了耳朵。


    但是就算在這裏跟寵物抱怨也沒有用。仔細想想的話記住的東西其實也沒多少所以午後果然還是隻能指望僥幸也說不定。姑且我還是去找了一下能夠學習的場所。


    不管怎麽說今天的考試,可是有著無論如何都要通過的理由。


    因為我是預定要在今天拿到駕駛證,所以西院學姐從明天開始就排滿了要用到車的工作。換句話說要是我落選而歸的話肯定會惹西院學姐生氣的。惹怒西院學姐的人類在珠大可沒法活下去。每年都會有一些無知學生因此犧牲,甚至還出現了要不要從下年度起把這點載入教學大綱裏的議論。


    一邊怯於學姐那毒蘑菇似的陰影,一邊走上了建築二樓的食堂。然而已經塞滿了考生座無虛席。無奈之下我隻好一度離開考試場。


    在道路旁回顧周邊。附近就隻能看見家庭餐廳之類的了。


    「有什麽能進去的地方麽……」


    「去那邊。」


    兔子先生用耳朵指著。


    我們進入了鄰近駕照考試場的大公園。


    望向入口的地圖。裏麵有棒球場有池塘有河流還真是相當的廣闊。而且外圍還附有慢跑跑道和自行車跑道,即使僅僅轉上一圈也能算得上是相當的運動量了,就是如此之大的公園。


    總而言之我以接近正中位置的廣場以目的地邁出了步子。今天的氣候以冬天來說可謂相當不錯,確實在外麵學習感覺也不壞。


    兔子先生從包裏下去,蹦蹦跳跳地跑到了前頭。


    「老朽去散步了。」


    「小心不要迷路了。」


    兔子先生登上了名為「鯨山」的小山坡。雖然一眼看上去隻是兔子在草地上打轉的普通光景,慢了一拍我才察覺到兔子會在公園裏打轉這麽個狀況本來就不大普通。最近的兔子感麻痹得相當厲害啊。


    接下來也沒有在野山上追趕兔子的餘閑。我便在公園裏探索可以學習的場所。要是正好有張好長椅就好了。


    稍微步行一會,走下一段河堤後便是一條小小的川流。我就沿著那條河步行。


    我一邊邁步一邊眺望著自


    然風光。雖然因為冬天的緣故綠意很少,不過河堤下方生長著茫茫一片的不知是芒草還是蘆葦的灰色草叢。河裏還有鴨子在遊泳。再早些時候過來的話興許還能欣賞到美麗的紅葉。


    不好,現在可不是這麽悠閑的場合。我一邊走一邊拿出了參考書。順便確認了一下準考證上的時間。午後的考試在十三點開始。現在是十點所以接下來還能學習兩小時,正這麽想著卻咚的一聲跟誰撞上了。我「嗚哦」一聲,一個踉蹌讓肩包裏麵的東西都撒了出來。對方也被撞飛當成摔了個屁股。是個小孩。


    「噢,抱歉。」


    「啊,不。我這邊才是,對不起。」


    我拉著小孩的手幫他起身。這個帶著眼睛的男生,看上去是小學四、五年級,不過倒是感覺很聰明的樣子。男生跟我一起拾著我那散落一地的東西。


    「真的很對不起。」


    「我也是沒看到前麵。別在意。」


    明明是這邊沒留神,男生卻在慎重道歉。還真是個禮儀端正的孩子。肯定是因為雙親的教育很好吧。這邊的管教兔子或許也該再嚴厲點也說不定。


    全部拾起來後我便確認了一下東西。


    「有什麽不見了麽啊。」


    「沒事。參考書和錢包還有手機。再來就是準考證……」


    沒有。


    啊咧。


    我翻了翻上衣的口袋。褲子的口袋也翻了。沒有。那個沒有了。我東張西望起來但並沒有落在道路上。可見範圍內沒有。


    咚的一聲。


    我和男生,雙雙緩緩回頭,一同俯視河堤之下。


    茫茫生於河邊的芒草還是蘆葦的灰色草叢,將某個若隱若現的東西掩藏起來了。


    我用雙手將芒草叢撥開。空手被紮得真夠嗆的。


    「真的很對不起。」


    雖然男生以痛切的聲音說道,但因為他的脊背完全被芒草遮住所以我連他是在哪裏說話都不知道。


    「不,這邊才是居然讓你幫忙找……那個,你的名字是。」


    「筱岡。」


    被問到名字名字卻隨即隻回答了姓氏,感覺還真是老成呢。


    小學四年級的筱岡君,出於難以想象是小孩子的強烈責任感,來幫我尋找不小心丟掉的準考證。雖然對大人來說是個稍微有點丟人的情況,但丟掉準考證可是相當的緊急事態,所以筱岡君能來幫忙實在是求之不得。


    我們屈著腰搜索芒草地帶。芒草毫不保留地生長著以致連大人都能輕鬆蓋過,所以站立的狀態下完全看不見腳邊部分。要找到掉落在這隙間的一張紙實在是相當困難的任務。不過畢竟是從河堤上扔下來的程度,所以感覺應該不會落到太遠的地方才對……


    「說起來,筱岡君。」


    「嗯。」


    雖然有回應卻看不見人影。記得見過這樣的忍者攻擊方法來著。


    「不用一直陪到我找到為止的,適當地找一會兒就好。你應該也有什麽事要做吧。比如說跟朋友一起來玩什麽的。」


    「沒關係的。正好我也在等人。」筱岡君的回答聲,果然很有老成的味道。「現在,母親正在參加駕駛證的考試。」


    「原來如此。」


    這就說得通了。他的母親參加的應該是我沒趕上的午前那場考試吧。這樣的話確實要再等兩小時的時間。


    筱岡君說自己是在公園裏一邊玩一邊等著。若是這麽懂事的孩子,想來他母親也能安心地放任他去玩了。


    「母親她,最近似乎多了新工作變得忙碌起來。於是就覺得有必要去考駕照了。不過還是希望她不要太勉強了。」


    十歲的他以老成的口吻擔心著自己的母親。跟抱怨寄過來的生活品的二十歲某人相比真是出色太多了。


    「大哥哥也要考試對吧?」


    「嗯,午後那場。實際上沒怎麽學習過就是了……」


    「是這樣嗎。」


    「就是這樣。」


    我泄氣地回答。明明應該是把沒有學習當作是自業自得釋然了,為什麽光是讓孩子重複一遍事實就會湧現出這般罪惡感呢。


    「你的母親看來能過?」


    「是的。」


    筱岡君毫不猶豫地答道。


    「母親在做完工作之後就一直學習到深夜。每天到非常的努力。我想肯定沒問題的。」


    我一邊撥開草叢,一邊向他那未曾見過麵的母親,懺悔碌碌度日荒廢學習的自己。考試前還在跟芒草格鬥的我,及格率正一分一秒地下降著。


    我束手無策地坐在河岸邊上。


    「沒有呢。」


    「沒有呢。」


    我和筱岡君遠遠望著芒草原。明明找了三十分鍾有餘了卻完全找不著準考證。為啥。即使說藏在芒草裏再怎麽難找,可河岸並沒有廣闊到這種地步啊。可能掉落的地方應該已經全部尋找過了啊……


    看了看時間已經是十一點寸前了。這下子實在不由得焦急起來了。


    「對不起……」


    筱岡君以顫抖的聲音說道。


    「都、都是因為被我撞到了……」


    「哎,不對。不是筱岡君的錯啦。」


    「可是……」


    筱岡君的眼鏡之下透出了苦悶的神色。我想要是普通的小孩子這時候大概就會哭出來了吧,不過他卻是一副為員工生活操勞的中小企業社長似的表情。


    未免筱岡君說要用人壽保險相抵,我便出言安慰。我把粘到他衣服上的蒼耳拿掉,把刺在衣襟上的芒草拔掉。之後便暫且休息順便跑了趟小賣部買了飲料。


    筱岡君很是抱歉似的接過了寶特瓶。


    「謝謝……承蒙好意休息一下,馬上就繼續搜素。」


    「嘛不用那麽焦急。這種時候稍微休息會兒才更有效率。」


    當然雖然我的內心也是相當焦急的,不過還是覺得這裏得表現出一些大人的餘裕。這種時候不正該用培養起來的大人話術緩和一下凝重的氣氛麽。


    「筱岡君的家裏是母親也出來工作嗎?」


    「我家的雙親離婚了。」


    「啊啊……嗯,這樣啊…………」


    三秒就踩到地雷了。


    「抱歉,怎麽說呢……」


    「請不用在意。最近單親家庭也沒有那麽罕見了。大哥哥不需要在意的。」


    對方接過話了。我頓時淩亂了。


    「可是你看,你的母親真厲害呢。」我姑且努力挽回。「一邊工作一邊考駕照,學習也很辛苦吧?我啊明明是個學生還經常偷懶的,你的母親真的很有幹勁呢。」


    我說著,筱岡君便開心地笑了。


    「母親可是很厲害的。」


    他自豪地說道。


    「離婚之後,母親一邊工作一邊獨自撫養我。所以我也很努力,希望盡量不要給她增加負擔。不過果然小孩子還是幫不上什麽忙,真的很讓人煩惱。」


    懂事過頭了……


    我在他這種年紀記得還在拚命地思考怎樣才能買遊戲。現在的孩子都是這麽了不起的嗎。寬裕教育實際上或許是相當出色的政策也說不定啊。(注:寬裕教育,是日本所提出的,針對應試教育而減少學習時間和內容,重視經驗的教育方針。)


    「你的話根本不可能會是負擔吧……有這麽懂事的孩子,家長也能鬆口氣了。」


    偶然麵向他的方向。


    筱岡君的臉,籠著一層不大像是小孩子應有的陰影。


    「筱岡君?」


    「沒什麽…………啊。」


    那時候,他發現什麽東西了。


    一臉驚訝地站起來用手指著。


    「兔子!」


    芒草之間可以看見兔子探出頭來。


    「好厲害。是野生兔子。我沒養過兔子所以還是第一次看見。」


    「不那個是。」


    筱岡君喜出望外的靠近過去,於是我便搶在他前頭抓住了兔子。要是無視掉偶然間會有野生兔子經過這麽種極低的可能性的話。


    「怎麽了你。不去學習倒是在玩嗎。」


    當然隻能是兔子先生。


    「(兔子先生,現在有個普通的小孩子。所以請裝成兔子一樣。)」


    「(本來就是兔子啊。)」


    「(我是說讓你別說話。)」


    「(知道了。老朽又不喜歡小孩子。)」


    「這隻,難道是大哥哥的兔子嗎?」


    從身後追上來的筱岡君問道。


    「實際上。嗯。」


    「真可愛呢。」


    筱岡君雙眼發光地看著兔子先生。他想要撫摸似的伸出了手。兔子先生則是用耳朵拍開了那隻手。筱岡君毫不氣餒地再次伸手結果還是被拍開。隨之筱岡君加快了速度結果兔子先生的耳朵就像鞭子似的咻咻亂舞。堪稱耳朵的結界。明明好像是很享受西院學姐的撫摸似的,卻似乎不大想被小孩子觸摸。


    「這隻兔子,是討厭我嗎。」


    「抱歉,它怕生。」


    筱岡君顯然消沉起來了。明明我覺得讓他稍微撫摸下也沒什麽所謂來著。


    我抱著兔子先生,以旁邊的筱岡君聽不見的程度小聲搭話。


    「(那個兔子先生,這附近見過一張紙嗎。差不多明信片大小的。)」


    「(嗯。見過喲。)」


    「(哎,在哪裏。)」


    「(剛才在那邊的草叢裏撿到。)」


    「(撿到是。)」


    「(當成飛盤玩之後掉到河裏了。)」


    我抓住兔子先生的雙耳讓筱岡君盡情撫摸。於是兔子先生發出了嗚嗚嗚嗚的很討厭似的呻吟聲。


    沿著河邊順流下行。


    因為是條沒什麽水量的小河川,所以水流很平緩。距離兔子先生把準考證扔掉應該沒過去多久,順著下流搜索的話或許能發現落在哪裏也說不定。


    雖說如此,要尋找順流漂走的東西,這情況不管怎麽想都很難看到希望。但是又不能不去找。要是不去考試的話我就沒有明天了。


    我和筱岡君分擔好搜索範圍後便一邊走一邊觀察水麵。


    兔子先生被任命為先行部隊先走一步了。首先讓兔子先生粗略搜索一下,之後就由我們慎重搜索,要是兔子先生先找到的話就回來報告,就是這麽種二段式作戰。被迫跑了段距離後本人便露出了露骨的嫌麻煩表情,不過在我說起俄羅斯文化研究會要做頂毛皮帽子之後便飛快地跑起來了。


    「大哥哥的兔子,真厲害呢。」


    筱岡君一臉興奮地說道。


    「我啊,還以為兔子是更加我行我素的動物。獨自去找東西什麽的,就像是狗一樣呢。」


    「我家的比較特別啦。」


    拜此所賜我才要受這種罪就是了。


    我們睜大眼睛前進。河川很淺,水也清澈到可以看到河底。但是找不到。是漂到更前麵的地方了嗎。


    不安漸漸纏住了我的脖子。


    要是就這樣沒找到準考證,報告說落榜了或是沒趕上的話,我們的女王陛下西院學姐會擺出一副怎樣的表情呢。我拿不到駕照的話明天以來的自治會作業就會受阻以致打亂預定。西院學姐她不大喜歡打亂預定。而且非常不喜歡因為人為失誤而打亂預定。也就是說大概會非常的生氣。


    我想起來了。去年,橄欖球部部長的大友學長因為操場的使用權問題而和西院學姐發生了爭執。主張的正當性當然是在於西院學姐這邊,可是大友學長以橄欖球部的部員眾多為盾,硬是提出了無理的要求。


    但是那段時期不知道為什麽,大友學長在食堂打飯就隻有五分之一的分量,讓園藝部從屋頂上掉下來的花盆擦到額頭,踩到化學同好會製作的口香糖,被伴侶動物愛好會裏逃出來的黑貓從旁劃傷。大友學長在先後遭受了這些陰濕的,不對是不幸的事故後,最終向西院學姐跪地謝罪。當時說著「為什麽要跟我道歉呢」的她,至今也是如願以償地位列珠山大學裏一次都不想與之為敵的學生名單之首。


    換句話,說這場準考證搜索決定了我剩下來的學生生活的命運也毫不為過。雖然現在伴侶動物愛好會裏應該沒有黑貓。不過肯定會有某種謎之力量使得我像是滾燙的開水一樣在校內東奔西跑的。我臉色發青地看了看剩下來的時間。已經經過十一點了。


    「說起來。」偶然間我轉向筱岡君那邊。「上午的考試什麽時候結束來著。結束之後你的母親會來聯絡嗎?」


    「我沒有手機。所以讓我十二點半的時候會在公園門口等著。」


    那樣的話一起行動就好麽。因為下午的考試是十三點開始所以時間正好。不過我還以為最近的小學生都是有手機什麽的呢。看來也不是這樣呢。


    「因為我還是小孩子所以基本上感覺不到有這個必要。」


    筱岡君的回答非常的不像小孩子。


    「而且。」


    「嗯。」


    「也要花錢。」


    這麽說著的他。


    側臉果然籠罩著不像是小孩子應有的陰影。


    剛才他也露出過這樣的表情。那是即便大人也不常露出的,帶著些頑固似的,隻能為無可奈何而悔恨似的,讓觀者為之惻隱的表情。


    那層陰影實在是讓人非常在意。


    「筱岡君的家裏……」


    「嗯。」


    「你的母親……很辛苦嗎?」


    我直白地向小孩子,提出了如此沒有大人樣的質問。


    「母親她很辛苦。」


    他的聲音變小了,卻回答得非常斷然。


    「現在的工作很忙而且還經常加班。明明每天都工作到很晚才回來,卻還在家裏為了駕照而學習到深夜,沒怎麽睡過覺就又要早起去工作了。今天也是,明明是考試日卻說下午就要去公司了。我想要幫母親的忙,想要盡量不成為負擔,於是就幫忙做晚飯還有洗刷。接著就隻有學習之類的了。即使不在學校也會認真學習之類的……我希望盡量創造出,母親不需要費心照顧我,可以一心專注於工作上的環境。」


    「那個……雖然我也隻能說些適當的話。不過從聽到的來看筱岡君不是已經充分地幫上你母親的忙了麽?不如說我甚至沒想過會有像你這麽懂事的小孩子……」


    「但是我沒法釋然。」


    筱岡君深深地皺眉。


    「不管做得多好,不管多麽懂事,我都是小孩子。所謂的帶小孩呢,所謂的多了一個家人呢,光是這樣就已經是非常大的負擔了。為了撫養我,母親才會那麽的辛苦。」


    我。


    語塞了。


    沒有那種事,這種簡單的話我沒法說出來。


    小學四年級的筱岡君到底是多麽伶俐的孩子,他完完全全地理解到,哪怕自己幫了至親多少忙,與至親的負擔相比根本不值一提。而且為了自己的存在而帶來的負擔,由衷地感到痛心。


    對著這樣的話我沒法說出什麽口頭的安慰。單單隻是個二十歲的孩子的我,實在是太過人微言輕了。


    筱岡君抬起了頭來,作出了掩飾的笑容,再度加快了搜索的步調。


    我沒能對苦惱中的孩子說出任何話,就這樣默默地走在他的旁邊。二十歲居然還是這麽的無力,這個事實碾壓著我的心。


    就像是嘲笑年幼的我似的,鴨子從我頭上


    咻咻飛過。


    「大哥哥,鴨子它。」


    「是鴨子呢。」


    「不,鴨子它。」


    筱岡君指著飛過的鴨子。


    鴨子輕輕降落在河川的正中,悠悠地遊了起來。


    黃色的鴨嘴,銜著明信片大小的紙。


    為免命中,經過微妙地瞄準後我用石頭扔了過去。明明落到了挺近的地方結果鴨子完全沒有受驚,依舊銜著準考證悠悠而漂。


    「還真夠淡定的。」


    「被看扁了呢。該怎麽辦……要下到河裏去抓嗎?」


    「那就算了……」


    我窺探了一眼河川。雖然說是小河但河寬有5、6米,下河的話必須做好河水及腰的覺悟。更何況現在是二月。要在冰冷的水中抓住鴨子什麽的,光是想想就覺得沒轍。


    「暫且撤退吧筱岡君。重整軍備之後再挑戰。」


    我們走向了公園的小賣部。戰力是必要的啊。


    要是連獵槍也有賣的話就再好不過了,不過能從小賣部的大嬸那補充的就隻有撈魚網、帶吸盤的弓箭還有跳繩而已了。


    回到前線後,我們在河邊檢查裝備。


    「從網開始上吧。」


    我拿著柄將網伸出河。


    完全夠不著河中間的鴨子。


    「用弓怎麽樣。」


    我張開玩具弓射出箭矢。射得比我想象中要遠。我好好瞄準後又射出了幾支箭。其中一支漂亮地擊中了鴨子的背部。可是鴨子隻是擺出一副討厭的模樣。看來隻是無謂地汙染河川而已。


    「再來就隻剩下跳繩了……」


    「把兩根綁在一起弄成套索怎樣。」


    「原來如此。」


    不是牛仔而是鴨仔的意思麽。於是我又買了一根跳繩,把兩根綁在一塊用以延長。長度總算是足夠了。接著就是把前端綁成圈狀而已了,可是卻不大清楚要怎麽做。


    「要怎樣打結才能弄成圈來著。」


    「我也不清楚。」


    就在我們兩個人在煩惱的時候,一名路過的護林員模樣的大叔過來搭話了。


    「怎麽了。」


    「想要把繩子的前頭綁成圈狀來著。」


    「啊啊,那得這麽來。」


    大叔迅速地綁成了一個圈。感覺技巧很熟練。


    「謝謝。幫大忙了。」


    「這根繩是拿來幹什麽的?」


    「捉鴨子用的。」


    於是我們讓管理公園的大叔說了十五分鍾的教。被問到「你們到底是想幹嘛」的時候,回答說鴨仔之後便又說了五分鍾的教。


    無計可施了。


    「萬事休矣。」


    「不要放棄大哥哥。還可以扔石頭。隻要堅持到最後的話。」


    「但是你看……」


    我指向了那邊。剛才的管理員大叔正在遠處盯著這邊。要是扔石頭的話就又是二十分鍾了。


    我望向仍舊沒有放開準考證的鴨子。鴨子像是看透了這邊的戰力已經枯竭了似的,綽有餘裕地盡情巡遊。


    考試時間一分一秒的逼近著。可是卻沒有打開局麵的手段。


    就在二人之間開始漂起放棄的氛圍時。


    一個聲音傳到了我的耳中。


    「(看來到出場的時候了呐。)」


    猛地回過頭去。


    嘛其實也沒誇張到有什麽好吃驚的,也就是普通的兔子先生罷了。


    冬日陽光之下的公園裏麵,我和筱岡君在河邊坐下來談天說地。嘻嘻哈哈笑容可掬的光景,在旁人看來大概就像是一對和睦的兄弟吧。弟弟天真地提問,哥哥溫柔地回答,實在是一副溫暖人心的畫麵。


    但是我的手裏其實握著跳繩的一端。


    那根繩在沙礫之上直至河麵,然後進一步伸延至水麵之下。


    黯淡的水中,其繩的盡頭。


    乃是一匹精悍的兔子!


    這就是我們的最終戰略『海底兔餌作戰(run silent run deep)』。綁在繩上的兔子先生在水中潛行接近鴨子。身為隱秘兵器的兔子先生就連衛星也捉摸不到,當然也不可能會被管理員大叔發現。不為人知地到達戰地的兔子先生,將從水中向鴨子發動攻擊將其捕獲,接著我們就在河邊將它拉回來奪回準考證,堪稱完美的作戰。


    「大哥哥的兔子真的好厲害。我還以為兔子是不能潛水的動物呢。」


    我也是這麽以為的。生命真是神秘莫測呢。要是這個作戰成功了的話就免去俄羅斯帽子之刑,再附贈一包兔子飼料。


    鴨子優哉遊哉地漂在平靜的水麵上。


    不管是今天也好明天也好,如此安穩的日子將繼續下去。就在如此深信不疑的鴨子眼前。


    耳朵突然出現。


    屹立於水麵之上的兩隻耳朵。


    彷如八墓村似的不吉輪廓讓鴨子嚇了一跳,掙紮而起。(注:八墓村,橫溝正史的推理小說之一)


    一瞬間之後。


    耳朵不容分說地襲擊鴨子!


    彷如章魚觸手似的耳朵用力地捉住鴨子。越是想要逃跑而掙紮的話,耳朵便會纏得越緊。已經隻能說是恐怖電影了。筱岡君不禁戰栗了。


    鴨子的雙翼啪嗒啪嗒地拍在水上。但是耳朵沒有鬆開。在逼迫而來的絕對的死麵前,鴨子叫起來了。想要活下去,想要活下去。雖然實際上隻是嘎嘎地叫著。那個瞬間,它一直以來頑固銜著的準考證掉落在水麵。


    「好了!」


    作戰成功了。我緊緊地拉了拉繩子向兔子先生傳達意圖。之後將回收準考證的兔子先生拉回來嘎的話嘎為啥嘎鴨子的悲鳴還沒停下嘎來。


    「不行。」


    我再度拉繩。但是兔子先生無視了我的意圖繼續和鴨子死鬥。雖然我又重複拉了兩三次,但處於極度的興奮狀態下的兔子先生已然化身為一心盡早取下鴨子首級的機械了。這是戰爭嗎。


    準考證緩緩地順流而下。接著管理員大叔也過來這邊了。被發現了。畢竟騷動大到這種地步所以也是理所當然的吧。我隻能老老實實地重複傳達意圖。然而兔子先生的暴走沒有停下。漸遠的準考證。逼近的中年人。進退維穀的我將最後的希望寄托於繩上,用盡力氣一扯。


    「咕呃」


    不知道是來自鴨子還是兔子先生的聲音。


    扯過頭了。兔子先生的耳朵失去力氣,鴨子隨之飛走。


    接著兔子先生徐徐下沉。


    我和筱岡君逃跑了。兔子先生將化作特升二級的英靈。(注:日本裏有職務階級的職業在殉職的時候會特升兩級)


    犧牲是巨大的。但人類的所得也是巨大的。


    「啊、啊咧。」


    筱岡君發出了歡喜的叫聲。


    在我們總算逃掉之後,發現了卡在石頭間的準考證。


    我們跑了過去回收濡濕的紙。上麵可以確認到我的名字。沒有錯。我們終於勝利了啊。順便把正好漂流過來的兔子先生的遺體也一並回收了。


    搖了搖還能發出嗚嗚的聲音。生命真是神秘莫測呢。


    「不,能找到真是太好了。」


    「真的太好了……要是大哥哥沒法去考試的話我該怎麽辦呢。」


    感慨至極的筱岡君留下了眼淚。我的眼睛也濕潤了。人與人之間的互助到底有多麽的美妙,我通過今天在公園裏虐待野鳥學習到了。


    「好了,不是挺好的麽筱岡君。總算是趕上考試了。」


    「是呢,趕上了。」


    我們一起看了看時間。


    然後全力奔跑起來。


    我們氣喘籲籲地回到了公園入口


    。


    手機上顯示著十二點五十分。距離午後的考試還有十分鍾。考試場就在旁邊,可以說是剛好趕上了。


    然而。


    筱岡君和母親會合的時候,已經過去二十分鍾了。


    公園的入口,看不到他母親的身影。


    「筱岡君抱歉……」


    「那個,沒關係的大哥哥。」筱岡君揮了揮雙手。「大概,我想是先回去了。」


    「不,可是……」我反射性地否定。「把你丟下先回去什麽——」


    「但也沒辦法啊。母親她,下午還要工作。上班可不能遲到。而且我也已經是四年級了。我想母親也覺得我可以一個人坐巴士回去吧。」


    是那麽,一回事嗎。


    還是學生的我實在是無法很好地想象最近的家庭是怎樣的,再說家庭這種存在本來就是千差萬別的,筱岡君家的親子關係到底怎樣我根本就完全不清楚。


    但即便如此,還是覺得扔下等待的小孩先回去有點太過分了。當然從他所說的話來看可以想象到是個很忙碌的人。可就算這樣……


    這時候。我突然想到了。


    說起來之前在車站尋找高千穗同學的時候是靠著緣之繩找到。


    那麽同樣的或許可以利用筱岡君的緣來尋找他母親也說不定。要是就在附近的話利索一點或許就能追上。


    明明,是這麽打算的。


    卻看不見。


    我。


    就像平時那樣凝視,卻看不見他的緣。


    「大哥哥,時間。」


    「啊,嗯。」


    「真的沒事。錢也好好帶著,坐巴士或電車回去就行了。而且比起我的事,好不容易找到準考證了趕緊去考試更重要吧。已經隻剩十分鍾了。大哥哥趕快。」


    「那個,謝了筱岡君。」


    回去的時候小心些,說完之後我便跑了起來。


    筱岡君帶著明快的笑容低下了頭來的樣子,還是不像個小孩子。


    我飛奔進教室坐到標著我的序號的座位上。全部的座位上都坐著考生了。看看時間的話已經是開始前三分鍾。真的是千鈞一發。


    再怎麽說也沒有翻參考書的時間了。我隻把文具拿了出來等候著考試開始。結果午前還是完全沒學習過啊。隻能努力靠這兩三天的積累達到及格線了。


    教室的大時鍾並不是秒針滴答滴答地一動一動的類型,而是秒針隨著時間勻速轉動。


    我一邊看著平滑回旋的秒針,想起了剛才的事。


    為什麽我。


    會看不到筱岡君的緣呢。


    那是,我覺得即使看到了也肯定找不到他母親嗎。高千穗同學那時候因為三個人的緣之繩都伸向同一個方向,所以才能毫不迷惘的找到她。但是這次就隻有筱岡君一個人而已。要是我凝神看去,肯定會看到他背後伸出來的好幾根緣。那裏麵到底哪根才是跟他母親聯係在一起的緣,我無從判別。


    但是。


    我明白的。其實不是。看不見緣的真正理由不是那樣。


    我大概,是害怕。


    害怕去看他背後的緣。


    要是,要是筱岡君的緣沒有跟他母親聯係在一起的話。要是沒有跟忙於工作的母親聯係在一起的話。要是沒有跟等不及孩子回來就先行離開的母親的緣,聯係在一起的話。


    要是和家族的緣切斷了的話。


    我害怕看到,害怕得知緣已切斷這種外人無法接受的事實,所以才沒去看緣。所以才無法凝神注視。


    那樣的事一旦判明,未免太過殘酷了。


    那樣的事實,實在是太過的殘酷了。


    因為筱岡君還是個小孩子啊。


    沒錯。


    我也還是個小孩子啊。


    十一點一分。


    筱岡君他,還在公園的入口。


    「大哥哥?」


    「在了……哈……太好了……」


    我調整了一下呼吸。就算說再怎麽近,對於文弱的我來說全力奔跑兩次實在是非常辛苦的啊。


    「那個,考試呢。」筱岡君慌慌張張地說道。「駕照的考試呢。」


    「那種事算了。」


    「算了……」


    我挺起了腰杆。


    然後以自己的身高所能達到的最高的視線高度,從上俯視筱岡君說道。


    「小孩子,就別來擔心大人。」


    沒錯。


    不管再怎麽聰明。不管再怎麽早熟。


    他還是個十歲的小孩子。


    所以我必須把他帶回去。必須把他帶到他母親那裏去。把一個人獨自徘徊的小孩子帶到他親人那裏去。這一切都是大人理所當然必須要做的事。雖然是連個駕駛證也沒有的,靠不住的大人就是了。


    「去找你母親吧。」


    我挺起腰杆說道。


    筱岡君沉著臉低下頭。


    「可是,我想真的已經回去了……所以大哥哥……」


    「那就把你送回家裏。」我作出讓他安心的笑容。「可不能一個人回去。而且實際上我有尋找你母親的——」


    秘策,正要這麽說的時候我語塞了。


    對啊。憑著氣勢跑了過來,可即使能看到緣之繩也沒法判明哪根是他母親的緣的問題根本就沒有解決。無法依賴緣來找人。不要是看到的隻有數根的話可以全部試找一次……可要是選到一根連著遠方的人的緣的話就等於一直朝著錯誤的方向走……


    而且我還留有一個不安。它一直殘留在我的心底一角。


    要是和他母親的緣切斷了的話。


    就在這時候,草叢裏傳來了什麽聲音。簌的一聲探出來的,乃是全身半幹的白色兔子。


    「(兔子先生。)」


    「(你這家夥,居然把老朽丟下走掉了。)」


    「(因為你不是睡著了麽。)」


    「(是昏過去了呐。是倒下來了呐。把命懸一線的老朽拋棄在河邊自己離開到底是有多麽的失禮呐。要是有哪個路過的人把老朽撿走了你家夥要怎麽辦。白胖胖毛乎乎超惹人憐愛的老朽這種兔子不可能一直風餐露宿的吧。再睡一會兒的話就會被某個身份高貴的女生撿起來帶到寬敞的大屋裏接受疼愛於是就能在庭院裏盡情吃著高級紫花苜蓿才對。那真是不錯呢。老朽稍微回去河邊再昏倒一會兒。)」(注:紫花苜蓿,一種被稱為「牧草之王」的牧草,有時會跟苜蓿草即三葉草攪混,事實上兩者並不一樣)


    「(等一下兔子先生。)」


    「(怎麽有留戀嗎。)」


    「(我想去找這個孩子的母親。拜托幫一下忙。)」


    「(那種事,隻要看緣不就好了麽。)」


    「(不可是,就算看緣也不知道是哪裏的緣……而且——)」


    「(好了先看過再說。)」


    兔子先生用耳朵輕輕戳了戳我的臉,於是我便麵向了筱岡君那邊。


    然後凝神注視,看見了筱岡君的緣。


    進到公園裏麵。


    通過草地廣場,繞過了鯨山,走在小小的河堤上。


    回到了最初跟筱岡君相撞的地方。河堤之下依舊是一片芒草還是蘆葦。


    其中,高至脊背的芒草被撥開。


    一個穿著西裝帶著眼鏡的女性探出頭來。


    那個衣服上沾著蒼耳,衣襟上夾著芒草的奇怪女人,抬起頭來仰視我們。


    「公平~……」


    那個人半哭著穿過芒草原。筱岡君吃驚地從河堤下去。順著勢頭下去的筱岡君和戴眼鏡的女性緊緊相擁。我和兔子先生隨後也下去了。


    「我找了好久啊~……


    」


    女性發出了不中用的聲音。


    「母親……我,以為你已經先回去了。」


    「不可能會回去的吧~……」筱岡君的母親抽抽搭搭地說道。「怎麽可能會把公平丟下回去啊……你啊明明腦袋很好這種地方卻像個小笨蛋啊~真是個小笨蛋啊~」


    「可是下午有工作……明明好不容易拿到駕照了。」


    「啊啊~」


    他母親響起了更加不中用的聲音,垂頭喪氣地跪了下來。


    「抱歉公平……媽媽呢,沒拿到駕照啊。」


    「哎,為、為什麽!明明、明明都這麽努力了!」


    「那個呢……」他母親支支吾吾地嘟囔道。「媽媽呢,去了趟廁所所以錯過了上午的考試受理時間……雖然作為代替申請了下午的考試,因為沒辦法就來這裏找公平了可是哪裏都不在,上午一直在找都沒找到,到了中午也等不到人……所以媽媽就一直在找了……啊哇~……擔心死我了啊。真的擔心死我了啊~」


    「那,所以,是我的…………」


    筱岡君愕然了。


    苦起臉來。


    眼中的淚珠打著轉。


    「是我的錯。是我的錯才讓母親的駕照…………明明,母親每晚都那麽努力了,就因為我遲到,才讓母親的工作——」


    「公平~……」


    「對不起公平~」


    她一邊道歉一邊緊緊抱著筱岡君。


    「母親……?」


    「要是媽媽拿到了駕照,明明就能帶你去更多地方了。」


    筱岡君瞪圓了眼。


    「媽媽呢,有很多想讓公平去看的地方啊。也有很多沒有車就去不了的地方啊。所以還會來考的。拿到駕照之後就去玩吧。到那時為止再等一下。」


    「母親。」


    筱岡君回抱著母親。


    「母親……母、親……嗚、啊嗚。」


    哭出來了。


    雖然壓抑著聲音,但隨之便漸變漸大,最終大聲哭出來了。


    哇哇哭著的筱岡君,看來就像個與年齡相符的,很有小孩子模樣的小孩子。


    我凝神注視。


    連接著筱岡君和他母親後背的緣之繩,說是繩的話也未免太粗了,簡直就像是拔河比賽用的粗聲。


    「家族的緣是很強的。」


    兔子先生說道。


    「血緣,就是這麽回事呐。所有的生者都有著家族之緣。誕生之始便理所當然過頭所以比起別的緣更不大容易看到,但是你的話隻要專心凝視就能看見了吧。聯係親子的,強韌的緣之繩呐。跟著那裏麵最粗的一根走便會自然的去到家人那裏了。」


    「那我的背後,也有這麽粗的緣嗎。」


    「有啊。怎麽,不要的話幫你切掉好了。」


    「等、給我等下。」


    「玩笑而已。」兔子先生哼了一下鼻子。「切斷家族之緣這種折壽的事,拜托老朽也不幹。」


    那之後我和筱岡君還有他母親三個人,互相不斷地低頭道歉,然後就一起坐巴士回去了。


    雖然結果誰都沒拿到駕照。


    不過看到聊著明天想去哪的筱岡君和他母親,便有點覺得明天就算會惹西院學姐生氣也沒所謂了。


    第二天跟西院學姐交代過事情後她笑著說「裕加理君真是笨蛋呢」,之後光是讓我用人力車來運送預定要用車去買的貨物便原諒我了。要買的東西是用於自治會後麵花壇的土。第四次往返於大學前麵的坡道時我才察覺到昨天的自己到底是多麽的鬼迷心竅。惹西院學姐生氣也沒關係什麽的狀況根本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上。


    我拖著抖個不停地雙腳爬上公寓的樓梯。結果往返了六次。西院學姐似乎沒有暫緩下周依賴的預定的意思,所以取得駕照乃是當務之急。


    回到了房間,我把從老家寄來的箱子翻了出來。


    把放在富山急救箱裏的濕布拿出來貼到了腳上之後。


    好歹,給老家打了趟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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