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是段冥冥的緣。


    ∫


    我與占據自治會會議桌的兔子先生麵對麵。


    我非常困惑。兔子先生擺著一張兔子的表情,我看不太懂,但估計也十分困惑。


    「剛才的兔子……」


    「十有八九」


    兔子先生點點頭。


    「是“結緣者”」


    「哎」


    我發出訥訥的沉吟。


    實話說,一隻兔子就讓我夠讓我費解了,現在告訴我又多了一隻,我不知該作何反應。


    「真的嗎?他肩上的不會是普通兔子嗎?」


    事情尚沒有證實。


    那個毛茸茸的棕色兔子一句話也沒說,把兔子放在肩上的藍眼睛高中生也隻是留下意味深長的一笑就離開了。所以說,不能完全排除他肩上隻是普通的兔子,碰巧與我們擦身而過罷了。


    「你真覺得會有那種怪人?」


    「不覺得」


    「如果是其他結緣者出現,老夫倒是有點眉目。把老夫帶著的緣扯走的,應該就是那顆棕毛球了」


    兔子先生奮力拍打一隻耳朵,非常氣憤。他的意思是,丟失顯兆之緣都賴那隻兔子。


    「可是,結緣者有那麽多嗎?」


    「怎麽可能啊。你也看到了,老夫乃超越的存在。在正常生活中,遇到其他結緣者是非常罕見的情況。就算同時有兩個結緣者在附近,互搶業務又沒意義」


    「那麽,那隻兔子為什麽闖進兔子先生的地盤呢」


    「這還不清楚……更令人在意的是那個外國人」


    「啊,總覺得是個很厲害的孩子」


    我回想那個碧眼高中生,他在這怪人滿地跑的大學校園裏都格外顯眼,就像一團不協調感的集合體。


    「結緣者本來就不跟人扯上關係」


    「你不就在纏著我嗎,兔子先生」


    「你是特例,因為你能看得到緣。我們算是自然引導的結果。或許那個外國人也能看到緣」


    能看到,緣嗎?


    「隻是說有可能」


    兔子先生雖然補了這麽一句,但這個說法的確很有說服力。不然的話,把兔子放在肩上到處晃就顯得太詭異了。


    我腦海中自然而然地浮現出他離開時露出的,意味深長的笑容。


    在我們麵前突然現身的第二隻結緣者,以及可能能夠看到緣的異國男孩。


    他們究竟……是什麽人。


    「excusez-moi de vous déranger」


    轉過身去,隻見他們就在自治會室。


    「「哇啊!!!」」


    我想都沒想跟兔子先生一起尖叫起來。


    「je suis venu ici, cabane appeléessociation des résidents parce que jai écouté que yukari hatano est un membre de celle-là. il me semble que javais raison」


    「誒,唔、呃」


    英語,是英語,英語嗎?聽不懂,外語,反正是外語。外國話滔滔不絕如洪水般席卷而來,我隻能像隻動物一樣發出呻吟。我艱難地呢喃出「誒,唔、呃」,隻求自己能好歹有點人樣,但盡管效仿了過去首相的做法,恐怕對方並不能領會。


    但是,藍眼睛的他就好像一開始就不是在對我說話一樣,有個聲音替我做了回答。


    「cest formidable, cherurent」


    「啊」


    我發出傻傻的聲音。


    一個聲音用流暢的外語回答了我,而那個聲音來自……


    他肩膀上圓滾滾亂糟糟的小毛球。


    「說話了……」


    「不出所料」


    兔子先生跳到我肩膀上,也主動出聲了。


    「是結緣者嗎」


    聽到兔子先生說話後,外國人高中生再次露出得意的笑容。


    彼此語言不通,卻相互確認了身份。雙方都帶著擁有結緣之力還會說話的兔子。


    他們是另一對結緣組合。


    我用瞪得圓圓的眼睛默默地盯著他好一陣子。


    「…………」


    「…………」


    默默地盯著他好一陣子。


    然後我像平常一樣,偷偷對兔子先生說


    「(我聽不懂他們說的話啊)」


    「(別慌,裕加理。老夫也聽不懂)」


    「(喂,你們不都是結緣兔子嗎,用兔子語傳譯啊)」


    「(兔子的通用語是日語,老夫這還是頭一次見到海外的結緣者)」


    「跟調查的一樣,少爺。兩個傻乎乎的家夥」


    我們再次瞪圓了眼睛,看向絨絨兔。


    「是呀,老爺子。但按智商把生物分三六九等可不行啊。因為蚯蚓啦螻蛄啦也都活著啊」


    「「這不是會說話嗎!!!」」


    我和兔子先生一起吐槽了。他們正常地說出了日語,而且講得很沒禮貌。


    「哼。從我這身製服也總該看得出來吧。珠高的學生不會說日語還得了」


    「少爺,畢竟庶民的腦袋轉得要稍稍慢一點」


    「就是所謂人窮腦子笨對吧」


    他用憐憫的目光朝我看來。


    「真可憐」


    「你們搞什麽啊!」


    我算弄清楚可以對他們生氣了,於是毫不顧忌地喊了起來。


    然而藍眼睛的他把我的怒吼還是當耳邊風一般,臉上掛著微笑。他肩上的長毛……看上去似是海外品種的兔子也瞧不起人地哈哈哈笑起來,說


    「忘了問候了。吾乃守護光榮的法蘭西名門貴族黎塞留家世世代代的結緣使者,尤利西斯。然後這位是黎塞留家的少爺,擁有非凡結緣之力的稀世天才,羅蘭·德·黎塞留公子。頭太高了,還不收回去」


    我收個鬼。


    「少爺,人家畢竟是野蠻人,一定要寬容啊」


    「無所謂。我寬恕賤民的不敬。這就是所謂noblesse oblige貴族的義務」


    「真不愧是少爺,境界就是高」


    我和兔子先生冷眼盯著他們兩個。他們是來搞笑的嗎……。


    不過外國人加會說話的動物的組合的確挺有特攝劇那味兒,就算演個鬧劇也沒有多不對勁,反倒覺得能上電視才好。


    不過話說回來,法國貴族也就表示……。


    「你們難道是歐洲的結緣者?」


    「有什麽好奇怪的」


    自稱羅蘭·德·黎塞留的貴族小少爺用那對藍色的眼睛若無其事地朝我看過來。


    「無關國家和地區,人、物件、現象,萬事萬物都有緣,任何地方都有緣。但願你們能有相應的想象力,日本的結緣使者……波多野裕加理啊」


    突然被喊到名字,我不禁退了一步。


    「咦?什麽,你們調查過我?」


    「哼哼,以老爺子的本事不費吹灰之力」


    「承蒙謬讚」


    我驚到了。調查我的竟然是兔子。雖然不知道他一隻動物是怎麽調查的,但真的太能幹了。我看向身旁的兔子先生。他顯然比上個月更肥了。


    「什


    麽意思」


    「不,沒什麽」


    「老夫不清楚你對結緣者有什麽期待,總之結緣者的份內工作就是結緣。調查也好,照顧人類也罷,一般都不幹的」


    「所言甚是」


    自稱尤利西斯的長毛兔,從小少爺肩膀上俯視桌子上的兔子先生。


    「結緣使者的使命就是結緣。順帶一提,吾侍奉名門貴族黎塞留家已四百餘年,締結過以安妮·德·黎塞留王妃婚約為代表的許許多多高貴的緣。請問,這位白兔子最近結成了怎樣的緣呢?狗的?還是螞蚱的?」


    兔子先生咬牙切齒。不過他最近結的緣確實就一棵樹,沒法反駁人家。


    不過,四百年啊……有點想象不出來,說的是真的嗎?但我能夠想象,如果這隻圓滾滾的長毛兔真的活了四個世紀,光從結緣的數量來看就一定很驚人。然後看看被這位結緣者守護著的,日語說得超流利的法國貴族高中生。再看看英語成績隻有3等,能力平平的我自己,這叫我怎能不自卑。


    這對跨越曆史縱橫世界,建立不朽功績的超厲害結緣組合——


    「……找我們什麽事?」


    我單刀直入地對羅蘭小少爺問了出來。不惜調查我的身份,不遠萬裏來日本找我們,這麽做的理由到底是……。


    羅蘭再次露出不可一世的微笑。


    「老爺子,你告訴他」


    棕毛兔子輕輕一蹦,跳到桌上。


    尤利西斯用耳朵示意我們坐下,我便也給羅蘭拿了張折疊椅過來,大家一起做下來聽他講。


    ∫


    「黎塞留家族是正統貴族,與大批權力貴族保持交往,全盛時期甚至撼動過整個法家。但是,這極大權力的背後隱藏著一個秘密。


    黎塞留乃是能看到“緣”的人才輩出的世家。


    最初的起源為黎塞留公爵一世的覺醒,並由此意識到吾等結緣使者的存在。此後的數百年間,吾便侍奉於曆代當家,有時為發展添一份力,有時指正走錯的路,一直引導著家族的結緣之力。


    然後在十六年前,羅蘭少爺誕生。少爺得上天垂愛,自幼年之時便不留遺憾地發揮出來他的才能,已經成長為隨時在重磅結緣場麵中出道都不足為奇的結緣師。但少爺畢竟還隻有十六歲,縱然才華橫溢,也無奈實戰經驗不足。


    此時,吾為了給少爺準備艱難的結緣挑戰,開始尋訪吾等之外的結緣使者,沒過多久便掌握到在這極東之地遙遠日本存在結緣使者的情報。吾細致地進行調查與準備工作,還與少爺一起學習了日語。時至今年春天,吾等終於降臨於日本的大地之上。聽著,波多野裕加理閣下,還有你的搭檔——白色的結緣使者。為了少爺的修行,你們要成為墊腳石。


    與少爺來場結緣對決吧。


    當橫掃你們這種在黴菌中長大的渺小市井野生結緣工作者,從你們的屍體上才過去之時,少爺定會成為超一流的結緣職人,正式向世界展翅高飛。


    ∫


    「請問聽明白了嗎」


    「能不能至少把用語統一下……」


    想吐槽的地方太多,結果吐槽了非常雞毛蒜皮的地方。又是結緣使者又是結緣師還一下結緣工作者一下結緣職人,搞得我一頭霧水,反正隨他便算了。


    「並沒有一決勝負的必要吧」


    「怎麽,沒種嗎」


    良家小少爺竟汙言穢語罵了我。


    「老爺子,這些家夥太孬種了,沒法較量。還有別的人選嗎?」


    「少爺,您畢竟是pvp首戰,還請用簡單模式將就一下吧」


    「哼,那沒辦法了」羅蘭不滿意地歎了口氣「那就趕緊了事吧」


    「打擾一下~」


    所有人轉頭看去,隻見一個穿著t恤胡子拉碴的大肚子男人打開了自治會室的門。


    「我是漫研的,來給會誌蓋章」


    「很好,跟我來」


    「咦,什麽,這是誰啊,外國人?」


    「我們就來比比,看誰能先給這個肮髒臃腫肯定沒有女朋友的肥豬結緣」


    「太過分了!」


    碰巧到場的他被罵得狗血淋頭,趴在地上哭了起來。我跟他好歹認識,便姑且幫個腔。


    「別看土田學長這個樣子,其實有女朋友」


    「quo什麽!就憑這貨?」


    「所以沒什麽好結的」


    我看了看縮成一團嚶嚶哭泣的土田學長。他背上浮現出幾根緣,但並沒有在發光的,也沒有斷掉的。


    我話音剛落,小少爺便奮力張大他那雙藍眼睛。


    美麗的眼睛,像星星一樣放著光。


    不知為何,羅蘭開始凝視自治會室空無一物的地板。不曉得他到底在看什麽,原地蹲了下去,在確確實實什麽都沒有的地上擺弄起來。他找了一會兒,又在什麽都沒有的地方緊緊一抓,然後得意洋洋地把空手伸到我麵前。


    「就是這段緣!」


    羅蘭得意地哼起來。


    我扶土田學長起身,安慰他「學長你沒那麽髒喔」。學長振作起來幾分後,我告訴他待會兒我會幫他好蓋章拿過去,便把他送出了房間。目送學長的背影離去,我關上門,歎了口氣,接著抱起一直在等的兔子先生。我們一起深吸一口氣,異口同聲地喊過去


    「「你根本就看不見吧!!!」」


    ∫


    我帶著蓋了印章的會誌前往社團樓。常規業務讓我內心得到安寧。自治會執行部的工作是大學生活和協調和運作,高中生和動物基本不屬於服務對象。


    直至剛才,我和兔子先生對羅蘭的“眼睛”好好確認了一番。


    我們讓本人表演了很多次,他對緣倒也不是一丁點都看不見。一般狀態下看不見,眼睛用力也看不見,然後根據本人描述,如鬼神一般傾注力量地凝視時「勉勉強強能感覺到朦朦朧朧好像煙霧一般眼睛無法聚焦的模糊感覺」。


    我對緣看上去煙霧蒙蒙的感覺理解幾分。在眼睛用力之前,好像淡淡蒸汽那樣的感覺也不是感受不到,但那種感覺在眼睛用力之後應該立刻就會消失,隻有繩子的形態浮現出來。看來羅蘭眼中並不是那個樣子。在實驗時,我用水壺燒水來試探他,結果他竟看著普通的蒸汽就「我能看見!看得清清楚楚!」欣喜若狂地喊起來。


    總而言之,結緣對決的前提都沒滿足。我和兔子先生扔下一句「等能看到了再說」便把那一人加一隻轟了出去。回想白費的這些功夫,我和兜帽裏的兔子先生不約而同地歎起了氣。


    「什麽鬼世世代代的結緣世家的天才啊……」


    「吹牛啦。再說了,老夫從未聽說過看到緣的力量會遺傳。估計不過是在身邊養著那隻毛兔子,受了點影響罷了。不過那頂多就人類的普通標準罷了,像你一樣能看得那麽清的家夥可不多見喔」


    「原來是這樣嗎」


    我差點開心起來,但馬上意識到能看到緣之後幸運與不幸的比例是1:9。差點就被騙了。


    「那孩子,以後會能看到嗎?」


    「毛兔子從他出生就跟他在一起,事到如今兩三天能有什麽變化」


    「那暫時應該就放心了……」


    雖然這麽說,但人家聲稱從法國不遠萬裏來到這裏就是專程為了跟我對決,我不認為他們會就這麽乖乖回去。緣的事又不能找西院學姐商量,光是想這些問題就讓人非常累。我決定回避現實,隨手翻起漫研的會誌。盡管土田學長的漫畫隻有4頁,但挺值得一看。


    ∫


    一進漫畫研究會的活動室,便發現森學姐跑來玩了。


    「哎呀,這不是裕加理君嗎。好久不見」


    「今天放假嗎,森學姐」


    「要是我說沒放假……你會怎樣?」


    「花幾秒鍾祈禱,希望學姐不要失業」


    「謝啦。今天放假」


    學姐伸了個懶腰,盡情享受著假期。


    森學姐是漫研的社友,前年從珠大畢業,現在是出社會的第二年。她就職的地方是附近車站的百貨店,所以畢業之後依然住在大學附近,偶爾便在活動室露個臉。我大一的時候森學姐上大四,當時給我的感覺是一位有對清秀細眼的成熟大姐姐形象。


    這位美女正是土田學長的女朋友,這讓我不禁覺得,緣這東西真是種超自然現象。


    「會誌已經批好了,土田學長在嗎?」


    「不在工作室嗎?」


    我循著森學姐的目光看去。活動室的一角斜向拉著一道隔簾,那個不到兩平米的旮旯便是土田學長擅自在活動室裏弄出來的個人工作室。


    我用女生式的叫法喊了聲土田學長~,結果沒有回音。森學姐把巴掌大的月刊雜誌從隔簾上麵扔了進去,隻聞「咕謔」的一叫,土田學長爬了出來。


    「這算殺人未遂吧」


    「學長,已經通過了,不需要修正」


    「嗯,這樣上半年的活動就有作品了。話說波多野同學,剛才那個超不講禮貌,像王子一樣的家夥是怎麽搞的」


    「他什麽都不是」


    「人總不可能憑空消失吧」


    「我覺得還是別太扯上關係比較好」


    「你說得對,感覺是個麻煩的家夥……。總之我要讓他道歉。你轉達他,別以為個自己是個子高體型好相貌英俊的外國人,就什麽都能得到原諒」


    不過換做是個子高身材好長相漂亮的外國美女,大概土田學長就會笑著原諒對方,甚至還會自願當人家的奴仆。


    「你們是不是聊到了個子高體型好相貌英俊的外國人?」


    森學姐興趣十足地追問,但土田學長連忙搖頭,敷衍過去。


    「珠大哪兒有那種生物」


    「但你們剛才聊到了」


    「那是你幻想出來的。因為你總是對個子高體型好相貌英俊的外國人做淫靡的妄想,所以產生了幻聽。你已經二十四了,別再沉迷在bl的白日夢裏,該認認真真地麵現實社會了」


    森學長把巴掌尺寸的未開封二手漫畫整套扔了過去,土田學長呻吟著死掉了。


    哎,我也理解土田學長想要蒙混過去的心情。並不是說學長窩囊自卑,畢竟他這人看上去又髒又胖,舉止還蠢兮兮的,把他跟真正的法國貴族小少爺羅蘭一起擺在森學姐麵前,的確挺可悲的。


    然而這位一無是處的土田學長其實算是位人氣作家,在校內博得了一部分人的好評,正可謂人不可貌相。


    珠大的漫研水準相當高,會誌的內容如同出自專業出道新人的筆觸,而其中土田學長的漫畫尤為突出。前輩的漫畫怎麽說呢,擁有他人無法模仿的獨特世界觀,就像是把夜裏做的夢完完整整描繪出來一樣,時而充滿幻想,時而又很偏執,讀著讀著往往心中會感到不安。這種令人忘乎所以的世界,得到了部分學生讀者的熱烈支持。


    「不過是小眾向而已」森學姐簡單一句話作出整體評價「屬於ic solid》《end》之類雜誌的風格,出不了多少冊的感覺吧?小眾作家和小眾讀者關起門來自娛自樂?」


    聽到這樣的評價,活動室裏的低年級男生紛紛一臉神氣地反駁說「這就行了」「森學姐不會懂的」。但被森學姐狠狠一瞪之後,他們馬上嘴裏碎碎念叨著縮了回去。情況就是這樣,書迷有是有,但聲音太小了。我也非常喜歡土田學長的漫畫,但並沒有公開表示,是個隱藏粉絲。


    「要是再多畫一些該多好啊。學長的漫畫頁數總是很少」


    「明明那麽閑呢」


    盡管森學姐說得特別諷刺,但好在土田學長已經暈過去了,也就沒聽到。他們早已是直言互損,被拿三十冊單行本砸都能夠原諒對方的關係。二人交往的時光就是如此之久。


    土田學長跟森學姐同屆,也是出社會的第二個年頭,然而他畢業之後卻沒能就業,最後還是在上學時就開始做兼職的鯛魚燒鋪子裏繼續打工,過得依舊像學生一樣。所以,他雖然已經是畢業校友,學校裏卻依舊經常能夠見到他的身影,而且他也一直在畫漫研的會誌。作為一個粉絲,能看到學長的漫畫固然開心,但作為學弟,也不得不為學長的將來擔憂。


    森學姐開始在暈過去的土田學長的眼皮上畫昭和少女漫畫的那種眼睛。好一個竹宮惠子,不愧是漫研的社友。我將已批準的會誌向胖胖的昭和女主角遺體供奉之後,便和完成畫作的森學姐一起離開了社團樓。


    ∫


    夕陽把山染成了橙紅色。珠大校舍聳立於朝南的山坡之上,整日經受陽光照射,是適合研究室和社團晾曬的好位置。


    「學姐和學長交往多久了?」


    走在校園中,我向身旁的學姐問道。


    「從大二開始的吧。前前後後……哇,都五年了。真不該去數」


    「交往時間這麽長不是挺好嗎,我挺向往你們的」


    「我也並不是覺得討厭……隻是自己當初才二十歲,突然就發現二十五了,挺震驚的」


    「我覺得那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過幾年你也會懂的」


    森學姐說著,苦笑起來。在我看來,森學姐從前就很成熟,就算出社會之後發型服裝給人的感覺都變了,她也一直是大姐姐,給仍是學生的我帶來一股神奇的安心感。


    「不跟土田學長結婚嗎?」


    「談及這種敏感話題還那麽有活力啊,裕加理君」


    「唔,抱歉」


    被訓了,這好像是個微妙的話題。但是,我完全想象不出來土田學長和森學姐分開,還以為他們不用多久就會結婚。


    「不過,倒也不是沒考慮呢……」


    我一邊走一邊等學姐繼續說,這時走到了通向正門的拐角。森學姐笑著留下一句「就一點點呢」,直接走下坡。


    這時,兜帽裏的兔子先生緩緩爬到我肩上。


    「剛才那人經常來大學嗎?」


    「森學姐嗎?是的。土田學長一直在學校,所以森學姐也時不時也會過來」


    「原來是這樣」


    「怎麽了,有什麽問題嗎?」


    兔子先生像是話裏有話,我向漸行漸遠的森學姐背後看去。我認為兔子先生跑出來基本是跟緣有關的事情,便凝目而視。


    森學姐背上伸出幾段緣,有粗有細。以前兔子先生告訴過我,越粗就越是良緣。雖然看到了好幾段緣,但並沒有顯兆之緣,也沒什麽特別之處。


    啊……我突然發覺一件事。


    我向其中一根緣之線定睛看去。那段緣看似非常結實,比周圍的要粗很多,很有良緣的感覺。


    但緣的繩子上好像滿是線頭,毛毛糙糙。


    「這是“綻”」


    「什麽啊」


    「“綻”與“兆”相反,是緣斷裂的先兆。破綻一旦出現便會迅速擴散,緣的聯係隨之變弱。之後老夫會看準時機,將它剪掉」


    「這麽說,森學姐跟某人的緣要斷掉了……」


    「就是跟那胖子的緣吧」


    「咦?」


    我猛地向兔子先生看去。


    「你說,土田學長和森學姐的緣會斷掉?」


    「估計是」


    「不,等一下,怎麽會有那種事」


    「沒什麽等不等,又不是老夫讓它開綻的。綻與兆一樣,遵循的是自然真理,老夫無能為力。當然,自然複原的情況也不是沒有,但——」


    十分罕見就是了——兔子先生說道。


    「怎麽會這樣……」


    事實來得太突然,我心裏不知該如何是好。


    當然,學長和學姐是普通情侶,交往和分手都很正常,我沒資格說三道四。


    但是,學長和學姐已經相處了很久,從我認識他們的那天就已經在一起了,畢業之後仍在繼續交往。突然告訴我他們緣就快斷了,就要分手了……


    這話說出來挺自以為是。


    但我覺得,不能讓這種事發生。


    「你們講的我都全聽到啦!!」


    我超驚訝地轉過身去。朝坡道上麵看去,那裏有個得意洋洋的人影。像特攝英雄一般降臨於台階最上頭的人,偏偏是本應被我趕回去的家夥。


    「羅蘭,你還沒走啊」


    「動畫研究會的女生把我錯當成某動畫角色的cosy,結果我被圍住,奉陪她們搞攝影會,一直拖到了這個時間。你就好好感謝自己的好運吧」


    「少爺對俗事的應對同樣精通」


    羅蘭肩上載著尤利西斯,在沒多少級的台階上裝模作樣一節一節走下來。


    「看來舞台已經準備好了呢」


    「你指什麽?」


    「結緣對決」


    羅蘭朝遠去的森學姐嗖地指過去。


    「誰先把那個女孩開綻的緣修複好,誰就是更優秀的結緣使者」


    「欸欸……」


    「已就這麽定了」


    羅蘭小少爺一開始就沒準備等我回答,自顧自地講完下了定論。


    「老爺子,這樣一來,結緣的修行就能結束了吧。在日本最終還沒待到一個月,但我挺開心的。雖說再多呆一會兒也無妨,但還是想趕在巴黎節法國大革命紀念日之前回去呢」


    「哈哈哈,畢竟巴黎節上沒有少爺在場對法國可是一大損失啊」


    小少爺和老爺子開開心心地聊著歸國安排,好像緣的修複誌在必得。了不起的自信心,根本聽不出他竟看不到緣。


    於我而言,我一丁點都不想跟這個麻煩透頂的小少爺搞結緣對決。幹脆讓給他贏,然後趕緊讓他回國才最好。但是。


    他的提議是,修複學長學姐的緣。


    這毫無疑問也是我所希望的。


    「那就三下五除二地修好吧」


    「可你看不到緣啊」


    我指出最關鍵的問題所在,誰知羅蘭竟用力一哼,說


    「impossible nest pas fran?ais!法語裏沒有“不可能”!」


    ∫


    公寓裏,我和兔子先生圍桌而坐。今晚的晚飯是三明治(雞蛋蛋黃醬)。


    「就沒點更像樣的東西嗎」


    兔子先生抱怨道。


    「隻有雞蛋和蛋黃醬」


    「你這是早餐吧」


    「不喜歡可以不吃」


    兔子先生勉為其難地啃起三明治。希望他受人嗟來之食就別那麽高高在上。


    「於是」我一邊吃著麵包一邊說「有沒有什麽好辦法?」


    「什麽辦法」


    「是說土田學長和森學姐的緣,有沒有修複開綻的方法嗎?」


    「你真是不思悔改」


    兔子先生拿起第二塊三明治,還吃得很快。


    「兆和綻都不應幹預,而應等待時機自然成熟,不是要積極修複的東西」


    「但對麵的棕毛球幹勁十足喔?」


    「外國產的老夫不管。再說,你不也沒想答應比嗎」


    「我現在依舊根本不想比,但是……」


    我一邊整理自己的想法,一邊吃著三明治的邊角。麵包皮好硬。


    「但我還是不想讓學長和學姐分手。我知道這種事不該我來插嘴……但我就是想替他們做點什麽。拜托了,兔子先生,有什麽方法的話就告訴我吧」


    「你這人啊」


    「我去開金槍魚罐頭」


    「蛋黃醬金槍魚嗎」


    兔子先生露出服軟的表情。


    「像結緣時一樣做就行了」


    「你說一樣……」


    「經過這一個月的結緣,你也應該知道要領了。對緣影響最大的是心,心發生變化,緣的狀態也會變化。綻和兆也都一樣」


    「這麽說,隻要二人的心發生了變化,開綻就可能修複……」


    「當然也可能綻得更厲害」


    要謹慎——兔子先生說。


    我道了聲謝,來到廚房開始製作蛋黃醬金槍魚。我一邊用勺子從罐頭裏把魚取出,一邊依次回憶這一個月的結緣經曆。


    結緣時,我會聽二人說話,在周圍收集信息。得知是如何看待對方的,想讓對方如何等意見後,許多情況兆不久便會出現、增強。


    按照以往兔子先生關於緣的解說,當事人之間相互喜歡或在意對方,並不能讓緣發光,但總之心狀態的變化十分關鍵。


    所以這次也先問一下學長和學姐試試看吧。他們經常來大學,這應該不是難事。那就先從幾乎每天都在的土田學長開始……。


    「切莫深入」


    兔子先生這樣說道。我從廚房向房間裏看去。


    「世間存在著“流勢”,不能說隨流生存就是最好,但逆流就不見得好了。唯有一點最為重要」


    兔子先生拿起最後一塊三明治。


    「就是要能接受」


    「要能接受……」


    「不想要的緣,那也是段冥冥之緣呢」


    兔子先生吃完雞蛋三明治,一邊等待醬拌魚一邊說道。


    我思考著二人的緣,咬碎麵包。


    ∫


    發愁也無濟於事。我已經決定修複學長和學姐的緣,所以現在需要的不是思考,而是行動。懷著這樣的想法,我來到社團樓。土田學長一個人在中庭裏玩著bingo遊戲。【注1】


    「三倍!財富翻三翻來啦!」


    「你在幹嘛啊,學長……」


    「喔」土田學長一驚,轉過身來「就是bingo啊。把bingo機從活動室搬了出來,就買來了賓果卡」


    學長周圍散亂著大量用過的賓果卡。


    「獎品是什麽?」


    土田學長默默地秀了秀錢包,裏麵還有十八日元,看來是買bingo卡用掉了。真沒意義……。


    我明知沒意義還是拿起一張卡,坐到土田學長對麵。學長也拿出一張新卡,然後卡就全用光了。他到底一個人玩了多久。


    「那麽誰先bingo就算贏」


    「啊哈哈,波多野。讓你見識下跟我之間的差距」


    土田學長搖起bingo機,出了17號,我們都中了數字。搖數慢慢進行。中庭的樹上,鳥兒喳喳地叫著。


    「波多野」


    「什麽事?」


    「這股難以言喻的不安與焦躁到底是什麽?」


    「我估計是學長已經畢業出了社會卻還大白天就賴在大學裏玩沒有獎品的bingo遊戲所帶來


    的煩惱吧」


    「果然是這樣嗎」


    「不過,學長不會放棄的吧……」


    說著,我又開出了22,領先一格。


    「土田學長,我能問些問題嗎?」


    「怎麽了。啊,你想來搖?」


    「你和森學姐是不是不順利?」


    「突然問這個幹嘛」


    出了9,領先兩格。


    「你看,都怪你問這種要殺人一樣的問題,害我手法都亂了」


    「搖獎跟手法有關係嗎」


    「就因為你是這種態度,所以在商店街隻能抽到醬油」


    「我還抽到過砂糖」


    「……你意思該不會我們看上去很糟糕?」


    「啊,不,也並沒有」


    總不能說我看到了開綻的緣吧。我應了句「稍稍有那種感覺」強行敷衍過去。


    「我們也相處很久了啊」


    「聽說有五年了」


    「咦,是嗎?我數數,從大二開始,五年嗎。哇,還真是五年啊。有點厲害啊」


    「我不是很懂,交往時間長是什麽感覺?」


    「我也說不好」


    出了14,領先三格。學長一邊研究怎麽使用手腕,一邊繼續搖號。


    「跟一個人待在一起五年的話,不管喜不喜歡都會習慣,漸漸變得像空氣一樣吧」


    「我聽說女生很討厭“像空氣一樣”這種形容」


    「才不會對本人說啊。……你也不會講吧?」


    我就是想修複你們之間的關係,當然不會講了。


    「但就算是空氣,也不會永永遠遠一塵不變地在那兒。比方說有氣候變暖影響,有大氣汙染,然後就會種種樹木植被,開開空氣淨化器。因此,我們人類通過對症療法,持續守護著地球。都扯到哪兒去了。我也說不太清楚,總之——」


    學長久違地抽中了。差距被略微縮小。


    「我認為,我們人類多半將來也能夠生存下去」


    「那就好」


    學長說的話讓我的擔憂減少了幾分。


    至少土田學長應該完全沒想過分手。


    「總之稍稍靜觀其變。等我的漫畫大賣特賣之後,別說空氣淨化器那種小玩意了,就算高原別墅我也給買下來。相信我波多野,我能有的」


    我開出了7,bingo。


    「可惡啊!」


    一無所有的學長將卡片用力一扔。我祈禱學長在買別墅之前別被拋棄。


    【注1】bingo遊戲為美國興起的一種多人遊戲。該遊戲使用不同隨機數字陣的賓果卡(通常為5x5),由專人負責抽取數字並喊號,玩家持有賓果卡中出現抽選到的數字則進行標記(塗黑或挖空),當標記橫、豎或斜出現完整列則為bingo,此時玩家喊出bingo,宣告勝利。


    ∫


    下午滿滿的講座終於結束了,我照常前往自治會室。在大學的周末傍晚,出發去喝酒的學生們氣氛熱鬧,而我卻因為麵前的問題絞盡腦汁,根本沒心思放放鬆。


    土田學長白天講的那番話,不論從好的意義上還是不好的意義上都跟平時一樣。


    那麽,影響緣變化的果然還是森學姐了。


    「那種沒用的東西,被甩掉也是活該」兔子先生在手提包裏說道。


    「完全無法否認……」


    「別管了,該咋樣咋樣。老夫想吃兔兔夾心餅」


    兔兔夾心餅是隻能郵購買到的高端商品。都怪西院學姐,寵物的舌頭都被養得刁上天了。


    「現在就是要去自治會室,你自便吧」


    「就這麽辦」


    我沒多久達到目的地,而就在說了句早上好(晚上也是同樣打招呼),以稀鬆平常的情緒走進屋的時候。


    我啞口無言了。


    西院學姐她……


    竟然臉上掛著前所未見的,不能去看的,心神蕩漾的表情,盡情撫摸著毛茸茸的兔子。


    唔唔……那顆眼熟的棕色毛球是……


    「來的好慢啊,波多野裕加理」


    果不其然,羅蘭公子坐在一張不知從哪兒弄過來的,看上去價格不菲的粉色金絲紡布麵料的椅子上,不可一世地翹著腿。


    「一幫叫洛可可家具研究會的家夥嚷嚷著什麽『真貴族降世啦』對我一番崇拜,把這把椅子給了我,所以我就拿過來了。坐起來還挺舒服。既然如此,該把那張能躺的沙發也給我才好,你說對不對啊,老爺子……」


    我連忙跑了過去,伸手堵住羅蘭的嘴,在他耳邊小聲吼道


    「(別在這裏跟兔子說話!)」


    「唔~唔唔~唔~!」


    羅蘭奮力掙紮,我便小心翼翼地把手拿開。那對藍眼睛朝我一瞪


    「(不要小瞧我,要保密的事我清楚著呢。老爺子也不會擅自說話。老爺子才沒那麽不懂察言觀色)」


    「(那就好……求你了,真的)」


    「(別把我家老爺子跟你那個野生動物混為一談)」


    隻見兔子先生從包裏爬出來,正發出吼隆隆、吼隆隆的野性低吼。可悲的是,桌上散落著兔兔夾心餅的包裝紙,尤利西斯躺在那邊,肚子滾圓。這也難怪兔子先生變回野生動物。


    「別吵架喔」


    西院學姐安撫兔子先生,而且神不知鬼不覺地恢複到平常的尊貴麵龐。我剛才仿佛看到了令人不寒而栗的東西,真想當成是弄錯了。不趕快忘掉的話怕會惹來殺身之禍。


    夕原同學又開了一包兔兔夾心餅,分給兔子先生和尤利西斯。兔子先生顯得很不滿意,但還是吃了起來。


    「對了裕加理君,這位王子一樣的男生好像有事找你」


    「啊,不好意思,我馬上就把他趕走,椅子也會讓他收拾好」


    「沒事,待到多久都沒問題」


    西院學姐對王子應該什麽興趣,但徹底被美兔計給籠絡了。事已至此是指望不上了。


    「於是,你有什麽事?」


    我毫不掩飾不開心,開口問他。羅蘭胳膊擱在扶手上,用手撐著臉。


    「我想知道上次那女的和肥豬現在在哪兒。那個叫社團樓的小破屋我也去找過,但每次進去都會被不同的團體抓住,實在太難走了」


    我點點頭。哎,這也難怪。羅蘭的容貌太過引人注目,他去社團樓那種地方,最要命的情況是被暴力化身的餓狼係女生抓住供為宗教活神死不撒手。沒有儲備知識的人光是在裏頭正常行走都伴有危險。


    「那我就把漫研的位置告訴你吧」


    「嗯,還有件事」


    羅蘭有些偷偷摸摸地向我湊過來。羅蘭身為「旁若無人」同義詞,行動竟偷偷摸摸,著實稀奇。他向我說起了悄悄話。可能是心理作用,他臉好像臉有些紅。


    「(這個叫西院的人,現在單身嗎)」


    「(什)」


    「(不不不,我本來就覺得日本的女人都很可愛,但她格外動人。不僅姿色出眾,頭腦也非常聰明的樣子,是配得上我黎塞留家的資質。我一定要把她帶回法國。她喜歡歐洲嗎?會對海外生活有所抗拒嗎?)」


    「(你、這)」


    我氣得發抖。雖說這確實是羅蘭小少爺的行事風格,但是可忍孰不可忍。竟然妄圖勾引我珠大象征的西院學姐,實在太放肆了。西院學姐必須由我來保護。為了守護自治會的安寧,我必須把這目無法紀的家夥轟走。


    我


    從櫃子裏拿出社團樓的布局圖,硬揉著塞進羅蘭的襯衫口袋裏。


    「你用這張地圖就能找到漫研」我硬拖著把羅蘭領向出口「行了,快去快去」


    「喂,你搞什麽,別趕我走。我在讓你不舒服了?」


    「就是不舒服」


    我拎起尤利西斯,放到羅蘭腦袋上。雖然聽到了西院學姐悲痛的呻吟,但這也無可奈何。這麽做也是為了保護西院學姐本人。


    「不,等等,我還要留在這裏」


    「你不是要去見土田學長和森學姐嗎?再不抓緊時間,他們可能就走了。森學姐的話,一旦錯過時機可能一個星期都見不著喔。我覺得現在的話,她碰巧應該會來,趕緊趕緊」


    「唔……可是」


    「西院學姐每天都在。你今天去找森學姐肯定沒錯」


    雖然是隨口亂說,但誘導得很順利。今天先把他趕走,往後要麽拒他於自治會門外,要麽讓西院學姐回避,總之別讓他們再見麵就行。


    「是嗎……那今天還是應該先去結緣呢。但你沒騙我吧,西院明天真的在嗎,波多野裕加理?」


    「在的在的」


    「那我明天再來……」


    羅蘭說著,離開了自治會室。結果又回來了。


    「我還是想再玩一會兒」


    「你好煩啊!森學姐要走了!馬上就要走了!十秒鍾後就走了!」


    「唔、唔、唔」


    「快,9、8、7、6543」


    「慢著!暫停!我去還不行嗎!把計時停下!」


    「快去啦」


    「可惡!你給我記住!」


    就在羅蘭撂下喪家犬一般的台詞正要離開的瞬間,門搶在他前麵打開了。


    「西院在嗎?要不要久違地來喝一杯?咦,好熱鬧啊」


    這是我能設想的範圍內最糟糕的登場時機。這位突然出現的身著西裝的人,正是下班歸來的森學姐。


    我的防衛作戰徹底宣告失敗,而羅蘭露出邪惡的表情,微微一笑


    「tout vient à point à qui sait attendre守得雲開見月明」


    ∫


    森學姐把買來的超多啤酒和氣泡酒擺在桌上。


    自治會裏突然舉辦酒會,有珠大的大姐姐森學姐,珠大的頭腦西院學姐,珠大的外來侵略物種羅蘭,參加的三個承認頗具個性。我這個平凡係男生有點說不出的胃疼,興許是本能對周圍的強大邪惡力量感到了危險。


    「話說,羅蘭還未成年啊」


    「法國的飲酒限製是十六歲」


    「隨口胡說可騙不了我喔」


    我邊說邊向西院學姐看去,學姐竟點了點頭。看來是真的,是我孤陋寡聞。


    「別暴露自己的無知了,趕緊把酒拿過來,波多野裕加理」


    我心不甘情不願地把罐子在桌上滑了過去,這時西院學姐開口了


    「在日本就要遵守日本的法律喔」


    「到頭來你還是不能喝啊!」


    羅蘭電光火石地喝了起來,結果喝了之後歪著腦袋說「這不是果汁嗎」。標準的酒鬼言行。就當那麽回事吧,那個是果汁。


    順帶一提,糧盆裏本來預先裝的是西院學姐買的寵物專用礦物質水,但眼睛離開一瞬間的功夫就換成了『iichiko』酒。都隨便好了。


    「哎呀,我來得真是時候」森學姐盯著羅蘭,說「裕加理啊,這麽個個子高體型好相貌英俊的外國人,你是從哪兒找來的啊」


    「最近自個兒冒出來的,學姐你可帶回漫研去」


    「可以嗎?那我真的帶走囉?學妹們拿他當模特就能畫出《凡爾賽玫瑰》那樣的畫了,我還能在每次酒會上把他搬出來」


    「哼哼,那正好。我也想和你聊聊」


    「這孩子怎麽這麽說話。外國人都是這樣教育的嗎……」


    森學姐兩手貼在臉上,裝出驚訝的表情,對羅蘭王子的天然把妹術心馳神迷。不愧是高中生,我深刻感受到與海外組之間的差距。幸好西院學姐看上去完全不為全球化浪潮所動。


    「森學姐」西院學姐以平常的冷靜口吻說道「今天的議題是什麽?」


    「沒有什麽議題啊,就是想到有一段時沒跟你一起喝酒了」


    「是土田學長的事情呢」


    「哎,嗯……你一下就聽出來了,省了不少事」


    聽到那個名字我一驚,同時對麵的羅蘭也兩眼放亮。


    我懂了,羅蘭剛才說想跟森學姐聊聊不見得隻是想搭訕。想想也是,要聽森學姐的真心話,這場酒會可能是最合適的時機。雖說碰巧,但是天賜良機。


    見森學姐一口氣喝完第一罐,放下空罐,我機靈地遞出第二罐。我覺得應該盡量營造出讓學姐好開口的氣氛,默默地等她說。


    「這個嘛……」


    學姐用手撐著臉,思考著怎麽說。


    「也沒什麽好說的。又不是今天才遇到什麽煩惱,昨天才鬧得不可開交之類具體的事情」


    「我懂。學姐來找我就是理不清到底有什麽煩惱而苦惱的時候」


    「就是啊,就是啊。我心想西院你總能幫我理清楚,所以就過來找你了。出社會了還向學妹撒嬌,真是對不起啦」


    我十分理解森學姐的心情。珠大學生遇到煩惱,首先想到的谘詢對象就是母親計算機西院學姐。連教授都經常使用這台計算機,學姐作為校友當然可以享受服務。


    「土田他」


    森學姐盯著空蕩蕩的地方,呢喃道


    「是不是什麽都沒考慮呢」


    這個問題問得十分模糊。


    像我還有羅蘭這樣的小孩子還無法體會,但能感覺到那模糊中包含了許許多多大人的事。


    「喂」應該什麽都不懂的羅蘭探出身子「土田就是那個marcassin一樣的男人吧」


    我問西院學姐馬兒卡新是什麽,她告訴我是野豬幼崽。倒也不是不可愛。


    「你到底為什麽在跟那玩意交往?」


    「不愧是外國孩子,說話夠直啊……。我說這位年輕的王子殿下,您可能還不懂,別看土田那個樣子,其實身上有挺多有點喔」


    「舉個例子?」


    「那你聽好。土田他啊,人胖胖的,手指也圓圓的,但非常靈巧,在打工的鯛魚燒鋪子裏手藝已經超過了老板,成了店裏的頭號師傅。附近的小學生都管他叫鯛魚燒大王,聽說老板想要以下任店長後補的資格正式聘請他,但他以排班增加就沒時間畫漫畫為由拒絕了,但實際上他也沒畫那麽多漫畫,總是嘟噥著想不出點子,要研究之類的借口泡在漫畫咖啡廳裏,有次他通宵把《三丁目的夕陽》全部看完,結果付不起延長時間的費用打電話找我求救,我就代他付了賬……」


    森學姐突然停了下來。


    「我……為什麽在跟那家夥交往啊……」


    慘了,話題走向太怪了。都怪羅蘭亂開玩笑,氣氛明顯轉了想反方向。我狠狠向羅蘭瞪過去,示意「喂,還不住口」,可他根本不看我。


    「分手不好嗎」


    羅蘭殿下做出了身為結緣者最差勁的發言。


    「大學畢業了還主動當飛特族,完全看不到未來前景啊。另外,那玩意太胖了,而且還很髒,根本一無是處嘛。莫非不肯認真工作是遵循佛教思想?那個所謂的刹那主義嗎」


    「就是說啊,真的很沒譜啊」


    我嘴巴一張一合去看羅蘭,但羅蘭完全沒注意我。


    「看土田學長的現狀,確實有點問題呢」


    就連西院學姐也附和著加入到流勢中。西院學姐從文具盒中取出她愛用的計算器,一隻手快速敲打。


    「參照最近二十年大學畢業的飛特族的典型事例來看,二十四歲還在鯛魚燒鋪子打工的土田學長年收入將是」


    這麽多——說著,西院學姐向大夥展示計算器。看到上麵的數字,羅蘭瞪圓了眼睛,森學姐捂住雙眼。


    「這點錢,在日本能生活下去嗎?」


    「活不下去,活不下去啊。咦,西院,真是這樣嗎?」


    「成為鯛魚燒店正式員工的收入也來算算吧」


    西院學姐拿出紙和筆,認真開始計算。是否立刻開始就職活動,是否回老家靜岡等種種情況都進行了模擬,土田學長的人生設計被擅自構築起來。盡管這都得怪本人完全沒有構築過,但看到每個月結餘2000日元的結果還是不由得悲從中來。我插嘴說道


    「那個,森學姐。土田學長雖然那個樣子,但我覺得他也在考慮很多事情。我今天白天就見過他,他正在非常熱情地努力」


    「努力做什麽?」


    「bingo」


    我被任命為炒豆芽菜執行人,被排除會議列席成員之外。


    在我炒豆芽菜的這段時間裏,土田學長的人生不知停歇地繼續被大力改造。但光聽到交談聲中點點夾雜著的「不行」「沒戲」「為時已晚」這些詞匯,很難說討論的走勢盡如人意。


    「不妙啊,大事不妙啊,土田……」


    「回老家是經濟層麵上的最優解。在靜岡開店的話,可以指望富士山注冊世界遺產名錄,然後引來遊客」


    「什麽?從marcassin野豬崽家能看到富士山?真不錯啊。換做是我,就在那裏開家餐廳,聘請三星主廚,登上米其林,一舉爆火」


    「嗯~,隻玩一次的話,靜岡確實是個好去處……不不不,等一下等一下。這些事情八字還沒一撇呢。……不過……一直在這裏烤鯛魚燒也實在是……」


    「我在意很久了,那個鯛魚燒是什麽東西?」


    羅蘭不懂就問。西院學姐用電腦檢索,把圖像拿給他看。


    「très bien好極了」


    「裏麵是餡料,奶油、奶酪」


    「太棒了。這麽出色的點心,在法國都沒有啊。marcassin做這個很在行嗎?那他成為專職師傅不就好了?這是份出色的工作」


    「鯛魚燒師傅啊……」


    森學姐十分苦惱地深思起來。


    「你有什麽不滿意?鯛魚燒師傅有什麽問題嗎」


    「不,倒不是有沒有問題」


    「那又為什麽」


    羅蘭直截了當的提問,對準了語塞的森學姐。


    我從氣氛中感覺到學姐支支吾吾的理由。


    認識土田學長的人全都知道為什麽。但是,那並不是能夠用語言解釋的明確理由,是種朦朦朧朧的,飄忽不定的,連大人都不敢說出來的,不得要領的東西。


    但羅蘭扔出的這個難解提問,肯定一針見血地指出了問題所在。


    我也覺得把這件事現場講清楚比較好。


    「土田學長在畫漫畫」


    「manga?marcassin是漫畫家?什麽啊,那不是超厲害嗎」


    「不是漫畫家啊」森學姐苦笑著補充道「他不是職業的,是業餘的。隻會製作同人誌,然後自主發布」


    「在這種山裏也有業餘漫畫家嗎……不愧是manga的國家。那麽,marcassin會成為職業漫畫家嗎?」


    「誰知道呢……」


    森學姐兩手握住罐子。


    「他是怎麽想的呢。有沒有稍微想過靠漫畫謀生呢。上學的時候,我和他一起參加漫研,過了一段時間就開始交往了,然後兩人一起順其自然直到今天……我想讓他清楚地告訴我」


    學姐似是在尋找自己的真心一般摸索著,緩緩地接著講道


    「其實早就該問了,畢業前就該問了,問他,你想當漫畫家是不是認真的。可是,我一次都沒問出口,而且拖得越久越難開口。我很清楚,再拖久了恐怕更加難以啟齒,也明知道得趕緊問清楚才對。可是……」


    ——我害怕。


    這正是森學姐煩惱的核心。


    也正是緣開綻的原因。


    森學姐和土田學長都並非最近發生過什麽變化。我覺得,反倒是二人沒有改變。在我看來,學姐和學長仍停留在過去相處和睦的學生時代。


    但他們已經是出社會的大人了。


    不斷改變的環境給不變的二人所帶來的壓力日積月累,拖得越久也就變得越沉、越重。


    我凝目而視,看向森學姐的緣之線。


    看上去開綻比之前看到時更嚴重了。


    在一塵不變碌碌無為的每一天裏,唯獨維係著學姐與學長之間唯一的那段緣,在一點一點持續斷裂。


    但是,那要……


    怎樣才能把開綻修複呢。


    「嗯」


    羅蘭依舊興致盎然,嘀咕了一聲後轉向我


    「裕加理,成為manga的職業人士要怎麽做?」


    「咦?我想想,成為職業漫畫家的話,可以把原稿帶到出版社,然後就是在各種獎的公募上投稿吧……」


    「簡單」


    我詫異地看向他的臉。


    羅蘭突然站起來。西院學姐和森學姐也一樣愣住了。羅蘭邁著毫不猶豫的步伐離開座位,打開自治會室的門。


    「我去去就來」


    ∫


    羅蘭奮力踹開了漫研的門。


    跟過去的我和森學姐呆住了。


    「marcassin!marcassin在嗎!」


    他若無人地一邊叫喊一邊讓踏進活動室,土田學長立刻從工作室的隔簾裏頭爬了出來。他非常驚訝,跟我們一樣眼睛瞪得滾圓。


    「咦,什麽情況?剛才門被弄壞了?」


    「找到了」


    羅蘭快步逼近,從頭上俯視著爬起的土田學長,說


    「marcassin」


    「不,鄙姓土田」


    「你,成為漫畫家吧」


    「誒?」


    羅蘭嗖地直指土田學長鼻尖。


    「就是成為manga的職業人士。參加比賽concours拿到大獎grand prix然後華麗地職業出道pro.debut吧。要是辦不到,你就滾回那能看到富士山的老家去吧」


    我隻能啞口無言地呆呆站著。


    羅蘭的提議未免太極端了,土田學長都嘴巴半張著呆住了。


    「不懂行的外國人突然對我居高臨下地說這些幹嘛……另外門……」


    「修理我來安排。快決定,幹還是不幹」


    「我才不幹。就算你說你來修……」


    「那你試試看啊」


    這個聲音,把所有人的目光吸引過去。


    森學姐嚴肅地注視著土田學長。


    「應募投稿試試吧,土田」


    「怎麽了,連你也……」


    「畫畫看啊,拿出一回真本事,認真地畫漫畫試試啊。就用它一決勝負啊」


    森學姐的手攥得直抖。


    「我知道的


    。雖然你的漫畫一直都隻有4頁或者6頁,但其實還有後續吧?你肯定還想畫更多,你肯定最想畫後麵的故事對吧?但我知道你不會畫,也知道你害怕畫出來之後被瞧不起,總是耍帥耍到一半就強行完結。那種事,隻要看過你漫畫誰都看得出來」


    森學姐上前一步,直直地注視土田學長。


    「畫吧」


    「森」


    「不然的話,你和我永遠隻會停在現在這樣。這個樣子,這個樣子下去……會不行的啊」


    森學姐肩頭顫抖,低下了頭。


    凝重的沉默持續了幾秒鍾。


    土田學長站了起來,默默從森學姐身旁走了過去,直接離開了活動室。


    ∫


    社團樓走廊最末端設有一處吸煙點,那裏安裝了售貨機,還有髒兮兮的長椅。


    土田學長就在那裏。


    學長一言不發地喝著灌裝牛奶咖啡。我也買了灌咖啡,在學長對麵坐下去。


    學長正抬頭望著昏暗走廊的天花板。


    「我說,波多野啊」


    「在」


    「我啊……其實感情比誰都要細膩……比別人更多一倍害怕受傷,是個超級天真的創作者……」


    我把燙燙的罐子伸了出去,貼到土田學長那凸出來的纖細的肚皮上。學長嗚哇媽呀!一叫,整個人跳了起來。


    「你幹嘛!我剛才還說我害怕受傷吧!」


    「對不起,沒忍住」


    「都燙紅了……」


    學長向自己肚子上的肉吹氣。


    「於是,纖細怎麽了?」


    「想不起來了,全被你弄飛了」


    「天真什麽什麽的那些,我估計跳過去也無所謂,請從重點開始講」


    「罷了……也就是說」


    土田學長雙手揉著發紅的肚子。


    「就跟森說的一樣」


    「……害怕被瞧不起?」


    「當然害怕啦,真的太可怕了。要是拚命畫出來的作品得到的全是否定,我肯定再也振作不起來了。所以,我一直以來都是一邊找借口一邊耍小聰明地創作。我決不會說我想成為職業作家,能確保『社團裏挺會畫畫的人』這一席之地我就心滿意足了。但是,這也不完全是假話。我確實在某種程度上已經滿足了喔?以後我也想就像現在這樣憑著愛好繼續創作,過段時間再開始認真工作。偶爾畫畫漫畫,平靜地生活下去,最後還能結個婚的話,那就簡直太幸福了」


    不過啊——學長接著說道


    「謊言還是被看穿了。我自以為還掩飾得挺完美,甚至連我自己都被徹底騙過去了,真心覺得現在這樣是美好的。然而還是被看穿了。這也難怪啊,畢竟我真心想要的,是把一切全都畫進我的漫畫裏。我好想再畫更多,好想拿認認真真畫出的漫畫一決勝負,好想把一切全都畫進我的漫畫裏,想得不得了啊」


    學長拿起丟在吸煙點的雜誌。


    「波多野,你知道ic end》嗎?」


    「知道有那個雜誌,但沒看過」


    「畢竟是小眾向,賣得並不好呢。但它是我最喜歡的雜誌,好多我喜歡的漫畫家都是在這個雜誌上出道的」


    學長打開雜誌正中間部分的書頁,然後猛地遞給我。我接過雜誌,看到上麵的公告。


    ic end終末獎……」


    我看向學長。


    土田學長無所畏懼地一笑。


    「幹他一場」


    「學長」


    「我拿出真本事的第一部漫畫,不能放進漫研的會誌裏,要讓它擺在書店裏」


    學長的話語中洋溢著自信。


    雖然我並不知道他有何根據。


    但是,能聽到他毫不迷茫的聲音便然我覺得,土田學長這人果然不見得沒有優點。


    我在心中祈禱,希望學長永安的決斷能夠給他們帶來幸福。


    「截止日是什麽時候,波多野」


    「我看看,三周後」


    「我知道了。三周後啊」


    學長從我手裏拿回雜誌,自己看起了應募事項。


    「欸……不會吧……三周後……」


    整個人頓時萎靡下去。


    「怎麽辦啊……」


    學長露出窩囊的笑容朝我看來。


    「要不要算了?」


    我用罐子又燙了下他肚皮。學長哇呼呼!叫著打起滾。


    ∫


    從那天開始,土田學長就閉門不出了。


    土田學長的身影本來在學校裏幾乎天天都能看到,現在卻消失得無影無蹤。我去了趟漫研去看情況,但土田學長也不在活動室裏的工作室。


    「我想他大概在公寓吧」


    然後,森學姐替學長回答了我。


    「平時的話,他會在這旮旯裏幹活,這次好像有點不一樣。我也覺得這樣挺好。土田需要先好好正視自己一次,再來畫畫喔」


    「原來是這樣……但是」


    我向活動室裏的日曆看去。從學長著手原稿算起,已經過去兩周時間。


    「還是好在意進展啊」


    「我也不清楚,因為這兩個星期我沒見過他」


    「沒去送什麽慰問品嗎?」


    「沒有沒有」


    「學姐去送的話,土田學長一定會開心的……」


    森學姐搖搖頭。


    「這件事還是要他一個人去做」


    森學姐的眼神中透著一抹溫柔。


    「土田必須用自己的手,隻為自己而行動。獨自畫畫,獨自完成,然後獨自背負所有的結果。那正是他迄今為止一直逃避的東西。所以啊,雖然我在他背後狠狠推了一把,但現在我也隻能默默守候了」


    「我覺得這樣就好」


    「嗯,我就好好守候他吧。愛怎麽說,我也是他女朋友呢」


    森學姐的細眼眯成了縫,笑著這麽說道。


    我離開漫研活動室。學姐的笑容讓我稍稍寬心了些。這個樣子讓我覺得,學長和學姐一定正在向好的方向前進。


    正當我打算回自治會室的時候,發現羅蘭站在我身後。他一如既往地讓尤利西斯坐在肩上,懷裏抱著一個紙袋,紙袋裏是堆成山的鯛魚燒。


    「送你一個」


    「謝了」我吃了口給我的鯛魚燒。


    「緣的狀態怎麽樣?」


    羅蘭從走廊上想活動室裏窺視,看向森學姐。


    「可你不是看不到緣嗎?」


    「唔……你替我看,裕加理」


    「憑什麽我來啊……讓尤利西斯看不就行了」


    「你不覺得使喚祖宗級的人幹活很不像話嗎?」


    那隻棕毛兔才不是祖宗,更不是人。但這種事不重要,爭執起來也是自找麻煩,最後還是由我凝目而視。活動室中的森學姐背上浮現出緣。


    學姐的緣的綻裂……


    「該不會……稍微複原了?」


    為了看清,我更用力地凝目,凝視開綻的部分。沒看錯,確實是這樣。


    森學姐的緣的綻裂規模,比上次看的時候明顯縮小了。


    「cest bon很好」


    羅蘭心滿意足地點點頭。


    「哼哼,這下就完美了。多虧我傑出的策略,森和marcassin才拿出真心相互碰撞。隻要marcassin成為漫畫家就happy end了。


    就算沒成功,現在兩人已經心意相通,一定能攜起手來共度危機。也就是說,不論最後結果怎樣,那樣個人的緣已經修複成功了」


    羅蘭炫耀著勝利,整個人向後仰,鼻子都指向天花板了。尤利西斯兩手抓住羅蘭的襯衣,努力不讓自己掉下去。


    但我覺得羅蘭說的沒錯,他的計策漂亮地實現了。土田學長能否出道我不知道,但我感覺到,此時此刻,他與森學姐之間的隔閡已煥然消失。


    羅蘭得意洋洋地哼了一聲,說


    「怎麽樣,裕加理。你必須承認本少爺無與倫比的實力,必須承認豪門黎塞留家繼承人羅蘭·德·黎塞留的蓋世才氣」


    「好吧,我承認。你厲害你厲害」


    我給他拍了拍手。不管做法怎樣,羅蘭他們確實為修複學姐學長的緣幫了忙,我願意向他們致以誠摯的感謝。


    「再誇誇」


    「好極的結緣使者羅蘭,極好的結緣使者羅蘭,極的好結緣使者羅蘭」


    「哈哈哈,你誇過頭了」


    「一點沒錯」


    我尋聲向腳下看去,不知不覺的,兔子先生來到我身旁。


    「怎麽,白兔子,你難道對我完美的結緣工作有什麽不滿嗎?你也用你的眼睛看看那緣吧,開綻複原指日可待」


    「不,緣會斷」


    「咦?」


    我驚呼出來,朝兔子先生看去。


    「就是字麵意思」


    「可是,緣之綻不是實際縮小了嗎?」


    我向活動室中再次凝目而視。不論看多少次,森學姐的緣都是正在趨於修複的狀態。我抱起兔子先生,一起去看那緣。


    「瞧啊,兔子先生。開綻跟之前比變小了吧?我覺得過程挺順利啊……」


    「是啊」


    我不太懂兔子先生想說什麽。


    「那麽,為什麽又說緣會斷掉」


    短暫的沉默之後,兔子先生話裏有話地呢喃道


    「你還看不到」


    ∫


    看看自治會室的時鍾,早上五點了。本來慢條斯理地幹著會計處理工作,結果卻熬夜了。但晝夜顛倒也不成問題,這是大學生的特權。


    順帶一提,兔子先生說不想陪我,就先自己回家了。公寓的窗戶我敞開著,方便他進出,就是防盜方麵有些擔憂,不過倒也沒什麽可偷的。


    我覺得是時候該回家了,便鎖了門離開自治會室。


    走在黎明時分的校園幹道上,感受著怡人的涼涼空氣。我挺喜歡清晨的大學校園,路上一個人都沒有,隻有爛醉如泥的學生屍體躺在地上,把它們當成是前衛藝術品的話也別有一番風味。大學的主幹道向東西方向延伸,朝東門走可以看到日出。遠在那頭的旭日十分耀眼。


    此時,我忽然停下腳步。


    路的前方,我和朝陽之間佇立著一個人影。


    那是個圓圓的影子。


    那個渾圓感是……


    「土田學長」


    那逆光中的人影,正是土田學長。


    學長的剪影緩緩抬起右手,指向天空。


    那隻手裏拿著一個大大的信封。


    「完成啦……波多野」


    「學長!」


    我大喊著朝學長飛奔過去。跑過去之後我才發覺,其實用不著這種波瀾壯闊的鏡頭,頓時感到羞恥。學長那熱血的動作也並沒有繼續,把手放了下去。原稿舉過頭頂,不放下來還能幹嗎。


    「學長,為什麽大清早到學校來?」


    「因為我家沒信封」


    看來是去漫研取信封來了。我把學長剛剛高舉的b4尺寸棕色信封拿到手裏。


    ic end編輯部收」看到躍然於信封紙上的蒼勁文字之時,我稍稍驚訝了。


    信封沉甸甸。


    拿在手裏就知道,裏麵不是什麽四頁六頁,也不是十幾二十頁,恐怕是上百頁原稿的重量。


    「畫了很多呢」


    「全部畫出來了。我想畫的一切,全部畫出來了」


    「想看,我很想看」


    「還不能給你看」


    學長又把信封從我手裏拿回去。


    「你不行,森也不行,誰都不行。因為這是我的漫畫。是我做決定,是我構思,然後把我的一切全部畫了進去,隻屬於我的漫畫」


    土田學長若無其事說出的這句話,就跟他應該很久沒有見到的森學姐說的話完全一樣。我再次感受到,他們之間強韌無比的緣。


    「要一決勝負了」


    學長再次向著旭日高舉原稿。


    「等我贏了,到時候要看啊」


    「好的」


    「別批得太厲害啊,要多誇獎」


    「以學長這樣的心態,扛得住亞馬遜的評論嗎」


    土田學長有力地豎起大拇指,自豪地說「我不上網了」。


    之後我們等到九點,一起去了郵局,在窗口貼上注有日期的標簽。檢查截止日期戳印有效後,我們重重地鬆了口氣。


    我們返回的半路上去參拜了神社。


    土田學長竟然扔了百元硬幣。我也為學長奉上百元硬幣祈禱。


    ∫


    之後,平靜的日子持續了許久。


    截稿日都過了,我們隻能耐心等待結果發布。我問過土田學長,他ic end終末賞的應募人數並不多,次月刊上就會公布結果。


    在等待結果的約一個月時間裏,我感覺不到學長和學姐有什麽變化。


    每天依舊能在社團樓裏看到土田學長的怪異行為,森學姐偶爾來玩時對土田學長的態度也依舊跟平時一樣。


    然後是兩人的緣,從最後一次在活動室看的那次起就幾乎沒有變化。


    開綻依然存在,既沒有自然複原也沒有繼續惡化。


    他們隻是靜靜地


    就像等待裁決一樣。


    然後。


    ic end》7月號的發售日,到來了。


    ∫


    上午的電車空空的。都快十點鍾了,自然不見人們通勤的身影。我和森學姐一起坐在長長的座位上,從高架橋俯看景色。


    我和森學姐正在前往位於附近最大車站的大型書店。


    我們在網上查到。周邊隻有那家大型書店進ic end》。我們自然等不及郵購了,上午便坐上了電車,好趕在書店開門的第一時間衝進去。


    「裕加理君,真不好意思啊,一大早就讓你陪我」


    「這是什麽話,我也一直很關心。換做隻有我一個人,也會趕在開店去買的」


    「就是說啊」


    扒在窗戶上的羅蘭把臉轉過來,說道。


    「為什麽你也在啊」


    「我也很在意」


    「不用去上學?」


    「“lécole de vie napoint de vacances名為人生的學校沒有假期”。人一生都在學習。並不是隻有在學校裏,像這樣從異國的列車中遙望城市的景色,也是豐富人生閱曆的寶貴學習」


    總之就是翹課了。


    「不好意思學姐,這麽吵」


    「沒事沒事,我反倒要感謝羅蘭君。是他給了土田發起挑戰的契機」


    「可不是嗎可不是嗎」


    被誇獎後,羅蘭不可一世地笑起來。我覺得他其實根本沒過腦子。不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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