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妹尾。
但是我沒辦法說出口。就算說了，她大概也隻會露出悲傷的神情吧。
因為維納斯大概不會是她。
「……啊……對不起。」
現在是第三學期剛開始的第一節下課時間。我一麵沉思一麵正要走出教室時，差點正麵撞上一個從走廊上走進來的女生。熟悉的聲音與長達膝蓋的裙子讓我心裏一慌，猛然抬起頭。
「妹、妹尾……！」
「不好意思，我沒有好好看著前方。」
妹尾也顯得有些動搖，她迅速說出這句話後，馬上將拿在胸前的紙藏到背後。
「……嗯？那是什麽……免除校規的申請書？」
我想起第一學期第一天我第一次跟她說話的事情，但妹尾隻是搖頭。
「不是……隻是有點事……」
「讓我看嘛。」
「不行……」
「有、有什麽關係。」
光是跟她談話，心髒就會狂跳。我想要是太過纏人或許會被她討厭，但是她與其說是抗拒，看起來更像是感到害羞，所以我還是輸給了好奇心，忍不住追問下去。
「哦。」
我改變作戰，靜靜沉吟。
「……我想不太可能，不過那張紙上該不會寫著色色的事？」
「才、才不是！」
啪！視野變得一片白，我一時之間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我挪開臉一看，隻見滿臉通紅的妹尾將那張紙壓在我的鼻尖。
「噢！」
「啊！」
她發現我的計策想收回手，但我以毫厘之差搶得那張紙。
「我看看……」
我一看，發現那是情侶考試用的單子。
「生日約會報告書」
上頭寫著這行字。這是與絽美的生日約會時，我也曾提出過的單子。
「妹尾的生日馬上就要到了嗎……？」
她兩頰飛紅地垂下頭，雙手規規矩矩地交疊。
「沒有那麽快……」
「是什麽時候？」
「下下禮拜。」
「禮拜幾？」
「我不記得……」
「那麽，幾號？」
「……二十八號。」
聽到這句話，我訝異的程度達到了脊髓反射的等級。
不可能，竟然會有這種事……
「……真的假的？」
「真的。」
「……妹尾，你知道我的生日是哪一天嗎？」
當我按捺住興奮這麽問，妹尾終於看向我，微微搖頭。
「不知道……」
她小聲問「請問是什麽時候呢」，所以我小心翼翼地開口：
「這個月的……二十八號。」
原本準備轉開視線的妹尾睜大了眼睛，凝視著我。
「騙人……」
「不，是真的……」
我的心髒怦怦跳，感覺好像快從嘴巴跳出去了。有無數個「命運」這個詞在腦中狂舞。
「……原來我們同一天生日。」
我這句話讓妹尾的臉爆炸似地紅了起來。熱血湧上頸子，轉眼間我就清楚看見她雙頰的紅暈一路紅到耳朵。
「真不敢相信……」
她用雙手搗住嘴，以呼吸般的聲音自言自語。
不行，太可愛了。好想緊緊抱住她。
無論是充滿光澤的黑發、有點死板的裙子長度還是短短的白襪，圍繞著妹尾的一切都讓我感到萬分引人憐愛。
——我喜歡瀨木同學……唷。
我想起從平安夜的那一天開始，一直在我腦內無限重播的這句話。
這個女孩一直喜歡著我……一想到這裏，光是這樣就讓我心蕩神馳。
「……那麽，那份報告書你打算請誰寫？」
再次咀嚼過兩情相悅的感動後，我在意起這件事。
「不，還沒決定……」
「不過你是打算進行生日約會才會拿吧？」
妹尾默默點頭。
「我在成績這類評價清清楚楚的項目上沒有壓倒性的優勢……要是在官方活動中丟掉更多分數，總覺得會離維納斯愈來愈遠，這讓我很不安，所以先提早拿了報告書。」
「原來如此。」
那就跟我來場生日約會……
「可是又不能拜托瀨木同學……」
「咦……？」
「既然同一天生日就更是如此。瀨木同學約會的對象是瑞本同學對吧。」
她不看我，繼續說：
「能進行生日約會的時間，基本上是生日當天。二十八日是平日，所以放學後到最遲離校時間的晚上七點為止的任兩小時內，允許進行校內約會。考慮到課表，在三點前放學是不可能的，所以我跟瀨木同學沒辦法接連約會。」
「呃……可是——」
雖然腦裏亂成一團，我還是努力思考。
「隻要妹尾跟我填寫彼此的生日約會報告書，一共交出兩張，那麽約會本身就算隻有一次也沒關係吧？這方麵的問題就問問看老師好了。」
「不行……！」
我正想衝去教職員辦公室，妹尾就連忙這麽說。
「就算校方認可，我還是不能麻煩瀨木同學。」
「咦……？」
「畢竟這也是瀨木同學的生日，瀨木同學要跟自己喜歡的人一起度過才行……」
看著妹尾輕咬唇瓣低下頭，我遲至現在才思考起她的心情。
對喔，妹尾不知道我喜歡她。她以為我喜歡的依然是絽美。
在聖誕約會那一天緊緊抱住她後，我本以為我的心意已經透過這個動作傳達給她了；但是我並沒有以言語清楚向她告白，而我畢竟在乘涼祭時也曾在神社中緊摟住她，至今為止重演過無數這類近似變態的行徑，那時候的擁抱或許也被她當成了某種色狼衝動下爆發的結果。
我想傳達出我的心情.但是不能在這種地方。必須找個更適合的場合……
「我說啊，妹尾，下次要不要一起提交約會報告書？不是生日那天也沒關係……」
我抑製住幾乎使喉頭堵塞的緊張情緒這麽說，然而她瞬間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接著馬上別開視線，繃起了臉。
「這種話……請你跟瑞本同學說。」
「不，我……」
「如果是要談畢業旅行時的事情，我在聖誕節說過的那些就是全部了。真的很抱歉，我現在也還在反省。所以……」
「啊，不是啦，不是這樣。」
原來她是這樣理解的嗎？對話這檔事真是有夠難。
「……我已經不在意那個事件了，當然我也沒有討厭妹尾。那回歸正題，妹尾打算跟誰進行生日約會？」
「不，還不知道……」
「就算還沒決定，總有個想法吧？」
我想讓她將目標轉向我，於是繼續說：
「不過妹尾很受歡迎，隨便拜托哪一個人的話會造成誤會，導致遭到糾纏喔？這方麵的問題你也要好好考慮……」
「其實……那個——」
此時妹尾有些遲疑地開口：
「我跟黑川同學商量過生日約會的事。他說既然這樣，如果我找不到對象，他可以跟我約會……」
「什麽！？」
「不過黑川同學也有單戀的人，我覺得要是遭到那個人誤會就太對不起他了，所以還在猶豫。」
「沒、沒錯！就是這樣！你怎麽這麽聰明呢，妹尾！」
一方麵當然是因為想跟妹尾約會，但是我更不想
讓她跟黑川兩人獨處，因此我自私地亂吼起來。
「所以妹尾……」
「可是對瀨木同學來說，這樣或許比較好。」
「……咦？」
「黑川同學喜歡的是瑞本同學吧。如果瑞本同學也喜歡上黑川同學，最後寫下他的名字，瀨木同學就得不到維納斯獎了。」
我霎時說不出話。
「瑞本同學也知道我喜歡瀨木同學，所以假如我跟黑川同學約會，就能讓瑞本同學覺得我的心意改變，因此放下心來……」
「你……你在說什麽啊，妹尾！」
比起她所說的內容，「我喜歡瀨木同學」的這部分更讓我的思考回路頓時短路。
「總、總而言之！還……還有時間！報告書三天前交就好，你冷靜下來好好想！可從嗎？可以嗎！？」
麵對以簡直會被吐槽「你自己先冷靜下來」的狼狽模樣這麽提議的我，妹尾露出她特有的微笑。
「好的。」
棲宿於那對眼瞳內宛如葉間光影的暖意讓我胸口發熱，我著迷得甚至無法好好呼吸。
「謝謝你。瀨木同學真的很溫柔，竟然還為我著想……」
如此低語的唇瓣看起來帶著些許憂愁，我本想往前踏出一步，但作罷了。
☆
不行、不行，我一直忽略了重要的事情。
我得告訴絽美才行，要告訴她我現在的心情，還有我喜歡妹尾。否則的話，我無法向妹尾傳達自己的心意。
維納斯獎要怎麽辦？明明喜歡上妹尾，卻還是為了得到維納斯獎而若無其事地寫上絽美的名字，這種事我絕對做不到。做這種事會傷害到她。
考試會在三月結束，但我們的關係還會繼續下去。
既然如此，就老實說出來吧。
——我們至今一直聲援著瀨木你的夢想，瑞本同學就是當中的代表對吧？一路走來，我們不是已經培育出不會因區區考試的結果而動搖的羈絆了嗎？
我想試著相信黑川這段話。
我跟絽美除了社團活動之外，還會在每周一次的午餐聚會中碰到麵。在新年的第一個午餐日，為了尋找能兩人獨處的時機而一直看著絽美的我，自然就發現了她的異狀。
「……哇，這個美式鬆餅看起來真好吃。」
妹尾低頭盯著數位相機的螢幕發出感歎的聲音。莉子大小姐講起歲末年初的夏威夷度假村，正在讓大家看她拍攝的照片。
「很好吃喔。在我知道的範圍內，整個威基基最棒的就是這家店。」
「這些你吃得完嗎？」
「我一個人沒辦法，所以都是跟媽媽兩個人分。即便如此這一整堆奶油還是吃不完。這有十公分以上哦。」
「什麽？」
我被勾起興趣，探出了身子。黑川跟石田似平對這方麵的話題不太感興趣，從剛才開始就一心一意當聽眾，默默吃著午餐。
「我看看喔？好棒的厚鬆餅(hotcake)。」
「是美式鬆餅(pancake)啦，笨蛋。」
「差別在哪？」
「問別人之前，你不覺得應該先上google查過嗎？」
「我是雅虎派的！」
「那就去知識+問。」
「我沒有知識點數。」
「哎呀，你就連在網路世界也是窮光蛋哪。」
「你說什麽——！？」
「……那個，給你看，瀨木同學。」
妹尾將數位相機小心地遞給跟莉子大小姐拌嘴的我。心跳加速的同時，我的視線落到螢幕上，隻見上頭拍攝的是把鮮奶油盛得像是巨大積雨雲的形狀、層層疊疊好幾塊的厚片美式鬆餅。
「……真、真的好棒喔。」
「你們哪天有空就來我家吃吧。我在這家店買了鬆餅粉，可以叫皮耶爾重現道地口味。」
「我想吃吃看……！」
妹尾雙手合十，兩眼閃閃發光，接著詫異地看向坐在一旁的絽美。的確，若在以往，她應該會先發出歡呼才對……
「……嗯？怎麽了嗎？」
集所有人注目於一身的絽美露出一臉剛回過神的模樣，從便當盒裏抬起視線。她從嘴裏拿開一直咬著的叉子，如夢初醒似地眨眨眼。
從剛才開始，她就顯得有點不對勁。她比平時沉默許多，開始用餐後也一直垂著眼，沒有加入對話。噶虐上似乎是在想事情。
「……欸，莉子。」
絽美用彷佛經過一番苦思的語氣，終於說出這句話。
「今天可以去你家嗎？」
「今天？」
這次輪到莉子大小姐眨了眨眼。
「……你這麽想吃美式鬆餅啊？」
「咦？什麽東西？」
兩人根本是在輪流眨眼。
「莉子要做厚鬆餅嗎？」
「…………」
就在得到我跟絽美都得去雅虎如識+惡補的結論時，預備鈴響了。
「……今天我放學後有學生會的工作，可能要到很晚，改天不行嗎？」
一麵把自己用的桌子搬回原位，莉子大小姐一麵問絽美。
「……那六日呢？」
「這禮拜六日我必須做為父親工作的隨行人員前往關西，下禮拜有空的日子倒是很多，怎麽樣？」
「那下禮拜一就麻煩你了。」
「……是這麽緊急的事啊？」
麵對沒有回答這個問題的絽美，莉子大小姐一臉訝異地歪著頭。
☆
「絽美。」
下一周的社團活動日，我在最後一堂課後馬上前往社團教室。結果上禮拜無論是在午餐時還是社團活動中部沒能跟絽美好好談話，所以我決定提早來社團，今天一定要製造出跟她兩人獨處的時間。
「啊，這不是娘炮男嗎？你來得真早。」
然而我的這個計劃，被已經跟絽美一起在社團教室開始做準備的副社長的存在給粉碎了。
「從今天起就要開始為四月的迎新做準備羅～！絽美，把那個拿出來。」
「咦？」
「討厭啦，你該不會忘記了？喏，就是用來拚布的碎布料啊！前天我傳手機郵件問你，你不是說會在家附近的店買好帶來嗎！」
都聽她說到這個份上了，絽美依然張著嘴發愣。又等了一會兒，她似乎才終於想起自己做出的承諾。
「啊……！」
那一瞬間，她驚惶得手足無措。
「對……對不起、對不起，怎麽辦……！」
「唉呀……」
被絽美緊緊摟住的副社長也對這樣的狀況感到頭痛。
「你是怎麽啦，絽美。沒有布的話，今天不就沒事做了。」
「抱歉……！我現在去買！去車站前那家店！」
「也對……雖然是小店，如果隻是要拿來應急的話應該有賣。」
「真的真的很抱歉。幫我跟大家說一聲……！」
接著絽美含著淚水穿上大衣，抓起書包衝出社團教室。
「娘炮男！」
副社長立刻指著門對我說：
「不好意思，你能跟她一起去嗎？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不過她竟然會變成那樣，我很擔心。」
「好、好的！」
盡管跟預期中的形式不同，不過也算是能跟絽美兩人獨處了。我精神十足地回應後，連忙跑出社團教室。
我在校門前趕上絽美。
「……啊，成道同學。」
剛才她似乎是從走廊一路跑過來，有點上氣不接下氣，並且正在
調整滑下去的長襪。
「我也一起去。」
「啊、嗯，謝謝……」
因自己犯下難以置信的失誤而大為動搖的她伸直了彎下的腰。
「……絽美，你左腳的襪子還沒拉好哦？」
「啊，真的耶。」
她一邊向我道謝，一邊再次將右腿的長襪拉到大腿上方。
「不對，不是那一邊……」
看著隻有一邊襪子上緣拉進裙子裏，變得像褲襪一樣的絽美的腿，我領悟到她的異狀是多麽嚴重。
「……太好了，這樣今天的社團活動應該能正常進行。」
二十分鍾後，絽美在車站前的小手工藝店買到布到收銀台結完帳，她這才久違地展露笑容。
從車站前回到聖☆重用不了十分鍾。我們離開學校的時間很早，所以現在回去的話，在正規活動時間內的工作進度應該隻會拖到十分鍾。
「不過真難得，絽美竟然會忘掉自己的工作。」
本想坦白自己喜歡上妹尾的我，現在開始覺得這個狀況好像不適合說出這種事。
「嗯……」
絽美的狀況似乎正常了一些，但仍然沒有恢複到以往的狀態。她有些遲疑地開口：
「成道同學，我最近裉奇怪吧……」
當我猶豫著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是好時，絽美忽然停下腳步。
「……要不要聊個五分鍾再走？」
我們剛好走在公園旁的人行道上。望向破舊生鏽的攀爬架與四人秋千那一帶後，她靜靜抬頭看我。
我們在秋千旁的木頭長椅上坐下。將裝著布的紙袋放在一旁，我等待著絽美的話語。
「……成道同學，我思考過了。」
過了一會兒，她開口說。
「成道同學有夢想對吧。就是獲得維納斯獎，改變這所學園的夢想。」
「……對。」
「不過我也有夢想。」
「我知道，就是成為主播的夢想吧？」
「對。」
她深深地點頭，然後抬起頭來。她的目光沒有看我，而是望著讓幼童玩耍的沙坑方向。
「……我想成為專業的主播。」
「專業？」
「我並不是想穿著可愛的衣服在攝影機前笑嘻嘻，受到所有人吹捧。我想好好研讀政治、社會那方麵的知識，並從事報導工作。」
至今為止，我不曾從絽美口中聽到這些事。我因這個過於深入的內容感到幾分困惑，此時她轉向我。
「……抱歉哦，突然講這種話。」
「不會……」
「但是我無論如何都希望成道同學能聽我說。」
說完，她再度麵向前方。
「我從以前開始就喜歡跟別人說話。我喜歡跟環境以及思考方式都不一樣的人聊天，了解跟我不同的意見或是從前不知道的事情。我覺得每當對自己所不知道的世界、不知道的人生增長了見識，自己就能有一點改變。我想向所有人傳達出這樣的心情。喏，我很平凡對吧？或許就是因為這樣，才特別容易受到他人刺激。」
「平凡……哪有這種事。」
我想著她在說什麽啊，連忙反駁。
「況且絽美成績很好……」
「不是這樣，我是說際遇、對於事物的感受方式等等。如果說我是一般人或許比較好聽，但換句話說就是非常平凡。我除了手工藝以外沒有什麽值得一提的興趣，是個缺乏特征到有時候連我自己都會心裏一驚的人。」
「沒這回事……」
「有這回事。跟成道同學熟起來，跟其他組員更要好後，我開始深深有這種感受。」
「哎……因為那些人的個性都格外強烈啊。」
「所以我就想，為什麽自己會這麽平凡呢，或許是因為環境本身就很平凡吧。我的爸爸媽媽都健在，爸爸每天都會去公司上班，家裏的事情媽媽全都會打理好。或許我該感到慶幸，不過我覺得自己真的好普通。所以我才會想，如果是在不普通的環境下長大，說不定我就能成為一個更有個性一點的人。」
「哦。」
是這樣嗎？我的家庭也很普通（※爺爺除外），但是那個例外太過強烈，我反而以為所有人都希望自己能過著普通的人生。
「像莉子跟雪菜那種在逆境中長大的人真有魅力呢。」
在我聽到這句話而感到疑惑之前，絽美就補充：
「……我聽說過雪菜的事了。在前陣子新年參拜的回家路上聽她說的。」
「……這樣啊。」
「我很震驚。與我同年的朋友，在至今為止的人生之中竟然有過那樣的痛苦經驗。」
「嗯……」
「不過，我最震驚的是——」
她停頓了一下，輕輕垂下頭。
「我竟然有點羨慕那樣的雪菜。」
我無法理解這句話的意思，因而直盯著絽美的側臉看。她明明有注意到我的視線才對，卻不肯看我。
「……成道同學，你記得嗎？在北海道被外國人問路的時候，我完全無法好好回答。」
「記得……」
記得那是發生在畢業旅行的第一天。我們巡遊劄幌市區的時候，在電視搭前被一位白人女性問路，最後是莉子大小姐詳細告訴她了答案。
「不過絽美不是聽得懂她說什麽嗎？光是這樣就很厲害了，我聽都沒聽懂。」
「成道同學這樣沒關係，但是我不行。」
絽美似乎感到焦躁地緊咬唇瓣。
「我是普通的女孩。普通人如果想引人注目，就得凡事都超人一等才行。主播之中也有很多是混血兒或歸國子女，語書能力是必備的。那是個能講得像莉子一樣溜也是理所當然的世界。可是我卻……」
「等、等一下。難道絽美你最近怪怪的原因就是這個……？」
畢業旅行都過兩個月了吧？現在才在煩惱這件事，不管怎麽想都不對勁。
「……在那之後，我一直很在意。在新年聽到雪菜的秘密後，我回顧自己平凡而欠缺危機感的人生，不由得非常沮喪。莉子為了跟媽媽交談而努力學會外語；雪菜為了代替去世的母親，學會做菜跟其他的家事。我呢？我到底會什麽？」
「這個……」
讀書或是手工藝這類的答案大概不太對。我想給她一個答案，卻找不到高明的回答。我對這樣的自己感到不甘心得不得了。
我至今明明一直注視著絽美啊。
「……我想回到喜歡上成道同學之前的日子。」
她輕聲說。
「明明必須保持好成績，卻因成道同學而想了很多、煩惱很多，書都讀不進腦子裏。你知道我十二月期末考的結果嗎？」
「知、知道……」
這麽說來，絽美上一次的年級成績是第十六名。就固定排在第五、第六名的她而言很罕見，不過……
「可是那個排名一點也不差啊。」
那一瞬間，公園內的空氣凝固了。絽美注視著我的那雙眼眸，因宛如看到難以置信的事物般地沉重，震驚而搖曳。
「……我想忘記成道同學。像是喜歡的心情之類的，全部都想忘掉。」
從她顫抖的唇瓣中吐出的，是這樣的低語。
「我本來就是想告訴你這件事。看來這個決定果然沒錯。」
「絽美……」
我該說什麽，她又希望我說什麽？現在的我完全找不到方向。
「……啊！」
抬頭望向公園正中央的時鍾，絽美發出不自然的聲音。
「五分鍾過了。回
去吧。」
「…………」
我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貝能抬頭望著她站起身。絽美反過來注視我，接著馬上別開目光微笑。
「……我果然還是不行啊。情侶考試不適合我。」
她用樂福鞋的鞋尖踢著混有碎石子的地麵，嬌小的肩膀顫抖著，顯得很脆弱。
「至今為止謝謝你。」
她這麽說並露出微笑的表情就好像一個我不認識的女人，看起來十分成熟。
「絽美……」
過去我一直喜歡的女孩。
現在我明明也並非討厭她了
回過神時，我已經站起來握住她的手。
「……為什麽要做這種事？」
帶著彷佛把淚水硬壓進喉嚨深處的聲音，絽美凝視著被握住的手這麽低語。
「你這麽做……我會忘不了成道同學的。」
「沒關係，你不用忘記。」
我脫口而出。
「絽美，我……」
我在說什麽啊。可是……
「我很重視你。我希望你打起精神，實現夢想。」
絽美看著我。那是一雙泫然欲泣，像貓咪一樣的大眼睛。
「成道同學……」
那雙眼睛緩緩一眨，緊接著鬥大的淚珠滑落她純真的臉頰。
「再五分鍾就好，可以維持這樣一下下嗎……？」
「……嗯。等一下我們一起跟大家道歉吧。」
早在聽到我的回答之前，絽美就已經啜泣著坐到長椅上。
我們回到社團教室時，活動時間隻剩下十分鍾。我們兩人一個勁地向無言以對的副社長道歉的同時，我回顧在公園裏的對話。
唯有她那隻手中的寒意，彷佛紮在心頭上一般難以忘懷。
☆
我爛透了。
不是要跟絽美好好談談，告訴她我喜歡妹尾嗎？然而我卻說出那種會令人會錯意的話，反而挽留住她。
但是這並不是我考慮到維納斯獎而做出的盤算。就算沒有這檔事，我還是很重視絽美。當她露出悲傷的神情時我就會想去安慰，當她有煩惱我就會懇陪她商量。
這樣是錯誤的嗎？一旦喜歡上其他人，這種事情就連做都不能做了嗎？
拯救了開始鑽牛角尖的我的人是莉子大小姐。
「這禮拜天要約會唷。」
隔天，當我因為跟絽美在公園發生的事而悶悶不樂時，她單方麵丟下這句話。
「……哎呀，你在做什麽？在用功？」
「對、對啊……」
現在是課間的十分鍾下課時間。必須盡量將學年末考試成績提高一點的我，現在即便在下課時間也會攤開課本跟筆記本自習。
「挺令人敬佩的嘛，就你而言。」
「嗯，謝謝……」
雖然我的注意力都被其他問題拉走，現在無法專心就是了。
「然後呢，我們要約會。這禮拜日你可以吧？」
「啊？嗯……」
這麽說來，我想起新年參拜時的國際電話中好像決定了這件事。
「你有沒有想去什麽地方？」
「嗯？我沒有特別想去哪裏……」
「那就由我決定，沒問題吧？」
「好，麻煩你了……」
「……你啊。」
莉子大小姐站在桌子前，忽然用嚴厲的表情俯視著我。
「很沒精神。怎麽了嗎？」
「咦？沒事……」
「別擔心，關於我們這次的約會，我也有確實告知過那兩人。」
「……那兩人？」
「就是那些女生呀。d班的那女孩，還有那邊那個女孩。」
莉子大小姐以下顎與視線示意的是跟我隔兩排的妹尾的桌子。我回頭去看，但那裏並沒有她的身影。我心想，難道莉子大小姐是出於體貼，才會挑在這種時候過來嗎？
「……絽美跟妹尾啊。」
「所以放心吧。」
其實我不是在擔心這件事，不周聽到莉子大小姐對我這麽說，我的心情奇妙地放鬆了下來。
「禮拜天一起吃個飯吧。傍晚我會派人去你家接你。」
就這樣，禮拜天到來了。
「我來接您了，瀨木大人。」
傍晚五點，按響我家門鈴的是在臨海學校見過的惠比壽家的管家。
「請往這邊走。」
我被他請到一輛停在前方道路上的黑色轎車前。後座的車門敞開，我被催著坐進去。
「打擾了……」
好像連相撲力士也能輕鬆坐得下的座椅上，鋪著摸起來光滑細致的皮革，散發出感覺很高級的獨特氣味。
「大小姐在目的地等您，請您舒舒服服地休息一下。」
將裝有琥珀色飲品的玻璃杯遞給我之後，管家坐上副駕駛座，發出開車的指示。駕駛座上有一位戴著手套、手握方向盤的司機。
「……請問今天是要去哪裏？」
我把裁切得十分美麗的玻璃杯湊近鼻子，並問起一直很在意的這件事。我從香味得知裏頭的液體是蘋果汁，於是就口啜飲。
「要去惠比壽家的大廚保羅經營的餐廳。其實小姐本來想在惠比壽家招待您，不過若在約會中邀異性到家裏，就情侶考試來說似乎算違規。」
「保羅真厲害啊，竟然也有自己開店……」
「是的。話是這麽說，其實提供那家餐廳開店資金的人，就是受到當時在法國小餐館當廚師的年輕保羅廚藝所吸引的老爺。當然，那裏的法國廚師眾多，競爭相當激烈，所以保羅就幹脆來日本了。
在我們聊著這些事的期間，車子在東京都內的道路上順暢奔馳，花了約三十分鍾到達目的地。
「咦……」
站在那家店前的瞬間，「帕德嫩神殿」這個詞在我腦中浮現。雖然沒有大到那種程度，但正麵豎立著好幾根圓柱的純白外觀，已經足以讓一介庶民的我感到畏縮。周圍是閑靜的大道，隔壁那棟不知道哪國大使館所在的那塊地也充滿威懾力。
「我、我這種打扮沒問題嗎……？」
就在我猛烈地因為穿著便服過來而後悔得要死的時候，管家爺爺以從容的笑容回應我：
「大小姐已經將瀨木大人要穿的衣物交給我了，煩請入內換裝。」
莉子大小姐幫我準備的是簡單的西裝。放置口袋巾以取代領帶，對穿法沒有自信的我換好衣服後，便戰戰兢兢地走出洗手間，前往她所等著的主餐廳。
「……哎呀，挺適合的嘛。」
她早已在餐廳深處靠窗邊的桌子落座並認出我的身影，對我微微一笑。她穿著鮮紅的連身裙。那是叫小禮服嗎？裙擺長度約能遮住大腿，上頭是露出雙盾的大膽設計。
「這個……我這樣弄可以嗎？我不太擅長摺紙那一類的事。」
她實在太過毅然而美麗，讓我突然在意起自己的外表。我拉扯起隨便一摺就塞進胸前口袋的方巾時，莉子大小姐好像覺得很有趣似地笑了。
「那樣就行了，過來吧。」
我走到她身邊，此時有個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正裝服務生拉開我的椅子，請我坐下。二十幾張桌子上全都擺好了銀製餐具跟餐巾，但是除我們以外沒有其他客人。
「今晚由我包下來了，你可以放輕鬆。」
「包下來……」
桌子的正麵是一整麵的窗戶，可以清楚看見中庭的景致。那個綠意濃密的地方擺有附有雕像的小桌子，夜晚的水麵本應黑暗無光，卻因照明而散發出神秘的光芒。
「來乾杯吧。」
我沉浸於一種宛如在夢中世界迷途的心情，突然受到一臉泰然自若的莉子大小姐催促。不知道什麽時候，我們手邊的玻璃杯中已經注入了飲料。
「這是不合酒精的雞尾酒，你可以放心。」
當我拿著玻璃杯不知所措時，她這麽說並露出微笑。
「我不會再醉成那樣了，畢竟我已經拋開迷惘了嘛。」
「那樣」指的是畢業旅行時的事吧。我們在我爺爺的策劃下被關進函館的倉庫時，她喝了威士忌而大醉一場。
「拋開迷惘……」
此時，我想起在新年參拜時，她在電話中對我說的話。
——你到底是多欠缺體貼啊。
那時候我說了什麽？
——我非常尊敬你！
無論是誰，應該都會這麽想吧？畢竟她是才貌雙全的千金小姐，是個還隻是高中生，在這種地方卻能表現得毫不膽怯的女孩……
這樣的女孩竟然喜歡上我，老實講我還是覺得無法置信。
「……你平常都在這種地方吃飯嗎？」
「平常不是，大部分還是在家裏吃。」
莉子大小姐以熟練的動作拿起杯子。
「乾杯。」
我們異口同聲並舉杯啜飲，緊接著服務生迅速端來前菜。
「好好吃！」
我忍不住大叫出聲。
「怎麽說呢，吃起來柔和順口又富有層次，卻又不會過於濃厚……」
當我賣弄著好像在那裏聽過的台詞，莉子大小姐看著這樣的我噗哧一笑。
「……叉子。」
「咦？」
「刀叉要從最外側開始用，才符合禮儀。」
「啊、啊……！」
我剛才從各排在盤子兩側的幾支銀製餐具的正中央開始取用，聽了她的話不禁滿臉通紅。
「原來有這樣的規則……」
「不過今天就不用管了。反正隻有我在。」
傲氣十足的那聲音，在我胸口留下柔和的聲響。現在我已經可以明白，莉子大小姐其實是個非常溫柔的好女孩。
「……那個啊，我——」
用完主餐，正在吃甜點的時候，我下定決心說出來看看。要對一個說過喜歡我的女孩說這種話令人猶豫，不過她剛才說她「拋開迷惘了」。既然拋開迷惘，這表示至少在戀愛這層意義上，她已經不喜歡我了吧？
「我喜歡妹尾。」
開始用餐以來，身旁的位置第一次響起盤子與餐具碰撞的聲響。我們坐在圓桌的四點鍾與八點鍾位置，從我的位置無法看清楚她的模樣。垂下頭的莉子大小姐隨即抬頭。
「……這樣啊。」
她麵無表情，隻答了這一句。
「可是我想得到維納斯獎，也講好要在投票日寫下接下來的暫定維納斯的名字了，對吧？但是……」
莉子大小姐放下叉子，盤起胳膊注硯著我。
「但是隱瞞起自己的心情寫下絽美的名字，就好像在利用喜歡自己的女生一樣……我覺得這樣不好。」
「……哦。」
此時她放下盤起的胳膊。
「這表示你完全沒思考過我成為暫定維納斯的狀況啊。」
「咦？呃，不是……」
「沒關係，反正我已經明白你的心意了。」
「不是，那個……」
對喔。莉子大小姐成績頂尖，容貌也是一等一，要是絽美的分數稍有下滑，她就有可能成為暫定維納斯。
「別擔心。萬一我成了暫定維納斯，我一定會寫上你的名字。」
說完，她拿起手邊的杯子啜飲紅茶。
「不過這可不隻是為了你唷。」
「咦……」
「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嗎？這是為了不要讓大家的努力白費。從臨海學校時開始，大家一直為了想讓你實現夢想而努力堅持到現在。」
「喀鏘」一聲，杯子被放回茶碟。從她的茶杯濺起的飛沫，在純白的桌巾上留下一點茶漬。
「……不過我懂了。這就是你最近沒有精神的理由吧。」
「是啊。」
「你非常……煩惱吧。」
「嗯……」
「煩惱到甚至沒發現我其實還喜歡著你。」
我倏然一驚，視線從桌巾上抬起。
莉子大小姐緊咬下唇，傲氣眼眸中的光芒變得更加強烈，狠狠瞪著我。
「呃，莉……」
「我來告訴你吧。『尊敬』這個詞，是斷然回絕女生的甩人說法。」
她蓋過我的聲音，強烈地明言。
「或許有人聽到這句話會覺得高興，但至少不能對我這樣的女生說。」
——你到底是多欠缺體貼啊。
我總算理解了當時那句話是什麽意思。莉子大小姐肯定覺得我沒有把她當成對等的存在，而她不喜歡這樣。
——你就要當我的朋友！
她之所以總是表現出強硬蠻橫的態度，大概是因鴻至今為止都沒有能夠以對等態度麵對她的朋友，所以對於一般「朋友」，她也不知道要怎麽對待。因為「當朋友」這件事，就等於是要跟對方站在同一視線高度。
可是……
「……可是啊，莉子大小姐。」
「什麽事。」
「我還是覺得莉子大小姐很了不起。要我別尊敬你是不可能的。」
垂著頭的莉子大小姐一副不悅地聽我說。
「我想這大概是你努力的結果，不過你現在真的很威風凜凜，變得愈發美麗，怎麽說呢，甚至有種讓我感到難以接近的氣場。在我看來，莉子大小姐是個完美的、天生的千金小姐。」
此時，莉子大小姐抬起頭。近似敵意的情緒已經消失了。凝視著我的那對眼眸像是因熱融化一般漸漸變得濕漉漉，即將凝結為水滴落下時，她再度低下頭。
「……是啊。」
以帶著水氣的低沉聲音，她這麽說。
「我跟你不一樣。我是天生就被選中的高貴人種。」
「但是莉子大小姐，你聽我說。」
「……什麽事。」
「我的確很尊敬你，但是這不表示我把你當成完全遙不可及、高高在上的人。」
在我說話的期間，她的肩膀開始顫動，甚至聽得到壓抑未果的嗚咽。
「不如看看黑川吧？他是現在跟我最要好的朋友，但我就很尊敬他。我覺得他跟我不一樣，覺得他很了不起，也覺得我或許一生都無法趕上他。就算是這樣，我還是不覺得他是個遙不可及的人。你覺得是為什麽？」
如我所料，我沒有得到回答。看著她的長發在桌上披散成弧，每當她抽泣就會微微搖曳的模樣，我吸進一口氣。
「……因為我一直想更接近他。」
我沒有自信能順利傳達出想法，或許還會惹她更生氣。即便如此，我還是想好好說到最後。
「單純讓我覺得好厲害的人多得是，像是得到諾貝爾獎的博士、很久很久以前的偉人等等。我大概沒辦法跟這樣的人做朋友吧。不隻是因為沒有實際認識的機會，而是因為我沒有那麽喜歡那些人，不會想跟他們交朋友。但是莉子大小姐不一樣。我很喜歡你。」
「不要，我不需要這種話。」
莉子大小姐依舊低著頭，像鬧脾氣的孩子一樣搖頭。
「但這是真的。」
我也豁出去了。
「我非常喜歡你們，無論是莉子大小姐還是黑川都一樣，絽美當然也是，石田也順便算進來好了。但是相處時最讓我怦然
心動的，讓我總是忍不住去想的，是妹尾。」
莉子一直搖著頭。她好像已經放棄忍耐，啜泣聲在隻有我們兩人的寬廣房間中響起。
「……我想成為的是第一。」
在嗚咽的空檔，像擠出來一樣的聲音響起。
「第二名不夠。並列第二根本是最爛的……」
她擦拭濡濕臉頰的動作讓人心痛，我有種無地自容的感受。我正要抽出胸口的方巾，又想著這樣不行。掏摸長褲口袋後，我找到換衣服時跟手機一起從便脹口袋放進來的手帕。
「……這不叫第二名。」
我將手帕遞到依舊垂著頭的她眼前，但她不接受。當我試著塞進她放在腿上的雙手，她就搶奪似的從我手裏拿走手帕，搗住眼睛。
「我並不是那種可以為別人做排名的身分，畢竟我本來就是個『中之下』。」
莉子大小姐用手帕拭淚。
「我覺得我們可以成為好朋友。」
「不要，我不要！」
她呐喊似地說完，哭得更加激烈。
「既然喜歡我，就選擇我呀！選我當你的女朋友！」
自尊心比別人強一倍的她露出這個前所未見的模樣，讓我胸口發酸，一時無法回答。我陷入沉默，而莉子大小姐很快地停止了哭泣。用手帕擦掉眼淚後，靜靜地抬起頭。
她的眼角跟鼻頭都已通紅。我從她那雙默默凝視著我的眼眸中發現閃爍的淚光，振奮起自己幾乎要動搖的心。
「……對不起，莉子大小姐。」
但是她沒有再次哽咽。她反而是緊抿住嘴唇，拿起眼前的水杯。
「笨蛋！」
水猛然朝我潑灑而來，臉上一下子感到冰冷。「喀嚏喀睫」的聲音響起，我揉揉眼睛然後睜開時，房間裏已經沒有她的身影。
「……您還好嗎？」
不知道剛才在哪裏旁觀的服務生拿著毛巾現身。擦拭濕掉的臉跟頭發的同時，我滿心隻想著，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會置身於這種有如電視劇發展的漩渦中。
——笨蛋！
我想起最後一眼看到她的模樣，想起那張浮現了不知道是憤怒還是悲傷的神色，紅腫起來的美麗麵容。
她或許不會再跟我說話了。即便如此，我很奇妙地並不覺得後悔。
因為我在自己思考過後，采取了我認為正確的行動。
就算要等到五年後、十年後也沒關係。希望哪一天，能跟她笑著交談的時刻還會到來。
☆
這麽想的我，被隔天禮拜一的午休時間來找我的莉子大小姐嚇了一跳。
「……這個，謝謝你。」
她這麽說著並遞給我的，是我借她的手帕。手帕經過仔細熨燙，變得像全新的一樣幹淨。
「這場考試，你可要努力到最後呀。」
莉子大小姐說出這句話，她的臉上，有著前所未有的舒暢神情。
「啊、嗯……謝謝。」
「要道謝的是我。」
我有一瞬間以為這是諷刺，但她的神情依舊爽朗。
「我其實一苴都明白，不過你說的話總算讓我死心了。哎，不過到真的真的完全放棄為止，我想還要花一點時間吧。」
毫不客氣的口吻很有她的風格，讓我感到一陣揪心。
「……往後也要請你多多指教羅。」
她直視著我的眼睛顯現出一瞬間的猶豫後，伸出右手補上一句：
「……好嗎？成道。」
那是蘊含著許許多多的情感，溫暖而有點寂寞的聲調。總覺得好像是第一次被她這樣呼喚名字。
「嗯，我才要請你多多指教。」
我握住她的手，有些遲疑但還是開口說：
「……莉子。」
她的表情僵硬了一下，但馬上笑著點頭。
「你可得一直一直跟我當朋友唷！」
那個盛氣淩人的措辭，與至今為止沒有不同，那正是一如以往的她。
☆
沒錯，我決定了。
這次一定要告訴絽美我現在的心情。或許一時之間會傷害到她，但比起就這樣拖下去，這麽做肯定能建六起更好的關係。就像我跟莉子一樣。
先跟絽美說清楚，再拜托妹尾跟我進行生日約會吧。
我這麽想著，在當他第五節後的下課時間到教職員辦公室拿生日約會報告書。回到c班時，我看著妹尾的桌子：心中一驚。
絽美到她身邊找她玩，兩人正開開心心地聊得起勁。
怎麽辦……
我現在的座位在窗邊，一定得穿過妹尾座位所在的那一排才能抵達。我無意在絽美麵前邀她進行生日約會，但要是被這兩人看到我拿著這張紙可就尷尬了。
從在公園談話的那天以來，絽美漸漸恢複了精神。我不想在這種時候搞出複雜的情況，對她造成幹擾……
就在我想著這些事而陷入猶豫時，不知道是不是注意到我的視線，我跟臉朝這邊轉過來的絡美四目桕交了。順著她的視線，妹尾也轉過來。
「哈……哈羅。」
我故作自然地舉起手，並將另一隻手上拿的生日約會報告書藏到身後。這個舉動就跟之前的妹尾一模一樣。
直接在這兩人注視之下折返也很怪，所以我還是先走向自己的桌子。
「成道同學，你怎麽了？」
絽美向我搭話。
「嗯？沒、沒有啊……」
「你在身後藏了什麽？講義？」
「沒有啦，嗯，呃……」
我一麵閃躲絽美的詢問，一麵斜眼偷看妹尾的模樣。我們的目光碰上，光是這樣我的心髒好像就快停止了。
「呃，所以說……」
「不好意思。」
當我自顧自地著急不已時，妹尾靜靜地開口。
「我有點事要先離開喔。」
「咦，這樣啊？抱歉喔，雪菜。」
「不會，我剛剛才想起來。我才要說對不起。」
「不會，沒關係啦。再見羅——！」
妹尾輕輕揮手回應絽美後，以視線向我致意，接著走出教室。
「啊……」
難道說，她又是像往常一樣為我著想才這麽做嗎？這份貼心令人感激，可是……
「……成道同學？」
就在我發愣時。絽美的呼喚讓我回過神。
「啊、哦。」
「怎麽了嗎？」
「不，沒事。」
「難道說，成道同學也有事要找雪菜嗎？」
「呃……不是，並不是這樣……」
聽她提起妹尾讓我有種愧疚感，不禁慌亂了起來。
「組、絽美才是呢，你剛才在跟妹尾聊什麽？」
「……嗯？」
絽美稍微歪過頭，踏著小步伐走向我。
「我們在討論一起去莉子家玩的日期。」
「莉子……家？」
我還不習慣去掉「大小姐」的稱呼方式，加上是在第三者麵前，發音一不小心就變得含糊。
「對呀。喏，就是要去吃夏威夷的厚鬆餅呀。」
「啊……的確是有那回事。」
「真的很好吃喔。所以這次我想邀雪菜一起去。」
「你說很好吃……絽美已經吃過了嗎？」
「對。我最近常常去莉子家，跟莉子的媽媽學習英文會話。」
這下子我想起來了。
——今天可以去你家嗎？
這樣啊。午餐聚會那一天，絽美之所以顯得特別想去惠比壽宅邸，原來是
有這樣的原因。
「原來如此……」
「……對了，成道同學，你從剛才開始一直藏在身後的紙是什麽？」
自顧自恍然大悟的我，因絽美狐疑的聲音而心裏一驚。
「啊，沒有，這是……」
「我知道了，是發回來的小考考卷吧？你考很差嗎？」
「啊，對對，就是這樣。」
「騙你的，嘿！」
有些大意的我，轉眼間就被絽美動作迅速地伸手過來把單子搶走了。
「啊……！」
「……這是……」
絽美盯著從我手上拿到的我。
「……這樣啊，也對。成道同學的生日快到了。」
「對、對啊，就是這樣……」
「之前成道同學非常用心幫我慶生，我也得好好回報你才行。」
絽美認真的口吻，讓我的心一陣刺痛。
「真、真的嗎……？」
「對。」
點了點頭後，她顯得有些訝異地抬起頭。
「……不過，你為什麽想藏起這張紙？」
「呃！」
我的處理能力一下子就麵臨極限了。我已經不知道該把話題導向哪個方向，瞪大眼睛手足無措。就在此時——
「……瀨木同學是覺得害羞吧。」
肯後響起妹尾的聲音。
「啊，雪菜。你要辦的事呢？」
「是，已經辦完了。」
「這樣啊，真迅速呢。」
「……瀨木同學說過喔。」
妹尾對絽美微微笑了笑接著看向我，並這麽說：
「他說，想拜托瑞本同學跟他進行生日約會，但害羞得遲遲說不出口。」
「咦……？」
什麽啊，我沒說過這種話吧……？
「真的嗎，成道同學？」
「咦？嗯——……嗯嗯。」
當我含糊點頭，絽美的大眼睛就睜得更大了。
「為什麽？如果你拜托我，我會好好為你慶生的哦？」
「呃、嗯……」
「因為這是確認跟瑞本同學兩情相悅的心情後第一次的約會，他好像有點難為情。，
「……真的嗎？成道同學對雪菜說了這種話嗎？」
「對。」
妹尾對一臉訝異的絽美點頭後，絽美改為注視我一個人。
「……是、是啊，其實就是這樣。」
我隻能這麽回答了。
「什麽嘛。」
但是這句話讓絽美的表情一下子開朗了起來。
「直接來邀我就好了啊。你的生日是這個禮拜吧？」
「呃，對。」
「繳交期限就快到了呢，得快點寫……！」
說了句「借我用喔」，絽美就拿起我桌上的自動鉛筆，埋首於報告書中。一麵旁觀著她的身影，我一麵望向妹尾。她與我四目相交，對我露出柔柔一笑。
此時上課鈴聲剛好響了。絽美抬起頭，我將視線轉回她身上。
「……這張紙不是生日快到的人要交，而是得由約會對象繳交對吧？」
「啊……對，沒錯。」
「那就放我這邊，由我交出去。」
「嗯，謝謝。」
「再見羅——！」
絽美離開教室後，我再次看向妹尾。
「妹尾……」
「很抱歉，我多管閑事了。」
確認絽美的身影已經完全消失後，妹尾低頭道歉。
「不過這都是因為瀨木同學到這種時候都還不繳交報告書……」
「咦，為什麽……」
與一般約會不同，預定進行生日約會的名單並不會事先張貼在教職員辦公室。在那之後我也沒跟她談過這件事，她是從哪裏得知的？
「……其實，這是剛才瑞本同學說的。」
「咦？她說什麽？」
「她說，明明瀨木同學的生日就快要到了，卻都沒有收到來自你的約會邀約。她很不安地說：『他是不是打算跟我以外的人約會？』」
「絽美……」
這樣啊，原來如此。
「她記得我的生日啊……」
的確，去年我完全發揮自戀的個性，曾煩人地到處宣揚生日日期，所以生eii{nih天便收到了以絽美為首的手藝社內的幾個女生的祝賀郵件。
「難道說……」
當我沉浸在感慨之中，妹尾戰戰兢兢地開口。
「瀨木同學是出為顧慮我們，才無法開口邀瑞本同學嗎？」
「咦？」
「都是因為我之前說了那種話……瀨木同學很為朋友著想，所以你覺得要是我跟黑川同學約會，說不定會遭到瑞本同學誤會；但我要是沒有約會對象，分數就會下降……你是因為考慮到黑川同學跟我兩方麵的問題，因此感到猶豫嗎……？」
『如果是我自作多情，那很抱歉。』妹尾小聲地補上這句語。那個溫和謹慎的模樣讓我的心髒怦怦狂跳。
啊，我果然喜歡這個女孩。
「……不，嗯，這樣很好。謝謝你，妹尾。」
我下定決心道謝後，妹尾抬起頭對我微笑。
「不客氣。」
那個顯得開心的表情，讓我的心無可遏止地動搖，而有一件在意得不得了的事在心裏冒出頭。
「……那麽，妹尾你的生日約會打算怎麽辦？」
其實，我一直抱著微薄的期待。
我希望她會說，我果然還是無法跟成道同學以外的人約會，或是諸如此類的話。
「嗯……我還是決定拜托黑川同學了。剛才我就是為這件事去了一趟d班。」
「啊……這樣……啊。」
所以，這明明完全不是沒預料到的事，我還是受到了過大的打擊。
「因為是隔壁班，所以事情才會這麽快就辦完啊……」
我感慨良多地嘀咕起這種無關緊要的話，試圖掩飾受到的傷害。
「是的。」
這個舉動發揮了效果，妹尾並未顯出什麽懷疑的模樣，點了點頭。
「請不要顧慮我們。況且黑川同學也一直大力聲援瀨木同學，希望你的夢想能實現。」
「我們」這個說法讓我莫名感到介意。雖然我十分清楚，這兩人隻是普通的青梅竹馬罷了，卻還是很在意。
就像這樣，我一直滿心鬱悶，所以第六節課結束後黑川來找我時，我感受到很安心。
「由我來當妹尾同學生日時的約會對象，這樣真的好嗎？」
「啊，嗯……」
我也都跟絽美約好了，而為了不讓妹尾分數下降，隻能這麽做了。說來說去，比起我們班那些身為妹尾粉的男生，黑川更值得信賴。
「畢竟妹尾同學也沒有其他親近的男性朋友……雖然也有拜托石田同學這一招就是了。」
「不，沒辦法。那家夥沒辦法看著女生的眼睛說話。」
而且光是想像石田跟妹尾兩人獨處，他目不轉睛地近跟離觀察她那對巨乳的景象，我就覺得不舒服。到頭來，無論是我以外的哪個男生跟她待在一塊，我都無法維持平心靜氣的狀態。
——今天看到她跟你要好的樣子，我非常不開心。
不過由於新年參拜時我說了那種話，黑川或許一直很在意。
「妹尾也已經想清楚了，隻要你方便我就沒意見。謝謝你特地來問我。」
我對好友的體貼表示感謝，並暗自下定了決心。
「我得先跟絽美做個了斷才行。」
但是我沒辦法說出口。就算說了，她大概也隻會露出悲傷的神情吧。
因為維納斯大概不會是她。
「……啊……對不起。」
現在是第三學期剛開始的第一節下課時間。我一麵沉思一麵正要走出教室時，差點正麵撞上一個從走廊上走進來的女生。熟悉的聲音與長達膝蓋的裙子讓我心裏一慌，猛然抬起頭。
「妹、妹尾……！」
「不好意思，我沒有好好看著前方。」
妹尾也顯得有些動搖，她迅速說出這句話後，馬上將拿在胸前的紙藏到背後。
「……嗯？那是什麽……免除校規的申請書？」
我想起第一學期第一天我第一次跟她說話的事情，但妹尾隻是搖頭。
「不是……隻是有點事……」
「讓我看嘛。」
「不行……」
「有、有什麽關係。」
光是跟她談話，心髒就會狂跳。我想要是太過纏人或許會被她討厭，但是她與其說是抗拒，看起來更像是感到害羞，所以我還是輸給了好奇心，忍不住追問下去。
「哦。」
我改變作戰，靜靜沉吟。
「……我想不太可能，不過那張紙上該不會寫著色色的事？」
「才、才不是！」
啪！視野變得一片白，我一時之間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我挪開臉一看，隻見滿臉通紅的妹尾將那張紙壓在我的鼻尖。
「噢！」
「啊！」
她發現我的計策想收回手，但我以毫厘之差搶得那張紙。
「我看看……」
我一看，發現那是情侶考試用的單子。
「生日約會報告書」
上頭寫著這行字。這是與絽美的生日約會時，我也曾提出過的單子。
「妹尾的生日馬上就要到了嗎……？」
她兩頰飛紅地垂下頭，雙手規規矩矩地交疊。
「沒有那麽快……」
「是什麽時候？」
「下下禮拜。」
「禮拜幾？」
「我不記得……」
「那麽，幾號？」
「……二十八號。」
聽到這句話，我訝異的程度達到了脊髓反射的等級。
不可能，竟然會有這種事……
「……真的假的？」
「真的。」
「……妹尾，你知道我的生日是哪一天嗎？」
當我按捺住興奮這麽問，妹尾終於看向我，微微搖頭。
「不知道……」
她小聲問「請問是什麽時候呢」，所以我小心翼翼地開口：
「這個月的……二十八號。」
原本準備轉開視線的妹尾睜大了眼睛，凝視著我。
「騙人……」
「不，是真的……」
我的心髒怦怦跳，感覺好像快從嘴巴跳出去了。有無數個「命運」這個詞在腦中狂舞。
「……原來我們同一天生日。」
我這句話讓妹尾的臉爆炸似地紅了起來。熱血湧上頸子，轉眼間我就清楚看見她雙頰的紅暈一路紅到耳朵。
「真不敢相信……」
她用雙手搗住嘴，以呼吸般的聲音自言自語。
不行，太可愛了。好想緊緊抱住她。
無論是充滿光澤的黑發、有點死板的裙子長度還是短短的白襪，圍繞著妹尾的一切都讓我感到萬分引人憐愛。
——我喜歡瀨木同學……唷。
我想起從平安夜的那一天開始，一直在我腦內無限重播的這句話。
這個女孩一直喜歡著我……一想到這裏，光是這樣就讓我心蕩神馳。
「……那麽，那份報告書你打算請誰寫？」
再次咀嚼過兩情相悅的感動後，我在意起這件事。
「不，還沒決定……」
「不過你是打算進行生日約會才會拿吧？」
妹尾默默點頭。
「我在成績這類評價清清楚楚的項目上沒有壓倒性的優勢……要是在官方活動中丟掉更多分數，總覺得會離維納斯愈來愈遠，這讓我很不安，所以先提早拿了報告書。」
「原來如此。」
那就跟我來場生日約會……
「可是又不能拜托瀨木同學……」
「咦……？」
「既然同一天生日就更是如此。瀨木同學約會的對象是瑞本同學對吧。」
她不看我，繼續說：
「能進行生日約會的時間，基本上是生日當天。二十八日是平日，所以放學後到最遲離校時間的晚上七點為止的任兩小時內，允許進行校內約會。考慮到課表，在三點前放學是不可能的，所以我跟瀨木同學沒辦法接連約會。」
「呃……可是——」
雖然腦裏亂成一團，我還是努力思考。
「隻要妹尾跟我填寫彼此的生日約會報告書，一共交出兩張，那麽約會本身就算隻有一次也沒關係吧？這方麵的問題就問問看老師好了。」
「不行……！」
我正想衝去教職員辦公室，妹尾就連忙這麽說。
「就算校方認可，我還是不能麻煩瀨木同學。」
「咦……？」
「畢竟這也是瀨木同學的生日，瀨木同學要跟自己喜歡的人一起度過才行……」
看著妹尾輕咬唇瓣低下頭，我遲至現在才思考起她的心情。
對喔，妹尾不知道我喜歡她。她以為我喜歡的依然是絽美。
在聖誕約會那一天緊緊抱住她後，我本以為我的心意已經透過這個動作傳達給她了；但是我並沒有以言語清楚向她告白，而我畢竟在乘涼祭時也曾在神社中緊摟住她，至今為止重演過無數這類近似變態的行徑，那時候的擁抱或許也被她當成了某種色狼衝動下爆發的結果。
我想傳達出我的心情.但是不能在這種地方。必須找個更適合的場合……
「我說啊，妹尾，下次要不要一起提交約會報告書？不是生日那天也沒關係……」
我抑製住幾乎使喉頭堵塞的緊張情緒這麽說，然而她瞬間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接著馬上別開視線，繃起了臉。
「這種話……請你跟瑞本同學說。」
「不，我……」
「如果是要談畢業旅行時的事情，我在聖誕節說過的那些就是全部了。真的很抱歉，我現在也還在反省。所以……」
「啊，不是啦，不是這樣。」
原來她是這樣理解的嗎？對話這檔事真是有夠難。
「……我已經不在意那個事件了，當然我也沒有討厭妹尾。那回歸正題，妹尾打算跟誰進行生日約會？」
「不，還不知道……」
「就算還沒決定，總有個想法吧？」
我想讓她將目標轉向我，於是繼續說：
「不過妹尾很受歡迎，隨便拜托哪一個人的話會造成誤會，導致遭到糾纏喔？這方麵的問題你也要好好考慮……」
「其實……那個——」
此時妹尾有些遲疑地開口：
「我跟黑川同學商量過生日約會的事。他說既然這樣，如果我找不到對象，他可以跟我約會……」
「什麽！？」
「不過黑川同學也有單戀的人，我覺得要是遭到那個人誤會就太對不起他了，所以還在猶豫。」
「沒、沒錯！就是這樣！你怎麽這麽聰明呢，妹尾！」
一方麵當然是因為想跟妹尾約會，但是我更不想
讓她跟黑川兩人獨處，因此我自私地亂吼起來。
「所以妹尾……」
「可是對瀨木同學來說，這樣或許比較好。」
「……咦？」
「黑川同學喜歡的是瑞本同學吧。如果瑞本同學也喜歡上黑川同學，最後寫下他的名字，瀨木同學就得不到維納斯獎了。」
我霎時說不出話。
「瑞本同學也知道我喜歡瀨木同學，所以假如我跟黑川同學約會，就能讓瑞本同學覺得我的心意改變，因此放下心來……」
「你……你在說什麽啊，妹尾！」
比起她所說的內容，「我喜歡瀨木同學」的這部分更讓我的思考回路頓時短路。
「總、總而言之！還……還有時間！報告書三天前交就好，你冷靜下來好好想！可從嗎？可以嗎！？」
麵對以簡直會被吐槽「你自己先冷靜下來」的狼狽模樣這麽提議的我，妹尾露出她特有的微笑。
「好的。」
棲宿於那對眼瞳內宛如葉間光影的暖意讓我胸口發熱，我著迷得甚至無法好好呼吸。
「謝謝你。瀨木同學真的很溫柔，竟然還為我著想……」
如此低語的唇瓣看起來帶著些許憂愁，我本想往前踏出一步，但作罷了。
☆
不行、不行，我一直忽略了重要的事情。
我得告訴絽美才行，要告訴她我現在的心情，還有我喜歡妹尾。否則的話，我無法向妹尾傳達自己的心意。
維納斯獎要怎麽辦？明明喜歡上妹尾，卻還是為了得到維納斯獎而若無其事地寫上絽美的名字，這種事我絕對做不到。做這種事會傷害到她。
考試會在三月結束，但我們的關係還會繼續下去。
既然如此，就老實說出來吧。
——我們至今一直聲援著瀨木你的夢想，瑞本同學就是當中的代表對吧？一路走來，我們不是已經培育出不會因區區考試的結果而動搖的羈絆了嗎？
我想試著相信黑川這段話。
我跟絽美除了社團活動之外，還會在每周一次的午餐聚會中碰到麵。在新年的第一個午餐日，為了尋找能兩人獨處的時機而一直看著絽美的我，自然就發現了她的異狀。
「……哇，這個美式鬆餅看起來真好吃。」
妹尾低頭盯著數位相機的螢幕發出感歎的聲音。莉子大小姐講起歲末年初的夏威夷度假村，正在讓大家看她拍攝的照片。
「很好吃喔。在我知道的範圍內，整個威基基最棒的就是這家店。」
「這些你吃得完嗎？」
「我一個人沒辦法，所以都是跟媽媽兩個人分。即便如此這一整堆奶油還是吃不完。這有十公分以上哦。」
「什麽？」
我被勾起興趣，探出了身子。黑川跟石田似平對這方麵的話題不太感興趣，從剛才開始就一心一意當聽眾，默默吃著午餐。
「我看看喔？好棒的厚鬆餅(hotcake)。」
「是美式鬆餅(pancake)啦，笨蛋。」
「差別在哪？」
「問別人之前，你不覺得應該先上google查過嗎？」
「我是雅虎派的！」
「那就去知識+問。」
「我沒有知識點數。」
「哎呀，你就連在網路世界也是窮光蛋哪。」
「你說什麽——！？」
「……那個，給你看，瀨木同學。」
妹尾將數位相機小心地遞給跟莉子大小姐拌嘴的我。心跳加速的同時，我的視線落到螢幕上，隻見上頭拍攝的是把鮮奶油盛得像是巨大積雨雲的形狀、層層疊疊好幾塊的厚片美式鬆餅。
「……真、真的好棒喔。」
「你們哪天有空就來我家吃吧。我在這家店買了鬆餅粉，可以叫皮耶爾重現道地口味。」
「我想吃吃看……！」
妹尾雙手合十，兩眼閃閃發光，接著詫異地看向坐在一旁的絽美。的確，若在以往，她應該會先發出歡呼才對……
「……嗯？怎麽了嗎？」
集所有人注目於一身的絽美露出一臉剛回過神的模樣，從便當盒裏抬起視線。她從嘴裏拿開一直咬著的叉子，如夢初醒似地眨眨眼。
從剛才開始，她就顯得有點不對勁。她比平時沉默許多，開始用餐後也一直垂著眼，沒有加入對話。噶虐上似乎是在想事情。
「……欸，莉子。」
絽美用彷佛經過一番苦思的語氣，終於說出這句話。
「今天可以去你家嗎？」
「今天？」
這次輪到莉子大小姐眨了眨眼。
「……你這麽想吃美式鬆餅啊？」
「咦？什麽東西？」
兩人根本是在輪流眨眼。
「莉子要做厚鬆餅嗎？」
「…………」
就在得到我跟絽美都得去雅虎如識+惡補的結論時，預備鈴響了。
「……今天我放學後有學生會的工作，可能要到很晚，改天不行嗎？」
一麵把自己用的桌子搬回原位，莉子大小姐一麵問絽美。
「……那六日呢？」
「這禮拜六日我必須做為父親工作的隨行人員前往關西，下禮拜有空的日子倒是很多，怎麽樣？」
「那下禮拜一就麻煩你了。」
「……是這麽緊急的事啊？」
麵對沒有回答這個問題的絽美，莉子大小姐一臉訝異地歪著頭。
☆
「絽美。」
下一周的社團活動日，我在最後一堂課後馬上前往社團教室。結果上禮拜無論是在午餐時還是社團活動中部沒能跟絽美好好談話，所以我決定提早來社團，今天一定要製造出跟她兩人獨處的時間。
「啊，這不是娘炮男嗎？你來得真早。」
然而我的這個計劃，被已經跟絽美一起在社團教室開始做準備的副社長的存在給粉碎了。
「從今天起就要開始為四月的迎新做準備羅～！絽美，把那個拿出來。」
「咦？」
「討厭啦，你該不會忘記了？喏，就是用來拚布的碎布料啊！前天我傳手機郵件問你，你不是說會在家附近的店買好帶來嗎！」
都聽她說到這個份上了，絽美依然張著嘴發愣。又等了一會兒，她似乎才終於想起自己做出的承諾。
「啊……！」
那一瞬間，她驚惶得手足無措。
「對……對不起、對不起，怎麽辦……！」
「唉呀……」
被絽美緊緊摟住的副社長也對這樣的狀況感到頭痛。
「你是怎麽啦，絽美。沒有布的話，今天不就沒事做了。」
「抱歉……！我現在去買！去車站前那家店！」
「也對……雖然是小店，如果隻是要拿來應急的話應該有賣。」
「真的真的很抱歉。幫我跟大家說一聲……！」
接著絽美含著淚水穿上大衣，抓起書包衝出社團教室。
「娘炮男！」
副社長立刻指著門對我說：
「不好意思，你能跟她一起去嗎？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不過她竟然會變成那樣，我很擔心。」
「好、好的！」
盡管跟預期中的形式不同，不過也算是能跟絽美兩人獨處了。我精神十足地回應後，連忙跑出社團教室。
我在校門前趕上絽美。
「……啊，成道同學。」
剛才她似乎是從走廊一路跑過來，有點上氣不接下氣，並且正在
調整滑下去的長襪。
「我也一起去。」
「啊、嗯，謝謝……」
因自己犯下難以置信的失誤而大為動搖的她伸直了彎下的腰。
「……絽美，你左腳的襪子還沒拉好哦？」
「啊，真的耶。」
她一邊向我道謝，一邊再次將右腿的長襪拉到大腿上方。
「不對，不是那一邊……」
看著隻有一邊襪子上緣拉進裙子裏，變得像褲襪一樣的絽美的腿，我領悟到她的異狀是多麽嚴重。
「……太好了，這樣今天的社團活動應該能正常進行。」
二十分鍾後，絽美在車站前的小手工藝店買到布到收銀台結完帳，她這才久違地展露笑容。
從車站前回到聖☆重用不了十分鍾。我們離開學校的時間很早，所以現在回去的話，在正規活動時間內的工作進度應該隻會拖到十分鍾。
「不過真難得，絽美竟然會忘掉自己的工作。」
本想坦白自己喜歡上妹尾的我，現在開始覺得這個狀況好像不適合說出這種事。
「嗯……」
絽美的狀況似乎正常了一些，但仍然沒有恢複到以往的狀態。她有些遲疑地開口：
「成道同學，我最近裉奇怪吧……」
當我猶豫著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是好時，絽美忽然停下腳步。
「……要不要聊個五分鍾再走？」
我們剛好走在公園旁的人行道上。望向破舊生鏽的攀爬架與四人秋千那一帶後，她靜靜抬頭看我。
我們在秋千旁的木頭長椅上坐下。將裝著布的紙袋放在一旁，我等待著絽美的話語。
「……成道同學，我思考過了。」
過了一會兒，她開口說。
「成道同學有夢想對吧。就是獲得維納斯獎，改變這所學園的夢想。」
「……對。」
「不過我也有夢想。」
「我知道，就是成為主播的夢想吧？」
「對。」
她深深地點頭，然後抬起頭來。她的目光沒有看我，而是望著讓幼童玩耍的沙坑方向。
「……我想成為專業的主播。」
「專業？」
「我並不是想穿著可愛的衣服在攝影機前笑嘻嘻，受到所有人吹捧。我想好好研讀政治、社會那方麵的知識，並從事報導工作。」
至今為止，我不曾從絽美口中聽到這些事。我因這個過於深入的內容感到幾分困惑，此時她轉向我。
「……抱歉哦，突然講這種話。」
「不會……」
「但是我無論如何都希望成道同學能聽我說。」
說完，她再度麵向前方。
「我從以前開始就喜歡跟別人說話。我喜歡跟環境以及思考方式都不一樣的人聊天，了解跟我不同的意見或是從前不知道的事情。我覺得每當對自己所不知道的世界、不知道的人生增長了見識，自己就能有一點改變。我想向所有人傳達出這樣的心情。喏，我很平凡對吧？或許就是因為這樣，才特別容易受到他人刺激。」
「平凡……哪有這種事。」
我想著她在說什麽啊，連忙反駁。
「況且絽美成績很好……」
「不是這樣，我是說際遇、對於事物的感受方式等等。如果說我是一般人或許比較好聽，但換句話說就是非常平凡。我除了手工藝以外沒有什麽值得一提的興趣，是個缺乏特征到有時候連我自己都會心裏一驚的人。」
「沒這回事……」
「有這回事。跟成道同學熟起來，跟其他組員更要好後，我開始深深有這種感受。」
「哎……因為那些人的個性都格外強烈啊。」
「所以我就想，為什麽自己會這麽平凡呢，或許是因為環境本身就很平凡吧。我的爸爸媽媽都健在，爸爸每天都會去公司上班，家裏的事情媽媽全都會打理好。或許我該感到慶幸，不過我覺得自己真的好普通。所以我才會想，如果是在不普通的環境下長大，說不定我就能成為一個更有個性一點的人。」
「哦。」
是這樣嗎？我的家庭也很普通（※爺爺除外），但是那個例外太過強烈，我反而以為所有人都希望自己能過著普通的人生。
「像莉子跟雪菜那種在逆境中長大的人真有魅力呢。」
在我聽到這句話而感到疑惑之前，絽美就補充：
「……我聽說過雪菜的事了。在前陣子新年參拜的回家路上聽她說的。」
「……這樣啊。」
「我很震驚。與我同年的朋友，在至今為止的人生之中竟然有過那樣的痛苦經驗。」
「嗯……」
「不過，我最震驚的是——」
她停頓了一下，輕輕垂下頭。
「我竟然有點羨慕那樣的雪菜。」
我無法理解這句話的意思，因而直盯著絽美的側臉看。她明明有注意到我的視線才對，卻不肯看我。
「……成道同學，你記得嗎？在北海道被外國人問路的時候，我完全無法好好回答。」
「記得……」
記得那是發生在畢業旅行的第一天。我們巡遊劄幌市區的時候，在電視搭前被一位白人女性問路，最後是莉子大小姐詳細告訴她了答案。
「不過絽美不是聽得懂她說什麽嗎？光是這樣就很厲害了，我聽都沒聽懂。」
「成道同學這樣沒關係，但是我不行。」
絽美似乎感到焦躁地緊咬唇瓣。
「我是普通的女孩。普通人如果想引人注目，就得凡事都超人一等才行。主播之中也有很多是混血兒或歸國子女，語書能力是必備的。那是個能講得像莉子一樣溜也是理所當然的世界。可是我卻……」
「等、等一下。難道絽美你最近怪怪的原因就是這個……？」
畢業旅行都過兩個月了吧？現在才在煩惱這件事，不管怎麽想都不對勁。
「……在那之後，我一直很在意。在新年聽到雪菜的秘密後，我回顧自己平凡而欠缺危機感的人生，不由得非常沮喪。莉子為了跟媽媽交談而努力學會外語；雪菜為了代替去世的母親，學會做菜跟其他的家事。我呢？我到底會什麽？」
「這個……」
讀書或是手工藝這類的答案大概不太對。我想給她一個答案，卻找不到高明的回答。我對這樣的自己感到不甘心得不得了。
我至今明明一直注視著絽美啊。
「……我想回到喜歡上成道同學之前的日子。」
她輕聲說。
「明明必須保持好成績，卻因成道同學而想了很多、煩惱很多，書都讀不進腦子裏。你知道我十二月期末考的結果嗎？」
「知、知道……」
這麽說來，絽美上一次的年級成績是第十六名。就固定排在第五、第六名的她而言很罕見，不過……
「可是那個排名一點也不差啊。」
那一瞬間，公園內的空氣凝固了。絽美注視著我的那雙眼眸，因宛如看到難以置信的事物般地沉重，震驚而搖曳。
「……我想忘記成道同學。像是喜歡的心情之類的，全部都想忘掉。」
從她顫抖的唇瓣中吐出的，是這樣的低語。
「我本來就是想告訴你這件事。看來這個決定果然沒錯。」
「絽美……」
我該說什麽，她又希望我說什麽？現在的我完全找不到方向。
「……啊！」
抬頭望向公園正中央的時鍾，絽美發出不自然的聲音。
「五分鍾過了。回
去吧。」
「…………」
我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貝能抬頭望著她站起身。絽美反過來注視我，接著馬上別開目光微笑。
「……我果然還是不行啊。情侶考試不適合我。」
她用樂福鞋的鞋尖踢著混有碎石子的地麵，嬌小的肩膀顫抖著，顯得很脆弱。
「至今為止謝謝你。」
她這麽說並露出微笑的表情就好像一個我不認識的女人，看起來十分成熟。
「絽美……」
過去我一直喜歡的女孩。
現在我明明也並非討厭她了
回過神時，我已經站起來握住她的手。
「……為什麽要做這種事？」
帶著彷佛把淚水硬壓進喉嚨深處的聲音，絽美凝視著被握住的手這麽低語。
「你這麽做……我會忘不了成道同學的。」
「沒關係，你不用忘記。」
我脫口而出。
「絽美，我……」
我在說什麽啊。可是……
「我很重視你。我希望你打起精神，實現夢想。」
絽美看著我。那是一雙泫然欲泣，像貓咪一樣的大眼睛。
「成道同學……」
那雙眼睛緩緩一眨，緊接著鬥大的淚珠滑落她純真的臉頰。
「再五分鍾就好，可以維持這樣一下下嗎……？」
「……嗯。等一下我們一起跟大家道歉吧。」
早在聽到我的回答之前，絽美就已經啜泣著坐到長椅上。
我們回到社團教室時，活動時間隻剩下十分鍾。我們兩人一個勁地向無言以對的副社長道歉的同時，我回顧在公園裏的對話。
唯有她那隻手中的寒意，彷佛紮在心頭上一般難以忘懷。
☆
我爛透了。
不是要跟絽美好好談談，告訴她我喜歡妹尾嗎？然而我卻說出那種會令人會錯意的話，反而挽留住她。
但是這並不是我考慮到維納斯獎而做出的盤算。就算沒有這檔事，我還是很重視絽美。當她露出悲傷的神情時我就會想去安慰，當她有煩惱我就會懇陪她商量。
這樣是錯誤的嗎？一旦喜歡上其他人，這種事情就連做都不能做了嗎？
拯救了開始鑽牛角尖的我的人是莉子大小姐。
「這禮拜天要約會唷。」
隔天，當我因為跟絽美在公園發生的事而悶悶不樂時，她單方麵丟下這句話。
「……哎呀，你在做什麽？在用功？」
「對、對啊……」
現在是課間的十分鍾下課時間。必須盡量將學年末考試成績提高一點的我，現在即便在下課時間也會攤開課本跟筆記本自習。
「挺令人敬佩的嘛，就你而言。」
「嗯，謝謝……」
雖然我的注意力都被其他問題拉走，現在無法專心就是了。
「然後呢，我們要約會。這禮拜日你可以吧？」
「啊？嗯……」
這麽說來，我想起新年參拜時的國際電話中好像決定了這件事。
「你有沒有想去什麽地方？」
「嗯？我沒有特別想去哪裏……」
「那就由我決定，沒問題吧？」
「好，麻煩你了……」
「……你啊。」
莉子大小姐站在桌子前，忽然用嚴厲的表情俯視著我。
「很沒精神。怎麽了嗎？」
「咦？沒事……」
「別擔心，關於我們這次的約會，我也有確實告知過那兩人。」
「……那兩人？」
「就是那些女生呀。d班的那女孩，還有那邊那個女孩。」
莉子大小姐以下顎與視線示意的是跟我隔兩排的妹尾的桌子。我回頭去看，但那裏並沒有她的身影。我心想，難道莉子大小姐是出於體貼，才會挑在這種時候過來嗎？
「……絽美跟妹尾啊。」
「所以放心吧。」
其實我不是在擔心這件事，不周聽到莉子大小姐對我這麽說，我的心情奇妙地放鬆了下來。
「禮拜天一起吃個飯吧。傍晚我會派人去你家接你。」
就這樣，禮拜天到來了。
「我來接您了，瀨木大人。」
傍晚五點，按響我家門鈴的是在臨海學校見過的惠比壽家的管家。
「請往這邊走。」
我被他請到一輛停在前方道路上的黑色轎車前。後座的車門敞開，我被催著坐進去。
「打擾了……」
好像連相撲力士也能輕鬆坐得下的座椅上，鋪著摸起來光滑細致的皮革，散發出感覺很高級的獨特氣味。
「大小姐在目的地等您，請您舒舒服服地休息一下。」
將裝有琥珀色飲品的玻璃杯遞給我之後，管家坐上副駕駛座，發出開車的指示。駕駛座上有一位戴著手套、手握方向盤的司機。
「……請問今天是要去哪裏？」
我把裁切得十分美麗的玻璃杯湊近鼻子，並問起一直很在意的這件事。我從香味得知裏頭的液體是蘋果汁，於是就口啜飲。
「要去惠比壽家的大廚保羅經營的餐廳。其實小姐本來想在惠比壽家招待您，不過若在約會中邀異性到家裏，就情侶考試來說似乎算違規。」
「保羅真厲害啊，竟然也有自己開店……」
「是的。話是這麽說，其實提供那家餐廳開店資金的人，就是受到當時在法國小餐館當廚師的年輕保羅廚藝所吸引的老爺。當然，那裏的法國廚師眾多，競爭相當激烈，所以保羅就幹脆來日本了。
在我們聊著這些事的期間，車子在東京都內的道路上順暢奔馳，花了約三十分鍾到達目的地。
「咦……」
站在那家店前的瞬間，「帕德嫩神殿」這個詞在我腦中浮現。雖然沒有大到那種程度，但正麵豎立著好幾根圓柱的純白外觀，已經足以讓一介庶民的我感到畏縮。周圍是閑靜的大道，隔壁那棟不知道哪國大使館所在的那塊地也充滿威懾力。
「我、我這種打扮沒問題嗎……？」
就在我猛烈地因為穿著便服過來而後悔得要死的時候，管家爺爺以從容的笑容回應我：
「大小姐已經將瀨木大人要穿的衣物交給我了，煩請入內換裝。」
莉子大小姐幫我準備的是簡單的西裝。放置口袋巾以取代領帶，對穿法沒有自信的我換好衣服後，便戰戰兢兢地走出洗手間，前往她所等著的主餐廳。
「……哎呀，挺適合的嘛。」
她早已在餐廳深處靠窗邊的桌子落座並認出我的身影，對我微微一笑。她穿著鮮紅的連身裙。那是叫小禮服嗎？裙擺長度約能遮住大腿，上頭是露出雙盾的大膽設計。
「這個……我這樣弄可以嗎？我不太擅長摺紙那一類的事。」
她實在太過毅然而美麗，讓我突然在意起自己的外表。我拉扯起隨便一摺就塞進胸前口袋的方巾時，莉子大小姐好像覺得很有趣似地笑了。
「那樣就行了，過來吧。」
我走到她身邊，此時有個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正裝服務生拉開我的椅子，請我坐下。二十幾張桌子上全都擺好了銀製餐具跟餐巾，但是除我們以外沒有其他客人。
「今晚由我包下來了，你可以放輕鬆。」
「包下來……」
桌子的正麵是一整麵的窗戶，可以清楚看見中庭的景致。那個綠意濃密的地方擺有附有雕像的小桌子，夜晚的水麵本應黑暗無光，卻因照明而散發出神秘的光芒。
「來乾杯吧。」
我沉浸於一種宛如在夢中世界迷途的心情，突然受到一臉泰然自若的莉子大小姐催促。不知道什麽時候，我們手邊的玻璃杯中已經注入了飲料。
「這是不合酒精的雞尾酒，你可以放心。」
當我拿著玻璃杯不知所措時，她這麽說並露出微笑。
「我不會再醉成那樣了，畢竟我已經拋開迷惘了嘛。」
「那樣」指的是畢業旅行時的事吧。我們在我爺爺的策劃下被關進函館的倉庫時，她喝了威士忌而大醉一場。
「拋開迷惘……」
此時，我想起在新年參拜時，她在電話中對我說的話。
——你到底是多欠缺體貼啊。
那時候我說了什麽？
——我非常尊敬你！
無論是誰，應該都會這麽想吧？畢竟她是才貌雙全的千金小姐，是個還隻是高中生，在這種地方卻能表現得毫不膽怯的女孩……
這樣的女孩竟然喜歡上我，老實講我還是覺得無法置信。
「……你平常都在這種地方吃飯嗎？」
「平常不是，大部分還是在家裏吃。」
莉子大小姐以熟練的動作拿起杯子。
「乾杯。」
我們異口同聲並舉杯啜飲，緊接著服務生迅速端來前菜。
「好好吃！」
我忍不住大叫出聲。
「怎麽說呢，吃起來柔和順口又富有層次，卻又不會過於濃厚……」
當我賣弄著好像在那裏聽過的台詞，莉子大小姐看著這樣的我噗哧一笑。
「……叉子。」
「咦？」
「刀叉要從最外側開始用，才符合禮儀。」
「啊、啊……！」
我剛才從各排在盤子兩側的幾支銀製餐具的正中央開始取用，聽了她的話不禁滿臉通紅。
「原來有這樣的規則……」
「不過今天就不用管了。反正隻有我在。」
傲氣十足的那聲音，在我胸口留下柔和的聲響。現在我已經可以明白，莉子大小姐其實是個非常溫柔的好女孩。
「……那個啊，我——」
用完主餐，正在吃甜點的時候，我下定決心說出來看看。要對一個說過喜歡我的女孩說這種話令人猶豫，不過她剛才說她「拋開迷惘了」。既然拋開迷惘，這表示至少在戀愛這層意義上，她已經不喜歡我了吧？
「我喜歡妹尾。」
開始用餐以來，身旁的位置第一次響起盤子與餐具碰撞的聲響。我們坐在圓桌的四點鍾與八點鍾位置，從我的位置無法看清楚她的模樣。垂下頭的莉子大小姐隨即抬頭。
「……這樣啊。」
她麵無表情，隻答了這一句。
「可是我想得到維納斯獎，也講好要在投票日寫下接下來的暫定維納斯的名字了，對吧？但是……」
莉子大小姐放下叉子，盤起胳膊注硯著我。
「但是隱瞞起自己的心情寫下絽美的名字，就好像在利用喜歡自己的女生一樣……我覺得這樣不好。」
「……哦。」
此時她放下盤起的胳膊。
「這表示你完全沒思考過我成為暫定維納斯的狀況啊。」
「咦？呃，不是……」
「沒關係，反正我已經明白你的心意了。」
「不是，那個……」
對喔。莉子大小姐成績頂尖，容貌也是一等一，要是絽美的分數稍有下滑，她就有可能成為暫定維納斯。
「別擔心。萬一我成了暫定維納斯，我一定會寫上你的名字。」
說完，她拿起手邊的杯子啜飲紅茶。
「不過這可不隻是為了你唷。」
「咦……」
「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嗎？這是為了不要讓大家的努力白費。從臨海學校時開始，大家一直為了想讓你實現夢想而努力堅持到現在。」
「喀鏘」一聲，杯子被放回茶碟。從她的茶杯濺起的飛沫，在純白的桌巾上留下一點茶漬。
「……不過我懂了。這就是你最近沒有精神的理由吧。」
「是啊。」
「你非常……煩惱吧。」
「嗯……」
「煩惱到甚至沒發現我其實還喜歡著你。」
我倏然一驚，視線從桌巾上抬起。
莉子大小姐緊咬下唇，傲氣眼眸中的光芒變得更加強烈，狠狠瞪著我。
「呃，莉……」
「我來告訴你吧。『尊敬』這個詞，是斷然回絕女生的甩人說法。」
她蓋過我的聲音，強烈地明言。
「或許有人聽到這句話會覺得高興，但至少不能對我這樣的女生說。」
——你到底是多欠缺體貼啊。
我總算理解了當時那句話是什麽意思。莉子大小姐肯定覺得我沒有把她當成對等的存在，而她不喜歡這樣。
——你就要當我的朋友！
她之所以總是表現出強硬蠻橫的態度，大概是因鴻至今為止都沒有能夠以對等態度麵對她的朋友，所以對於一般「朋友」，她也不知道要怎麽對待。因為「當朋友」這件事，就等於是要跟對方站在同一視線高度。
可是……
「……可是啊，莉子大小姐。」
「什麽事。」
「我還是覺得莉子大小姐很了不起。要我別尊敬你是不可能的。」
垂著頭的莉子大小姐一副不悅地聽我說。
「我想這大概是你努力的結果，不過你現在真的很威風凜凜，變得愈發美麗，怎麽說呢，甚至有種讓我感到難以接近的氣場。在我看來，莉子大小姐是個完美的、天生的千金小姐。」
此時，莉子大小姐抬起頭。近似敵意的情緒已經消失了。凝視著我的那對眼眸像是因熱融化一般漸漸變得濕漉漉，即將凝結為水滴落下時，她再度低下頭。
「……是啊。」
以帶著水氣的低沉聲音，她這麽說。
「我跟你不一樣。我是天生就被選中的高貴人種。」
「但是莉子大小姐，你聽我說。」
「……什麽事。」
「我的確很尊敬你，但是這不表示我把你當成完全遙不可及、高高在上的人。」
在我說話的期間，她的肩膀開始顫動，甚至聽得到壓抑未果的嗚咽。
「不如看看黑川吧？他是現在跟我最要好的朋友，但我就很尊敬他。我覺得他跟我不一樣，覺得他很了不起，也覺得我或許一生都無法趕上他。就算是這樣，我還是不覺得他是個遙不可及的人。你覺得是為什麽？」
如我所料，我沒有得到回答。看著她的長發在桌上披散成弧，每當她抽泣就會微微搖曳的模樣，我吸進一口氣。
「……因為我一直想更接近他。」
我沒有自信能順利傳達出想法，或許還會惹她更生氣。即便如此，我還是想好好說到最後。
「單純讓我覺得好厲害的人多得是，像是得到諾貝爾獎的博士、很久很久以前的偉人等等。我大概沒辦法跟這樣的人做朋友吧。不隻是因為沒有實際認識的機會，而是因為我沒有那麽喜歡那些人，不會想跟他們交朋友。但是莉子大小姐不一樣。我很喜歡你。」
「不要，我不需要這種話。」
莉子大小姐依舊低著頭，像鬧脾氣的孩子一樣搖頭。
「但這是真的。」
我也豁出去了。
「我非常喜歡你們，無論是莉子大小姐還是黑川都一樣，絽美當然也是，石田也順便算進來好了。但是相處時最讓我怦然
心動的，讓我總是忍不住去想的，是妹尾。」
莉子一直搖著頭。她好像已經放棄忍耐，啜泣聲在隻有我們兩人的寬廣房間中響起。
「……我想成為的是第一。」
在嗚咽的空檔，像擠出來一樣的聲音響起。
「第二名不夠。並列第二根本是最爛的……」
她擦拭濡濕臉頰的動作讓人心痛，我有種無地自容的感受。我正要抽出胸口的方巾，又想著這樣不行。掏摸長褲口袋後，我找到換衣服時跟手機一起從便脹口袋放進來的手帕。
「……這不叫第二名。」
我將手帕遞到依舊垂著頭的她眼前，但她不接受。當我試著塞進她放在腿上的雙手，她就搶奪似的從我手裏拿走手帕，搗住眼睛。
「我並不是那種可以為別人做排名的身分，畢竟我本來就是個『中之下』。」
莉子大小姐用手帕拭淚。
「我覺得我們可以成為好朋友。」
「不要，我不要！」
她呐喊似地說完，哭得更加激烈。
「既然喜歡我，就選擇我呀！選我當你的女朋友！」
自尊心比別人強一倍的她露出這個前所未見的模樣，讓我胸口發酸，一時無法回答。我陷入沉默，而莉子大小姐很快地停止了哭泣。用手帕擦掉眼淚後，靜靜地抬起頭。
她的眼角跟鼻頭都已通紅。我從她那雙默默凝視著我的眼眸中發現閃爍的淚光，振奮起自己幾乎要動搖的心。
「……對不起，莉子大小姐。」
但是她沒有再次哽咽。她反而是緊抿住嘴唇，拿起眼前的水杯。
「笨蛋！」
水猛然朝我潑灑而來，臉上一下子感到冰冷。「喀嚏喀睫」的聲音響起，我揉揉眼睛然後睜開時，房間裏已經沒有她的身影。
「……您還好嗎？」
不知道剛才在哪裏旁觀的服務生拿著毛巾現身。擦拭濕掉的臉跟頭發的同時，我滿心隻想著，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會置身於這種有如電視劇發展的漩渦中。
——笨蛋！
我想起最後一眼看到她的模樣，想起那張浮現了不知道是憤怒還是悲傷的神色，紅腫起來的美麗麵容。
她或許不會再跟我說話了。即便如此，我很奇妙地並不覺得後悔。
因為我在自己思考過後，采取了我認為正確的行動。
就算要等到五年後、十年後也沒關係。希望哪一天，能跟她笑著交談的時刻還會到來。
☆
這麽想的我，被隔天禮拜一的午休時間來找我的莉子大小姐嚇了一跳。
「……這個，謝謝你。」
她這麽說著並遞給我的，是我借她的手帕。手帕經過仔細熨燙，變得像全新的一樣幹淨。
「這場考試，你可要努力到最後呀。」
莉子大小姐說出這句話，她的臉上，有著前所未有的舒暢神情。
「啊、嗯……謝謝。」
「要道謝的是我。」
我有一瞬間以為這是諷刺，但她的神情依舊爽朗。
「我其實一苴都明白，不過你說的話總算讓我死心了。哎，不過到真的真的完全放棄為止，我想還要花一點時間吧。」
毫不客氣的口吻很有她的風格，讓我感到一陣揪心。
「……往後也要請你多多指教羅。」
她直視著我的眼睛顯現出一瞬間的猶豫後，伸出右手補上一句：
「……好嗎？成道。」
那是蘊含著許許多多的情感，溫暖而有點寂寞的聲調。總覺得好像是第一次被她這樣呼喚名字。
「嗯，我才要請你多多指教。」
我握住她的手，有些遲疑但還是開口說：
「……莉子。」
她的表情僵硬了一下，但馬上笑著點頭。
「你可得一直一直跟我當朋友唷！」
那個盛氣淩人的措辭，與至今為止沒有不同，那正是一如以往的她。
☆
沒錯，我決定了。
這次一定要告訴絽美我現在的心情。或許一時之間會傷害到她，但比起就這樣拖下去，這麽做肯定能建六起更好的關係。就像我跟莉子一樣。
先跟絽美說清楚，再拜托妹尾跟我進行生日約會吧。
我這麽想著，在當他第五節後的下課時間到教職員辦公室拿生日約會報告書。回到c班時，我看著妹尾的桌子：心中一驚。
絽美到她身邊找她玩，兩人正開開心心地聊得起勁。
怎麽辦……
我現在的座位在窗邊，一定得穿過妹尾座位所在的那一排才能抵達。我無意在絽美麵前邀她進行生日約會，但要是被這兩人看到我拿著這張紙可就尷尬了。
從在公園談話的那天以來，絽美漸漸恢複了精神。我不想在這種時候搞出複雜的情況，對她造成幹擾……
就在我想著這些事而陷入猶豫時，不知道是不是注意到我的視線，我跟臉朝這邊轉過來的絡美四目桕交了。順著她的視線，妹尾也轉過來。
「哈……哈羅。」
我故作自然地舉起手，並將另一隻手上拿的生日約會報告書藏到身後。這個舉動就跟之前的妹尾一模一樣。
直接在這兩人注視之下折返也很怪，所以我還是先走向自己的桌子。
「成道同學，你怎麽了？」
絽美向我搭話。
「嗯？沒、沒有啊……」
「你在身後藏了什麽？講義？」
「沒有啦，嗯，呃……」
我一麵閃躲絽美的詢問，一麵斜眼偷看妹尾的模樣。我們的目光碰上，光是這樣我的心髒好像就快停止了。
「呃，所以說……」
「不好意思。」
當我自顧自地著急不已時，妹尾靜靜地開口。
「我有點事要先離開喔。」
「咦，這樣啊？抱歉喔，雪菜。」
「不會，我剛剛才想起來。我才要說對不起。」
「不會，沒關係啦。再見羅——！」
妹尾輕輕揮手回應絽美後，以視線向我致意，接著走出教室。
「啊……」
難道說，她又是像往常一樣為我著想才這麽做嗎？這份貼心令人感激，可是……
「……成道同學？」
就在我發愣時。絽美的呼喚讓我回過神。
「啊、哦。」
「怎麽了嗎？」
「不，沒事。」
「難道說，成道同學也有事要找雪菜嗎？」
「呃……不是，並不是這樣……」
聽她提起妹尾讓我有種愧疚感，不禁慌亂了起來。
「組、絽美才是呢，你剛才在跟妹尾聊什麽？」
「……嗯？」
絽美稍微歪過頭，踏著小步伐走向我。
「我們在討論一起去莉子家玩的日期。」
「莉子……家？」
我還不習慣去掉「大小姐」的稱呼方式，加上是在第三者麵前，發音一不小心就變得含糊。
「對呀。喏，就是要去吃夏威夷的厚鬆餅呀。」
「啊……的確是有那回事。」
「真的很好吃喔。所以這次我想邀雪菜一起去。」
「你說很好吃……絽美已經吃過了嗎？」
「對。我最近常常去莉子家，跟莉子的媽媽學習英文會話。」
這下子我想起來了。
——今天可以去你家嗎？
這樣啊。午餐聚會那一天，絽美之所以顯得特別想去惠比壽宅邸，原來是
有這樣的原因。
「原來如此……」
「……對了，成道同學，你從剛才開始一直藏在身後的紙是什麽？」
自顧自恍然大悟的我，因絽美狐疑的聲音而心裏一驚。
「啊，沒有，這是……」
「我知道了，是發回來的小考考卷吧？你考很差嗎？」
「啊，對對，就是這樣。」
「騙你的，嘿！」
有些大意的我，轉眼間就被絽美動作迅速地伸手過來把單子搶走了。
「啊……！」
「……這是……」
絽美盯著從我手上拿到的我。
「……這樣啊，也對。成道同學的生日快到了。」
「對、對啊，就是這樣……」
「之前成道同學非常用心幫我慶生，我也得好好回報你才行。」
絽美認真的口吻，讓我的心一陣刺痛。
「真、真的嗎……？」
「對。」
點了點頭後，她顯得有些訝異地抬起頭。
「……不過，你為什麽想藏起這張紙？」
「呃！」
我的處理能力一下子就麵臨極限了。我已經不知道該把話題導向哪個方向，瞪大眼睛手足無措。就在此時——
「……瀨木同學是覺得害羞吧。」
肯後響起妹尾的聲音。
「啊，雪菜。你要辦的事呢？」
「是，已經辦完了。」
「這樣啊，真迅速呢。」
「……瀨木同學說過喔。」
妹尾對絽美微微笑了笑接著看向我，並這麽說：
「他說，想拜托瑞本同學跟他進行生日約會，但害羞得遲遲說不出口。」
「咦……？」
什麽啊，我沒說過這種話吧……？
「真的嗎，成道同學？」
「咦？嗯——……嗯嗯。」
當我含糊點頭，絽美的大眼睛就睜得更大了。
「為什麽？如果你拜托我，我會好好為你慶生的哦？」
「呃、嗯……」
「因為這是確認跟瑞本同學兩情相悅的心情後第一次的約會，他好像有點難為情。，
「……真的嗎？成道同學對雪菜說了這種話嗎？」
「對。」
妹尾對一臉訝異的絽美點頭後，絽美改為注視我一個人。
「……是、是啊，其實就是這樣。」
我隻能這麽回答了。
「什麽嘛。」
但是這句話讓絽美的表情一下子開朗了起來。
「直接來邀我就好了啊。你的生日是這個禮拜吧？」
「呃，對。」
「繳交期限就快到了呢，得快點寫……！」
說了句「借我用喔」，絽美就拿起我桌上的自動鉛筆，埋首於報告書中。一麵旁觀著她的身影，我一麵望向妹尾。她與我四目相交，對我露出柔柔一笑。
此時上課鈴聲剛好響了。絽美抬起頭，我將視線轉回她身上。
「……這張紙不是生日快到的人要交，而是得由約會對象繳交對吧？」
「啊……對，沒錯。」
「那就放我這邊，由我交出去。」
「嗯，謝謝。」
「再見羅——！」
絽美離開教室後，我再次看向妹尾。
「妹尾……」
「很抱歉，我多管閑事了。」
確認絽美的身影已經完全消失後，妹尾低頭道歉。
「不過這都是因為瀨木同學到這種時候都還不繳交報告書……」
「咦，為什麽……」
與一般約會不同，預定進行生日約會的名單並不會事先張貼在教職員辦公室。在那之後我也沒跟她談過這件事，她是從哪裏得知的？
「……其實，這是剛才瑞本同學說的。」
「咦？她說什麽？」
「她說，明明瀨木同學的生日就快要到了，卻都沒有收到來自你的約會邀約。她很不安地說：『他是不是打算跟我以外的人約會？』」
「絽美……」
這樣啊，原來如此。
「她記得我的生日啊……」
的確，去年我完全發揮自戀的個性，曾煩人地到處宣揚生日日期，所以生eii{nih天便收到了以絽美為首的手藝社內的幾個女生的祝賀郵件。
「難道說……」
當我沉浸在感慨之中，妹尾戰戰兢兢地開口。
「瀨木同學是出為顧慮我們，才無法開口邀瑞本同學嗎？」
「咦？」
「都是因為我之前說了那種話……瀨木同學很為朋友著想，所以你覺得要是我跟黑川同學約會，說不定會遭到瑞本同學誤會；但我要是沒有約會對象，分數就會下降……你是因為考慮到黑川同學跟我兩方麵的問題，因此感到猶豫嗎……？」
『如果是我自作多情，那很抱歉。』妹尾小聲地補上這句語。那個溫和謹慎的模樣讓我的心髒怦怦狂跳。
啊，我果然喜歡這個女孩。
「……不，嗯，這樣很好。謝謝你，妹尾。」
我下定決心道謝後，妹尾抬起頭對我微笑。
「不客氣。」
那個顯得開心的表情，讓我的心無可遏止地動搖，而有一件在意得不得了的事在心裏冒出頭。
「……那麽，妹尾你的生日約會打算怎麽辦？」
其實，我一直抱著微薄的期待。
我希望她會說，我果然還是無法跟成道同學以外的人約會，或是諸如此類的話。
「嗯……我還是決定拜托黑川同學了。剛才我就是為這件事去了一趟d班。」
「啊……這樣……啊。」
所以，這明明完全不是沒預料到的事，我還是受到了過大的打擊。
「因為是隔壁班，所以事情才會這麽快就辦完啊……」
我感慨良多地嘀咕起這種無關緊要的話，試圖掩飾受到的傷害。
「是的。」
這個舉動發揮了效果，妹尾並未顯出什麽懷疑的模樣，點了點頭。
「請不要顧慮我們。況且黑川同學也一直大力聲援瀨木同學，希望你的夢想能實現。」
「我們」這個說法讓我莫名感到介意。雖然我十分清楚，這兩人隻是普通的青梅竹馬罷了，卻還是很在意。
就像這樣，我一直滿心鬱悶，所以第六節課結束後黑川來找我時，我感受到很安心。
「由我來當妹尾同學生日時的約會對象，這樣真的好嗎？」
「啊，嗯……」
我也都跟絽美約好了，而為了不讓妹尾分數下降，隻能這麽做了。說來說去，比起我們班那些身為妹尾粉的男生，黑川更值得信賴。
「畢竟妹尾同學也沒有其他親近的男性朋友……雖然也有拜托石田同學這一招就是了。」
「不，沒辦法。那家夥沒辦法看著女生的眼睛說話。」
而且光是想像石田跟妹尾兩人獨處，他目不轉睛地近跟離觀察她那對巨乳的景象，我就覺得不舒服。到頭來，無論是我以外的哪個男生跟她待在一塊，我都無法維持平心靜氣的狀態。
——今天看到她跟你要好的樣子，我非常不開心。
不過由於新年參拜時我說了那種話，黑川或許一直很在意。
「妹尾也已經想清楚了，隻要你方便我就沒意見。謝謝你特地來問我。」
我對好友的體貼表示感謝，並暗自下定了決心。
「我得先跟絽美做個了斷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