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我還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不太明白究竟是為什麽……眼前總能看到一塊奇怪的板……隻有這一塊板而已……它不會向我壓迫過來,也不會嘲笑我。


    眼前單調的畫麵其實隻是自己房間的天花板……過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之後,我才意識到這一點。


    ……是的……我本以為自己是在做夢……而事實上……我其實……一直都在注視著天花板。


    蟬鳴聲讓人感到神疲乏力……在察覺到自己其實已經醒了之後,我也根本沒力氣起床……


    ……看見的一切,以及聽見的一切,都像播完了所有節目的電視屏幕一樣。


    ……好熱……熱得讓人幾乎透不過氣……背上滿是黏黏的汗水……感覺非常不舒服……就在我難以忍受這一切,迷迷糊糊又要睡去的時候……我的思維終於清晰了起來。


    昨天一整天……漫長的經曆……終於……在我渾渾噩噩的腦海中複蘇。


    和現在這樣……聽著蟬鳴躺在床上的現實相比,昨天的一切仿佛遊離於現實之外。


    ……為了殺死沙都子的叔父……我在調查之後製定了計劃……還挖好了坑……非常的……熱,而且很累……


    ……然後,到了下午……我去學校打電話叫出了那男人……當他問我上哪兒才能找到警察的時候,我確實有些驚慌……但好歹還是成功了。


    ……接著,埋伏好等待那個男人……並襲擊他……當時的我心中有怎樣的情緒……現在根本不願意去回憶……總之……雖然不算幹淨利落……但我成功了。


    ……為了挖掘用來埋屍體的坑費了我很大工夫……那種全身被淋了個透的感覺,或許我一輩子也忘不了……雨水與汙泥,飛濺的血跡……以及,在我眼前真實上演的拚死掙紮。


    ……回家途中遇到了鷹野小姐……這種巧合,肯定不是什麽好事……這一倒黴的經曆超出了我的預計。


    如果沒遇到那女人的話……一切就都完美了。


    …………哈……


    當時我隻是在大雨中,手握鐵鍬騎在自行車上而已……光憑這些信息,又有誰能聯想到殺人棄屍呢……在早晨的半夢半醒之間,我冷靜地思考著……確實是這樣沒錯。


    但是……越回憶當時鷹野小姐的目光我就越覺得……鷹野小姐其實知道發生了什麽。


    她知道……我殺了人……掩埋了屍體……當時正帶著一身疲憊走在回家路上。


    ……但是,就算鷹野小姐把我出賣給警方,應該也不會得到任何好處吧……話雖這樣說,我卻不能就此放下心來。


    “……真該……殺她滅口……”


    為了奪回平靜快樂的生活……我跨越了那樣艱險的障礙……現在,我好不容易得手了……而在從今往後的安寧生活中,一輩子,我都得在不知何時這樣的生活會突然結束的惶恐中度過。


    雖然當時大腦因為腳的扭傷,以及身體的疲乏而變得遲鈍……但對於那時沒能當機立斷這件事……越到後來我越覺得……後悔得不行。


    ……沒辦法啊,前原圭一。


    ……那時候沒辦法,太累了,身心俱疲……就算當時作出決定……也未必能殺得了她……或許還會遭受反擊呢。


    這樣想來,裝作若無其事地和她就那樣告別才是上策……就算鷹野小姐的洞察力再敏銳,她也沒有證據……不管她再怎樣懷疑我,沒有證據也奈何不了我。


    “……道理上確實站得住腳……但是……也不能因為這個理由就完全放鬆下來啊……?”


    ……到時候再說吧……現在不是擔心的時候……現在應該笑,不是嗎?


    你為了得到從今往後的嶄新生活,已經做出了很大的努力,對嗎……那麽,你現在應該笑著迎接新的一天才是啊。


    ……如果回憶讓你越來越痛苦……那麽,以前那些事情你就當作沒發生過吧。


    你自己昨天不也說了嗎……全部都掩埋,就像什麽都沒發生過那樣。


    你的願望都實現了啊,到昨天為止的那些事都消失了……行了,開心起來吧,前原圭一。


    “……哇~”


    我甩出胳膊……作出這個動作之後……我覺得自己像個傻瓜。


    從腹部深深地吐出一口氣……用這個動作牽動肺部。我甚至感覺,直到剛才為止呼吸一直是停止的。


    ……沒必要再和自己過不去。


    能投出的骰子已經全都投出去了……得到的點數……並不差……如果這樣都贏不了的話…一那麽到時候,也隻有認命了。


    ……我拉起胸前滿是汗水的衣服扇扇風……汗液接觸到微風,身上隻覺得一陣清涼。


    好……把之前的事……都忘了。


    忘掉。忘掉……全都忘掉。昨天的一切全部都是,夢!


    現在幾點了呢……快到中午了吧。


    ……如果現在特意起身去上學的話顯得有點傻……但學校又是非去不可的。要說為什麽,是因為我覺得上學是開始平靜生活的第一步。


    ……那就現在去上學吧……為了能盡快回到以前的生活,現在應該盡快去上學。


    這樣一想,原本疲乏的身體忽然變得輕快起來。


    我利落地在榻上做出一個前滾翻,用膝蓋的力氣,嘿地一下,優雅地站定。


    “嗯。10.0!”


    像體操選手的完成動作那樣挺起胸,用力吸一口氣……嗅到的,不是清晨空氣的清冽,而是有些粘滯的,夏天的氣息。


    樓下的老媽把我教訓了一頓,比如“昨晚去哪兒了、什麽時候回來的、和你說了不回來吃晚飯的話得打電話回來告訴一聲、叫了你好幾次都不起床”之類……但一想到昨天自己完成了一個重大的任務,我便覺得這些教訓根本就是小意思……我甚至感覺,這是普通生活不可缺少的一幕。


    我笑著,含糊地做了回答之後……走到烈日當空的室外。


    午休時間差不多要結束了。


    ……大家……大概在擔心我吧。


    祭祀慶典沒去,今天也沒上學……不……說不定她們沒有擔心。


    要說原因的話……因為今天沙都子會帶來一個讓人開心的好消息……是的,昨晚,叔父沒有回家……這樣小小的消息。


    沙都子還會擔心,就算是這樣,說不定他今天會回來……或許,那樣令人心驚膽戰的日子還得持續下去吧……但事實上,那樣的日子已經結束了。最終……沙都子會意識到叔父再也不會回去了。


    然後……梨花一定會悄悄發出邀請……比如,再和我一起住吧。


    接下來,一切都複原了……我們就都能回到那個男人出現前的生活。


    沙都子臉上開朗的笑容會重現……她最引以為豪的設置陷阱的本事也會越來越厲害……我應該是最早上鉤的那個吧……但我一定不會生氣。說不定,還會為回到這種悠閑的生活中而開心地流淚。


    沙都子……那種愛照顧人的性格,一定會愈演愈烈……我是個生活白癡這點也會完全暴露出來……大概以後我會在她麵前抬不起頭來吧……但是,那樣的場景讓我覺得很欣慰。


    正因為有了這種溫暖的預感……我才沒有對如此嚴重的遲到行為感到絲毫愧意……不光是這樣,我甚至有種奔跑的衝動,想要盡早趕到學校。


    但是,我沒有跑,而是細細品味著上學路上的平靜感覺。


    ……光是這樣走路,我都覺得愉快……這是我得到的世界。


    是的……這個名為今天的日子,從今天開始的世界,都是我贏回來的。


    如果沒有昨天的偉業,今天我一定無法像現在這樣


    ,帶著愉快的心情去上學。


    ……能看見校門了。正在這時,校長敲動的告知午休結束的鈴聲傳人我耳中。


    悅耳的聲響……我不禁停下腳步……整個人都沉浸在了這陣鈴聲中。


    ……啪嗒。


    我已經停下了腳步……但腳步聲卻多了一下。


    全身洋溢出的……如沐春風般的幸福……頓時被忽然收縮的毛孔緊閉在了體內……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仿佛有幾百隻毛毛蟲從腳跟……向身上蠕動著攀爬的觸感……


    當然,我知道,就算回頭,背後也沒人。


    ……我立刻清醒過來,腳步聲隻是自己的錯覺。


    ……但是……那個腳步聲……卻給了我一種不祥的預感。


    昨晚,目送鷹野小姐離開的時候……也聽到了同樣的,一聲多餘的……腳步聲。


    如果是在那個瘋狂的夜晚……發生了這樣的怪事,我不會覺得怎麽樣……因為那是個瘋狂的夜晚……不過一次幻聽沒什麽好大驚小怪的。


    但是……如果那個腳步聲,發生在了與昨天完全無關的今天呢……?


    ……其中包含的意義……隻有一個。


    ……昨晚,還沒有結束……還在繼續……依然在繼續。那個瘋狂的夜晚,還在持續著。


    剛才聽到的那聲……啪嗒。


    雖然隻是一個腳步聲……但它卻仿佛在靜靜地,靜靜地,嘲笑我……嘲笑我天真的夢話,什麽從今天開始就能獲得一個全新的世界。


    直到剛才還熱鬧非凡的操場,在午休結束的鈴聲響起後,學生們便如退潮般湧入了教室,教室外的世界頓時空無一人。


    ……這簡直就像隻要我一靠近學校……溫暖的場景就會立刻結束一般……這感覺並不好。


    我站在樓梯前……打開同學們的鞋箱進行確認。


    ……北條沙都子……來了……魅音的也有。禮奈自然同樣……梨花也在……富田和岡村的也在……沒有人缺席。


    要說有人缺席的話……隻有我。


    我脫下鞋放進自己的鞋箱……取出室內鞋。於是鞋箱裏一雙室內鞋都沒了……這樣的鞋箱,才是它該有的樣子。


    ……就在我這樣想著,打算走向教室的時候……忽然發現室內鞋還多出來了一雙……呃……是誰的呢……?


    “……北條……悟史……”


    去年失蹤之後……就一直沒來上學的悟史。


    ……直到昨天,我因為與你相同的動機,做出了幾乎完全與你相同的行為……但隻有結果不同。


    你沒能繼續上學……而我,卻來上學了。我沒有重蹈你的覆轍……我並不想因此產生什麽優越感……相反,我所體會到的……卻是奇妙的親近感……未曾謀麵的男人,走上了幾乎相同的命運……難得的緣分。


    來到走廊……和平時一樣向教室走去。不知為什麽……我有種一整年都不曾回過這裏的錯覺。


    ……喂……你忘了嗎,前原圭一。


    ……北條悟史……並不是在綿流之夜消失的……


    “………………”


    ……北條悟史……是在綿流祭的數天後消失的……沒記錯的話,那天,是沙都子的生日。


    雖然不太清楚沙都子的生日到底是什麽時候……但隻要還沒跨越那一天……我就還不能斷言自己已經避免了和悟史一樣的結局。


    ……我依然……停留在那個瘋狂的夜晚……


    老師還沒來教室。


    我打開了後門,而不是老師平時進教室時開的前門,所以同學們頓時齊刷刷地回頭看了過來……大家都很驚訝……嗯,那就先打個招呼吧。


    “諸位早啊,辛苦大家來迎接我,嘿嘿嘿嘿!”


    ……安靜。


    ……說錯話了嗎……在我這麽想的時候,同學們終於笑了起來。


    “啊哈哈哈!來得真早,小圭。今天也是中午飛奔來學校的吧~!”


    “嗯。跑過來的吧!圭一說不定還沉浸在祭祀慶典的氣氛裏呢。哈!”


    在聽到魅音和禮奈明快的聲音之後,我才意識到之前在樓梯口時那種陰鬱的心情隻是因為我想得太多了而已。


    “……喂喂……什麽氣氛不氣氛的……我根本。”


    根本沒去參加祭祀慶典啊……正在這話剛要脫口而出的時候,梨花笑著對我說道。


    “……圭一有沒有認真看我的演舞啊?”


    “嗯!圭一看得可仔細了。他拍手拍得那麽賣力,梨花居然沒注意到嗎?”


    “小圭居然完全不理詩音~!啊哈哈哈!詩音這下臉丟大了!啊——真痛快!”


    ……魅音一邊用力拍打著我的背,一邊愉快地笑道。


    “對了……在射擊屋的比試,最後怎麽樣了?”


    富田朝著我的方向問道……我的身後沒有別人……那麽,他是在問我嗎……?什麽射擊屋的比試?


    “……最後富竹墊底啦,大家一起愉快地懲罰了他。”


    “啊哈哈哈!梨花差點就倒數第一了!不過最後……還是用了起死回生的必殺技,贏了塊口香糖……真不愧是我們社團的成員!幹得漂亮!!”


    “咪咪”地哭是隻有梨花才能使用的必殺技!岡村粗喘著氣這樣說道……朝著我的方向。


    眾人大笑道,除了梨花以外,別人使用都屬於違反規則……梨花聞言,咪咪地笑了……依然朝著我的方向。


    禮奈也向我……不,朝我的方向回過頭。然後,有些羞怯地微笑著,用隻有我能聽見的聲音小聲說道。


    “不過真的……謝謝你,圭一。”


    “……為什麽謝我。”


    “那個超大的布偶……太高興了。我把它放在了枕頭邊……睡覺前還會給它一個晚安吻……哈~”


    聽到這話,同學們邊笑邊起哄。


    ……從剛才開始……話題重心就相當微妙地偏移了……我有些聽不懂。


    “……什麽布偶……那是怎麽回事……?”


    “什麽怎麽回事……不就是昨天的祭祀慶典上,大家努力打來的嗎?那個超大的布偶。”


    “……超大的……布偶。”


    禮奈雖然有些不解,但她還是笑著回答了我。


    “因為怎麽打它都不動,所以試了好多方法,像是打額頭啦,快速連擊之類啦。然後圭一不是準備了好幾枚子彈,表演了快速連擊嗎!太帥了……哈~!”


    ……那是……誰啊……你們在說什麽……?


    “在那之後的聚會上,自治會的會長對小圭做出了非常高的評價。那個兒童會的公由德三會長說,小圭太會做生意了!還說下次祭祀慶典一定要讓小圭負責幾個店鋪呢。”


    “…………德三是祭祀實行委員會的模擬店部長。”


    前原很擅長叫賣商品嘛~!嗯嗯,經過前原一介紹,就感覺商品比它本身更出色了!啊哈哈哈,這話我可不能說出口啊——啊哈哈哈哈……!


    “看來圭一很有當推銷員的潛質啊!不如去試試香蕉大甩賣之類的,我感覺一定能幹得很棒~”


    “……你們都在說些什麽呢……我根本。”


    根本沒去參加祭祀慶典啊……我還是把這句話咽進了肚子裏。


    ……雖然有些莫名其妙……但在雛見澤……這樣的情況已成事實。


    ……在昨晚的綿流祭中……“前原圭一”現身了。


    然後,和平時一樣,與社團的同伴們一起四處遊玩。


    在並排的店鋪前,一邊吵吵嚷嚷一邊吃著章魚燒和燒烤之類的小吃,評價味道的好壞,沸騰當場的氣氛。


    然後,在射擊屋發


    現了一個超大布偶……大家都以此為目標……而我準備了一排子彈,使出了快速連擊這一必殺技……漂亮地擊倒了那個最大的布偶……接著,我將那個象征勝利的布偶……送給了禮奈。


    那時,遊戲時間結束,梨花奉納演舞的時間到了。


    在擁擠的人群中,雖然同伴們被迫分散了,但大家還是搶占了能夠看清梨花演舞的位置。


    中途,詩音來找我,問我要不要放棄看演舞和她一起去玩,我拒絕了"……直到最後,我都在認真地觀看奉納演舞。


    ……那個人……是誰?


    ……可剛才,大家不都說了嗎……是“前原圭一”……


    被心中的憤怒驅使,我非常想斥責眼前這些愉快談論著有“前原圭一”參與的祭祀慶典的同學們……我想大喊,你們到底都在說些什麽呢?


    但比起憤怒……那令人費解的事實更是讓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那個不是我的“前原圭一”……昨天,出現在雛見澤……就在我舍棄了人類身份,化身為惡鬼殺死沙都子叔父的同時……他和大家一起,愉快地度過了祭祀慶典的夜晚。


    ……這是……怎麽回事。


    ……我……體會了那麽痛苦的經曆……忍耐著想要哭泣的衝動……冒著大雨……身心疲憊不堪……挖好坑,追擊毆打殺人,將屍體拖到坑裏掩埋起來……而那個人卻不管不顧,和大家一起悠閑地享受祭祀慶典的快樂……他又是哪兒冒出來的“前原圭一”啊!?


    名為今天的日子……是我為了奪回寶石般珍貴的生活……付出代價換來的……而那個人又是誰,憑什麽替代了我!?


    如果還存在一個除我以外的前原圭一……那麽我又是誰?我隻是一個在注定有一人死亡一人消失的綿流之夜裏,聽從禦社神的旨意……殺死了一個人的……鬼。


    ……我呆呆站在原地……在恐怖想像的驅使下,我環顧了整個班級……我想確定一下……同學中是否有那張不該存在的麵孔。


    ……難道……我並不屬於這個班級嗎……真正的“前原圭一”今天並沒有睡懶覺,而是按時上了學……已經不再是“前原圭一”的我……在這時候姍姍來遲……我的腦中盡是這種恐怖的想像。


    ……但……不管我怎麽看……都沒有找到那張熟悉的臉……那張我總在盥洗室的鏡子裏看到的臉……沒有出現。


    “好!現在開始下午的課!同學們,請回到座位上去。班長,喊口令!”


    在老師走進教室的同時,同學們急忙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老師見我曠了半天課,嘰裏咕嚕教訓了我一通……但我一句都沒聽進去。


    ……難道……不能從今天開始回到原來的生活中嗎?


    ……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很奇怪。


    以昨天那件事為分界線,今天應該是回到原先的生活中的……但我卻覺得,自己踏進了一個……和以前任何時候都完全不同,無法形容的怪異世界。


    是的……這裏……毫無疑問,與我一直生活的世界……完全不同……在現實裏怎麽可能發生那麽可笑的事情呢……因為……如果不這麽認為的話……我根本無法對剛才發生的一切……作出解釋。


    明明身邊滿是熟悉的身影……但我卻覺得好孤獨。


    蟬鳴聲與昨天聽到的並無兩樣……但不知為什麽卻變得很陌生……空氣也是異常幹燥……我不禁想……雛見澤的空氣難道一直都那麽差嗎?


    “……喂,禮奈。”


    “怎麽了?現在在上課啊。”


    “……關於昨天的祭祀慶典……我是……什麽時候和大家碰頭的……?”


    “啊?”


    ……其實我在那之後因為太興奮……一下子喝了好多啤酒……然後……有些不好意思……昨天的事,我其實……記不太清了……這個借口應該不算太壞。


    “圭一一開始說來不了對吧?你給小魅家打過電話的。”


    ……這裏還是一樣的……我打了電話,對魅音說因為有事所以去不了,還拜托她照顧沙都子。


    “大家在為祭祀做準備的時候就已經決定要叫沙都子一起來玩了……至少,我們想帶她去一個見不著她叔父的地方。”


    ……這也沒錯……打電話的時候魅音也是這樣說的。她說,大家已經決定了要叫沙都子一起去。


    ‘


    “然後禮奈和小魅還有梨花一起去了沙都子的家,把她接了出來……沙都子的叔父,看上去不像是什麽好人。”


    ……這根本無所謂……我想知道的是……


    “……我……那個……是什麽時候和大家碰頭的……?”


    “……這你都忘了?……圭一,我覺得還是等成年以後再喝酒比較好…………”


    “我在問你我什麽時候和大家碰頭的……!”


    “!……呃……啊……”


    由於我突然加重了語氣,禮奈愣了一愣……不對,不該在這裏逼問她……我對禮奈道了歉,然後,在一邊聽著我們對話的魅音告訴了我。


    “在神社裏啊,突然出現的。你不是還和梨花說話了嗎?”


    “嗯,很開心地和穿著巫女服的梨花聊天。然後禮奈也參加了進去,對她說,哈~~好想帶回去~就這樣。”


    “……我和梨花……聊天……”


    “我那時還問你,小圭,你之前是不是有事啊?然後你拍著胸脯回答,我不是說過嗎,比起那些麻煩事還是祭祀慶典來的更重要。”


    我沒說。這種話我絕對沒說過。


    ……我昨天根本沒去過神社……因為我根本沒空繞道去那裏。


    我一出門就去挖坑了……費了我好大功夫……然後偷偷跑到學校打電話……把那家夥叫出來之後,埋伏起來……接著,就下起了大雨。


    因為雨太大,所以祭祀活動應該就在那時結束了……也就是說,祭祀慶典也隻到那時為止……整個祭祀的過程中……我都沒有跑去神社的時間。


    ……魅音她們帶著沙都子去神社的時候我已經在那裏和梨花聊天了……那麽……梨花又是在哪裏遇到我的呢……?


    老師暫時出了教室,我趁機跑到梨花的座位邊,直截了當地向她發問。


    “……和圭一嗎?”


    “對……梨花在魅音她們到來之前不是在和我聊天嗎?……你是什麽時候見到我的?什麽時候……在哪裏……”


    “……我不明白圭一究竟想問什麽。”


    “我昨天喝了好多啤酒,很多事都記不清……現在幾乎全忘光了……嘿嘿嘿嘿……”


    梨花似乎也認同了這個理由。


    “……我是在和村長他們一同離開集會所的時候碰到圭一的。圭一當時就站在祭具殿門前。”


    “……啊?什麽……?……祭具殿?”


    ……陌生的建築物名稱……或者說,雖然可能聽到過……但至少對我而言,甚至不清楚它在神社裏的什麽方位。


    “……村長那時不是還叱責你說,那裏是神聖的地方不能隨便靠近嗎……圭一,你不會連這都忘了吧……”


    ……夠了,太恐怖了,我不想再聽下去。


    越聽越覺得……昨天,“前原圭一”……確確實實,毫無疑問,就存在於綿流會場的……古手神社裏……


    越肯定這一事實……昨天的我究竟是什麽人……這一懸念,不,恐懼感越是強烈……


    那家夥……代替我和大家一起快樂地度過了那個夜晚……神不知鬼不覺地掩蓋了我真正的去向。


    ……對了……那家夥……是什麽時候和大家道別的?


    今天,老媽還在怪我……昨晚是什麽時


    候回來的……也就是說,至少……在老媽沒睡下的時候,那個“前原圭一”還沒有回家……


    祭祀應該是因為大雨而結束的……我記得,在回家取另一把鐵鍬的時候……應該是晚上七點左右。因為那時候已經下起了大雨……那麽祭祀慶典應該是在七點前結束的。


    如果那時回家的話……肯定不可能遇不到爸媽……至少老媽不會責問我……你是幾點回來的。


    也就是說……昨晚的“前原圭一”……沒有回家。


    這就意味著……下起大雨,祭祀結束……大家解散之後……他卻沒有回家……呃……這又代表什麽呢……?


    ……在一係列聯想的終點……我隻覺得一陣邪惡的寒意……從背後一躥而上……一直爬到大腦。


    ……也就是說……“前原圭一”……和悟史一樣……在那天之後……就再沒有回家。在綿流之夜……他沒有回家……由於大雨使得祭祀被迫中止……而他在回家途中……突然消失了……


    然後……處理完屍體的我……偷偷溜回了家。


    由於疲勞而沒有感到饑餓的我,直接……悄無聲息地上了樓……躺在了自己房間的臥榻上……


    ……我是……誰。


    這還用問嗎。我是前原圭一……我是前原圭一。我不能因為另一個“前原圭一”的存在,就否定我是前原圭一這一事實。


    ……那麽……另一個“前原圭一”……又是……什麽呢……?


    充斥在教室裏的刺耳蟬鳴聲令人厭煩……


    忽然……沙都子的身影映入眼簾。


    ……沙都子的臉上依舊愁雲密布……那是被不知何時才會結束的痛苦生活,折磨到身心俱疲的表情。


    ……對於沙都子而言昨晚又如何呢。


    雖然隻是一時的,但與朋友們愉快度過的時間,是否能讓她稍微喘口氣呢?


    然後……回家。美夢結束。


    她或許是在叔父不知何時回家的擔憂中戰戰兢兢地睡去的吧。


    然後……早晨……叔父一直沒有回家……接著,上學。


    現在……她的思想也一定在被“一回去就會見到叔父”……這種絕望的想法囚禁著。


    但是……放心吧,沙都子……你的叔父,永遠都不會回家了。


    可我無法親口告訴她,是我殺了她叔父。


    ……當沙都子明白,叔父真的再也不會回來的時候……才真正意味著那個漫長而瘋狂的夜晚的結束。


    是啊……我沒有做錯……這是沙都子的兄兄能為沙都子做的最大的一件事。所以,我一點也不後悔。


    而且,對啊……冷靜地思考一下,前原圭一……另一個“前原圭一”對你來說……不是非常有利嗎?


    屍體被完美地掩埋了,沒有留下任何痕跡……但是……萬一出於什麽原因,屍體被發現,調查到我身上的時候……我也有參加了綿流祭這一“事實”作為我強有力的不在場證明。


    ……但是……要讓自己接受這一詭異的事實並將它當作不在場證明,這也太……


    不過……即使我能證明自己昨天沒有去祭祀慶典,對我而言也是有百害而無一利……這才是最最關鍵的。


    ……不是說要忘記嗎,前原圭一,忘記之前的所有事情……所以,把昨天那個“前原圭一”的事情……也一起忘了吧。


    更重要的是,你得靜靜守候……等待沙都子重拾笑容的那一天。


    等待那個瘋狂而漫長的夜晚……結束的那一天。


    “今天就到這裏。同學們,記得不要到處亂逛直接回家。班長,喊口令。”


    “起立——立正!敬禮。”


    “老師再見!!”


    思考了很多事情……又打消了很多念頭……不知自己是在煩惱還是在發呆的時間,就這樣隨著口令聲結束了。


    同學們愉悅地邊聊天邊收拾書包,接著跑出了教室。


    魅音、禮奈還有梨花正在整理書包。


    ……沙都子呢……?


    今天一整天……沙都子都顯得無精打采。


    就算昨晚叔父沒有回來……但也不代表叔父永遠都不會回來。她一定是這樣認為的。


    ……我是多麽想將事實親口告訴她啊……


    沙都子隨意抓起筆盒和書本塞進書包……抬起了無生氣的臉看了看時鍾……重重歎了口氣……然後起身打算離開教室。


    我伸手……握住她的肩膀。她停了下來。


    “……怎麽了……我今天負責澆花,已經澆過了,作業也都……”


    ……充滿了被害妄想的話語令人心疼……


    我大聲對同伴們說道。


    “喂,各位!我說……今天,舉行社團活動吧?好久沒玩了!”


    自從沙都子不得不照顧叔父之後……社團就一直沒搞過活動……對於我們而言,社團活動也是尋常生活的標記之一。


    我想用大家一起開展社團活動這一方式讓沙都子知道……你已經脫離那黑暗的生活了。


    “禮奈……嗯,沒問題。”


    “……咪。”


    “……那麽,也好,我無所謂……隻要沙都子願意的話。”


    加上了隻要沙都子願意這一條件……原本就是這樣……見決定權被交到自己手中,沙都子顯得有些為難。


    “喂沙都子,好久沒玩了你就快點決定把!幹脆點!!”


    “……那個……大家的心意我領了……”


    叔父說不定已經回來了……雖然她沒有說出口,我還是從她黯淡的目光中讀懂了這一點。


    “沙都子已經連著好幾天沒好好喘口氣了,應該憋壞了吧?那樣對身心都不好哦!還是應該偶爾和大家一起熱鬧一下比較好!!”


    “……請不要管我……其實我也非常希望能參加社團活動的……”


    “但是”……她吐出這兩個字之後,低下了頭?…一


    “沙都子也覺得大家一起玩很開心對吧?我們是你的同伴啊!大家完全可以在一起啊!昨天不就是,和大家在祭典上玩得很開心嗎?”


    ……啊……禮奈小聲驚呼道,像是要說什麽……不過還是晚了一步。


    “……圭一……你在說什麽?”


    沙都子用力抓住了我放在她肩上的手……推開了。


    “……你說我在祭典上玩得很開心?玩得開心的……不是隻有圭一一個人嗎。”


    “……呃……”


    我向魅音她們投去求救的目光……但不知什麽時候,大家都低下了頭。


    ……我意識到……沙都子……沒能去參加祭祀慶典。


    但是……剛才禮奈不是說了嗎?她和魅音一起去了沙都子的家接她


    “……沙都子半路上回去了……沒有……去神社。”


    “……為……為什麽……!”


    當著沙都子的麵……我知道,我說出了不該說的話。


    “……她說叔父在家等著……還是不要一個人出來玩的好……就在神社前。”


    “我們……也試著阻止了。對她說今天是叔父也同意了的,就算出去玩他也不會生氣……”


    ……沙都子……因為害怕叔父……所以不敢將時間分給同伴們……就那樣回了家……不對,她甚至害怕,認為自己不應該擁有與同伴們歡樂的時光。


    “……圭一真好,能和大家開心地玩一個晚上……我聽說,你非常活躍啊……真讓人羨慕。”


    沙都子自虐地笑著,淚水……忽地從眼眶滑落。


    “……我身邊……還有一個必須由我去照顧的叔父。不像圭……?能在爸媽的保護下自由自在地生活…


    …人和人是不一樣的……!”


    “……沙都子……”


    “……能快樂地度過祭祀慶典的夜晚真好啊……!連我那份一起玩了真的是太謝謝你了!!你以為……我不想參加社團活動嗎!!和大家一起熱熱鬧鬧……開開心心的……!!!但是……現在的我……根本……根本就……!!”


    再也無法抑製的淚水……從沙都子的臉頰上大滴大滴地滑落。


    ……就算生活再艱難……沙都子也從未抱怨過一個苦字……她的這份可以用頑固來形容的堅強……讓人難受。


    但是……沙都子已經不需要再過這樣的日子了。


    沙都子……不必再忍耐了,不用再逞強了!把那些事都忘了吧……我希望你能開心地笑出來……!


    對於不能直接告訴她事情這一點……我非常不甘。


    所以……我說了……在思考是否該說之前便脫口而出。


    “……那家夥……沒回家吧?”


    雖說這句話對我而言……藏著很深的意義……但不知沙都子能不能理解。


    “……什麽沒回家……你說誰!?”


    “……你叔父……昨晚不是沒回去嗎……?”


    “圭一,你在說什麽啊……!!”


    沙都子……使出全身力氣……叫了起來。


    “難道你在說那家夥消失了嗎!?什麽時候!什麽時候!!!”


    “……冷、冷靜點……我說……昨天,那家夥……沒回家吧……?”


    “圭一到底是什麽意思啊……我根本聽不懂!?”


    “沙、沙都子才是……在說些什麽呢……!?因為……那個男人……”


    已經被我殺了。昨天殺的。絕對殺死了。然後埋了。埋得嚴嚴實實。決不可能再一次回到那個家去的。


    “昨天……他還是想盡各種辦法欺負我……!!罵我!衝我吼!莫名其妙對我發火!!把飯扔在我身上!!還把味噌湯打翻!!好燙!好髒!!然後都是我打掃的!!我!!我!!!哇啊啊啊啊啊……哇啊啊啊啊啊啊!!”


    ……啊……?沙都子的話……和我的記憶對不上啊。


    “……那家夥……呃……還在……?”


    “今天早上也是……讓我吃早飯的時候叫他起床……但他又罵我!!沒叫他起床的時候罵我,叫了他又罵我……!!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沙都子……”


    梨花走到沙都子身邊,安慰了她幾句……但是沙都子推開了梨花,一臉傷心地拒絕了她。


    “……兄兄!!兄兄!!快點回來呀……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沙都子哭著……慢慢走出教室。梨花也緊接著跟了出去……


    我的耳邊……盤旋著的都是剛才沙都子哭著說出的話語j


    ……沙都子的叔父,昨晚明明已經被我埋葬了……但沙都子剛才說……今天早上……還在罵她。


    不可能。昨晚我已經殺死了她叔父……今天早上,沙都子又怎麽可能……再次見到他呢……


    ……沙都子……究竟……是怎麽回事……


    這時……耳邊響起了魅音冰冷的聲音。


    “……喂,小圭……你說沙都子的叔父沒回來……是什麽意思?”


    我一驚。


    ……因為太過衝動……我說出了……不該說的話。


    “禮奈也聽見了……你說沙都子的叔父沒回來什麽的。”


    “為什麽?為什麽他沒回去……?”


    “真奇怪。今天早晨沙都子的叔父也好好在家啊?為什麽你要說他沒回來呢?為什麽呢?”


    “……小圭,你今天怎麽那麽奇怪~”


    ……突然,魅音和禮奈……用一種讓人毛骨悚然的聲音……說出了這種奇怪的話。


    什麽嘛……這幾個家夥……莫名其妙地……在說什麽呢……?


    “……小圭……沙都子的叔父在家,難道有什麽不對的嗎……?”


    “你……你們才奇怪呢……在說什麽呢……?沙都子的叔父當然是不在比較好……這還用問嗎!”


    “嗯,這是當然,還是不在的好。對吧……啊哈哈哈哈。”


    ……我還是……不明白……當我回過神來……隻見魅音和禮奈……正帶著一種……曖昧不清的目光……輕笑著……在與她們對視的瞬間……教室的空氣仿佛都渾濁了起來……


    “沙都子的叔父確實非常可惡。我也覺得要是他不存在那該多好。但是呢,他畢竟存在,這也是沒辦法的啊……”


    什麽叫沒辦法……魅音?你這話是什麽意思……不對勁,明顯很不對勁……這……究竟是……頓時……一陣冰冷的電流爬上了脊髓……


    “沒辦法……那當然是沒辦法的事了……!!但是……那樣一來沙都子……”


    “如果沒辦法的話……該怎麽做呢……?”


    ……嗯……禮奈……似乎在催促我繼續說下去。


    沒辦法的話,那就隻有殺了沙都子的叔父……我已經殺了,為了保護沙都子。


    “……我……嗯……”


    “你就不用管了。總有一天能解決的。”


    “沙都子也說了,叔父在家,叔父在家。他在,昨天也在今早也在,這個樣子,不好嗎,不好嗎。”


    ……魅音和禮奈居然說出了這種令人難以置信的話。


    ……她們……為什麽會這樣說?魅音和禮奈……是同伴,她們也在為沙都子每天受到虐待而痛苦不已不是嗎……絕對……不可能……說出這樣的話的……!!而且……我確實……殺死了沙都子的叔父。不管沙都子和同伴們怎麽說……他都不可能還活著,我也不可能承認。他不可能還活著。


    ……不可能……但是……既然沙都子本人都這樣說了……那就代表,他還活著。


    不明白……我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什麽時候,禮奈和魅音走到了我的兩邊。


    “……回家吧,小圭。”


    “……回家以後呢,禮奈打算去尋寶,好久沒去了。小魅也會一起去哦。”


    “小圭也一起去吧……當然……你無權拒絕。”


    如果說聲音能使血液凍結的話……那麽我的血液,現在肯定正在結冰……薄冰破裂時……啪地一聲,那種緊張的脆響,從我全身的每個關節傳了出來。


    於是我……就像被捕似的,在二人的陪伴下,離開了學校……


    她們和平時一樣,在途中聊著一些隨意的話題……但二人始終一左一右夾著我……好像怕我逃走一樣。


    ……太奇怪了。


    ……今天這個日子,太奇怪了。


    不……要說奇怪的話,從昨晚開始就一直很不對勁。


    是的,回想起來……從殺死沙都子叔父的那一刻起……或許一切就都變了味。與鷹野的不期而遇……或許就是開端。


    瘋狂的夜晚……還在繼續……是的,依然在繼續。


    “……怎麽了?小圭為什麽突然不走了……”


    “啊……抱歉……沒什麽事……”


    在我停下腳步的時候……我聽見了,雖然距離我很遠……我聽見了那個,多餘的腳步聲……這就是證據……瘋狂的夜晚,還在繼續的證據


    和魅音在老地方告別之後……終於我們來到了我家附近。


    “……回頭見,圭一。在家裏等著啊,禮奈馬上就來找你。”


    對了,她剛才叫我一起去大壩工地的垃圾堆尋寶來著……


    但是……為什麽突然……而且魅音也會一起去,太奇怪了……雖說魅音認可了禮奈的這個興趣,但她很討厭去翻找垃


    圾,所以從來都沒陪禮奈去過啊。


    還有大壩現場這個特殊地點……也讓我覺得有點不舒服。


    那個工地現場和各種生活設施並不在同一條路線……除非特意跑去那裏,否則根本不會有人經過那種偏僻的地方……因為那附近沒人居住,也沒有路燈,所以天黑得特別快……而禮奈和魅音,強製我前往那種地方。


    ……我沒理由害怕禮奈他們……並且就算加以拒絕使得她們不開心,其實也沒什麽……轉念一想,大家去尋寶也並不是什麽壞事。


    ……但是……那個瘋狂的夜晚還在繼續。


    從剛才開始,本能就不停地在腦中鳴響警鍾……禮奈和魅音……都很奇怪……應該提高警惕……這樣的警告在我的腦中嗡嗡作響,我隻覺得頭都快炸了。


    “……啊……禮奈……我……其實等下還有點事要做。”


    “有事?什麽事。”


    “什……什麽事……總之就是有事啦,抽不開身。”


    “既然有事,為什麽不趁小魅還在的時候就說呢?剛才已經和小魅說好在大壩工地碰頭的。”


    禮奈雖然在笑……但語氣明顯很不滿。


    “……對……對不起。我剛才隻是……不知道該怎麽說才好……”


    “真的……?”


    ……你在說謊吧?不過是一時想到的借口罷了,你在騙人……禮奈的雙眼流露出這樣的信息。


    “……那個……我……頭有點疼,大概是感冒了……所以想去醫院買點藥。”


    “真的……?”


    ……我……我沒撒謊……稍稍有些頭疼的感覺……是真的……禮奈……就算你再怎麽盯著我看……也不可能看出我的頭是不是真的在疼啊


    “……這樣啊……那就沒辦法了。”


    禮奈目不轉睛地注視了我的雙眼好長時間之後……我終於從她犀利的目光中解脫了出來……全身一下子沒了力氣,我差點跪下。


    “……要去診所的話還是快點去比較好,那裏關門早。”


    “……謝謝……我會的。”


    “一定要去哦,醫院。”


    “……我……我會去的……”


    “真的會去嗎?”


    “……會去……”


    禮奈……似乎已經看穿了我所謂去醫院看病隻是拒絕她的借口而已……看她的目光那麽認真……說不定她等下還會給醫院打個電話,以確認我是不是真的去看過病了呢。


    ……接下來我還是不要再信口胡說的好……原本我也隻是為了擺脫禮奈她們才編造了借口……既然願望達成,那麽就算去趟醫院……也無所謂。


    “……嗯……我會去的……要不我明天帶醫院的收據給你看……”


    “……啊,好啊,一定要記得帶哦。禮奈明天要看。”


    ……那種戰栗……再次襲上背脊。


    這太不尋常了,絕對很奇怪……果然……大家都瘋了。


    我……為了回到尋常的生活……盡了最大的努力。


    但是……這樣一來……我卻完全看不懂了……哪裏是平靜的普通生活……一切都瘋了……我的世界變成了一個詭異的世界。


    不知什麽時候……出現了另一個“前原圭一”……還有那令人心驚膽戰的腳步聲……禮奈她們也變得讓人無法理解……最重要的是……那家夥還活著。


    ……這裏是哪裏……鹿骨市雛見澤……這我明白。


    ……但這裏真的是我所熟悉的那個雛見澤嗎。


    “……喂,‘前原圭一’……這裏……是什麽地方啊。”


    站在玄關前,我猛地回過頭……今天一整天我都在這樣問那個跟在我身後的家夥……當然,背後空無一人。


    “………………”


    ……是“前原圭一”嗎……我剛才……用這個名字稱呼那個一直跟在我身後的家夥……那個一直跟在我背後……窺視著……等待能夠將我取而代之的契機的……那團影子一般的空氣。


    有腳步聲一直跟在我身後……這原本是不可能的……又不是幽靈……怎麽會有這種事呢。


    不正常的,是我的耳朵,我的大腦,還是雛見澤呢。


    ……眼前的景象是我熟悉的雛見澤,但正因為如此,才更令我戰栗。


    最後,我還是去了醫院。


    其實我根本不想出門……但我害怕的是,禮奈有可能就在附近監視我究竟有沒有去醫院。而且剛才我還答應了她,會帶收據給她看的。


    但是……在去診所之前……我還有件事必須進行確認。


    那就是學校。


    我裝作忘帶什麽東西的樣子向教室走去……一旦抱有疑心……我就總會瞎猜是不是自己正在被什麽人監視著……明明隻是去自己的教室……但還必須作出偽裝……這樣謹慎的自己……讓我覺得厭惡。


    我本以為那天會是我最後一次偷偷潛入學校。但是現在,我再次……難道這就是那天還沒結束的證明嗎。


    我謹慎地確認著……是不是有人看見了自己……然後向儲物櫃走去……是的,向悟史的儲物櫃。


    ……我就是用這櫃中悟史的球棒,殺了人。


    所以……現在櫃子裏,應該沒有球棒才對。


    ……但是……但是……如果……這個櫃子裏……球棒還在的話……?


    ……雖然這是超出人類理解範圍的……非常可怕的想像……但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就能說明很多問題了。


    ……也就是說……如果球棒還在的話……昨天的一切……全都是我的妄想……幻覺而已。


    我沒有殺人……去參加了祭祀。和大家開開心心地過了一個晚上。


    也就是說……“前原圭一”……就是我自己。


    也就是說,我隻是強烈地認為自己已經殺死了沙都子的叔父……一切都是我的妄想而已。


    ……這樣一來一切就都清楚了……昨天什麽事都沒發生……我做了一個夢,夢見我殺死了那男人,由於太過震驚,所以沒能分清夢見與現實的區別……這樣一來,就都明白了。


    ……如果球棒還在的話……我或許就能接受這樣的事實了吧……


    如果還在的話……一切都還是老樣子……如果還在的話……那就說明精神錯亂的……隻是我一個人而已。


    下定了決心……打開櫃子的門……因為不敢慢慢打開,所以我一口氣猛地拉開了。


    “……………………”


    同時……帶著汗味、黴味,以及幹抹布臭味的空氣撲麵而來……裏麵放著棒球手套和……筆記本之類的雜物……還有裝鞋的布袋……


    ……球棒……不在……眼前的景象和我取出球棒時的一模一樣。


    ……毫無疑問,昨天的事情確實發生了……這說明我的精神並沒有錯亂。我拍了拍胸口……但同時這也證明了一個令人難以接受的事實……既然不是我身上出了問題……那麽,一定是雛見澤瘋了。


    ……眼前的光景似乎模糊了起來,正在逐漸失去色彩。


    ……昨天一整晚,究竟有什麽發生了變化呢。


    既然球棒已經不在了……那我也沒必要繼續呆下去……要去嗎?真的……要去醫院嗎。


    雖然這是我第一次去醫院,但那裏離學校並不遠。老媽以前也說過,隻要沿著大路走就能找到。


    穿過一如既往的商店街……拐彎……輕而易舉地就找到了寫有入江診所字樣的招牌。


    候診室開了空調,很涼爽,那裏隻有一位老人。


    我在掛號處拿出保險證,告知對方是初診……掛號處的男性看了看時鍾,叫我稍等一會兒……已經快五


    點了,這裏差不多該關門了吧。


    ……在沒有隔間的陌生候診室……我享受著空調帶來的涼意……終於感覺鬆了口氣。


    當醫生詢問的時候,我該怎樣回答呢……就說感冒了,但其實我很健康……或者說,我想讓他看看我的大腦……我想讓別人替我確認一下……自己是不是還正常。


    “前原圭一,請到診察室來。”


    咦?診察室窗簾背後傳來的聲音……怎麽那麽耳熟。


    “你好,這是我們第一次在這裏見麵吧。”


    “……教練!……教練……你原來是醫生啊。”


    這樣說來……他在保健室替我治療肩膀的時候也顯得很熟練……如果是醫生的話,那就說得通了。我想起來了,學校的老師們都是用人江醫生來稱呼他來著。


    “差不多算是個醫生吧……當醫生很不錯哦,可以隨心所欲地摸那些水靈靈的年輕皮膚~還可以通過注射可疑的藥物,把年輕女孩變成我的專屬女仆~~”


    “多謝了,我今天隻是來看感冒的。先告辭。”


    “哇哈哈哈!前原!隻是玩笑,玩笑而已啊!快坐下來讓我看看。我要用聽診器了哦,請把你光滑的胸露出來~”


    不知為什麽……我覺得很放心……從那個瘋狂的夜晚以來……所有人都不正常了,但讓我高興的是,隻有教練還是老樣子。


    “嗯,好像不是感冒……全身的擦傷和割傷看上去倒是很嚇人。難道說,你穿著t恤短褲去草叢裏玩了?這樣傷口很容易感染的……”


    昨天在追那個男人的時候,身上被樹枝擦傷了。沒想到,居然有那麽多傷口……


    “昨天的祭祀慶典玩得太過火了吧。年輕真好啊。”


    “……教練……也去參加了祭祀吧。”


    “嗯,當然啦。其實我是綿流實行委員會的成員哦。”


    “……你……遇到我了嗎?”


    正因為他還是那個我所熟悉的教練……感覺他應該比我那群怪異的同伴們更可靠……所以我這樣問道。


    “其實呢,我……一直呆在大本營裏和會長他們喝酒……根本沒有到現場去玩。我想應該沒有遇到你吧。”


    “……是嗎。”


    “你這問題真奇怪。是不是酒喝多了失憶了?還隻是個未成年人,不能那麽墮落啊。”


    教練笑了起來……他的笑容,也不像魅音她們那樣不自然……教練還很正常……他還是我所熟悉的世界裏的教練。不是這個異常世界的人。


    “……那個……我接下來要說的話……你一定會覺得將很不可思議……但請你不要笑我。”


    “啊啊,請說。我最歡迎別人對我訴說那種發育階段難以啟齒的煩惱了~”


    “……世界上……有沒有可能存在……和我一模一樣的……另一個人?”


    教練愣了好久,看來這問題太出人意料了。


    然後,他淡淡地笑起來,平靜地回答。


    “雖然隻是迷信……但我聽說,這個世界上,存在兩個一模一樣的人……如果有人和我一樣,我真想見見他。還有,在神話故事裏也存在什麽人的分身之類的。最有名的,應該就是德國傳說中的雙妖。”


    “雙妖。”


    “嗯。和自己的樣子長得一模一樣。聽說那代表不幸,一旦有人見到它不出幾天就會死……差不多就是這樣的故事。”


    ……見到它之後……不出幾天就會死……這也太直接了……我隻覺得整個人都僵硬了……而教練那種隨意淡然而非駭人的語氣,則更是給這一傳說增添了可信度。


    “……有沒有可能……那個怪物……出現在雛見澤呢?”


    “啊啊!?……啊哈哈哈哈!這個嘛,誰知道呢,哈哈哈哈!”


    教練大概以為我在開玩笑,頓時仰頭大笑。


    但我卻笑不出來。教練見狀,笑聲便逐漸小了下來。


    “……抱歉……那個……我本來打算和你認真討論的。”


    “……不不……我不該笑,該道歉的是我……你是不是遇到什麽事情了?”


    ……能說嗎……我在心中反複著,終於下定了決心……然後,緩緩開口。


    “……我……昨天沒有去參加祭祀。”


    “是嗎……明年也會舉行的,到時候再去唄。”


    “不是這個意思!!!……我明明沒有去參加祭祀……但聽大家說……我去了……這種事……可能嗎!?”


    教練瞪大了眼睛……接著認真思考起我話中的含義……然後,慎重地發言道。


    “……整理一下你說的話……也就是說,前原去參加了綿流祭,但沒有相關記憶……是這意思嗎?”


    ……這和我想說的根本大相徑庭……但一個正常人會這樣想畢竟無可厚非……那天晚上“前原圭一”真實出現在了祭祀慶典上,但我卻強調自己沒去……那麽,對方會認為我失憶也是理所當然的。


    ……但是……這決不可能……我在瓢潑大雨中作出的一切,決不可能隻是幻覺。


    全身的擦傷是證據之一,櫃子裏的球棒失蹤也是證據。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教練……我是真的沒有去參加祭祀。”


    “請不要開這種玩笑……你以前有沒有失憶的經曆,比如清醒時才發現自己身處一個陌生的地方。”


    “沒有。而且,這絕不是什麽失憶……因為,祭祀的時候……我在做別的事情。絕不是睡著了失去意識之類的。”


    “……你真的在做別的事嗎?……這樣問雖然很抱歉……但你能肯定,那不是你的想像?”


    “毫無疑問,那時的記憶非常清晰……不,那是事實。”


    “……祭祀的時候,你不在神社,而是在其他地方做別的事……你有什麽有力證據來證明嗎?”


    “……嗚……”


    對了……好好想想……也就隻有這個辦法了。


    能證明我昨天確實不在祭祀會場的唯一途徑……那就是……證明自


    己殺死了沙都子的叔父。


    見我無言以對……教練的目光有些冷了下來……這也難怪……在他


    眼裏,我現在根本就是在胡言亂語。


    “……要不稍微躺一會兒吧。放鬆一下比較好。”


    “我來不是為了躺下的,不必了。”


    “……你好像有些激動,要不注射一針鎮靜劑休息一下?然後……”


    “我很正常!!!”


    教練似乎認為我精神錯亂,我不禁提高了聲音。


    “……如果讓你不愉快了我道歉,所以請你……先冷靜一點……”


    “我絕對沒有去參加祭祀!是真的!!”


    “……我明白。我明白,所以你先冷靜點,深呼吸一下……”


    “你根本沒明白!!!”


    教練吃了一驚……愣了愣。


    “我明白。前原,你昨天沒去參加祭祀……是吧?我相信你,我相信


    你……”


    教練在診斷書上寫著什麽……醫生寫的是德語……為的是不讓患者


    看懂……但是,關於上麵的內容,我多少還是察覺到了。


    “那時候我在幹什麽,如果不全告訴你的話你是不是不相信?”


    “……不,我相信你,請你先坐下……”


    坐下前……我稍微後仰了一下……讓腦中沸騰的血液平靜下來……我深深吐出一口氣……以確認自己是不是已經冷靜了。


    “……我當時不可能在祭祀會場……因為……那段時間,我……”


    ……是該說還是不該說……我隻是……不想繼續這樣憋著一


    肚子疑惑生活下去了……然後……我開口……吐出了致命的最後幾個字。


    “……我殺死了……殺死了沙都子的叔父。”


    室內充斥著混凝土的氣味……一切都靜止了。沒人能動彈一下……隻有時鍾的指針,告知我們時間並沒有停止。


    教練張著嘴……眼睛一眨不眨地愣了好長時間。


    “……你……把沙都子的叔父給……殺了……?”


    ……啊啊……夠了,前原圭一……不要猶豫了……幹脆地……承認了吧!


    “……是的,我……昨晚,殺了他。”


    “……"


    我毫不猶豫……一字一句地說道。


    我知道,教練此刻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才好。


    “……為什麽……要這麽做……不!……這問題……太愚蠢了吧……”


    “我認為這是拯救沙都子最直接的方法,所以就這樣做了。一點也不後悔。”


    “……是……這樣啊……嗬嗬……”


    教練淺笑著,輕輕點頭。


    “……所以,我不可能參加祭祀。”


    那天我趁天亮出了門。然後,挖坑,打電話……忙得團團轉……接著,伏擊那男人……殺死他……並埋了他。大雨就是在那時候開始下的。


    祭祀在傍晚左右開始,因為大雨而中斷……我的記憶很完整,沒有殘缺。從傍晚到下雨這段時間中,我“不可能有空去祭祀會場”。


    “……你身上的傷……就是那時……?”


    “是的。去沙都子家的時候不是有林道嗎?我就是在那裏襲擊那男人


    的……他逃我追……一直追到村邊的小路上才殺了他。”


    “……這是……真的……?”


    難道這不是你的幻想嗎?我知道教練心中還有這樣的懷疑……所以,


    我抑製住興奮的心情,緩緩開口道。


    “真的,我是用悟史的球棒打死他的。那根球棒,已經和那家夥的機


    車一起,被我扔進沼澤裏了。我把屍體就埋在殺死他的地方……一切,


    都是我一個人做的。”


    “之前沙都子的叔父是騎機車經過的吧……?那麽你那時……是埋伏


    著,等待時機嗎……?”


    “我也預想到了那家夥可能不會出門……所以,我打電話,隨便撒了


    個謊把他騙了出來。”


    “電話?但你家離沙都子的家還有一段不近的距離。打完電話再去埋


    伏來得及嗎?”


    “用學校的電話就行,那裏離伏擊地點很近。”


    “但是前原,那天是周日啊,學校是進不去的吧。”


    “那時偶然有營林署的人在進出,我是趁機溜進去的。”


    ……接著教練又問了與事件有關的幾個問題,為的是,確認我的發


    言是否矛盾。


    然後,等教練將能想出的問題全都提出之後……他終於理解,並相


    信了我。


    “………………我相信你……昨天所做的事,我覺得不可能是夢。”


    我將隻有當事人才知道的細節進行了一一說明……這是當然……因


    為我昨天確實那樣做了。這絕不是單單用白日夢和妄想這種理由就能解


    釋清楚的。


    “……現在……你還認為我是失憶了,其實去參加祭典了嗎……?”


    “……不。”


    教練慢慢搖頭。


    “……但是,班上的同學們都說……昨天在祭典上看到了我。這種事


    ……根本不可能對吧。”


    “確實不可能……一定是班上的同學們把其他跟你長得像的人錯當成


    你本人了。在集團心理的作用下,於是所有人都認為你去了祭典。一定是這樣的。”


    ……這樣的解釋合理嗎……怎麽可能認錯人呢。魅音她們說了,自己是和“前原圭一”在一起玩的。這和認錯人根本是兩回事。


    但是……如果繼續討論這個問題的話……也隻會讓教練的思緒更加混亂而已。


    教練忽然小聲說道。


    “……你有沒有……認識到這是犯罪?”


    他沒有用責備的語氣……不過,就算他真的用了責備的口吻,我也會堂堂正正地回答。


    “沒有……那家夥不在的話我們就能回到平靜的生活中去了,所以我下了手。我的打算是,把殺了他這件事忘記,然後該怎麽生活就怎麽生活。我們會回到那家夥出現之前,沙都子還會對我們露出笑容的時候……終於,一切都結束了。”


    “……有沒有目擊者……?”


    “我想沒有……如果被人看到的話,我應該已經被抓住了吧。”


    “……我是醫生,職責是治病救人……所以,對於奪走別人生命的行為無法表示肯定……所以,我隻能這樣對你說。”


    教練……站起身……將手放在我的肩上。


    “……謝謝你……救了沙都子。”


    ……從教練的眼中……流下了熱淚……見此情景……我的心中似乎也湧起了一種火熱的東西……


    “……嗚嗚……嗚……!”


    為何流淚……我不知道……兩個男人……在很長時間裏……一同無聲哭泣著。


    “……但是……很奇怪。”


    “哪裏奇怪了……?”


    “我明明殺了他……但那男人……似乎活著回家了。”


    教練的臉色立刻變了。


    “……有時候人會進入假死情況或暫時暈厥,在不懂醫學的人看來和死了沒什麽區別。有沒有可能是這種情況?”


    “雖然沒有按過脈搏……但我想我確實把他殺了。”


    “……能再現一下你襲擊他時候的情況嗎r


    教練伸手拿過身邊的健康一周海報卷了卷遞給我,讓我代替球棒。


    ……那天晚上,雖然情緒激動,但對於揮動球棒的次數角度還有力量大小,我依然記得一清二楚。


    我將教練當成那男人,一下一下重現了出來……


    “然後,那男人一個踉蹌的時候……我朝著他的腦門,這個樣子敲了下去。那時候的手感和之前的都不同……應該是敲碎了他的頭骨吧。”


    ……教練開始從打擊部位、當時狀況對男人可能造成的傷害作出冷靜分析。


    “然後,因為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死了,他倒下之後我又打了好多下。”


    “他當時的反應是什麽樣的?”


    “一開始他的身體好像還會抽搐,但之後就沒了,什麽反應都沒有。”


    “……嗯嗯……”


    教練抱著胳膊喃喃自語……最後,總結道。


    “……他死了,應該不會有錯。”


    “不會是假死狀態嗎……?”


    “……雖然不能光靠你的訴說作出判斷,但應該不會有錯……而且前原,你埋屍體花了很長時間吧。假設你用了三十分鍾……那麽,那男人等於在泥水中浸了三十分鍾……呼吸停止那麽長時間的話,肯定會導致腦死亡。”


    “……比起毆打強度,反倒是埋屍過程更能導致死亡……?”


    “正是。沒有人能被埋在土裏三十分鍾還活著的。”‘


    到底用了多久才把他埋起來的,我記不清了,但可以肯定的是,我絕對花了很大的工夫,時間絕對超過了十分鍾……普通人根本不可能摒住呼吸長達十分鍾。


    “……不可能的……對吧。但是!沙都子說……他還活著……!!”


    身為醫生的教練下了定論……說他絕對死了……所以我根本無法接受他還活著這種


    說法。


    “……前原……雖然我這樣的想法很可怕……但前原殺死的……不會是其他人而非沙都子的叔父吧……?”


    “……啊!?”


    ……確實……這樣的推理站得住腳……用這種理由,就能解釋為什麽我確實殺了並埋了那個男人,但他卻還活著這一事實。


    “這不可能……!!因為我曾和教練一起幫沙都子提過酒去她家,就是那時候從窗口探出頭的男人不對嗎!是那男人吧!?他就是沙都子的叔父!”


    “……嗯,沒錯,是他。”


    “……那麽,難道她還有一個叔父嗎?”


    “我沒聽說過。應該隻有一個叔父。”


    “那麽你能告訴我……那男人的特征嗎?”


    “……呃……首先身高……一百七十五公分……說不定再高一點。”


    為了否定殺錯了人這~最壞的可能性,我試著將我所殺死的男人與教練印象中的叔父做個徹底的比對。


    但……不管怎樣比較,特征都完全吻合……教練所說的叔父,和我殺死的男人完全一致。


    可那些特征說到底都是比較模糊的……不是那種能讓人一眼就可以分辨出他身份的特征。


    “……嗯……有沒有再明顯一點的特征。”


    “……這麽說來……我雖然沒有看到過……但記得沙都子以前好像說過,他背上有老虎什麽的紋身……”


    “紋身……!?”


    ……這一點……非常重要……紋身不是誰都有的……隻要確定他背上有紋身……那麽就能肯定,我確實殺了他。


    這種時候……能夠確認這一事實的方法隻有一個。


    那就是……去沙都子的家……與應該已經死了的叔父本人直接見麵……可是……那比起將屍體挖出確認他的背部更加讓我恐懼……


    紋身之類的根本不必去看……我殺死的毫無疑問,就是沙都子的叔父……我確實打碎了他的頭骨殺了他……但盡管如此……他還是回家了。


    ……沙都子的叔父已死這一事實無可辯駁,也沒有什麽疑問,但


    不可能存在的人……豈止是他,祭祀會場也出現了一個“前原圭一”,兩者都是不應該出現的。


    ……這一細微的共同點……讓我隱約感受到了包圍著這瘋狂的雛見澤的異樣力量……


    “……究竟……這是怎麽回事……前原並沒有去參加祭祀,沙都子的叔父應該已經死了,但盡管是這樣……你卻出現在了祭祀慶典上,而沙都子理論上已死的叔父也還活著……”


    “……是怎麽回事……我根本不明白……經過這一番整理之後……我甚至覺得是不是自己做了一場噩夢……其實殺人什麽的我根本沒有做過……可是……那是事實。我就是用這雙手,握著球棒打死了他,那清晰的觸感……絕對不是做夢或者幻覺……!”


    教練深深歎了口氣,他看了看時鍾之後站起了身。


    “……我們還是認真點討論這件事吧。我先離開一下,泡杯紅茶給你……診所也該關門了,我得讓其他工作人員下班。”


    接著教練便走出了診療室……屋裏隻剩下我一個人。時鍾告訴我,已經快到六點了。


    ……我出現在了祭祀會場……被殺死的叔父還活著。


    我昨天……真的,殺人了嗎……?


    櫃子裏沒有球棒,隻有這一事實……在無力地提醒我,那是事實。


    ……盡管如此……教練還是聽我訴說了這令人難以置信的經過。


    我坦白了殺人行為……一般來說,別人都會大吃一驚然後逃跑吧……但教練沒有逃,還與我一同流淚……太好了。


    ……因為忽然放鬆了下來,我這才注意到了之前沒能察覺的尿意……趁教練離開的時候,我去上個廁所吧。


    沒記錯的話,候診室對麵就是廁所……


    正當我剛要走出診察室的時候……對麵走廊的陰暗處教練和兩名身穿白衣的男子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我並不打算偷聽他們的對話……但在察覺到對話內容有些異樣的時候,我還是緊張了起來……我躲在牆後……小心翼翼地聽著。


    教練似乎在對那兩個醫生作指示。


    “紅茶是嗎,我去準備。”


    “昧道就用牛奶和砂糖掩蓋,麻煩你多放點藥。”


    “突然的睡意很可能會令他爆發不信任感導致錯亂……”


    “那時就強行壓製。男性工作人員還有幾個人?”


    “對方隻有一個人,而我們一共有三人。”


    ……他們……在說什麽……!?


    我……現在,不用教練說我自己也知道,神經高度緊張……所以……普通的對話……在我耳中就變了味嗎!?


    教練說去泡紅茶所以離開了。然後……以泡紅茶為借口,對其他醫生下指示,要在紅茶裏放安眠藥!?而且還因為害怕由於突然的睡意讓我狂暴……他在尋找幫手!?


    ……喂喂,前原圭一……!!冷靜冷靜……!!怎麽可能有這種事!!就在剛才……教練還在坦誠地與我交流……還一同流淚啊!?他可是這個雛見澤唯一理解我的人啊……這……不可能……這不可能!!


    “他出現了虛言等症狀,尤其昨天的記憶完全混亂,喪失了辨別虛實的能力。這類似於多重人格症之類的精神疾病……但會發生得如此突然……一般很少見……不知是不是先天性的或是搬家到這裏來之前就有的……我希望能調查一下,看他搬家前有沒有精神科住院史……總之,得讓前原先安靜下來。”


    兩位醫生重重點頭。


    為什麽……太過分了!我是真的認為,他完全……理解了我,為我著想的……!可為什麽……隻隔著一麵牆壁……他卻將我當成了一個……精神有障礙的人……還說出了那種話!!


    我曾那麽相信他……我曾那麽相信他!!自打那個瘋狂的夜晚之後……我本以為他是我唯一的同伴……以為自己能喘口氣的……!!


    他在騙我嗎!?剛才……他的那句,謝謝你救了沙都子……隻是為了不刺激到我而故意編造出的……謊話嗎!?……嗚嗚嗚嗚嗚嗚嗚嗚……!!淚水一滴一滴……帶著不甘的心情……滑落臉頰……


    ……我太蠢了……!我是笨蛋……!!居然相信了他……我太笨了!!


    這時耳邊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個身著白襯衫沒有打領帶的男子跑了過來。


    “入江醫生……!不好了……!!找到鷹野小姐了!”


    “鷹野小姐?在哪罩……”


    “這……這個……好像是在岐阜山裏,發現了她已經燒焦的屍體……”


    “死了!?鷹野小姐她……死了嗎!!”


    男人們大吃一驚,互相對視了一眼。


    ……死了……?鷹野小姐……?


    ……喂喂……這代表了什麽呢……昨晚,我拚命詛咒她去死,現在這一願望成真了……


    “燒死是怎麽回事,事故嗎?”


    “……根據岐阜縣警方的分析,他殺的可能性相當高……”


    ……嗬嗬嗬……啊哈哈哈……我一邊流淚……一邊無聲地,笑了。


    ……活該……活該……!要不是遇見了那女人,我的殺人過程就是完美的。但盡管這樣她還是現了身……對我作出一係列恐嚇似的舉動……我真後悔沒當場殺了她……但那家夥就這樣死了。我的詛咒成真了!!活該……活該!!


    “……富竹死了,鷹野死了……雛見澤究竟發生了些什麽……難道說……這就是今年禦社神的作崇嗎……”


    “神的作崇怎麽可能真的存在……!!”教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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