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terlude - daniel said/momo etra.12/searg for my wing


    ?


    大海在天空飛。


    令人有這種錯覺,宛如展翅鯨魚的好大一朵雲,在深藍色的天空中悠然翱翔。就像是天空的主宰者。


    「是在嘲笑我很渺小嗎?」


    曾經,有一隻漆黑的貓,走遍天涯海角旅行著。


    那是一場漫長、虛幻,不知何時才能結束的旅程。


    看到綻放在荒蕪平原的純白花朵,令它回想起那名純白的女孩。


    「……咦?我為什麽會這樣?差一點就忘記了……」


    察覺到這件事的丹尼爾,變得好害怕。


    為什麽?


    我不可能會忘記百百的。


    發生著某種「異狀」。不隻發生在丹尼爾身上,而是發生在全世界。


    百百留下的足跡——留在人們心裏的東西,即將消失。


    「這是怎麽回事?」


    不再需要百百的人會忘了百百,至今也有發生過這樣的事情。然而,即使是依然受到百百影響的人們,也逐漸忘記百百的存在。


    這是一種假設。


    這是丹尼爾至今走遍世界各處調查,首度得知的事情。


    對於世界而言,百百與暗擔負著維持生命均衡的任務。然而,或許不隻是如此而已。


    如果這個世界擁有「心」,百百與暗是光和影,她們或許維持著心的平衡。


    然而,她們不在了。


    這麽一來,失去平衡的世界就產生了異狀。


    暗,是生命的平衡。


    百百,是心的平衡。


    然而,世界失去了她們。


    而且就像是證實著這一點,世界上與百百相關的人,或者是這些相關的人所重視的人,忽然消失了。百百遺留下來的「思念」,至今以紅鞋走過的足跡與軌跡,正在消失,她的存在正從這個世界消失,宛如這個世界拚命要忘記百百,宛如百百從一開始就不存在。


    「對了……之前曾經有一個那樣的家夥……存在於世界的任何地方,卻不存在於任何地方的家夥。」


    類似如此。


    「說不定,她不是消失……雖然不存在於任何地方,但或許存在於某個地方。」


    那些人,應該還需要百百吧?


    丹尼爾覺得,其中或許隱藏著某些提示。


    「讓這些人恢複原狀,就有可能讓百百回到這個世界……」


    或許,還能夠再見到百百。


    這是淡淡的期待。


    「不行……因為是百百決定要走的。」


    即使如此,丹尼爾依然盼望著百百能夠回來。


    不隻是人類,以及世界。


    即使是暗——也一樣。


    「還有,我也是。」


    我們,需要百百。


    白雪遺痕。


    looking baside the mirror


    ——即使踉蹌,即使跌到,足跡依然持續延伸。


    ?


    原上誠剛,在最近頗為煩惱。


    ——主要是關於自己各方麵的事情。


    雖然發出豪邁的聲音,釋放出來的空氣卻隻有微溫。安裝在美術準備室的空調機,到了十二月就幾乎派不上用場了。


    取而代之正在大顯身手的,是曆史悠久的老舊煤油電暖爐。這是誠剛擅自帶來學校,從學生時代就愛用的設備。即使一樣古老一樣破舊,活躍的程度也大不相同,何況還可以燒開水。


    換句話說,現在是十二月。老舊的空調機正在休長假。


    不過,要幫這台老舊的空調機辯護一下。它在夏天非常活躍喔!不過是味道。


    時間是下午三點出頭。國小與國中部,有幾個班級快要下課了。


    「噠噠噠……」


    誠剛眺望著正在啟動繪圖軟體的電腦螢幕,讓指尖配合節奏敲打桌麵。


    連結著隨身聽的耳機,以輕柔的音量播放音樂傳入耳中。


    這間美術準備室幾乎沒有人在使用,誠剛得到校方的許可之後,幾乎把這裏當成了自己的房間。除了學生們偶爾會來玩,其他的老師們未曾來過。身為名校裏沒什麽地位的臨時講師,這裏是令他能夠放鬆心情打發時間的地方。


    「這該怎麽處理呢……


    明明還很年輕,卻以大叔語氣自言自語。


    「還是水彩風格比較好吧?」


    誠剛開始在繪圖板隨興描繪。螢幕裏那幅和美術或製圖課程完全無關的畫作,是以水彩筆觸描繪的。雖然看起來像是以畫筆繪製,但是相較於至今累積的水彩經驗,誠剛還是無法習慣其中的差距。沒想到不使用畫筆與顏料,會讓自己感覺如此不順手。


    就讀美術大學的時候,明明就有學過一些皮毛。


    「早知道上次應該問一些關於cg的事情……」


    前幾天,他見到了美術大學時代的朋友們。大家都忙於自己的事業,所以那次是久違的聚會。其中一個朋友任職的公司,也有涉足電影cg(電腦繪圖)的領域。


    「是怎樣的工作內容?」


    誠剛以最常用的問題打開話匣子。然而聽到朋友曾經參與製作的電影片名,令誠剛大感驚訝。


    「那不是超級強片嗎!而且是外語片!」


    完全是這個領域的行家。因為機會難得,應該要多問他一些事情才對——然而在場的是好幾名二十五歲左右的健康男性,黃湯一下肚就開始發牢騷了。


    聊一些天南地北的事情,不想讓女生聽到的下流話題,近來和「馬子」相關的問題,大學時代的回憶。一如往常。


    總之,誠剛知道他的手機號碼與電子郵件。雖然馬上就能和他連絡,但有可能演變成誠剛的財務危機。原本就寒酸的荷包,將會和戶外空氣一樣更加寒冷。


    既然是找他商量事情,當然要由誠剛買單。


    諮詢費等於酒費。有夠傷荷包……


    這一切都是因為誠剛在美術大學的時代,隻要有時間,明明沒錢也經常會飲酒作樂。


    大概是因為大多重考或留級吧,無論是學長學弟或同學都是私交甚篤……不是社團也不是選修相同科目,誠剛已經忘記大家湊在一起的原因了。


    也因此,誠剛與大家的酒量都好得誇張。原本隻想小酌卻喝通宵是家常便飯。


    不知道其他美術大學的學生是否如此。誠剛就讀的大學曆史悠久,而且校史等同於酒史……雖然不會是這種狀況,但至少誠剛大學時代的回憶幾乎都與酒有關。學長學弟與同學也是如此。


    再加上指導他的恩師也是酒國英雄,酒量好到即使誠剛他們所有學生輪番上陣也會先醉。至今隻要遇到這位指導教授,也肯定會以酒交心。


    不過,教授並不像誠剛他們有酒就喝,而是會細細品味的人。最近還說出「我正在研究香檳」這種話。


    除了恩師之外,誠剛還沒有碰過如此愛酒又平易近人的紳士。


    留著花白的胡須,戴著像是化石般古老眼鏡的恩師麵容浮現在腦海。在誠剛的人生之中,他有著舉足輕重的份量。


    「原上,改天要出來喝一杯嗎?」


    這麽說來,恩師似乎打電話這麽說過。


    「啊、對喔,隻要在和老師喝酒的時候找他來,就可以由老師買單……!」


    想到了這種非常心機的事情。


    誠剛自己可以和恩師商量「自己的未來」這個煩惱,還能順便汲取朋友的知識。雖然也可以自學,不過為了誠剛今後的規劃,多問一些問題


    作為參考材料並不會有損失。


    「不過,老是依賴老師也不太好就是了。」


    總是受到恩師的照顧。


    誠剛以「畫家」身分繪製的「最後一幅作品」,就是來自恩師的建議。讓他來到現在這間貴族女校擔任臨時講師的推薦人,也是這位恩師。


    「依賴別人並不是一件壞事。隻要你在將來成為能夠被依賴的人就行了。」


    這也是恩師的教誨。


    「這次還是依賴一次吧……」


    雖然是貴族女校,但臨時講師隻有微薄的月薪。


    至於這次要商量的事情,也和這個「臨時講師」的工作有關。


    誠剛成為朋友口中「和你個性不符」的「老師」至今,已經兩年了。


    剛開始,他隻負責教國小的製圖課,但現在也兼任國中部的美術老師。


    不隻如此,幾天前,理事長提到了「想正式聘請你擔任本校的『正職教師』」這件事。


    原本隻是要讓父母放心而取得的教師證書,似乎在這時首度發揮驚人的威力。


    因為是私立學校所以不是公務員,但這間學校是名聞遐邇的——超級貴族千金學校,大老板千金比比皆是。以職場來說,說這裏比公立學校還要穩定也不為過。


    然而,這樣的好消息,即將成為誠剛目前的煩惱之一。


    ?


    老實說。


    誠剛曾經想要辭去「老師」這個職務。


    小孩子雖然驕縱卻很可愛,這份工作做起來也開心得令他察覺「怎麽回事,原來我這麽喜歡小孩?」這種事,並且覺得將來家裏有小孩也完全沒問題。


    「在那之前要先找到老婆吧?」(by恩師)


    這間學校從幼稚園到大學一應俱全。雖然國中開始就是女校,但幼稚園與國小也有男生。和國小男生們(偶爾也包括女生們)一起在下課或午休時間全力跑遍操場嬉戲的時候,「工作」這兩個字簡直從誠剛腦中消失無蹤。


    總之,會全力與孩子們嬉戲的「老師」在這間學校很罕見。應該說,似乎沒有。


    「請你在學生們麵前,展現出貴族名校教職員應有的言行舉止。」


    訓導主任經常如此訓誡著他。


    「是,這是當然的。」


    誠剛會活用打工時接待客人的經驗,以商業笑容如此回應。然而他總是抱持著疑問。


    「以貴族名校教職員的立場來說,整年穿著運動服的體育老師沒問題嗎?」


    至今到哪裏打工都會接到「原上,要升任為正職員工嗎?」這樣的邀請,如此擅長處世之道的誠剛,今天當然也是以慣例的商業笑容,讓今天過得風平浪靜。


    會令他想辭去臨時講師這份工作的契機,並不是訓導主任他們的訓誡——反而是因為孩子們。


    不,話先說在前麵,並不是討厭小孩或是對小孩火大之類的幼稚理由。


    「甚至相反。」


    是的。


    孩子們對誠剛造成的影響,無比強烈。


    誠剛在高中時代——曾經失去一名「珍惜」的人。


    經過差勁至極的邂逅,這份情感化為戀情,化為愛情,並且以「她」的過世落幕。真的是一段短暫的時光。


    這一切,塑造出活在當下,名為原上誠剛這個人的形體。不過這隻是「事後補充」罷了。


    她離世之後,誠剛再度察覺到她的份量,她的重要,以及各式各樣的事情。


    明白她因為絕症而不久於人世的誠剛,還是向她表明自己的心意,並且自認容納了她的心意。


    即使如此,誠剛也一度成為一個空殼子。


    不過,誠剛決定一如往常過日子,一如往常和他人交談,一如往常展露笑容,盡量不要讓家人擔心。反正自己能做的事情很有限。


    隻是圖畫得稍微好了一點,就認為可以借此出人頭地。沒錯,以繪畫出人頭地隻是癡人說夢。就讀美術大學之後才明白,即使在高中時代得過獎,也不會成為任何的助益。身邊盡是與自己類似的人,或是比自己還要才華洋溢的人。


    這樣的他們逐漸被埋沒,糟蹋了這樣的才華。


    目睹現實之後,誠剛察覺自己是以偏差的角度觀看世界。


    無法從正麵直視。


    自己是從什麽時候變成這樣的?


    和朋友相處是快樂的時光,令他感到充實。然而有時候卻會寂寞得不知如何是好。明明和大家在一起,有時卻覺得自己像是孤單一人。


    自己怎麽會不知不覺變成這樣?


    明明能夠確實展露笑容。


    沒有笑。內心感覺不到任何的情緒……


    某天早上,誠剛醒來站在鏡子前麵一看,那裏有一個空殼子的自己。


    他露出笑容看著自己。


    「哈羅~哈羅~」


    「簡直像是笑容遺失在某處。」


    給予誠剛笑容的人,是她。


    她對自己而言,是很有份量的存在。


    那麽,


    自己對她而言,又是如何?


    曾經為她做過什麽事?


    誠剛從她那裏得到許多的笑容。


    隻要她露出笑容,誠剛也能露出笑容。


    然而,誠剛無法回憶起她的笑容了。


    在那個時候,美術大學的教授對他說:


    「要不要試著參加繪畫比賽?」


    師事這位教授的學生們之中,明明有人的才華與實力都比誠剛還要好。


    「為什麽是找我?」


    然而,誠剛還是決定作畫了。他覺得剛好可以借此放棄當畫家的心願。


    在最後,畫出她的笑容吧。


    這麽一來,肯定……


    誠剛仔細地,用心地作畫。


    回憶著她的笑容作畫。


    啊啊,記得她是這樣笑的吧?


    這麽說來,當時曾經發生過那樣的事。


    每次回想起她,就會落淚。


    啊啊,這麽說來……


    自從她過世之後,我就從來沒有哭過了。


    某天早上,畫作完成了。


    一夜沒闔眼的誠剛站在鏡子前麵一看,那裏有一個雙眼通紅的自己。


    「哈羅~哈羅~」


    「你是一個愛哭鬼。」


    「真是傷腦筋。總之,無妨了。」


    「找到笑容了嗎?」


    「找到了。你其實一直掛著笑容。」


    「可是,我整個人變成空殼子了。」


    「即使是空殼子也無妨吧?回憶依然存在著。」


    即使碰觸不到,依然存在於那裏。


    以她為題材的這幅封筆作品,在比賽中得獎了。


    雖然是「佳作」,但誠剛覺得很像自己的風格。


    因為認識她的契機,也是因為在某次繪畫比賽獲選為「佳作」。


    包括放棄當畫家的事情,關於她的事情,全部。美術大學的同伴們,笑著聽他迤說這一切,哭著聽他遊說這一切。


    啊啊,原來如此。


    原來,我一直展露著笑容。


    笑著無能為力的自己。


    在同伴們的圍繞之下,展露笑容。


    這裏有一群願意理解我的同伴。所以,我可以展露笑容。


    打從心底歡笑,打從心底哭泣。


    誠剛放棄當畫家了。並沒有斷得幹幹淨淨完全死心,後遺症使得誠剛頹廢了一陣子。跑去打工後來又辭掉,開始打小鋼珠有贏有輸,忽然學抽煙然後又戒煙。


    那段時間,總是害得家人很擔心他,開口閉口都是「總之還是回家吧」這句話。


    基於這樣的原因,誠剛決定進行遲來的教育實習。


    最近的孩子應該又任性又不聽話吧。當時的誠剛是這麽認為的,而且很遺憾,實際前往實習之後,也真的有這麽一回事。


    不過,實習比想像得還要有趣。


    實習地點——小學母校的那群孩子們,雖然有著這個世代的個性,但依然有著孩童的率直純真。


    他們會筆直看著誠剛。無論誠剛做對或是做錯,都會以筆直的雙眼筆直看著誠剛,使得誠剛覺得以偏差角度觀看這個世界的自己很丟臉,這種感覺至今也鮮明存在於心中。


    「我好遜!」


    以偏差角度觀看這個世界,完全不會有任何好處。


    會變得不願意相信別人,瞧不起別人。


    結果,別人會變得不願意相信自己,瞧不起自己。


    無法依靠別人,失去依靠。


    此時,他得到恩師的教誨。


    「依賴某人,並不是什麽丟臉的事情。」誠剛認為確實如此。


    這件事情,也是現在這名臨時講師原上誠剛(26)誕生的由來。


    結束教育實習之後,恩師為他辦了一場聚會,誠剛在席上向恩師暢談實習時的趣事,加上幾杯黃湯下肚,所以講得樂在其中。


    後來誠剛醉得差點不省人事,當時的事情幾乎都不記得了,但恩師似乎記得。


    有一天,恩師忽然打電話過來。


    「原上,記得你喜歡小孩吧?」


    ……就這樣,直到現在。


    「不過,這段往事我回憶得真久……」


    臨時講師原上誠剛(26)自言自語,以數位筆在繪圖板畫啊畫的。沒什麽特別的目標,廣受孩子們歡迎的藍色貓型機器人,反覆在螢幕上出現又消失。


    「不過,現在重新想想,就覺得即使找老師商量……想要辭去臨時講師這種話,我應該會難以啟齒吧……」


    煩惱。


    這份煩惱日漸加深。因為隻有自己思考也不是辦法,因此他終於想要找恩師或朋友商量了,但這時再度出現煩惱與迷惘。


    不然就這麽成為「正職教師」吧?誠剛也這麽想過。


    然而,他也想過不要升為正職,繼續擔任臨時講師,這樣還可以另外打工。


    要是被發現的話,大概會被「身為名校教師應有的節操與品格雲雲」這樣的話語責備吧。


    雖說要去打工,但現在還能像學生時代一樣,去便利商店或家庭餐廳打工當店員嗎?要是有人這麽問,誠剛可以充滿自信回答「no」。


    說得出no的成年人。真是帥氣。


    ——並非如此。


    雖說是打工,但誠剛有一件想做的事情。


    那就是……


    「繪製插圖的工作」


    之前,曾經因為在學校發生的某個契機,使得女學生們提議製作「繪本」。


    「劇情由我們來寫,誠剛就負責畫圖吧!」


    在女學生之間處於領導地位的這名少女如此說著。就像是理所當然至極。


    誠剛很少被學生們稱為「老師」,而是直呼「誠剛」或是「阿誠」、「小剛」等等,這也是誠剛自己認為「我不是當老師的料」而自願的。


    然而以訓導主任他們「身為名校教師應有的節操與品格雲雲」的立場,誠剛的評價就隻是直線下降。


    無所謂,反正理事長欣賞我。


    不過,這也是訓導主任不欣賞誠剛的原因之一,這部分就暫且不提吧。


    剛才所提到,在女學生之間處於領導地位的這名少女,其實擁有比眾人「更高」的地位。


    「因為,誠剛是我的『下人』。」


    剛成為國中生的少女,說出這句平常不會有機會聽到的話語。


    曾經有一段時期很少與同學們打成一片的少女,也不知何時融入身邊的圈子,如今釋放著領袖風範的存在感。她成長到這種程度了嗎?誠剛以老師的身分深有感慨,另一方麵,也有種難以言喻的心情。


    下人。


    而且這句話,來自有著公主般容貌與言行的少女。


    「公主與下人,好萌……(以下略)」


    少女的朋友們也樂見這個結果。


    不隻如此,雖然這是秘密,不過這名少女還是小學生的時候,就曾經對誠剛說過這種話。


    「我願意嫁給誠剛當新娘喔!」


    當時少女的父母發生意外,內心處於不穩定的狀況,誠剛希望她能展露笑容,因此……


    「那我就等你十年吧!」


    誠剛也順勢說出這句話,帶過這個話題。


    從那之後,就沒聽過少女說出類似的事情,大概是連她自己也忘了吧,然而在最近……


    「…………!」


    偶爾她會以美麗得令人內心悸動的雙眼凝視誠剛。


    「最近的國中生實在是……!」


    身為二十來歲的教職人員,每天都被她潛在的美人特質弄得膽戰心驚。


    「她不能早點找到男朋友嗎?」


    即使當然沒有鑄下什麽大錯,但誠剛暗自如此心想。


    要是對她本人說出這種話,就會被打。因為她是公主。


    好了,閑話就說到這裏為止。


    關於誠剛和公主她們製作的繪本……


    ——得到很好的評價。


    非常好的評價。


    連那位訓導主任,都不得咬牙說「做得挺不錯的」這句話。


    「裏麵的插畫很可愛,很不錯耶!」


    像這樣來自各方麵讚不絕口的評價(以誠剛而言),使得誠剛得意忘形了。


    與當年——得獎受到稱讚之後心想「我去當畫家吧……」的模式完全一樣。


    ……我真是一點都沒有成長。


    不過……


    「那麽,就稍微再嚐試一下吧。」


    他就這麽嚐試了。


    完成作品之後,投給參加雜誌的小型比賽。


    當然是瞞著校方參賽的。


    結果……


    「您好,恭喜您本次入選得獎。那麽事不宜遲,想與您討論今後合作的事宜……」


    又得獎了。而且還受邀在雜誌或繪本繪製插圖。


    如果這時候都沒有得意忘形,那還有什麽時候可以得意忘形?


    就這樣。


    應該說,總算如此了。


    現在,原上誠剛正處於煩惱與迷惘之中。


    今後要成為正職教師?


    還是繼續擔任美術與製圖的臨時講師,並且私底下兼職繪製插圖?


    或者是完全舍棄教職,以畫圖的工作為主?


    「畢竟因為得意忘形,還買了一台專業規格的電腦……」


    光憑雜誌獎金完全不夠付清的高價電腦,如今大大的機殼上,已經被孩子們畫上廣受歡迎那隻黃色放電鼠的塗鴉了。


    軟體也買了,繪圖板也買了,螢幕也買了一個大的。


    並且不知為何放在學校。


    這是因為他不小心把送貨地點寫成學校的關係。畢竟電腦很大一台,要搬回自己所住的學校員工宿舍又很麻煩,更重要的是……


    「喔喔,自掏腰包幫學校買備用電腦?沒想到原上老師偶爾也會有身為學校教職員的自覺……」


    被訓導主任得知這台電腦的存在了。


    「您說得是,啊哈哈哈哈哈……」


    電腦就這樣放在校內,放在誠剛每天窩在裏頭的美術準備室。


    何況誠剛是用教職員身分的折扣買的,所以也沒有退路。


    不過,即使麵對這樣的電腦,也隻會令誠


    剛更加迷惘。


    如果是以前,或許在訂購電腦的時候,他就會露出青春洋溢的表情,向訓導主任說出「我不當老師了」這句話。


    然而……


    「我也有所成長了。」


    隻要考量到「未來」兩個字,許多人的臉龐就會接連浮現在腦海。


    美術大學的相關人士、朋友、學長姐、同學、學弟妹、恩師的麵容。還有父母的麵容。


    筆直凝視著誠剛的,孩子們的麵容。


    此外,還有她的麵容。


    以及那位公主殿下的麵容。美麗又率直的雙眼。


    對於辭去學校臨時講師這件事,先不提恩師那邊……


    「要是告訴公主,她會有什麽反應……」


    不清楚。


    這下子該怎麽辦?


    如果是恩師的話……


    「何妨呢?」


    或許會以一如往常的語氣這麽說吧。誠剛認為應該會如此。


    如果她還在的話……


    「就隨便你吧?」


    或許她會這麽說,並且露出笑容在誠剛身後推一把,讓誠剛走上該走的道路。


    然而,她不在了。


    拿著數位筆的手,不經意停止了動作。


    誠剛的右手,有一枚發出深色光澤的戒指。


    她生日的時候,買下來送她的成對戒指。


    「真沒麵子……」


    究竟還要對當年的她留戀多久?


    誠剛曾經將戒指取下。誠剛想要忘記她,但是不可能忘得了她。


    隻要展露戒指,並且聊起當年的她,幾乎所有人都會退避三舍。自己也想過不能這樣下去。


    然而誠剛覺得,隻要戴著戒指,自己就可以變得溫柔。


    溫柔待人,溫柔待己。


    因為可以回想起她的笑容。


    然而誠剛明白,總有一天,他一定要取下戒指。


    之所以做不到,應該是因為他至今依然被往事所束縛。


    這是明知她即將過世,卻還是買給她的禮物。將自己的心意傳達給她,對她來說是一種非常沉重的負擔,收下她心意的自己,今後也將會一直扛著重擔走下去,誠剛對此早已有所覺悟。而且……


    「肯定是這樣的……」


    將誠剛束縛在往事之中的不是戒指,也不是她。是自己想要依賴著那段回憶的「懦弱」。是那天映在鏡子裏的自己所嘲笑的懦弱自己。


    反正這也是我的一部分,應該不可能永別,或是扔在某個地方不管吧。


    「會好好相處下去的。」


    誠剛試著反覆將戴著戒指的右手握拳再張開。沒什麽特別的意義,隻是忽然想這麽做。


    這麽說來,聽過戒指的事情之後沒有嘲笑的,除了美術大學的朋友以及恩師之外……


    「……就隻有公主而已。」


    ——因為,那也是誠剛老師的一部分。


    當時她如此說著,並且露出微笑。


    記得在那個時候,誠剛有著「明明是小學生,這名女性卻如此寬容」這樣的感想。


    無論是公主殿下或是她,誠剛覺得與自己親近的異性都擁有寬大的器量。這麽說來,誠剛的初戀對象也是這種類型的人。


    個性開朗不拘小節,無論是誰都平等以對。


    「……總覺得,她們很像……」


    她與自己初戀的對象,不隻是外型,連內在也相似……誠剛似乎從小就喜歡這種類型的女性。如此心想的誠剛,將目光移向電腦螢幕旁邊。


    那裏放著一個裝滿透明液體的球體。是那種隻要倒過來一陣子再放正,看起來就會像在下雪的那個玩意。


    雪花球。雖然沒有告訴公主,不過這是誠剛小時候,從初戀對象那裏收到的禮物。


    誠剛的初戀對象年紀比他大,而且是表姐。雖然非常漂亮卻毫不做作,個性有些男孩子氣,不隻是很容易和大家聊開,而且也很照顧誠剛。


    表姐在校外教學買回來當土產的這個雪花球,成為了誠剛的寶物。後來他一直非常珍惜,即使初戀的心情轉變為尊敬,離家就讀美術大學,甚至是擔任臨時講師的現在,依然像這樣放在身邊伸手可及的地方。


    偶爾不是會看到有人沒使用從小慣用的毛巾就會睡不著嗎?大概是類似的感覺吧。


    「話說,原來我隻會珍惜以前的回憶嗎……?」


    過去是過去,現在是現在。話雖如此,但沒有過去就沒有現在,沒有現在就沒有未來,這一切加起來才是自己。要活在現在就不能忘記過去,為了不讓過去白費,就必須活在現在。這就是原上誠剛。


    「就像這樣……」


    在思考這種事情的時候,美術準備室的門響起喀喀的聲音。


    雖然音量不大,但誠剛是戴著耳機聽音樂,加上剛才陷入自己的思緒之中,所以他沒發現有人接近。


    比起在冬天派不上用場的空調更加古老的美術準備室,老化的程度也日益嚴重。看來門也差不多快不行了。誠剛今天早上要進入室內的時候,也因為打不開門而花了一番工夫。


    喀噠喀噠,咚咚!


    硬要開門的聲音,變成了敲門的聲音。


    「誠剛?你在吧?幫我開門啦!」


    大概是以為門打不開是因為上鎖吧,位於門後的公主呼叫著誠剛。


    「好的好的,稍等我一下。」


    取下耳機隨意放在桌上之後,誠剛旋轉著椅子起身。


    然而,身後響起一個響亮的碰撞聲。


    「不會吧!完了!」


    繪圖板從桌麵掉下去了。誠剛沒發現耳機電線纏住椅子就讓椅子回轉,大概是耳機勾到繪圖板,就這麽在誠剛起身的時候順勢被拉到桌邊落地……


    「誠剛~?」


    門後傳來公主催促的聲音。


    「喔哇~等我一下。可惡,我才剛買耶!」


    雖然連忙想要撿起繪圖板,但耳機電線阻礙了救援行動。


    「誠剛在做什麽?難道是不能讓我進去看的事情嗎?」


    公主開始以女朋友或老婆的語氣嘮叨了。誠剛也不知為何著急了起來。


    「等我一下,並不是什麽虧心事……啊~有夠麻煩的!」


    感到不耐煩的誠剛,就這麽把電線糾纏在一起的耳機連同繪圖板整個搬上桌。早知道一開始就該這麽做了。


    「好……我現在開門……」


    誠剛這麽說並且握住門把,但門隻是發出喀喀的聲音打不開。


    「……唔,好像變得更難開了?」


    「怎麽了?」


    門後的公主如此詢問。


    「這扇門完全歪掉了,很難開。」


    「意思是壞掉了?修理一下不就好了?」


    「能修的話我早就修了。」


    「也對,以誠剛的個性來說確實如此。」


    #插圖


    雖然位於門後,但誠剛知道公主正在點頭認同,就像是交往已久的情侶,或是結婚已久的夫妻。從公主小學五年級至今兩年多了,加上彼此是師生關係,因此幾乎每天都會見麵。而且誠剛是這位「公主殿下」的下人。


    「那就請學校修吧?」


    公主這麽說著。


    「嗯,我會去說的……隻不過,訓導主任又會拿這件事說嘴了,這方麵得做好覺悟才行。」


    訓導主任會說些什麽,誠剛輕易就能想像得到。他已經和這位訓導主任打交道兩年多了。


    「不然由我去跟學校說?」


    「不用了。如果由公主去說,訓導主任會認為我仰賴權力,或許到時候又會被挖苦……」


    誠剛一邊說,一邊以全身使力試著開門。他以左腳抵住門板,以雙手握住門把往上抬。要是太用力可能會拆了門把,因此隻使用適度的力道。


    「權力……誠剛,你把我當成何方神聖了?」


    公主大概是嘟著嘴說出這句話的。


    「快開了……這麽說來……唔呼!平常會來的那些朋友怎麽了?」


    誠剛就像是要維持話題如此詢問。雖然感覺快開了,但是門還打不開。


    「不能隻有我一個人過來嗎?」


    「並不是……唔!那個意思……喔!最近你不是都和她們……一起來嗎~!喔?」


    剛才的感覺有到,就這麽往前推應該就能打開。誠剛試著以身體推門。


    「我偶爾也想要獨處的。」


    「嗯,話是這麽說沒錯……!但你來這裏就會碰到我吧……喔!」


    門開了。雖然如此心想,但誠剛停止了動作。


    因為公主說出這句話。


    「——誠剛的話沒關係。」


    誠剛不由得心跳加速。


    聽到對方隨口就說出類似「你是特別的」這種話,當然會令人心跳加速。不對,一般來說或許如此吧,可是對方是國中生,而且是自己的學生耶!……誠剛如此心想。


    「啊啊……這樣啊……」


    含糊其辭。別被發現內心的動搖就行了。兩人之間原本就已經有一種微妙的主從關係,不能繼續被對方掌握主導權。


    「……我要加油!」


    輕聲說完之後,公主詢問「嗯?怎麽了?」這個問題,誠剛以「沒什麽事」作為回應。


    看到了吧,這就是成年人的從容。


    在如此認為的這個時間點,誠剛就絕對不是一名成熟的大人了。他沒能察覺自己正逐漸變成一個大孩子。


    「門好像能開了,你後退一點。」


    誠剛說完之後,門後傳來「嗯,明白了」這個聲音,並且感覺得到公主遠離了一兩步。


    「要開羅~!」


    誠剛刻意以自己心目中年長老師的語氣說著。他認為必須以教師的身分麵對公主,隻不過他無暇思考公主如何解釋他的這種作風。


    「——不行喔,誠剛。」


    「她」的聲音如此斥責著自己。宛如輕撫著內心的一角。


    誠剛露出苦笑,並且開門。


    就在這個時候。


    ————鈴。


    他聽見一個宛如在遠方,又宛如在耳朵深處響起的鈴聲。


    莫名感到懷念……卻陌生的音色。


    同一時間,


    「……回想起來?回想什麽事……?」


    遙遠的另一頭,耳朵的深處,響起一個陌生的聲音。


    聽起來非常成熟,卻有些稚嫩的神秘聲音。


    曾經在某處聽過。


    然而,卻未曾在任何地方聽過。


    隻是忘了嗎?即使試著回想也回想不起來。


    明明是很重要的事情。


    宛如隻有那一塊記憶剝落遺失。


    「是誰……?」


    在腦中響起的聲音。


    在記憶的最深處,以細微的聲音響著。


    沒人觸碰的雪花球,裏頭的雪正在飛舞。


    記憶在瞬間重演。


    下雪的那一天。


    遊樂園。


    摩天輪。


    悲傷的表情。


    想逗她笑。


    一如往常。


    她的記憶。


    笑容的記憶。


    白雪之夜。


    歪七扭八的雪人。


    在記憶裏響起的聲音。


    金色雙眼的黑貓。


    有一名女孩在哭泣。


    哭出來沒關係的。自己如此說著。


    所以,希望女孩能再度露出笑容。


    雪的記憶。


    遊樂園。


    宛如純白花朵的——


    「——啊、我想起來了……」


    門微微開啟。


    應該在那裏的身影,消失無蹤。


    「……明日梨?」


    試著呼喚公主的名字。


    不在這裏。


    誠剛將美術準備室的門完全打開。結果……


    門外,是醫院。


    ?


    或許是被當成前來采視病人的親友吧。


    ——但原上誠剛絕對不是要來探病。


    未曾見過或遇過的陌生人們,有人打著點滴,有人在看漫畫或是看書,有人與前來探視的朋友談笑。他們都位於鋪著幹淨白色床單的床上。


    這些人朝著不知何時站在入口前麵的誠剛看了一眼,隨即繼續以自己的方式打發時間。


    這裏再怎麽看,都是醫院裏住院患者所在的大型病房。


    「……為什麽……?」


    聲音嘶啞,沒有成為清晰的話語。與其說是受到打擊,不如說狀況過於突然,使得誠剛呆愣在原地不動。


    這是夢?


    我剛才睡著了……?


    原來如此。是因為以電腦畫圖畫到膩了才會睡著的。後來就夢到公主來找我卻打不開門,所以我動身前去開門……做了一個這樣的夢。


    然後,這就是夢的後續。


    「……真的嗎?」


    雖然希望這是夢,但很少有人會在夢裏察覺「這是夢」。誠剛回過神來察覺到這件事,並且試試自己是否能飛到空中。


    「唔,怎麽可能……」


    不過誠剛的雙腳就這麽穩穩踩著病房地麵,完全沒有浮到空中的感覺。


    慢著慢著慢著慢著慢著慢著慢著慢著慢著慢著慢著,冷靜下來。


    我要冷靜……!


    誠聊緊握拳頭,但身體處於緊繃狀態,無法掌握自己施加的力道。他試著捏自己的大腿。


    「…………好痛……」


    有感覺。痛覺確實存在。


    然而……


    「這或許依然是夢吧。可能是有痛覺的夢。」


    誠剛還無法理解,目前位於眼前的光景是怎麽回事。


    總之,


    「先離開病房吧……」


    為了讓自己冷靜下來,誠剛以平靜的語氣說著,並且轉過身去。


    門是開著的。


    一名護士點頭致意之後,從誠剛的身旁經過。護士前往正中央的病床,準備為病人打點滴。


    誠剛再度轉過身去。門是開著的。大概是護士察覺誠剛要離開房間,所以就這麽沒有關上門吧。


    以護士聽不到的聲音道謝之後,誠剛離開了病房。


    「這場夢好真實,居然還有味道……但也得真的是夢才行……」


    來到走廊,感覺那種獨特的味道變明顯了。


    患者與護士交相來回,有許多人坐輪椅或是拄著拐杖,手或腳也打著石膏,這裏大概不是內科,而是外科傷患的樓層吧。


    誠剛很清楚,治療內科疾病的樓層,罹患重大疾病的患者居多的樓層,會有一種特別的空氣。這裏沒有這種空氣,相較之下比較明亮。


    雖然這麽說,但果然都是住院的患者,從繃帶與石膏就可以想像他們的傷勢,令人不忍正視。


    誠剛所站的地方,是病房通道的正中央。他朝著兩惻看了幾眼之後,不經意決定往右走。


    「這裏果然是醫院……」


    誠剛自言自語,並且漫無目的前進著。他實在沒辦法悠閑站著不動。雖然從剛才就認定「這是夢」,但是看來並不是夢。如果真的是夢,那麽背上多得非比尋常的冷汗是怎麽回事?


    直到剛才為


    止,自己應該都是以臨時講師的身分,位於任職的超級千金名校(不過幼稚園與小學有男學生),一間古老的美術準備室裏。


    他原本正在以那台教職員折扣購買的電腦,畫著貓型機器人或是放電鼠摸索繪畫的手感,思考著要把插圖工作當成兼職還是正職,後來公主來了卻打不開門,等到打開門之後……


    身在醫院。


    「太奇怪了吧?直到剛才都算是有脈絡可循,怎麽忽然就跳到醫院?」


    思考相同的事情無數次,並且總是得到相同的結論。


    誠剛邊想邊走,走到盡頭之後向左轉。


    「……我是要去哪裏?」


    他在此時察覺這件事,並且停下腳步。


    剛才他是隨便找個方向轉彎的。應該說像是已經走習慣一樣,下意識就轉彎了。


    這令誠剛察覺到一件事。


    看到最初那間病房裏的人們,誠剛認為他們是「不認識的人」,也因而認定這裏是「完全陌生的醫院」,然而——


    真的是這樣嗎?


    不經意往右走,不經意左轉。


    是的,不經意。


    難道說,我是因為熟悉這個地方,所以知道應該要這麽走?


    記憶正在呼喚。


    誠剛再度踏出腳步,速度比剛才快了一點。


    「……沿著這條路直走,接著右轉的話……」


    正如預料。


    來到電梯搭乘處了。


    這裏有一名老婆婆與陪伴她的女性,此外還有一位看似經驗老到的護士,她們三個人正在等電梯。


    「……很像……」


    挖掘心底的記憶。


    雖然住院患者不同,內部的氣氛也不同……


    ——不過這裏,很像是「她」當年所在的醫院。


    「也就是說……」


    誠剛快步穿越電梯搭乘處。資深護士察覺到他的舉動。


    「請不要在走廊上奔跑。」


    後方傳來了護士的這句話。


    「不好意思,我在趕路……」


    誠剛沒有回頭就如此回答,並且放慢速度穿過通路。


    電梯搭乘處,位於醫院的中央。


    從剛才的大樓穿越電梯搭乘處往前走,就會來到另一棟大樓。


    依照記憶——她的病房就在這裏。


    ?


    為什麽要焦急到這種程度?


    仔細想想,即使這裏是她曾經住過的醫院,她在這裏也已經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她已經不在了。


    誠剛明白。


    即使如此,他依然奔跑著。


    如果剛才搭乘電梯,就不需要爬樓梯了。氣喘籲籲的誠剛,爬上了最後的階梯。


    「……有了……!」


    直到她咽下最後一口氣為止,每天來訪的病房。


    如今,裏麵應該住著其他患者吧。


    然而……


    「怎麽回事?」


    顯示房內患者的門牌不對勁。就像是檔案不完整的電腦圖片,看起來歪歪扭扭的。


    「空間……壞掉了……?」


    脫口而出的這句話令他愕然。這並不是電影,不可能會發生這種事。


    這是現實?還是夢境?


    低頭一看,是門把。銀色的把手反射外界與日光燈的光,散發深色的光澤。


    誠剛就像是被某種東西吸引,朝著病房的房門接近。


    或許隻要打開這扇門,就可以得知一切。


    他如此心想,


    ————鈴。


    似乎聽到了鈴聲。


    誠剛緩緩握住門把。


    手心傳來門把冰涼的金屬溫度。誠剛輕輕使力轉動門把。與美術室老舊的門不一樣,這扇門幾乎不用費力就輕易打開了。


    「……好……」


    這聲「好」是什麽意思?雖然連自己都搞不懂,但誠剛輕聲說完之後踏出一步。


    結果——


    ?


    「歡迎光臨~」


    他聽到了這樣的聲音。


    穿著短袖上衣的店員像是機械般說出這句話,頭也不回繼續排列著便當。


    空調正常運作的涼爽店內,播放著輕快的旋律。啊、我喜歡這首歌。


    ——不對。


    這裏是……


    「……便利商店……?」


    便利商店,簡稱超商。


    「這種事我當然知道!」


    誠剛以心聲對自己吐槽,然後關上門。


    啪咚。


    這個輕盈的聲音,使誠剛轉身看去。


    「……………………………………………………………………………不會吧……」


    位於身後的,是玻璃隔間的冷藏庫。


    反射著光線的玻璃,微微映出自己微微張開嘴的脫線臉蛋。


    該不會,我現在正從這個冷藏庫裏走出來吧?


    就是他想的這樣。


    和誠剛一樣微微張開嘴的便利商店客人,在旁邊頻頻打量著誠剛,似乎有看到誠剛從冷藏庫走出來的樣子。


    然而冷藏庫裏,堆滿了對炎炎夏日而言格外冰涼的啤酒與各種酒類。


    完全沒有足以讓一個成年人出入的空間。


    「…………哈哈哈哈。」


    誠剛露出僵硬的笑容想要掩飾,店裏的客人也跟著笑了。


    不過他們的笑容比誠剛還僵硬。


    「這、這是……魔術!」


    他姑且擺出電視上魔術師會擺的姿勢,想要借此掩飾。


    沉默。


    「……唔喔!」


    再也待不住的誠剛逃離現場了。


    他快步走向店門口的自動門。透過自動門的玻璃看見的另一邊,並不是街上的景色,而是醫院。


    雖然這裏是便利商店,不過似乎是醫院附設的。


    與誠剛記憶中的醫院便利商店有些不同。過了十年難免會有些變化吧。即使如此心想,誠剛也希望盡快離開這裏。


    誠剛感覺自動門開得特別慢。門還沒完全打開,他就側身鑽到門外了。


    來了。


    又來了。


    ……來到不同的地方。


    這次是一個視野很好的地方。


    大約一間教室那麽大的空間,四麵都是玻璃牆,可以清楚看見遠方。在晴朗的日子待在這裏肯定心情舒暢吧,隻不過現在的誠剛和這種心情無緣。


    入口處有一扇門,應該是誠酈剛才穿過的門。此外有六張沒椅背的沙發,兩台自動販賣機。看來這裏依然是醫院內部。除了誠剛以外沒有任何人。


    「不會吧……啊。」


    誠陽像是歎息一樣這麽說著,並且把手伸進口袋。左手指尖傳來零錢的觸感,他拿起零錢蹣跚走向自動販賣機。口渴了。


    叮當投入硬幣之後。按下按鈕。喀咚。買到飲料了,輕鬆得令人泄氣。


    「……不,本來就應該這樣。畢竟這是自動販賣機,而且我有付錢……」


    打開不知道要形容成門還是蓋子的半透明取出口,拿出溫咖啡。


    「……居然不是咖啡。」


    明明有看清楚之後才按下按鈕,出現的卻是冰涼的果汁汽水。


    輕微的絕望感使得誠剛垂頭喪氣,坐在最靠近自己的沙發上。


    開罐之後,碳酸發出咻~的響亮聲音釋放出來。


    「…………這飲料沒問題嗎……」


    誠剛已經沒心情喝了,就這麽把汽水放在旁邊。


    「這是怎麽回事……」


    他輕聲說著。


    雖然


    有一種無可奈何的心情,不過誠剛大致理解了。


    看來每穿過一扇門,就會移動到各種不同的地方。誠剛隱約察覺到這件事。


    #插圖


    「是貓型機器人的便利道具嗎……」


    他如此吐槽。


    然而,在空無一人的空間裏……


    「——不是貓型機器人。」


    有人聽到他的這句話了。


    「…………咦?唔喔!」


    明明直到剛才都沒有人才對。


    然而如今,誠剛所坐同一張沙發的左邊,坐著一名羽毛剪短發的嬌小少女。她身穿沒看過的製服,裏麵則是運動服。百褶裙底下露出土裏土氣的運動長褲。她是小學生?還是國中生?難道是高中生?


    「你、你是……?」


    還沒來得及詢問她是誰,少女就開口了。


    「世界在煩惱。」


    「啊……?你說誰在煩惱?」


    誠剛不由得如此反問。


    「世界。」


    少女以認真的表情回答。


    「這肯定是混亂的狀態。」


    已經聽不懂了。


    「記憶與妄想,現實與夢境。這是複數的單一人物暫時混亂所導致的。然而這名人物足以對世界造成影響,所以世界在煩惱。煩惱著自己屬於哪一邊的現實,或者是隻位於夢境之中,搞不清楚哪一邊才是真正的自己。世界原本並不是『單一』的,某個世界與某個世界看似相同而不同,看似不同卻相同,會依照人們的記憶而不同。比方說,你也不一定隻是『單一』的,某個世界的你和位於這裏的你並不相同,但卻宛如相同的存在。世界也是如此,正驚訝於自己擁有複數的形體而混亂。真正的我早已不存在,但卻存在於這個地方,就是最好的證據。」


    講完這一大段話之後,少女拿起大腿上的果汁送到嘴邊,一口口滋潤著喉嚨。


    「……啊、那是我的……」


    反正不想喝了所以無所謂……但她幾時拿過去的……?


    而且,總覺得這個女孩怪怪的。


    啊啊,對喔!


    這裏是醫院。雖然這麽說有點難聽,不過就算是出現怪胎或是胡說八道的人也不奇怪。


    為了避免腦袋更加混亂,誠剛決定當成是這麽回事。


    而且,趕快逃離這個羽毛剪短發的奇妙少女比較好。


    「你也位於混亂之中。」


    少女這麽說著。


    「嗯,這樣啊。肯定是這樣~」


    我確實正在混亂,而且你也是原因之一。


    「你非得要找到不可。」


    此時,少女首度轉頭看向誠剛。


    「你說的找到是指……」


    正要將手伸向門把時,誠剛停下腳步。


    「我也不知道要找到什麽東西。『她』的聲音是這麽說的,而且你也位於這裏。換句話說就是這麽回事。你肯定曾經接收過『思念』的片段。」


    就是這麽回事是指什麽回事?雖然誠剛想要回問,但隻是搖了搖頭。


    要是繼續和這名少女交談,將會變得更加搞不懂狀況,畢竟光是現在就已經如此棘手了。隻不過,「思念」這兩個字令誠剛有些在意。


    「明白了,我姑且會找找看的。」


    誠剛隻留下這句話就開門了。


    然而,


    「糟了……」


    失算了。


    要是開門,就有可能移動到其他的地方……


    然而,


    為時已晚。


    誠剛的身體,已經位於開啟的門後了。


    「加油。」


    他聽見羽毛剪短發少女的這個聲音。


    似乎如此。


    ?


    雖然不願意,不過既然不知道接下來何時才能來到這裏……


    「就把能解脫的先解脫一下吧……」


    就這樣,誠剛來到的地方是——廁所。


    當然是男廁。


    「不過,逃到最後居然來到廁所……我是小學生嗎?」


    念小學的時候,對班上女生惡作劇惹對方生氣的男生,被追打到最後總是會逃進廁所,但是反過來的情形似乎很罕見。


    就在這個時候。


    響起了開門的聲音。


    從剛才就一直從某扇門前往另一扇門,因而移動到各種地方的誠剛,在瞬間繃緊身體。


    然而,沒什麽好驚訝的。


    這裏是男廁。


    會進來的人,都是男性。


    偶爾會有打掃阿姨進來,但也無須在意。


    「哇啊啊啊啊啊啊!」


    誠剛驚訝得放聲大喊。


    站在那裏的,是一名身穿製服的女孩。原本以為是剛才的奇妙少女而再度嚇了一跳,但少女連製服也不一樣,是完全不同的另一名女孩……不過在她闖入男廁的這個時間點,誠剛腦中的危險信號就在閃爍了。


    「你是誰啊!忽然闖進這裏!」


    因為剛發生那名奇妙少女的前例,因此誠剛緊張兮兮對女孩這麽說著。


    「啊、什麽事?」


    女孩則是展露出非常脫線的聲音和表情,似乎完全不清楚現在的狀況。


    她沒發現這裏是女性禁入(除了打掃阿姨之外)的男廁嗎?


    那我就告訴你吧。


    「這裏是男廁耶?」


    誠剛筆直指向女孩這麽說著。


    然而,女孩毫無反應。


    「我、我做了一場夢……」


    就隻是這麽輕聲說著。


    「幹嘛進來啦,臭女生!」


    如果是小學生,大概就會講這種話趕她出去了。以外型來看,女孩不是國中生就是高中生。更令人困擾的是,誠剛的年紀已經是成年人了。


    「……總之……可以請你出去嗎?」


    他不知道該如何臨機應變,隻好說出這種話,並緩緩走向女孩伸出手。


    「——呀啊~!別碰我!」


    隨即女孩像是忽然想到一樣大吼大叫。


    「變態!」


    「慢著慢著慢著慢著慢著慢著慢著慢著慢著慢著慢著!你在說誰啊!以場麵來說,應該是你闖入男生的聖域……」


    「哇~!變態!不要過來!」


    女孩當場揮動雙手胡亂掙紮


    「不,我說這裏是男生的聖域……」


    「呀啊~!閉上眼睛!捂住耳朵!可以的話也不要呼吸-」


    這是命令句。


    「啊?你說這什麽話……」


    過於突然的狀況使得誠剛愕然。這個女孩果然和剛才的女孩一樣不對勁。在誠剛如此心想的時候……


    「不管了!要是我嫁不出去都是你的錯!」


    女孩以極為認真的表情,伸手筆直指向誠剛。


    「咦咦、你當真?」


    氣勢上快要輸給她了。


    唔?難道說,這個女孩!


    知道原因了。雖然知道原因,但誠剛刻意不說出口,假裝沒有發現。這是成年男性的禮貌。呼呼呼。


    依照推測,女廁應該是客滿狀態吧。但這名女孩即將達到極限,所以才連忙衝進男廁。然而誠剛卻在裏麵而嚇了她一跳,導致她處於混亂狀態。大概是這麽回事吧。


    不過,接下來可沒有這麽簡單。這裏是男性的神聖領域,應該要請這名女孩趕快辦完事情之後離開,還是誠剛自己先出去?感覺後者會比較好解決。


    「那就這麽做吧。隻是不知道又會被傳送到哪裏就是了……」


    在這時,誠剛不經意如此輕聲說著。


    「為什麽偏偏是這裏……


    打開門一看,居然通到男廁……」


    同一時間,女生也像是在抱怨一樣自言自語。


    接著,兩人同時……


    ——剛才,說了什麽?


    四目相對。


    誠剛走到女孩麵前,不由得伸手搭著她纖細的肩膀。


    「難道說,你也是打開門就會移動到其他地方?」


    如果女孩剛才講的完全是另一碼事,那麽誠剛的行徑怎麽看都隻是普通的變態或色狼。因為他居然在廁所對女孩做出這種事。


    然而……


    「——你也是?」


    女孩也抬頭看著誠剛,充滿好奇心的雙眼閃爍著期待的光芒。


    「我、我、我、我、我!我叫做宮崎繪子!雖然不知道原因,不過隻要打開門,就會移動到其他的地方!可、可、可是,全都在醫院裏!還、還、還有外麵!明明是夏天卻是冬天!明明下雨卻會下雪……!」


    大概是遇到和自己際遇相同的人而亢奮吧,女孩一股腦進行自我介紹與狀況說明。隻不過她因為著急而說得很快,情報也亂七八糟無法全部理解。不過……


    居然會這樣。


    這名女孩,叫做宮崎繪子。


    沒想到除了自己,還有其他人被卷入這種奇妙的現象。


    誠剛完全沒有料想過。


    原本以為,這或許是夢。


    如果是電影情節,同樣被卷入超自然現象的角色相遇了。或許現在正是高潮場景。


    然而,


    這已經——不是夢境了。


    是現實。


    現實是殘酷的,是冰冷的,而且,隱約有股臭味。


    因為,這裏是……


    「……畢竟是廁所……」


    我總是沒辦法展現帥氣的一麵耶……


    誠剛露出苦笑。不過得知自己並不孤單之後,膽子似乎就大了起來。看向女孩的表情,感覺得到她也在思考相同的事情。


    是的。


    這是現實。


    說不定,


    可能會遇到其他,和自己遭過相同現象的人們。


    ——你,非得要找到不可。


    剛才所遇見羽毛剪短發少女的這句話,不經意浮現在腦海。


    ?


    在這個時候。


    又有兩名少女,迷失進入了這個世界。


    隻不過這兩名少女,和宮崎繪子與原上誠剛有一個地方不同。


    那就是,她們極度怕生。


    looking baside the mirror -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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