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遲大腦空白了兩秒, 慢半拍站起身,對著莊州和施梁說:“我出去一下。”


    他沒有見過嚴雪宵,也無從想象對方的樣子, 他走到網吧無人的背麵,不知為什麽比打比賽還緊張。


    他深呼吸了一口氣,同意了視頻邀請。


    屏幕中出現一個身穿白襯衫的青年, 膚色冷白,鳳眼狹長分明,隔著屏幕都能感受到若有若無的距離感, 仿佛入紙不暈的鬆煙墨。


    少年的心髒怦怦跳動,張了張嘴卻什麽也說不出, 他聞見空氣中草木清明的氣息,有什麽東西悄悄在心底彌漫。


    嚴雪宵輕聲問他:“怎麽左手拿手機?”


    明明隻是一個簡單的問題,可他的呼吸依然被打亂,慌忙答道:“右手有點累。”


    對方仿佛是在思考,空氣無聲而安靜,直至嚴雪宵淡淡開口:“我繼續工作了。”


    他這才意識到嚴雪宵的手邊擱著咖啡店的店服,他鎮定地關閉視頻。


    可掛掉電話後, 一頭張揚紅發的少年靠在被太陽灼燒的牆麵上, 心跳一聲比一聲更猛烈。


    周一上課,王老師抱著厚厚的習題冊走到講台上:“上周淨網行動取得階段性突破,三中無一人出現在網吧。”


    講台下莊州開口:“王老師該換眼鏡了, 我們在網吧待了一上午他都沒發現。”


    沈遲懶懶點頭。


    “上課前我還要說一件事, 燕城一家大醫院願意免費為我們學校的學生全麵體檢,周五上午九點空腹在操場集合。”王老師看向沈遲,“部分同學不要遲到,不要因為取得了一點成績就沾沾自喜。”


    莊州看著剛公布的考試成績單, 沈遲的名字牢牢占據最後一位,他不禁迷惑:“倒數第一也算成績嗎?”


    “老王心,海底針。”前排的男生轉頭說。


    沈遲對於體檢沒什麽感覺,抽血時眼皮也沒抬,做完體檢,直播完便坐上了去往燕城參加比賽的火車。


    決賽分為兩天,為了將運氣占比控製在最低,一天六場比賽總共十二場比賽,排名由積分決定,強度顯而易見。


    為了保證第二天九點前他能到達比賽場館,他沒有選擇最便宜的綠皮火車,買了普快坐票。


    火車上形形色色的人很多,他坐的位置離廁所近,廉價香煙的味道繚繞在空氣裏,他皺了皺眉,將懷裏的包抱得更緊了。


    他的睡眠很淺,獨自一人坐火車,怕包被偷也不敢睡踏實,一直到淩晨兩三點才睡著。


    早上七點,列車停靠在首都燕城,聽到播報站點的語音少年驟然清醒,他從硬邦邦的座椅上站起時,下半身已經麻了,他僵硬地下了火車。


    蔣旭提早一周到了燕城,他從酒店出發,享用完豐盛的晚餐,抵達決賽場館。


    進入決賽的大部分都是職業選手,最受矚目的無疑是東南賽區的第一名周亭川,swl青訓營出身,接受的是國內最為係統科學的訓練,剛入聯盟一年便成為swl主力,實力可見一斑。


    他的視線從眾人圍繞的周亭川身上離開,望見沈遲背著包孤零零走到位置上坐下,擰開水杯喝了口水,他注意到指節格外分明,是一雙彈鋼琴的手。


    如果要他評價沈遲的打法,那隻有一個詞語形容,完全的野路子打法,因為手速與意識太過驚人,沒有模仿的餘地,他突然很好奇,周亭川對上沈遲,究竟誰贏誰輸。


    比賽雖未正式開始,賽前的準備已經開始直播了,作為不常見的單人賽,直播間的熱度迅速登上帝企鵝的首頁。


    周亭川加油!


    我奶周亭川是冠軍應該沒人有意見吧?


    沒意見


    反正我押注了


    基本上下注的都是周亭川吧,賠率是最低的,不過居然有幾個押late,有周亭川在想想也不可能


    電腦前,嚴雪宵放下書輕輕皺眉,注冊帝企鵝賬號,第一次參與比賽投注。


    而直播間中段世和方升泉搭檔解說,段世介紹著選手情況:“在競爭激烈的東南賽區,周亭川拿下174分以第一名晉級決賽,實力睹目,奪冠的呼聲也是最激烈的,對冠軍的預測上投注數遙遙領先——”


    他說到最後一句話,看了眼投注頁麵,咦了一聲:“說錯了一點,如今late的投注金額是最高的。”


    彈幕震了。


    剛剛看還隻有五十塊


    late的粉絲這麽有錢嗎?


    酸了


    嗨,小紅毛那長相,招富婆不奇怪,不過電子競技實力說話


    離比賽開始不到五分鍾,鏡頭緩緩掃過各名選手,一百名來自全國各地的選手,方升泉不是每一個人都熟悉。


    他望見拉開比賽座椅的少年,與身旁容光煥發的職業選手形成鮮明對比:“late看起來比較疲憊。”


    “西北賽區確實交通不便。”段世解釋,“希望不會對接下來的比賽產生影響。”


    不太重視吧,昨天還在直播


    買張機票也就幾小時


    蔣旭也是西北的,提早一周到燕城住在酒店,今天才到的話休息不好怪不了別人


    晚上九點,比賽正式開始。


    與常規四人賽不同,百名選手參賽,同一時刻有爆發數場戰鬥的可能,導播自然而然將主要鏡頭集中在了周亭川上。


    “周亭川今天狀態很好。”方升泉點評道,“不管是節奏還是意識都沒問題,沒有短板的職業選手。”


    “蔣旭發揮也好了不少。”段世接話道,“不過很可惜,正麵撞上周亭川,被一波帶走。”


    段世的話音落下,畫麵中爆發新戰鬥,周亭川敏銳發現埋伏在山坡的late,awm一槍爆頭。


    “late很可惜,對地形的熟悉程度還是不夠,沒進前十拿不到排名分。”方升泉話帶遺憾。


    “這就是業務和職業的差別吧。”段世開口,“對細節把控不夠,往往成為決定戰局的關鍵。”


    富婆姐姐錢砸水裏了


    心疼一秒


    不用心疼,她又砸了


    上半場三場比賽下來,周亭川拿下75分位於第一,沈遲四十三分居在第二十,成績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差。


    西北賽區水平真心不行,第一名到決賽隻是二十名


    我感覺late第一場被爆頭後就走神了,後麵兩場比賽發揮不太好


    比賽經驗太少的問題,估計自信心也被打擊,放西北賽區拔尖,放一群職業選手中就普普通通了


    中場休息半小時,沈遲走到休息室打開背包拿出水杯,喝了口水,接著打開手機。


    他在幹什麽?


    下半場沙漠圖,好像是在背沙漠地圖


    這麽短的時間記得下來嗎


    地形他肯定記得的,隻需記細節,不過也很難記了


    沈遲仿佛回到了背鋼琴譜的日子,壓力反而讓他冷靜,從最西的監獄瀏覽到最東的軍事基地,細到每一棵樹每一塊石頭。


    下半場開始前五分鍾,他閉了閉眼默背了一遍,關了手機,再次進入賽場。


    完全沒休息


    真能記住嗎


    能記下來還打什麽電競,建議直接去考燕大


    “late壓力有點大。”方升泉委婉開口,“希望接下來的比賽他能調整好心態,我個人還是看好他的。”


    下半場的比賽有條不紊進行,周停川的積分不斷增加,始終占據在第一位,達到恐怖的決賽六連勝。


    但更令方升泉驚訝的是,late以驚人的擊殺分不知不覺從二十名上升到第七名!


    導播沒給鏡頭我迷惑了,late上半場不是還排在第二十嗎,怎麽突然竄到第七了


    我也記得是第二十


    是不是統分出了問題


    方升泉也迷惑不解,讓導播回切了鏡頭,畫麵中出現late的第一視角,依然是開鏡射擊,似乎與之前沒什麽不同,可回放幾次看出差別了。


    “他發現敵人更敏銳了。”方升泉點評,語氣中透出明顯的讚許,“選擇位置躲藏時也更隱蔽了,對地圖的細節把控上升了。”


    真的記下了


    好奇他的學校


    看小組賽穿著校服還在上高中吧


    他進步好快,我記得一開始看他直播就是好一點的主播水平,難怪當初swl向他拋橄欖枝,可惜沒答應,要是接受係統訓練說不定現在水平不比周亭川差


    比賽結束,選手們紛紛離開賽場,少年坐在座位上,藏在衣袖下的右手微不可察地顫栗,顫抖的時間比任何一次都長。


    蔣旭留意到沈遲的手,遞給他瓶礦泉水,打開瓶蓋:“你知道腱鞘炎嗎?常見職業病,早期還能自然恢複,嚴重就告別賽場了。”


    沈遲沒接水。


    “周亭川你今天看見了,賽場上統治級別選手,想勝他需要付出十二分力氣。”蔣旭點到截止,“冠軍獎金不過十萬,不值得。”


    沈遲抿了抿唇。


    “至於世界賽門票,世界賽每年都有。”蔣旭把水擱在桌上,“去美國洛杉磯現場和看網上轉播沒什麽差別。”


    一直沉默的少年第一次生澀地開口:“美國?”


    蔣旭雖然不知道美國有什麽特別的地方,但他還是耐心回答:“以前在德國柏林,今年決賽在洛杉磯。”


    “謝謝。”


    沈遲突然站起身,走到休息室左手拿起包,向場館邊的旅館走去。


    旅館的牆上貼滿了小廣告,房間太過狹窄沒有窗戶,散發著陰冷潮濕的氣味,黑暗中的少年翻著世界地圖,指尖落在北美洲,美國離他似乎——


    不再遙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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