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田萬裏正在吃水煮蛋。


    星期四的第一堂課,是隻要出席率達到某個程度,就能夠輕鬆拿到「優」的人氣課程「運動科學」。再過五分鍾就要開始上課。


    用塑料袋裝著昨晚吃剩的兩個水煮蛋,代替睡過頭而錯過的早餐。萬裏坐在倒數第五排座位上默默吃水煮蛋。


    我坐在他斜後方的座位看著他的舉動,真是相當無趣的景象。萬裏把整罐藍蓋的加味鹽帶來學校,右手拿著鹽,左手拿著水煮蛋,右手灑鹽,左手吃。灑鹽。吃。灑鹽。吃……真的無聊透頂的景象。要說有什麽可看之處,就是原本打算用額頭敲蛋殼,卻想起昨天晚上這麽做隻換來疼痛沒把蛋殼打破,於是換個想法,用桌腳敲碎蛋殼,結果「哇!」嚇到隔著一個空位的男生。


    你帶水煮蛋來嗎?是的。還帶了鹽巴?是的——閑聊開始熟絡時,對方的朋友出現了。萬裏又變回沉默嚼水煮蛋男。


    坐在萬裏正後方的女孩子為了避免萬裏聽見,在手機上打字秀給彼此——前麵那個人的蛋好像很硬。煮太久了。蛋黃都變黑了。還拚命喝鳥龍茶。看來很幹。話說回來居然把整罐鹽巴帶來。笑。諸如此類。


    萬裏沒發現自己被當成話題。


    也沒發現失去肉體的我一直注視他。


    距離開學典禮已經過了一個星期又幾天,進入必修課申請時期,校園裏就會湧現大批學生。包括在迎新會上因為學長姊的選課情報陷入一片混亂的萬裏等一年級新生,到西裝打扮的大四生,個個或拿著頻繁使用到快要支離破碎的榻榻米大小上課時間表,或在走廊上往來,或在教室裏進出,或占據長椅用手機互傅mail。


    話雖如此,學生會時常出現在大學校園的時間,大概也隻僅限於春天。中間夾著漫長的暑假,校園人口自然會減少一半。或許會有一兩個人,或者更多人像我一樣失去肉體,意思就是死亡。我沒有期待,但這是沒辦法的事實。


    萬裏最好也要小心。不習慣的喝酒,不習慣的夜生活,少了家長注意的單身生活,剛取得的駕照,新朋友,過剩的體力,多到過剩的自由時間——年輕人的世界裏隨時充滿危險。


    運動科學是一堂很受歡迎的輕鬆課程,因此許多學生陸續進入教室,座位也從教室後方的位置開始填滿。反正沒有人看得到我,我也不想和誰有所瓜葛,所以待在哪裏都無所謂,不過還是莫名帶著幾分愧疚地離開座位。踩著高跟鞋喀喀走過走道的女生坐在這個位置。


    滿口水煮蛋的萬裏注意到她而回頭。


    這堂課開始時,又有一個人進入教室。nike鞋沒有發出腳步聲。來者是琳達。


    琳達發現萬裏,就這麽呆立在走道上看著他的側臉,沒有坐下。萬裏沒有發現,當然也沒發現我的存在。


    ﹡﹡﹡


    「今天加賀同學找我說話。」


    「真的假的?說什麽?」


    「她叫我『高田同學』。」


    哈哈哈哈,錯了一個字!柳澤一邊大笑,一邊用美工刀滑過封起來的紙箱。他以穿著t恤的背部對著萬裏,擺出所謂蹲廁所的姿勢,依序割開四邊的封箱膠帶。


    這裏是萬裏的城堡。名字是新鳳凰,表示這間公寓幾度浴火重生……感覺起來是這樣。其中的二〇四室。


    二〇平方公尺左右的房間裏有廚房,不過姑且鋪了木質地板。雖然不是新屋,也不算太舊。到大學不用轉車。隻要一班車就能抵達。雖然是西北向,不過是邊間。母親喜歡的那間房間比這間大快一倍,格局是房間加廚房兼餐廳,租金一樣,但是是坐北朝南很明亮的和室,不過屋齡有二十四年。大衣櫥看來方便,房子也沒有那麽破舊,隻是要住進比自己還老的房子畢竟有些害怕,所以最後決定現在這一間。再加上家具和行李不多,所以目前住起來很舒適。


    萬裏無意間觀察柳澤的頭頂,看看有無禿頭的可能,同時坐在擺放廚房兼玄關兼走廊處的高背椅上擺動雙腿。這張花四〇〇元在二手商店買來的椅子意外地牢固好坐。雖然有詭異的飛濺汙點,不過他不是很在意。


    柳澤再度拿起擺在地上的美工刀,將刀刃插進沒割開的封箱膠帶。那是萬裏的母親為了靠不住的兒子,早早從靜岡寄來的救援物資。


    「然後我告訴她我不是高田,她隻是說聲:『哎呀對不起,田、田中同學。』」


    「根本隻有『田』是對的。算了,香子本來就是那種人,完全不在乎別人的事,也不想記住別人名字,心裏隻有自己的事。好,打開了打開了,多田媽媽送了什麽寶物過來?」


    「我跟她說也不是田中,提示是兩個字,結果她說:『兩個字……?加賀同學……?』我說那是你吧。」


    「那是你現在掰出來的吧……喔喔!你看,萬裏!」


    柳澤臉上閃耀開心的光芒轉過頭,捧起打開的沉重紙箱,給萬裏看看裏麵:


    「太讚了,親愛的多田美惠子!這個選擇超了解我們的需求!絕讚nice choice!」


    「那是什麽?話說回來你為什麽知道我家美惠子的名字?」


    「看送貨單上的寄件人就知道了!我愛美惠子!看看這些泡麵!快餐炒麵!我快要哭了……啊啊!意大利麵!還有意大利麵醬!ate和零食、鮪魚罐頭、鯖魚罐頭、糖果,另外還有……這是什麽?底片盒?而且有三個。」


    萬裏離開座位,湊近看向柳澤手邊的東西:


    「啊啊,那是那個,裏麵放著茶粉。我家是自己碾茶,所以不太講究容器。在杯子裏放進大約半匙,倒入熱水就可以直接喝了,不需要茶壺或濾茶器。拿一個去吧?超簡單的,而且是連茶葉一起喝下去,對身體很好。」


    「我要我要我要!我最喜歡對身體好的東西!喔,有信。」


    接過白色信封的萬裏再度坐在椅子上。信封正麵隻寫著媽媽寄。字體看來像是被雨打濕的柳葉。


    時間是學校課程早已結束的晚上九點。


    柳澤的公寓距離這裏電車三站,但是值一聽說萬裏家裏寄來救援物資,馬上回答:「我五秒鍾到!」騎著腳踏車在夜路飛奔前來。他的目標是分一些東西回家,正是所謂的伸手男。而且還真的五秒鍾就到了,更是可怕……這些當然是玩笑話。


    萬裏擅自認為看似在富裕環境成長的柳澤,大學生活一定過得很優雅。但是根據本人的說法,因為他排除眾議堅決報考其它學校,和爸媽鬧翻了,所以家裏除了學費之外,根本無法期待任何支持,明明參加許多地方的長期打工麵試,不知為何通通失敗了,因此到現在還沒有固定的打工(本人認為『爸媽一定是被香子操縱了!』但是真相不明),隻能靠著打臨時工勉強撐過困境。別看他這樣,其實日子過得很辛苦。


    「信上寫了什麽?應該有寫多分一些給朋友吧?」


    就算沒有這樣寫,萬裏自然也會多分一些給柳澤。


    「要注意身體。上課別請假。別老是上網。要多運動。自己的所作所為要像個負責任的大人……就寫這些。」


    萬裏把真的隻寫了五行字的信紙在柳澤麵前揮舞,接著裝回信封收進廚房抽屜。趁著萬裏稍微離開的片刻,柳澤從紙箱裏拿出兩三個微波白飯。


    「啊!等等,柳兄,可以別對那個人出手嗎?」


    我什麽都可以分給你,不過那個東西另當別論。


    「對我來說佐藤(注:產品名稱是佐藤微波白飯)是特別的存在,就算是柳兄,我也不能和你共享。」


    「這樣啊……」柳澤老實地點頭,把微波白飯輕輕放回紙箱裏。


    「那麽泡麵呢?泡麵可以給我吧?我可以拿幾個?紙箱裏有四袋五包裝的袋麵,總共


    有二〇包。」


    萬裏心想隻能給你五包,最後還是說聲:


    「你可以拿一半……」


    因為他看到好友露出在t恤外麵的手臂就有三、四個蚊子叮咬的痕跡,感覺很可憐。


    「對了,如果柳兄喜歡甜食,餅幹可以全都拿去……」


    「真的嗎?我要!為什麽?」


    「因為看你被蚊子咬,感覺很可憐……明明才四月,怎麽會這樣……」


    「是啊,從剛才開始就覺得好癢。」


    「而且搬來時我就帶了很多。我家附近就有餅幹工廠,家裏也有親戚在那裏打工,所以我們可以拿到很多所謂的瑕疵品。在我家這種餅幹等於是吃到飽,我想一輩子也不會有機會在店裏購買。」


    「真的假的?這個瑕疵品看起來和市麵上販賣的一模一樣耶!從小就是這樣?我如果還是小鬼,一定會因為這種事樂翻天!」


    「小時候是怎樣……我也不知道。」


    「什麽叫不知道?這可是你自己的事。」


    「話是這麽說沒錯。雖然是這樣、這樣,的確沒錯……」


    柳澤對於萬裏奠名其妙的回答一笑置之。攤開像老頭一樣折成五角形的自備鬆元清黃色塑料袋,大把大把地裝進餅幹。


    萬裏看著他的側臉,稍微張開原本閉上的嘴。吸了一口氣,像是計算跳繩時機的小孩子一樣輕晃脖子,打算用「我說——」開頭,但是隱約的猶豫變成微妙的沉默,讓萬裏的眼前一片暗。沒辦法。停手。現在還不行。找不到讓氣氛變得凝重的好時機。


    充滿胸部的空氣一點一點流泄,避免被發現。今天也說不出口,不過沒關係,還有下次,改天再說。


    他用假聲開玩笑地開口:「柳兄!」「惡心!」新朋友同樣以假聲回答,但是沒有回頭。


    「話說回來,可以繼續剛才的話題嗎?就是和加賀同學說話的事。我們是在今天第一堂課遇到的。」


    「啊啊,運動科學?雖然有點猶豫,不過看樣子沒去是正確的。」


    「加賀同學向我打聽你所有的課表。」


    柳澤拿起不同口味的泡麵一一端詳,原本考慮著要帶哪個回家,突然停止動作。接著他保持跪地姿勢,緩緩轉身抬頭看向坐在椅子上擺動雙腳的萬裏。一臉嚴肅表情。工整的長相突然變得麵無表情,感覺滿恐怖的。


    「……你該不會……」


    「沒有沒有沒有!明知道你避著她,我怎麽可能告訴她?」


    柳澤認真點頭,彷佛在說幹得好。或許是單膝跪地,移動身體轉向的關係,讓他看起來像個訓狗師。


    接著他朝著萬裏勾手指,感覺像在說「e on」,這是「很好,保持這樣繼續刺激她」的暗號。


    「……可是加賀同學也知道你在避她。她感歎地說:『隻要一碰到麵就逃跑,修的課也完全不同,再這樣下去,特地和光央來念同一所大學就沒有意義了……嗯。』」


    「就跟你說模仿得不像,別再學她了。不過她說得沒錯,那家夥自己也很清楚。」


    「她說這樣下去不會有進展,說如果你的必修課已經選好,請告訴她。在那之前她不打算選課,看來是決心要配合你的課。」


    柳澤的眉毛嚴肅地皺在一起。


    「我當然立刻拒絕。結果她說:『難道不付錢,你就不說嗎?』」


    「……她就是那種女人……」


    嘖。柳澤輕輕咂舌,不耐煩地歪著嘴巴,轉動脖子。頸骨發出仿佛來自地獄的驚人吱嘎聲。這是威嚇嗎?但是對象是誰?


    「我聽到她這麽說,反應也是拒絕、排斥。加賀同學似乎也看出我的反彈,不再繼續糾纏下去。她本來坐在我斜後方的位子,或許是尷尬吧,隻說了我們有機會再聊,就移動到最前麵的座位,自己一個人坐在空無一人的第一排,看來她也沒有其它可以說話的對象。」


    哎呀,我也沒有說話對象,你又不來上課——萬裏一邊繼續說著,一邊回想起今天早上的情景。


    在不是牛仔褲就是連帽上衣的色調暗沉學生之中,香子身穿價值等級比周遭眾人高上幾級的名牌深粉紅色迷你裙洋裝,顯得相當突兀。


    深褐色卷發垂在單邊肩上,耳朵戴著嵌有鑽石的花樣耳環。白皙的手臂、纖細的手腕、滑順到嚇人的頸子,在這個雜亂的教室裏都顯得與眾不同。


    而且那張意興闌珊聽課的側臉無比美麗。就連身為男性的萬裏都曉得她一定花了不少時間仔細化妝。一個半小時內始終盯著她的人應該不隻萬裏,教室裏的所有人——而且不論男女,包括講台上的教授也一定不斷注視充滿玫瑰香氣的香子。


    雖然包括萬裏在內,到了最後都沒有任何人主動和她說話。


    「看到那個樣子的加賀同學,總覺得有點……」


    下課之後,香子快步離開教室,像是要甩開注視自己的無數視線。在出口差點撞上其它同學,她也瞬間露出完美笑容,像個大小姐停下腳步,以手示意對方先走。看到這情況,萬裏聽見附近的女孩子話中帶刺地交頭接耳——「好故意喔!」「每次見到她,全身上下都是名牌貨。」「一定是家裏有錢。」「或者是酒店小姐。」「也可能是男人買給她的。」


    麵對與眾不同的存在,人們總是嚴苛對待。


    「嗯,感覺還滿……可憐的。」


    聽見萬裏的話,柳澤睜大眼睛,表情為之扭曲。「啥?」擺出誇張的動作,臉上甚至帶著訕笑反問:


    「你說什麽?你該不會是同情香子吧?」


    「有一點。真的隻有一點。如果你也看到那個氣氛,一定也會有點……」


    「絕對不會。」


    柳澤立刻反駁。「哎呀,可是——」萬裏準備繼續響應。


    「人長得漂亮真——的很吃香!」


    卻被柳澤幾乎噴出口水的氣勢壓製,不禁沉默。


    「不管發生什麽事,隻要稍微露出那種表情,馬上就能夠得到眾人同情!萬裏也是一樣,明明和我一起遭到玫瑰花毆打,卻因為她長得漂亮所以不覺得生氣,對吧?還認為她很可憐吧?如果一個醜八怪做了同檬的事,下場會是如何?如果被一個滿臉肮髒的家夥用玫瑰毆打,情況又是如何?你肯定會說開什麽玩笑吧?如果追著我團團轉的女生外表像是拉出來的大便,你也會說同樣的話嗎?還會說她看來孤單可憐嗎?一定說不出口吧?」


    柳澤手指著不發一語的萬裏鼻尖說得斬釘截鐵,盡管如此似乎還是沒辦法消除焦慮。他皺起鼻子,不斷粗暴撥開自己的瀏海:


    「……每個人都認為事不關己,每個人說法都一樣,隻會說對方是美女,有什麽不好?真羨慕、真想代替你、有什麽不好、別耍任性了等等……隻要是美女就應該自然受到喜愛嗎?哪有這種事!認真站在我的立場想想!所有人都簡簡單單就被騙了!」


    他粗魯地又打開一個鬆元清的袋子。看到他的背影,萬裏也有話想說:


    「你是什麽意思?我沒有那樣說。她要我告訴她你修的課,我不也拒絕了嗎?」


    你憑什麽說教。再說你憑什麽一竿子打翻一條船,說什麽「每個人」。


    「人長得漂亮容易受到同情或許是事實,不過那也是我的自由吧?我沒打算說服你和加賀同學說話。你要無視誰是你的自由,但是我沒必要奉陪。我見到加賀同學一個人覺得很可憐,因此決定下次見到她要主動和她說話。」


    「……你是認真的嗎?」


    真的。萬裏點頭回應。


    今天和香子的交談,結束在萬裏對她露出否定表情的時刻。這種微妙的結束方式讓萬裏覺得不舒服,事後回想起來很難受。


    他沒打算依照香子的希望透露柳澤選修的課程,但那是因為萬裏尊重柳澤,本身並不討厭香子,也希望香子知道這一點。雖然遭到牽連遇襲、雖然她連萬裏的名字都記不住,甚至沒有把他放在眼裏,但是萬裏不會因為這樣討厭一個人,也不會因此拒人於千裏之外。


    或許真如柳澤所言,這是因為香子長得漂亮,或許同情她孤單一人也是因為她長得漂亮,但是假如香子外表沒有那麽漂亮,是個男生,而萬裏遭到對方同樣的對待,也不會因此討厭對方。應該說他不希望自己因此討厭對方。


    柳澤沒有繼續多說什麽,隻是不悅地沉默皺眉,低頭看著裝滿零食和拉麵的袋子。柳澤會不會說:「這些我不要了!」就此離開,結束剛建立的友情呢?如果真是如此,我該怎麽辦?要道歉嗎?可是我要為了什麽道歉?萬裏尷尬地望著自己的腳尖。他真的不曉得該怎麽辦才好。他苦惱於沒有足夠的經驗應付這種場麵。沒想到——


    「算了……你說得也沒錯。沒道理因為我要躲避香子,你也必須做同樣的事。」


    衡量煩躁和食物之後,看來是食物獲勝吧?


    或者是他也想要珍惜與萬裏之間的友情?


    柳澤聳肩說道:


    「我們別吵了,為了香子的事情爭執,一點意義也沒有。」


    無論是為了食物或友情,總之姑且不論柳澤的用意,萬裏也同意爭執沒有意義,說了一聲「也對。」離開椅子。


    「這是友情的證明。」


    他把微波白飯放進塑料袋裏。而且放了兩個。


    ﹡﹡﹡


    萬裏在一樓大廳的社團招募攤子前看見加賀香子。


    第四堂課結束,而且今天是星期五,集合在一起緩緩朝迎新會前進的人潮眾多,排列長桌的攤位盛況空前,大廳塞滿所有學年的學生,幾乎已經無法用肉眼確認每個社團的邊線。萬裏被邊走路邊聊天的家夥狠狠踩到腳忍不住大叫,卻沒有人回頭查看是怎麽回事。萬裏的聲音被震耳欲聾的喧鬧聲吞沒,消失得無影無蹤。


    在這樣的學生人潮當中,香子今天也是一個人。


    仿佛晴空亂流,隻有她周圍一公尺範圍不受星期五喧囂的影響,孤伶伶地一個人,露出雪白頸子閱讀手中傳單的模樣,讓萬裏想到低頭盛開的花朵。


    沒有半個人靠近。


    在老舊日光燈下,每個人都沉浸在深濃黑影覆蓋的色調之中,彷佛隻有香子四周散發帶著水氣、隱約發白的光芒,這種氣氛更讓人難以開口和她說話。連那些厚臉皮的社團招募部隊也和香子拉開距離偷看她,有些人好幾次經過晴空亂流三公尺範圍,對著香子指指點點、竊竊私語。但是不管是沉默的牽製狀態,或是膠著狀態,總之在萬裏看來,每個人郡希望避免成為「和她說話的第一人」。


    大概是因為香子的氣勢太強。


    每個人都會認為:反正她不會理人,反正她是不同世界的人,反正和她說話也沒用。如果沒有互相理解,萬裏也會有同樣想法。


    今天的香子外表也很完美。曲線和緩的卷發加上黑色緞帶的大小姐風格發箍,淡黃色蕾絲襯衫搭配花瓣下襬灰裙,還有高跟的綁帶涼鞋。沒有名牌標誌的軟皮包是黑色的。美麗的容顏。俏麗的身形。


    與昨天的粉紅色迷你裙洋裝相比,或許當事人今天希望簡樸一點,還是和其它女學生有著天壤之別,差別大到叫人同情——萬裏從柱子的後麵,伸出脖子望著香子纖細的腰部。與走過背後的那些人相比,雖然不至於鶴立雞群.不過大約是花紋愛潔蟹和珍珠的差別,是附著在牡蠣殼上讓蝶魚送過來的海葡萄,與受到天使祝福而在波浪之間閃耀誕生的維納斯的差別。嗯,大概就是這麽不同。


    至於萬裏之所以躲著,不是因為想躲在暗處盡情窺探香子,而是因為茶道社的學姊們就在旁邊。


    這個星期他和柳澤一場接著一場,幾乎參加所有社團的迎新會白吃自喝。網球社、美食社,還有廣告研究社,基於興趣也去偷看過其它大學社團活動的大規模派對……然後,也去了茶道社。


    茶道社的酒會說愉快也很愉快。不過都是女孩子的場合,場子熱烈起來時很可怕(大姊——你好香啊——!如此大叫在榻榻米包廂裏翻滾,一頭撞進學姊兩腿之間的女人,這個世界上到底找得到幾個……),另外,把人數稀少的男性社員當成奴隸使喚也很可怕——我說你啊!拿水壺來!你!說話!你!負責決定續攤地點!花魚!分給大家!喂喂!茶道社保齡球——!咳咳!大姊的味道好香——!鬧起來就像這樣。因此收到主要由學長傳來的「超歡迎男生!」「請加入茶道社!」「我們一起加油!」的招募郵件,反而比什麽都可怕。


    因此萬裏盡量不希望碰到她們。某個抱著巨大立牌廣告牌的團體正好在此時經過,萬裏躲在廣告牌後麵移動,屈身在板子後麵慢慢靠近香子。廣告牌上正好開了一大一小的洞。


    「加賀同學,你在做什麽?」


    「……啊、哎呀……」


    想要掩飾緊張的萬裏把頭探出那個洞。那洞正好是一張臉,右手伸出去的洞正好也是右手。廣告牌正麵是臉部和手部挖空的阪本龍馬全身像,也就是觀光區時常用來讓人拍照的東西。斜著身體被人扛著走的龍馬突然對香子開口,這個狀況或許有些超現實。


    「啊啊啊!痛痛痛痛!」


    人像廣告牌繼續移動,撞到萬裏的脖子。是發現萬裏的家夥故意撞的。這一群大概是曆史社的人吧。


    看見抽出頭和手,從廣告牌後側現身的萬裏,香子瞬間有點困惑。


    「……呃、你是……」


    但是馬上露出完美大小姐的笑容。彷佛在宣告要把昨天有些尷尬結束的簡短對話、過去在眾人之中總是顯得形單影隻的自己等不喜歡的事全都當作沒發生!微笑說道:


    「高田同學。這樣稱呼你可以吧?你好。」


    又錯了。


    「多田,多田萬裏。我看到你一個人在這裏,好奇你在做什麽。」


    「沒錯沒錯,多田同學。你好。」


    美麗的深紅色嘴唇掛著華麗的微笑,但是香子沒看向萬裏的臉,視線在萬裏四周遊移,找尋某人的身影。萬裏心想,她應該是在找柳澤。那家夥今天去參加電影研究社的迎新會了。萬裏也有受到邀請,但是他不想麵對齊眾一堂的真正電影愛好者,於是決定找別的事做。


    「你如果要找柳兄,他今夭去參加迎新會了。」


    香子眨眨眼睛,轉動一下眼珠,終於看向萬裏的臉:


    「哪邊的……就算我問你,你也不會告訴我吧,多田同學?」


    手指在亮澤秀發上滑動,稍微拾高下巴。雪白牙齒發出亮光的笑容定住不變,從頭到腳緩緩上下打量萬裏,接著莫名有魄力地雙手抱胸,稍微偏著頭:


    「或者說你改變主意了?」


    這才放慢速度眨了一下眼睛。


    完美的笑容與凝視萬裏的視線,讓他整個人像釘住一般動彈不得。


    雖然感覺不到類似「敵意」的情緒。


    「不……我沒打算改變主意。」


    「我想也是。」


    大概是習慣動作,她又撥了一下頭發。


    光是這樣的動作就讓人感覺「說不定很可怕……」或許是因為香子揚起漂亮嘴角的表情,感覺不到絲毫溫度的關係吧。不熱也不冰,不幹也不濕。像是一個人造物品,甚至感覺不到詭異。在萬裏麵前的笑臉隻是充滿強烈的「陌生人」感覺,散發美麗的光芒。


    看到那對黑眼珠綻放的強烈光芒,萬裏不禁不解自己昨天為什麽覺得她可憐。這樣扭腰站立的姿勢、美麗的容貌、笑容、穿著,


    她很完美對吧?也看不出缺點和弱點,感覺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東西能夠打倒加賀香子。


    萬裏甚至快要忘了自己為什麽要主動找她說話,正當他打算說聲「那麽我先告辭了……」然後像隻丟臉的螯蝦一樣彈跳離開時。


    「啊——多田萬裏!」


    太大意了。


    「怎麽怎麽了?今天要去參加別處的迎新會嗎?該不會是打算見異思遷吧?」


    「我們社團今天也要喝酒喔——?你、當、然、會、來、吧——?」


    左右肩膀被人牢牢抓住,不停晃動。被可怕的茶道社女子軍團二年級搞笑兩人組發現,她們的名字是沙緒&椎。勇猛果敢的沙緒和有點少根筋的椎。這些學姊們或許因為萬裏的娃娃臉加上缺乏男子氣概容易親近的關係,就這麽熱情地靠過來。雖然不覺得不舒服,但是也不覺得有多舒服。


    「啊啊……哇啊……學姊好……」


    「好什麽好!我們要去甘太郎!」


    總之看也知道她們很可怕。沙緒不斷戳刺萬裏的側腹說道:


    「喂喂——快點下定決心簽下入社申請書就是了!說到這個,可以回個信給我們家的男生嗎?他們因為沒收到你的回信在哭喔。嗯?」


    「是!」


    椎不明就理地把原子筆尾插進萬裏的耳朵裏,萬裏沒出息地彎下腰——啊啊,這下子無法抵抗……看來必須進茶道社了。


    「哎呀,真抱歉,你還有朋友啊。」


    沙緒&椎這才注意到不解偏著頭看向這邊的香子。


    她們兩人鬆開抓住萬裏的手,稍微互看彼此,又看了香子一眼。香子不改完美笑容,規規矩矩地一語不發,宛如端坐等待介紹的家犬。兩名學姊又一次互看彼此,「呃、總之,等你有空時記得回信喔。」「再見了,多田萬裏。」學姊慵懶地揮手離去。


    對於沒打算參加茶道社的萬裏來說,香子是他的救星。


    「……剛剛是怎麽回事?」


    香子不是在自言自語。


    她不解地將纖細手指輕輕抵住下巴,轉身麵向萬裏:


    「吶,多田同學,你對剛剛的情況有什麽想法?」


    「咦?剛剛的情況……」


    兩人麵麵相覷。麵對近距離仰望的香子,萬裏再次感慨——多麽深邃工整的五官啊。隻不過兩人視線幾乎差不多高,使他感到幾分哀傷。


    「剛、剛才那是茶道社的學姊。」


    「我問的不是那個。」


    「她們叫沙緒&椎。」


    「我也沒興趣知道那對搭擋的名字。」


    香子緩緩搖頭,更靠近了一點,接著不知為何壓低聲音?


    「……可以老實告訴我嗎?光央的事先放在一邊,這隻是我個人的好奇——」


    咦?咦?更加失去平靜的萬裏鼻尖聞到濃厚的甜香味。


    「多田同學從開學典禮當天到目前為止,接到多少社團的邀約?」


    今天也是玫瑰香味——軟綿綿的大腦差點溶化,在千鈞一發之際好不容易恢複理性。香子正在等待答案。


    「吶,告訴我。有幾個?」


    「要說有幾個……這個嘛——呃……迎新會參加過五、六場……如果加上馬上就離開的,還有隻去參加續攤的,我算算……嗯,不過——」


    都已經幾歲的人了,還會為了這種情況心跳加速,真是丟臉。萬裏拚命挖掘記憶,力圖振作。但是——


    「正確的受邀次數有點……畢竟我不可能全部記得,有些也不見得是對方社團主動邀約,如果連隻是找我們參加的社團也算進去,恐怕沒完沒了——」


    從開學典禮以來,邀約活動不斷,情況十分混亂。一年級新生隻要走過社團攤位前麵,嚴陣以待的各個社團學長姊立刻會像鬣狗一樣成群擁上。萬裏和柳澤也被抓過幾次,塞傳單到他們的口袋,或是受邀參加迎新會。這些社團之中若是感到興趣,就會過去看看。早有縱向、橫向連結的直升社團,招攬社員的做法或許會更好、更聰明一些。


    「……沒完沒了……?」


    香子巧妙地保持笑容:


    「意思是……很many、many、many、many嗎……?」


    「加賀同學……在模仿魯大柴(注:日本的男性演員)嗎……?」


    「我……」


    接著她快速看過左右,將手上某個社團傳單卷成一圈靠近萬裏的右耳,彷佛在表白十分不得了的丟臉事跡一樣小聲說道:


    「一個也沒有。」


    吐氣的溫度差點讓萬裏的右耳燃燒起來。


    香子無視萬裏差點往後跳的反應,離開萬裏之後單手插腰,上揚的美麗嘴唇露出白亮的牙齒,無論姿勢和笑容都與女演員沒兩樣。


    「……為什麽?為什麽沒有人找我?」


    心裏一驚。


    偏著頭說出口的話語彷佛耐不住孤單,有著藏不住的脆弱。至少萬裏聽起來是這樣。


    香子孤伶伶的身影再度浮現腦海,充滿現實的味道。人長得漂亮真的很吃香!柳澤大吼的聲音跟著蘇醒。所有人都簡簡單單就被騙了!真是如此嗎?


    意思是眼前的情況也是騙人的嗎?


    可是此刻站在她麵前的萬裏感覺心口好痛。這是真的。


    「我不是對社團活動感興趣,也不希望有人找我參加。如果不是和光央在一起,我哪個社團也不想去。但是,總覺得我好像太……我不知道該怎麽說才好……來到這裏之後,總之就是很……」


    看來孤單又可憐。所以。


    「……感覺自己好像變成透明人,感覺遭到無視,不隻是光央……周圍的大家都是。」


    好,我知道了!交給我吧!不管是柳兄選修的課表也好,預定參加的迎新會也好,我全部都會告訴你,上吧!我會幫你加油的!是這麽回事嗎?


    同情眼前這個人的心情,隻是被美貌蒙騙嗎?簡單來說對方是利用我接近柳澤嗎?


    或許真的是加賀香子快被孤單的生活打敗了?


    到頭來如果我被騙、被利用,又有什麽問題嗎?有嗎?頂多可能因為過分同情她而泄漏柳澤的情報,這樣一來最傷腦筋的人是柳澤……原來如此,所以他擔心我被香子欺騙,轉而同情她。但是我……我自己又是如何?


    我想怎麽做?


    不可以同情嗎?不希望被騙嗎?這是為什麽?為了柳澤?


    越來越搞不明白的萬裏不曉得該如何處理自己的情感,忍不住仰望空無一物的天空,甚至愚蠢地希望不管是老天爺的啟示或是守護靈的引導都可以,總之能夠有個人開導這個狀況的真相。可是天空當然不可能出現那種東西,必須仰賴自己的腦袋和心進行思考。


    「我那麽奇怪嗎?」


    香子用手上傳單輕拍自己的圓額頭,隱藏自己的表情,隻能看到她姑且露出的笑容。


    「所以光央才不想理我,是嗎?」


    「……加賀同學,那個……」


    是為了得到柳兄情報的偽裝嗎?


    或者真的是——


    「……很難過嗎?」


    「沒有。」


    保持微笑狀態的嘴唇毫不猶豫地回答。語尾有些上揚的做作說話方式,聽來像在逞強。


    萬裏不禁直盯她的唇邊。就在此時。


    「咦?兩位對我們社團有興趣嗎?抱歉抱歉,碰巧攤位上沒人!」


    香子高舉遮住臉的傳單,看見一個女孩對她微笑。


    香子驚訝地睜大眼睛看著對方,永遠無從得知傳單底下剛才是什麽表情。


    「你們是新生吧?謝謝你們對我們社團感興趣,我們是全能的


    。哎呀,簡單說來就是『春天賞花喝酒,夏天海邊烤肉喝酒,秋天賞楓喝酒,冬天玩滑雪板喝酒』這樣的快樂社團。社團裏有來自各個大學的學生,可以認識很多朋友喔。事實上我也不是這裏的學生,我是●女的三年級。」


    突然出現的那個人比香子和萬裏都要高。貼身牛仔褲搭配v領針織衫,脖子上掛了一條雪花銀項鏈。直順的頭發撥到耳後,感覺開朗幹淨清爽,有點女主播的味道。


    「話說回來,你看來沒什麽精神,怎麽了?要不要緊?啊、該不會是在考慮不曉得該接受哪個社團的邀約吧?」


    對方體貼地看著香子的臉,香子立刻恢複平常的笑容:


    「沒那回事。我不要緊,謝謝你。」


    像個大小姐一樣不慌不忙低頭鞠躬。萬裏不知不覺也以同樣速度和她一起鞠躬。


    「這樣啊——那就好。如果有人糾纏,或者遇到什麽困擾,都可以告訴我。有些社團似乎很喜歡強人所難。這個學校的網球社風評很差,聽說招募方式相當緊迫盯人。對了,你們叫什麽名字?」


    「啊、呃,我叫多田。多田萬裏。」


    「我姓加賀。」


    「是嗎是嗎——多田學弟和加賀學妹。已經參加過社團的迎新會了嗎?」


    咦?呃,嗯,是。對方看向點頭的萬裏:


    「喔,原來如此!哪邊的哪邊的?去了哪些社團的?」


    全能社的學姊以連珠炮的速度發問。萬裏老實回想,扳著手指準備回答——


    「啊,對了!」


    臉上帶著開心笑容的學姊拍了一下手,打斷萬裏。


    「如果你們方便,我們邊喝茶邊繼續聊吧?其實是我口渴了,因為我今天一直待在攤位喊著:『你是新生嗎?』都快累癱了!和學弟妹在一起,偷懶就不會被罵了,所以我是這樣打算的。啊哈哈,車站那邊的羅多倫咖啡每次都很多人,不過事實上有個內行人才知道的咖啡廳,你們曉得嗎?一定不知道吧?那家店的咖啡歐蕾可是確實用咖啡歐蕾專用杯裝的喔。多田學弟知道咖啡歐蕾專用杯嗎?」


    「……咦?呃、不……不曉得。」


    「我想也是。男孩子不懂那種浪漫。我非常喜歡咖啡。女孩子大概都是這樣。」


    學姊用指尖輕戳萬裏的肩膀。接著麵帶笑容轉向香子?


    「女孩子一定懂吧!」


    「咦?」


    「咖啡歐蕾專用杯!你知道吧,加賀學妹!」


    「呃……嗯,知道……」


    「很——好,那麽就決定了!走吧走吧!」


    對方仿佛認識很久的朋友一般,冷不防地親密握住香子的手。香子有些驚訝地看著被握住的手,張開形狀漂亮的嘴巴打算開口,卻慢了一步。


    「tiffany?」


    學姊放聲大叫。被突如其來的音量嚇到的香子眨動長睫毛,收起下巴稍微後仰。


    「騙人騙人!耶——超可愛的戒指—這是鑽石吧?是tiffany對吧?」


    「……是的、那個、不過……我覺得戴來學校好像太過華麗,呃,手……」


    「怎麽會——為什麽為什麽!完全不會,這不算什麽!不會不會不會!而且又很適合。我前陣子看到時,其實也很想要喔!而且如果我買到了,絕對會戴來學校並且戴去打工。一定要戴著,否則光是擁有又有什麽意義!耶——好好喔,好羨慕,靠近一點讓我看。啊——真的好美!」


    幾乎靠著蠻力一步步拖著香子往前走。如果學姊也用這種氣勢握住我的手……話說回來,這根本是杞人憂天。她隻對萬裏說聲:「從對麵的出入口大廳出去!」


    「啊,當然是我請客,別擔心!麻煩你們陪我,我出錢是天經地義!另外,我也可以就我知道的範圍,告訴你們上課的信息!」


    ……上課信息這種事情連其它大學的學生都知道嗎?


    萬裏覺得有點不可思議,但是對於不知所措的新鮮人來說,既然這樣也隻好接受了。


    「我一年級時,學長姊也用這種方式教我許多——啊——真懷念春天這種騷動的氣氛!這個時期的空氣有股莫名的獨特感覺!不覺得心跳加速、興奮期待嗎?」


    是的,心跳加速,興奮期待。感覺上隻有配合對方的雀躍,笑臉加以響應。因為他們也是這麽做。


    被學姊像小孩子一樣拉著手拖行,香子回頭看向跟在身後的萬裏。光是看到她的眼神,萬裏就知道香子感到為難。萬裏也是一樣非常為難。突然出現的學姊讓他們感到不對勁。爽快、開朗、說了很多話,結果還是不曉得她想說什麽。話說回來到底為什麽被她拉著走?要去哪裏?連這些事都不知道。


    哎呀,有什麽關係。跟去看看吧——萬裏輕輕點頭,以唇語回答轉頭看著自己的香子。


    和加賀香子一起前往咖啡廳和學姊說話,感覺很難有機會再次遇到這麽罕見的經驗。這是少有的難得機會。至少萬裏自己絕對不可能隨便找香子喝茶。再說學姊的用意雖然不明,不過好歹是個美女。


    再加上最重要的是這是第一次有社團找上香子,萬裏覺得機會難得,就要積極把握。


    當然萬裏不知道香子真正的想法。


    或許她真的很孤單,沒有人主動和她說話,為此感到難受。


    也許一切都是謊言,事實上她一點也不寂寞,露出那種表情、用那種聲音說話,都隻是為了從萬裏那裏套出柳澤的情報采取的同情作戰。或許沒有柳澤的社團活動,有沒有受到邀約都無所謂。或許柳澤之外的人她全都沒看進眼裏,一點也不在乎。


    但是如果這一切都是欺騙,那就被騙吧——萬裏心想。柳澤因為討厭而閃避,其它人也全都站得遠遠,獨自麵對寂寞的香子好可憐。不管是騙人也好真的也罷,每次看到這樣的香子,萬裏的胸口都覺得一陣疼痛。


    就算被騙也甘願。萬裏想替香子的孤獨做些什麽。但是他不會透露柳澤的個人情報,


    既然如此,就順著這個不可思議的狀況走吧。香子偶爾回頭確認萬裏還跟在身後,一邊被學姊拉著手離開校舍。


    如果像這樣接受社團邀請,聽學姊說話,進而參加迎新會,姑且不論是否要正式加入這個社團,至少也算交到朋友。隻要觀看不同的世界,相信香子一定會有收獲。


    這樣做或許是我多管閑事,確實如此。


    不過就算這對香子來說隻是多事也無所謂。那是香子利用我這個單純笨蛋的同情心之後,應該負起的責任。


    總之此刻的萬裏使盡全力想要拯救香子的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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