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轉自 [emailprotected]</a>輕之國度


    林田家的長男,而且就叫做「大哥」的那個人,萬裏在上高中之後沒多久就認識了他。


    和萬裏一起加入田徑隊的同班同學林田,也就是琳達,帶著莫名嫌棄的表情說:


    「那個人,其實是我家大哥啦。」


    一邊這麽說著,她的手一邊指向大哥。


    當時,大哥義務擔任和田徑隊一起在球場上活動的足球社教練。


    畢業於萬裏他們所就讀的高中,同時也是足球社畢業學長的大哥,那時正就讀於縣內某大學的三年級。雖然根本沒想過他竟會是琳達的哥哥,但萬裏倒是從以前就知道這號人物的存在。打從第一眼看見他時就曾心想:這教練打招呼時的嗓門還真是大得異常啊。


    他總是一身穿舊了的運動服,比誰都早出現在漫天塵埃的運動場上,像個門神似的站在那裏等足球社員們衝上來集合。


    「嗚喔咿!」


    接著,他便如此對每個人發出玉皇大帝灌雷轟頂似的聲音大吼。一邊收起下顎點著頭,一邊燃燒著熱切眼神「啪啪」拍打著那雙巨靈大掌。社員們也畢恭畢敬地跟著吼出「啊喔咿」予以回應,通常就這麽緩緩形成集團,然後開始做起簡單的訓練。足球社的社員們聲音總是那麽沙啞,或許就是拜此之賜吧。


    關於那句大吼究竟是什麽意思,有人說是「my boy!」(主流感情派的意見),也有人說是「my ball!」(放聲大喊派的意見),更有人說那是「快給我過來!」的催促怒吼(魔鬼教練派的意見)。不過也有人表示,那根本隻是他為了提振精神而大喊的「喂!喂!」而已(oi搖滾派的意見)  。(注:oi搖滾,發源自倫敦東區黑人群集處,早期oi音樂僅被稱為「街頭龐克」,吵雜、粗暴、旋律簡單,嘶吼的叫聲也是其音樂特性)


    那身勇猛的肌肉男外表,使他看來簡直像遊戲中的大金剛。很有體育人架式的大塊頭身材,加上足球員特有的粗壯大腿,令大哥全身上下都散發著類人猿動物平易近人的氛圍。再怎麽拍馬屁也絕對稱不上修長的猩猩家族外表,和他那纖瘦高跳的妹妹琳達幾乎給人完全相反的印象。他們兩人長得真是一點都不像。


    很快的,大哥似乎注意到他們倆的視線,輕輕朝這邊揮揮手,臉上浮現和藹可親的笑容,粗啞的聲音也對他們送上一記「嗚喔咿」炮轟。


    然而親妹妹琳達卻絲毫不給麵子地皺眉露出「哇,真討厭」的表情,一邊甩著綁成馬尾的長發,一邊嘀咕著「好丟臉」,轉頭對大哥不理不睬。


    無人回應的「嗚喔咿」炮聲,也隻能空虛的在空氣中回蕩。棒球手套似的大手和僵掉的微笑,都落寞地失去了對象。


    由於場麵實在太尷尬了,萬裏隻好慌張地挺身而出,慢半拍地接受了大哥的招呼。隨後跑到大哥麵前,有樣學樣地模仿足球社員那樣用盡全力大吼一聲「啊喔咿」來回應他。


    一聽見這個,大哥露出高興得不能再高興的表情。森林裏的大猩猩見到香蕉時的喜悅也不過如此吧。此時的萬裏學到了一件事:野生動物基本上都是怕寂寞的。或許是因為想要在自然界中生存,就必須避免孤立於族群之外這個致命弱點吧。


    從此之後,大哥和萬裏成了一打照麵就要彼此怒吼招呼的朋友。有時大哥還會以幾乎撞碎萬裏肩胛骨的方式碰肩示好,有時則會愉快地問:「怎麽樣?有沒有好好在做啊?」但就算反問他:「做什麽?」他也不回答。到最後,連大哥都開始叫琳達為琳達,萬裏都搞不清楚這是什麽跟什麽了。


    直到大哥找到工作辭去社團教練為止,這樣的生活持續了兩年之久。


    ——嗯,隻是這樣而已。


    說起來,真的就隻是這種程度的交情而已。


    「大哥他、大哥他人這麽好卻遭到這種背叛,我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啦!」


    升上高三那年的某個夏日。


    萬裏對著身邊的琳達側臉,狠狠地撂了這句話。一種近乎義憤填膺的情感,使萬裏的聲音歇斯底裏地拔尖。就算和大哥「隻是那種程度」的交情,萬裏還是咽不下這口氣。


    熱氣蒸騰的道路上,兩個自以為是名偵探的小鬼。


    將身體縮起來躲在電線杆與盆栽中間的縫隙,不顧那顆應該準備考大學的重要腦袋瓜曝曬在大太陽下,已經這麽過了一小時了。


    琳達曬黑的臉頰,滑過一道從太陽穴附近滴下的汗水。困惑的眼神不看萬裏的臉,而是落在腳下的影子上。嘴唇輕輕翕動。


    「我知道,不過你冷靜一點。」


    萬裏也在口中低嚷著「你這是什麽意思」。


    說起來這件事,明明是琳達自己說「想跟你商量一件重要的事」而告訴萬裏的。還說什麽「或許需要你的幫忙」。


    「那個人外遇了。她背叛了大哥。我絕不原諒她。」抖著嘴唇說出這些話的人,明明是琳達自己。


    大哥出社會的第一年,從琳達那裏得知了他決定要結婚的消息。記得沒錯的話,那時是梅雨季節。萬裏還記得在綻放著淺色繡球花的校園裏,琳達一邊望著雨絲流淌的玻璃窗外,一邊告訴了自己這件事。


    那時,萬裏打從內心祝福大哥。心想,既然能被那樣的大哥所愛,同時也能理解大哥的好,對方一定是一位出色的女性。聽說結婚典禮打算在秋天楓葉最美的季節舉行,萬裏也在腦海中想像著那一定會是非常美好的一天。在鮮豔落葉紛飛的蔚藍天空下,一對幸福的年輜夫婦即將就此誕生。這麽一想,連因下雨而帶來的寒意都能拋到腦後。


    然而同一年夏天,大哥的未婚妻就背叛了他。


    為了參加大型補習班舉行的模擬考而前往陌生城鎮的琳達,無意間發現她去和別的男人見麵。


    琳達說,想拍下足以當作證據的照片。隻要掌握不動如山的證據,就能將事實昭告大哥和雙方親友,要對方負荊請罪。琳達這麽說著,一副想同歸於盡的樣子。婚事既然告吹,一定要那女人付出連生活都無以為繼的龐大慰問金,還要她一輩子背負著「不貞女」的烙印,孤獨落魄至死。「最好在她額頭上刺個『淫』字好了。」琳達這句話聽起來一點都不像是開玩笑。老實說,萬裏甚至覺得她有點恐怖。


    原本如此憤怒得幾近發狂的她,一旦帶萬裏來到目擊外遇現場的那棟公寓,還用手機拍下大哥的未婚妻和男人挽著手走進去的照片之後,琳達突然變得像是一顆泄了氣的皮球。嘴裏不斷反覆叨念著「等一下、等一下」,人就那麽蹲在地上動都不動。


    反而是萬裏,因為親眼目睹了外遇現場,整個人是怒上心頭。一看到那明顯有一腿的肮髒狗男女,再一想到被他們當成笨蛋糟蹋的大哥,萬裏實在是愈想愈控製不了這一肚子火。太低級了。這種事,實在太過分了。萬裏甚至想要幹脆闖入公寓,拍下更能確實證明外遇事實的照片。畢竟光是狗男女手牽手走進公寓的照片,想要狡辯的話,還是有可能被找到藉口脫罪吧。


    沒想到……


    「……問你喔,剛才那挽著手的照片,萬裏的手機也拍到了嗎?」


    「拍到啦。拍是拍到了,還是應該拍下更具決定性的證據吧?」


    「你可以把那照片刪掉嗎?」


    聞言,萬裏錯愕的張大了嘴,不解地望著琳達。但很可惜的是萬裏並未聽錯,證據就是琳達正打開他的手機。


    「等等!咦?你要幹嘛啊?」


    還來不及阻止,她就把埋伏許久好不容易拍到的照片給刪了。


    「抱歉,我改變主意了。」


    琳達終於抬起頭,黝黑的膚色竟變得蒼白。


    「我決定戴上大人的假麵具


    。」


    一時之間,萬裏不知該如何回應。


    在這幾分鍾內,琳達的心境究竟起了何種變化,實在是無法揣測。更完全難以理解,隻能呆望著她那張甚至可用冷漠形容的臉。


    大人的假麵具?那是什麽?具體而言是怎麽一回事?連這些疑問都說不出口。


    此時,兩人耳邊傳來有人從公寓鐵梯下樓的聲音。萬裏和琳達瞬間屏氣凝神。大哥的未婚妻一個人走了出來。她的車就停在旁邊的停車場,手上窸窣地搖著車鑰匙。怎麽辦?萬裏正想這麽悄聲問,就被琳達用眼神製止了。接著,她自己站起身來。


    「我去跟她談談。」


    你在這裏等。


    「欸?談、談什麽?」


    「叫她再也別做這種事了。」


    「叫她……那『淫』字不刺了嗎?」


    琳達沒有回答,她的夏季製服裙擺飄飄,獨自朝公寓前的停車場小跑步過去了。正要鑽進亮銀色小箱型車的未婚妻似乎察覺了琳達的接近。麵無表情地呆站了幾秒後,感情機製才終於開始運作。「咦?啊哈哈!」對方裝出誇張的笑臉。琳達一說「想在車子裏好好談一談」,她就突然露出畏怯的表情說:「欸、不是不是,不是那樣的,現在不行。」隨後又掉頭想朝公寓衝回去。要不是萬裏上前張開手臂擋住去路,那個人應該就那樣逃掉了吧。


    提著大大的托特包,戴著米白色的棉質帽,手臂上還套著開車時防曬用的薄布手套,從外表看來是個隨處可見的普通女人。


    從萬裏這邊的角度也看得見她一隨著琳達進入車內後,馬上就開始歇斯底裏的哭泣起來。一副討好似的姿態用雙手無力地抓住坐在駕駛座隔壁的琳達肩膀,傾斜著身體把臉湊過去,正拚命地說些什麽。


    那副模樣叫萬裏看不下去,便轉過身一屁股坐上汽車引擎蓋。沒想到引擎蓋有如燒燙的鐵板般炙熱,讓萬裏差點彈跳起來,不過最後還是忍住了,將雙手插進褲子口袋。


    忽然看見,公寓的二樓。直到剛才都還緊閉的窗簾搖晃著,萬裏發現從那僅僅數公分的縫隙間有個男人正往這邊偷看。


    是剛才和女人在一起的那個男人。從窗簾縫隙間隻露出對方半邊眼睛,萬裏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隻覺得,好可怕。


    還有車上的女人也很可怕。雖然現在她哭得抽抽搭搭的,誰敢保證她不會突然人格大變呢。到時候琳達和自己會被怎樣就很難說了。畢竟他們既然會滿不在乎地做出那種過分的事,又怎能以一般人的常識來判斷。


    即使一邊承受著這種恐懼,萬裏仍然拚命聳著肩膀虛張聲勢,繼續坐在燒燙的引擎蓋上。故意用大動作翹腳、抖腳,歪著脖子、眯起眼睛,盡量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更成熟、更堅強,更惡劣。


    萬裏自認是琳達的保鑣。即使是這樣的自己,也姑且算是吧。如果有什麽萬一,自己必須挺身而出保護她到底。所以就算心裏再怎麽怕,萬裏也得要拚命狠才行。


    一邊這麽做,一邊在心裏想著,快責罵她啊。快責罵那女人,最好逼得她一蹶不振。快對她說:你這種人最差勁了,去死吧,絕對不原諒你,覺悟吧。並對她處以在額頭上刺下淫字之刑啊。


    然而和萬裏心裏想的正好相反,耳邊斷續傳來的是琳達保持冷靜的聲音。


    如果你還想按照原訂計劃結婚的話,請不要再做出這種事了。我會忘記這件事,所以求你別再這麽做了。


    麵對泣不成聲的大哥未婚妻,琳達隻是不斷反覆說著這些話。


    「請等心情平靜一點再開車,小心不要發生交通意外了。」


    到最後甚至還這般好心提醒她。


    等琳達下車後,萬裏大踏步上前迎接,半強迫地一把摟過她的肩膀,就這樣像一對戀人一樣緊貼著一邊走一邊說:


    「絕對不要向後看……那個男的從剛才就一直在看我們。」


    「……真的假的?好可怕……」


    琳達不知為何「嗬嗬」地輕笑了起來。


    摟住的肩膀在顫抖。


    強裝鎮定而蒼白的琳達臉龐,看起來就像國中時美術教科書上看見的畫像——記得沒錯的話,那幅畫叫做「瘋女胡安娜」。畫中是個完全瘋狂,睜大無神雙眼的女人。記得當時還流行過一陣子模仿這幅畫的遊戲。萬裏覺得此時的琳達看起來就像那樣。


    離開停車場前,萬裏偷偷一個人回頭看了後方。大哥的未婚妻還在車裏哭泣,從窗戶中偷窺的男人已經不見蹤影了。即使如此依然很恐怖,一直走到轉過兩個街角了,萬裏還是沒有放開琳達的肩膀。


    就這麽沉默著,兩人不斷走在夕陽西下的街道上。


    盡可能想遠離剛才那個地方。雖然沒有說出口,但琳達一定也正想著一樣的事。兩人隻是一個勁兒的移動腳步,頭也不回的走著。


    柏油路麵從腳底散發一股熱氣,遠山傳來暮蟬的叫聲。和那彷佛被吹風機熱風對著吹,叫人喘不過氣來的正午相比,或許是因為太陽下山了的緣故,四周稍微涼爽了一點點。溫溫的空氣裏滿是夏日青草的濃濃草香。


    兩人不發一語走進便利商店,買了飲料後,肩並肩在停車場的水泥塊車擋上坐了下來。


    喝下飲料潤一潤幹渴的喉嚨,放鬆手腳就這麽癱軟了一陣後,琳達終於開了口:


    「……我跟她說再也不要這麽做了。她就說,知道了。」


    她就說,知道了。


    一時之間萬裏也不知該如何回應,隻好看著琳達的臉。琳達伸長脖子再暍一口碳酸飲料,雙手把玩著氣泡翻騰的寶特瓶說:


    「……總比破壞一切要來得好。隻要我能裝傻到底,一切就能和現在沒有兩樣,可以當成根本沒有發生過。」


    簡直像是說給自己聽的藉口。


    咕嘟、咕嘟地大口灌下冰冷的烏龍茶後,萬裏才好不容易擠出一句話:


    「這麽做,真的對嗎?」


    橙色的夕陽光芒刺眼,琳達半眯著眼睛,直盯著碳酸飲料的泡泡瞧。好像忽然想起來似的把一直斜背在肩上的運動包包朝地上一放,回答了一句「我也不知道」。將寶特瓶放在腳邊,下巴靠在立起的膝蓋上。


    「……可是、可是,我那時突然覺得不想傷害大哥。目睹那一幕時,一想到一切可能因此全部結束,我突然覺得……好怕讓大哥因此感到悲傷……」


    「這麽做真的是為大哥好嗎?」


    用力捏扁手中的寶特瓶,萬裏盯著自己的鞋尖大聲的說:


    「這樣裝傻下去讓大哥一直被蒙在鼓裏,真的是為他好嗎?今後一輩子都要瞞住他喔?要跟那個女人成為家人耶?他們應該會有小孩吧?你真的能把那個人當作大嫂,當作自己的姊姊嗎?站在你父母的立場想想……」


    「別說了!」


    如此大喊一聲,琳達將臉埋在雙膝之間。雙手一股腦的抓住自己頭發與耳朵,就這樣抱著頭,像飛機上指示遇到飛行事故時為了承受外力衝擊所必須保持的姿勢。當無能為力的從高空落下,即將衝擊地麵時,為了活下去而必須采取保護身體的姿勢。


    「正如你剛才所說的,那些全部都沒錯!我都知道!或許我做錯了!可是,有什麽辦法嘛!做都已經做了啊!」


    琳達搖晃著身體,像在抗拒什麽似的,手指攪亂了一頭長發。


    「再……再說,你也不用說得這麽過分吧!」


    的確,責怪琳達也沒有用。


    回過神來,萬裏舔了舔嘴唇,再喝一口烏龍茶。與其說責怪她沒有用,不如說自己又有什麽權利怪她。琳達自己決定了要這麽做,並且實行了。關於結果,萬裏無法為她負責,也不能擅自論斷是非。


    忽然想到——所謂戴上大人的麵具,換句話說就是指這種事吧。理解到自己無法擅自下定論之後,萬裏接受了這個事實,閉上嘴不再說什麽。


    隻不過那張成熟大人的麵具之下,掩飾的還是一張真實的麵孔。那張喊著「我要在她額頭上刺字!」的琳達臉龐,結果還是在麵具下麵沒有改變。那張她已經下定決心不再讓任何人看見的臉。


    「……抱歉。我說得太過分了。」


    琳達或許在哭。必須一個人獨自承擔罪過,或許她現在已經開始感到被那沉重壓得喘不過氣了吧。琳達。萬裏試著這麽喊她。然後不斷重複著,抱歉、真的很抱歉。即使如此,琳達依然一動也不動,隻發出呻吟般的微弱音量回答:


    「我真的……做出很嚴重的事。從今以後,我能夠承受嗎?這等於是要一直欺瞞著大哥活下去呢。同時,我也成了謊言的共犯,成了加害者啊。怎麽辦,我該怎麽辦才好?真的很糟糕,我做錯了吧。怎麽辦,我該怎麽辦……」


    「我……」


    萬裏吸了一口氣,注視著琳達繃緊的後頸說:


    「……我,那些事……我全部都看在眼裏。所以,琳達你不需要一個人痛苦。雖然我不是很靠得住,或許我什麽都辦不到,但我會在這裏,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


    全部看在眼裏。好好看在眼裏了。無論是琳達怎麽想的,她如何感到懊晦,或是做錯了什麽,一個人懷抱著什麽,就算不能幫她分擔——


    「我也絕對不會忘記。」


    會陪在你身邊。


    當萬裏如此低語的瞬間,琳達突然伸手搶過萬裏抱著的塑膠背包,把頭伸進去埋在穿髒了的運動服裏。


    「啊~~~~~~~~~~~~~~~~~!」


    琳達大叫著。


    尖銳的聲音,用盡全身力氣,一邊顫抖著身軀一邊呐喊。而萬裏那件沾滿汗水與泥沙的髒運動服為她承受了這一切。


    沒關係的。萬裏看著她這麽想。


    你想怎麽做都沒關係。


    大喊大叫也沒關係,想哭就哭也沒關係。琳達不是孤單一人。因為有自己在這裏。在這裏,看著她的一切,聽她說,並接受、記住這一切。萬裏深吸一口氣,擠出聲音來說:


    「當琳達你大叫時,想哭時,我絕對都會在你身邊。和你分享相同的心情。和你在一起。就算你覺得困擾,不管你身在何方,我絕對會找到你。」


    「……你要怎麽找?」


    「怎麽找……那當然是,用盡各種方法羅。我會永遠側耳傾聽琳達的聲音。不管是下雨、刮風、花落或被陰影籠罩……在各種氣息之中,我都會找出琳達的聲音。我答應你,一定會這麽做。」


    你不是一個人。你所隱藏起的悲傷、迷惘、過失,不是完全無人知曉。有我在,我知道,這是我所冀望的。萬裏在心中這麽想。


    琳達垂著的手,小指無意間觸碰到萬裏的手。沒敢握住她,萬裏隻能靜靜地任由彼此的指尖相碰。


    看來自己似乎是真的喜歡上琳達了。


    胸口湧上一股溫熱的自覺,令人突然感覺沉重。


    隻要和她在一起就開心。但不隻是這樣而已,還想要分享更多的事。再也無法阻止自己如此渴望。琳達的指尖,依然輕觸著自己的。總覺得隻要她一察覺,或是隻要自己稍稍一動,就會破壞這一切。萬裏甚至不敢呼吸了。


    「……真的嗎?」


    兩人接觸的部位,彷佛變成了心髒。又熱又疼,痛苦地脈動著。


    真的嗎?真的嗎?真的嗎?琳達如此反覆質問的聲音,不知不覺中開始顫抖,發出歎息。


    「……我真的可以相信萬裏嗎?」


    琳達抬起頭。不敢看她的表情,也發不出聲音,萬裏隻能點點頭。老實說,此時的他還想確保退路——如果失敗了,就退回「普通朋友」就好的安全退路。


    早知道當時就應該看著她。早知道當時就應該好好回她的話。不該確保什麽安全退路的。


    應該看著她的眼睛,好好回答她才對。如果當時這麽做了,或許之後的發展都將完全不同。


    然而萬裏能夠這麽想,已經是很久以後的事了。


    直到握不到她的手了,連大哥是誰都想不起來了,直到不管是兩人一起看過藍色和紫色的繡球花、或是那令人喘不過氣的盛夏氣息、夢見的美麗秋日天空,直到這一切都被遺忘之後。直到兩人之間的距離遠得再也無法挽回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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