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與姊姊與她的秘密
我與男生與青春期妄想的她們 作者：矢野唯 投票推薦 加入書簽 留言反饋
「來，吃吧。」
自稱高柳同學姊姊的小阪京子將我們帶到本殿的佛堂，並拿出茶點招待我們。在矮桌上隨意擺放著大量的點心，還有冒著熱氣的綠茶。對於還來不及確認她身分真假就被帶到本殿中的我們來說，腦袋裏簡直充滿了疑問。
「……請問你是這間寺廟的關係人嗎，小阪小姐？」
「不對不對，我希望你能叫我京子呀，利沙同學。」
「請回答我的問題，京子小姐。你跟這間妙蓮寺有關係嗎？」
利沙首先開口詢問的，是關於我們被招待到本殿裏來的事情。
住持似乎不在寺廟，本殿的門也有上鎖。可是京子小姐竟然從工作褲的口袋中拿出鑰匙，把我們帶到裏麵來了。然而，京子小姐並不回答利沙的問題，隻暍了一口茶後，「好苦」地皺起眉頭，然後拿起豆沙饅頭塞進嘴裏了。我也喝了一口她端出來的茶，確實很苦。
「就用甜食中和味道吧。幸運的是，這裏有你喜歡的兔子點心呀。」
我照她所說地把和菓子放進嘴裏，恰到好處的甜味便在口中散開。
「利沙也吃吃看吧，很好吃喔。」
「我不用了。」
「別客氣，這可是我招待將來有可能要稱呼為『義妹』的你們吃的點心，不吃才叫失禮喔？還是說，這東西對名門出身的河內家大小姐來說，不合胃口呀？」
聽到京子小姐這麽一說，利沙便伸手拿了一塊落雁（注2）。這個人竟然也知道利沙的姓氏。我不禁偷瞄了一下她的臉，結果跟她對上了視線。
「我就回答你剛才的問題吧。你猜得沒錯，我跟這裏的住持確實有來往。我們的關係深厚，因此茶點這種程度可以隨意享用。尤其是利沙同學，我希望你能多吃一點。你的大腿最好稍微再有肉一點比較好，所以要多攝取一些卡路裏呀。膝上襪與裙擺之間的絕對境界如果太過完美，會讓人在受到誘惑之前就已經先感到高不可攀。利沙同學的外貌唯一可惜的就是太過完美了，我希望你能多少有點破綻，就像剛才你在墓園發出尖叫的時候一樣。」
「……你說的話還真是有趣呢，京子小姐。我可不是為了你穿膝上襪的呀。」
「哈哈，真是冷淡。不過，相對於你心中的盤算，我弟弟卻不是什麽喜歡膝上襪的男生呀。那孩子喜歡的是光溜溜的腳呀。雖然不知道該說是幼稚還是嗜好特殊，不過青春期的男生就是那樣吧？順遒一提，喜歡膝上襪的應該是我弟弟的那個好朋友。對吧？明日美，你也這麽覺得吧？畢竟你總是會看到那個證據呀。」
注2 用澱粉與砂糖做成、裏麵包有紅豆餡的一種高級和菜子。類似中國的杏仁糕。
「呃、是的。」
她雖然看起來好像是在講膝上襪的事情，不過話語中也隱藏著對我發出的訊息。這個人絕對可以透過隱形眼鏡看到妄想少女不會錯，而且她還能讀出別人的心事。我光是要隱藏內心的動搖就很辛苦了。
「難道沒有其他問題想問嗎？我可是想講得不得了呀。明日美同學似乎也有事情想問我的樣子呢。」
小阪京子看著我的方向說道。利沙也用手肘戳了一下我的小腹。
「請問你說你是高柳同學的姊姊，到底是什麽意思？」
我首先想問的就是這一點。高柳同學雖然有個妹妹叫愛實，可是他應該沒有哥哥或姊姊才對。我從來都沒聽說過他有個姊姊呀。
「就是字麵上的意思。雖然姓氏不同，但我確實是高柳尚人跟愛實的姊姊。雖然你們是鄰居，但家裏的事情還是隻有當事人才知道呀。」
又來了。她的講法就像是看穿了我心中在想的事情一樣。京子小姐接著把手肘撐在矮桌上，對我咧嘴一笑。
「恕我失禮，請問你是繼承了哪一邊的血緣呢。」
這次換成利沙開口詢問。結果京子小姐又說出了讓我們感到驚訝的話：
「原來如比。從小就對這方麵的問題感到苦惱的孩子，理解得就比較快呢。」
這方麵的問題？利沙的表情看起來相當動搖。因為她平常不太會講關於自己的事，所以我隻知道她的老家在山形縣而已。
「利沙，那是什麽意思？」
「反正是個好機會，我就告訴你吧。我的家庭有點複雜，我跟老爸之間並沒有血緣關係。請問京子小姐為什麽會知道這件事？」
「那種事情，隻要查一下就可以知道啦。」
「難道你真的是偵探嗎？」
「剛才那是我開玩笑的。從以前開始，女高中生就是會對『偵探』抱有憧憬呀。像日劇或是動畫裏不是常常有嗎？畢竟今年是我最後一年當女高中生了，所以我就自稱了一下啦。順道一提，像河內家這樣曆史悠久的家係，隻要上網查一下，或是翻翻紳士錄，就能知道某種程度的內情了。我是因為想稍微了解弟弟身邊的女孩子們，所以就調查了一下呀。」
京子小姐「哈哈哈」地笑了出來。這女人究竟是什麽人物呀？又是開玩笑地自稱是偵探，又是扮成幽靈嚇我們，簡直讓人難以捉摸。不過，她很明顯不是什麽普通的角色。總覺得那一派輕鬆的笑法跟莫名其妙的言行舉止，都是為了隱藏本性的麵具。而她似乎在這個瞬間也看出了我心中在想的事情，而用拿下隱形眼鏡的右眼對我拋了一個媚眼。
「好啦，我就回答一下利沙同學的問題。你問我『繼承了哪一邊的血緣』是吧？答案是『母方』。那個把誠實寫在臉上的高柳恭介……尚人的父親，不是個會搞外過的男人呀。」
『也就是說，京子小姐是高柳同學已經過世的母親所生的孩子嗎？」
「yes。我的父親跟母親年輕的時候沉溺在戀愛之中，就把我生下來啦。唉呀，男女交往也是有各式各樣的問題，他們後來因為『家世』這類時代錯誤的高牆阻隔，最後沒被允許結婚了。關於這方麵的事情，希望你們不要深究太多。總之我想說的是，那是發生在我母親跟高柳恭介相過之前的事情，所以決不是什麽紅杏出牆。另外，這件事情希望你們不要說出去。畢竟高柳家對我的存在是很保密的。這種事對於弟弟跟妹妹來說刺激太強烈，高柳先生也一直都在猶豫說出口的時機。所以說，我希望你們不要把我的事情告訴他們。ok?」
京子小姐砍下兔子的頭，吞進嘴裏。她說話的語氣從途中就變得嚴肅起來。
這個人並沒有在說謊。雖然她忽然說自己是高柳同學的姊姊，讓我在內心感到很懷疑，不過在近距離下仔細觀察，她的五官確實跟高柳兄妹有點像。而且更重要的是，她很在乎那兩個人的感受，看來真的是他們的姊姊呀。
不過，我還是有個疑惑。剛才小阪京子希望我們對她的身分保密，也就是說高柳同學應該不認識京子小姐才對。既然如此，高柳同學又是為什麽會有個酷似京子小姐的妄想少女呢……
「既然京子小姐希望我們保密，我們就不會說出去的。而且姑且先不論身為青梅竹馬的明日美，我跟高柳同學並沒有親密到可以涉足他們的家庭問題。剛才聽到那些話，也頂多隻是讓我知道高柳同學有個姊姊罷了。老實講，我們是因為懷疑京子小姐是高柳同學喜歡的對象，所以才跟蹤你的。請問京子小姐知道被我們跟蹤的理由嗎？」
利沙拐彎抹角地暗示高柳同學知道京子小姐的事情。不知道京子小姐對於利沙的問題會怎麽回答？
「我應該還沒說過我住在哪裏吧？我的家在京都。因為出生在京都，所以叫京子。在距離這裏四百五十公裏遠的地方，我從小是被當成獨生女養大的。」
「京都……」
京子小姐忽然開始講起自己的身世了。或許是為了回答
我們的問題，必須要先從這邊開始講起吧？對於她的出生背景，我也很有興趣。
「雖然自己講這種話也很那個，不過小阪家其實相當富裕呢。你們知道獨角獸飯店嗎？」
「是一間高級飯店，我們的朋友有去過。」
「經營那間飯店的就是小阪集團。那是我們家的財產。」
什麽！原來京子小姐是米基林五星級飯店的社長千金呀？這下不隻是我，連利沙都感到驚訝了。
「雖然是個在各方麵都很無趣的家庭，不過十四年來，我也是過著想要什麽就有什麽的日子。我父親跟母親可以說是相當寶貝我，而我也一直都回應著他們的期待。」
京子小姐刻意強調了「十四年來」這幾個字。既然她說過自己是高三生，就表示她到三年前為止都一直過著那樣的生活吧？
「然而，那樣輕鬆的生活也在我國二的時候畫下了句點。我在不經意之下，知道了我跟住在一起的母親並沒有血緣關係的事情。」
「請問你為什麽會知道沒有血緣關係？」
「因為血型不對呀。兩個a型的人是不可能生出ab型的孩子。就在我母親因病住院的時候，我才發現她一直隱瞞著血型的事情。當時的我是個多愁善感的國中生，因此就學壞了。比起沒有血緣關係的問題，他們隱瞞著我的事情更讓我感到火大呀。」
「……學壞了呀？」
「是呀，就是很典型地透過反社會的行為來發泄心中煩惱。不過，我在為所欲為的同時，也不斷調查著自己真正的母親究竟是誰。結果知道她已經離開人世的時候，我的心情就跌入穀底了。後來知道自己有弟弟跟妹妹，就一口氣變成抱有戀母情結、戀弟情節與戀妹情節三重苦惱的女孩了。從那之後，我三不五時就會到東京來，默默觀察自己的弟妹啦。」
「你以前也有來過東京？」
「是呀，至今為止有來過五次。一方麵是為了關心弟弟與妹妹的成長，不過更重要的是，這裏是我母親出生成長的土地，因此我對城鎮本身也很有興趣呀。」
我還是第一次知道高柳同學的母親是瀨田穀區出生的。
「車站前我大致上都繞過了，還有九丁目的公園、商店街跟兒童館……對了對了，或許明日美同學已經沒有印象，不過當你還是個蘿莉塔的時候，我曾經有把你踹飛過呢。當時我對明明都已經是小六，卻還大哭大鬧讓我弟弟苦惱的你一時感到很火大呀。」
利沙頓時噴笑出來。而我也總算知道我對於小六之前的記憶很模糊的原因了。聽她這麽一說，我確實想起我那暗有飛在空中大概兩公尺左右呀。
「……真是個關愛弟弟的好姊姊呢。」
「我有反省了啦。而且對於踹飛你的罪惡感讓我改邪歸正的事情，我也很感謝呀。」
「踹飛明日美的事情就先擱到一邊，不過原來京子小姐從那麽久以前就在看著高柳同學呀？既然如此，高柳同學應該是在什麽地方見過京子小姐，而對你產生興趣的吧？」
聽到利沙說的話，京子小姐搖了搖頭：
「不，我可以確定沒有那種事情。因為高柳先生拜托過我，希望到弟弟跟妹妹稍微再長大一點之前，不要讓他們看到我的身影。所以我在觀察弟弟的時候是很謹慎的。像我就發現你們在跟蹤我的事情了吧？隻要是在弟弟的生活圈內，我都會很小心的。」
「那為什麽高柳同學會知道京子小姐呢？」
京子小姐站起身子，從屋外走廊眺望著寺廟境內。庭院中的櫻花樹長出新芽，正準備迎接青綠的五月。
「我就是來調查這件事情的。我的願望是以姊姊的身分讓尚人跟愛實接受我，因此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能不要引起什麽風波，用最自然的形式告訴他們我是姊姊。你們知道我在新宿舉辦過演唱會吧？」
「是呀。」
「那是我跟高柳先生想出來的點子，目的是讓我們在未來見麵的時候，可以有『那時候我們曾經在同一個場所喔』之類的話題可以聊。雖然最後事與願違，你們在聽完自己同學的演唱之後就早早回家了。也因為這樣，讓當時我沮喪得不小心犯下『跑到高柳家』這樣的失誤了呀。」
……所以那時候才會在公園見到京子水姐呀？
「當我經過公園的時候，明日美同學有跟我對上視線吧？同樣地，弟弟那時也有跟我對上眼睛，然後露出相當驚訝的表情。我對這件事情感到相當奇怪，也很擔心會不會對未來見麵的時候造成什麽影響呀。」
「所以京子小姐才會對弟弟……對高柳同學變得很在意，而明明是平日還從京都飛過來的嗎？」
「是呀。正確來說，我是搭東海道新幹線過來的。然後為了觀察正在進行社團活動的弟弟而跑去學校，結果就被兩位愉快的姑娘跟蹤啦，害我忍不住開心得想要找機會跟你們講講話了。我沒想到你們居然會用望遠鏡觀察我呢，不過也多虧這樣，讓我知道了一個絕佳的監視據點。另外也在墓園中聽到美少女的尖叫聲，光是這樣就值回我坐綠色車廂（注3）的票價差啦。」
「不過，你基本車票份的目的倒是沒達成呢。」
「沒錯。我這次到東京來是為了查出為什麽弟弟會知道我的長相。能與你們相遇也是一種緣分，希望你們可以讓我聽聽有關我弟弟的事情……哦，我在等的人好像回來了。我必須要消化完今天的預定行程才行，我們就改天再聊吧。」
京子小姐唐突地打斷話題後，把我們喝到一半的茶收了回去。同時，從玄關傳來「喀啦喀啦」的開門聲，接著有腳步聲慢慢接近。我跟利沙忍不住轉身過去，就看到住持現身了。
「哦？我記得你是峰倉明日美同學吧？旁邊這位是河內家的小姐。還真是稀客啊。」
注3 日本鐵道列車中比普通車廂高級的一等車廂。
我們趕緊對住持低下頭，結果從廚房流理台的方向傳來京子小姐的聲音：
「久未聯絡了，住持。我這次來借住一個禮拜，如果有什麽事情需要幫忙，請你盡管跟我說吧。隻要是不違背佛道的事情，我基本上都會做的。」
「你這姑娘還是老樣子，這麽會要嘴皮子啊。還擅自把點心都吃了。」
主持看到淩亂的點心包裝而皺起眉頭，可是京子小姐卻表現得一點都不在意。
「我們家每年為了墓園的管理費付了多少錢呀？讓三個女孩子吃些和菓子的程度用不著斤斤計較吧？要是你不能原諒，那我就不要把老家帶來的純米酒拿出來啦。」
「貧僧就讓你借宿在這裏吧。雖然你這次又帶來的麻煩問題應該會超過這酒的代價就是了。」
看到京子小姐從背包中拿出的一升酒瓶，住持隻能苦笑回應。看來他們之間的關係真的很親密的樣子。
「好啦，明日美同學，利沙同學，今天我們就到此為止吧。正如你們剛才聽到的，我打算在這裏逗留一個禮拜左右。下次有機會，再讓我聽聽有關我弟弟的事情吧。今天我有話要跟住持說，沒辦法繼續跟你們聊了。」
京子小姐說著，就催促我們走向玄關。可是，我心中還有許多問題想要問她。
「呃、京子小姐……」
我想問她究竟是從哪裏拿到隱形眼鏡的。但是……
「我不是說了嗎？今天就到此為止。而且你現在應該在意的不是隱形眼鏡，而是跟你同班的男生吧？好啦，快走吧。關於虛無僧的事情，就下次再講啦。」
京子小姐「唰」一聲拉上玄關的門，留下黑色右眼與藍色左眼的殘像。於是我得到解答了。
「……明日美，虛無僧是什麽？」
「就是和尚的一種啦。現在那種
話不重要。走吧，利沙。我們必須要討論一下，整理現在的狀況才行呀。」
因為我不想被多問，而推著利沙的背走了。
京子小姐知道虛無僧的事情。
她一定也是從那位和尚手中獲得可以看見妄想少女的隱形眼鏡不會錯。
小阪京子。
高柳同學同母異父的姊姊，同時也是隱形眼鏡的持有者。我沒想到竟然會認識一位如此神秘的人物呀。
「人生真是充滿驚奇呢。」
「我完全同意你的說法。沒想到高柳同學居然會有姊姊呀。虧我在隔壁住了十四年呢。」
「說得也是。不過現在的問題就是，高柳同學知道小阪京子的事情。證據就是他的手冊裏夾著京子小姐的照片。」
「嗯。」
「好啦，關於這件事情，我想跟明日美商量一下。像這種敏感的問題，如果第三者隨便介入其中，恐怕會有讓事情變複雜的可能性。」
「這點我也能理解。可是既然現在已經知道了京子小姐這個人，我就沒辦法袖手旁觀呀。因為京子小姐是為了關心弟弟，特地從京都過來的。我要幫忙她才行。」
利沙對我點點頭。
「既然這樣，我們也有我們能做的事情。幸運的是，明日美的家是高柳家的鄰居。你可以去查查看高柳同學母親的舊姓嗎？」
「呃，我想我媽媽應該知道。我問問看吧。」
於是我拿出手機撥打電話。媽媽雖然聽到我詢問有關高柳同學母親的事情而感到有點訝異，不過還是告訴我了。
「聽說舊姓是『近江』，叫近江加古。」
這名子我好像有點印象。
「我記得剛才點了香的墓碑上刻的名字就是……」
我們再度走向墓園，來到剛才幽靈出沒的那塊墓碑前。
近江加古。
剛剛點燃的線香已經燒成灰了。
睡在這塊墓碑底下的就是高柳同學的母親呀。我不知道為什麽墓碑上刻的是舊姓，也從來都沒聽過高柳家在這裏有墓。我記得他們家每年盂蘭盆節都是到秋田縣去掃祖先的墓才對。
我不經意地把視線看向下方，就看到利沙對著墓碑雙手合十。於是我也蹲下身子，對著墓碑合起手掌。一段時間後，利沙站起來繞到墓碑的後方。她應該是在看往生的年份吧？
「享年二十四歲，還真是年輕呢……」
「我也隱約有點印象，她是個與其說是媽媽，還比較像姊姊的人。」
「我想也是。畢竟那時候你們才四歲，更會有那種感覺了。如果她現在還在世，應該就是三十四歲。也就是說，隻要查查看十九年前的東西，應該就可以知道了……嗎。我們走吧。」
「去哪裏？」
「學校。」
我搞不清楚利沙的打算，隻能跟在她的後麵了。
***
時間快要來到下午五點。
我們與結束活動的文化係社團學生們擦身而過，走進校園內，就看到棒球社還在操場練習。利沙並沒有穿過操場，而是從體育館旁邊進入校舍。她應該是為了不要讓我跟佐島同學見麵尷尬吧？
「我記得圖書室開放到六點吧？」
「嗯。不知道今天是誰輪班的。你到圖書室要做什麽？」
「查資料。如果順利的話，或許就能見到高柳同學的母親也不一定。」
「什麽意思？」
「你很快就知道了。」
我們換上室內鞋，走向位於三樓的圖書室。打開門一看，圖書室內隻有一名在借書櫃台整理書籍的女學生，和一名在閱覽座位看書的男學生。
「嗯？這不是峰倉跟河內嗎？到我們愛的巢穴有什麽事啊？」
把書簽夾進一本文庫書的，正是澤田和久。
「澤田同學，請你不要說出那種讓人誤會的發言。話說回來，會在這種時間來圖書室真是稀奇呢。請問是要查什麽東西嗎？」
從借書櫃台走向我們麵前的，是圖書委員仁島祥子。
「仁島同學，我想看看十九年前的畢業紀念冊。你知道收在什麽地方嗎？」
「應該是在休息室裏。請跟我來吧。」
仁島同學帶著我們進到圖書室的休息室。
「目的是畢業紀念冊？為什麽？」
「京子小姐說過這裏是『母親出生長成長的土地』。既然是住在這附近，我想高柳同學的母親有很高的可能性是島中的畢業生。如果真是那樣，我們就能知道她母親的長相了。」
「原來如此。」
我大概看出利沙的想法了。隻要查一下畢業紀念冊，或許就能找到謎團的解答也不一定。
「請稍等一下，我記得應該足收在後麵的櫃子裏。」
櫃子被堆積在地上的書擋在後麵。就在仁島同學伸手準備把書挪開的時候，澤田也跑來幫忙移動書堆了。
「就是這個鐵櫃吧？嗚哇，都是灰塵啊。」
「下次要找機會打掃一下才行呢……啊，應該就是在下麵那一層。請把櫃子門打開吧。」
澤田遵照仁島同學的指示，把鐵櫃的門左右打開，結果畢業紀念冊就跟著一股黴味出現在我們的眼前。那裏收藏了好幾十本的畢業紀念冊，搞不好連創校那一年份都有也不一定。
「河內，你要找的是哪一年的冊子啊？」
「十九年前。不過也有可能早讀，所以前一年的也拜托了。」
聽到利沙在背後說著，於是澤田把手指放在書脊上開始找書。可是他的手指左左右右反覆了好幾次之後，又停下來了。
「怎麽啦？」
「沒看到你要找的年份啊。當中隻有一本被抽掉了。」
「怎麽可能？換我來找。」
仁島同學跟澤田交換位置後，也伸出手指開始找書。然而，她最後把頭轉回來，臉上的表情顯得相當陰暗。
「找不到嗎？」
「……是呀。明明其他年份的都有……就是缺了十九年前的那一本。請問你要看看那前一年的嗎？」
「麻煩你了。」
唯獨缺少我們要找的那一年，也太奇怪了。不過我們還是姑且把仁島同學拿出來的那一本畢業紀念冊攤開在長桌上。
「哦？原來以前是穿水手服啊？還真是有時代感。」
澤田從我跟利沙中間探頭出來，看著畢業紀念冊如此說道。
是黑色衣領的水手服。
在照片中，穿著黑領白衣水手服的女學生們奔跑在校舍中，男生則是穿著立領式的製服。明明校舍內裝跟現在沒什麽差別，卻因為學生穿的製服不一樣，讓人有種看到別所學校的感覺。
「我聽說現在的製服是六年前改換的。因為水手服是創校以來就一直延續下來的製服，所以好像當時在變更製服的時候還過過反彈聲浪的樣子。」
我對這套製服很有印象。今天也才剛剛看過而已。
利沙翻著紀念冊，開始找起大頭照。如果是姓「近江(oumi)」，應該就會排在第一排吧？隻要找女生的第一排照片就行了。可是我們從a班找到e班，都沒看到「近江加古」這個名字。
「果然還是比較想要下一年的紀念冊呢……既然沒有收在書櫃中，應該就是有人借走了吧。仁島同學，可以拜托你查查看嗎？」
「請稍等一下。」
仁島同學到借書櫃台幫我們查了一下借書紀錄卡。全校學生每個人都有一張借書紀錄卡，而圖書委員會將借出的書籍名稱寫在卡片上，然後把卡片收在外借資料夾中。因此隻要查一下那個資料夾，就可以知道是誰把書借走了。
「畢竟是很久以前的畢業紀念冊，有可能是搞丟了也不一定。」
「不，我想應該是有人借走了。剛才我在移動書堆的時候，發現地板上的灰塵有被書擦過的痕跡。應該是有人最近開過那個書櫃才對。」
也就是說，除了我們以外，也有人來找過畢業紀念冊？究竟是誰……
「找到了……唉呀？這是……」
仁島同學從一疊卡片中抽出一張。接著，我們看到上麵用橡皮印章印上去的名字，而解開了心中的疑惑。
高柳尚人。
借書紀錄卡上的姓名欄中，印的是高柳同學的名字。是他把畢業紀念冊借走的。
「雖然還不能確定，不過我大概看出答案了。借出日期是什麽時候？」
「三月十九日……結業式前一天呢。」
高柳同學出現妄想少女是在結業式那天。而妄想少女今日子身上穿的製服就是黑領白衣的水手服。
「仁島同學，畢業紀念冊隻有圖書室才有嗎？」
「或許教職員室也有也不一定。」
「去看看吧，利沙！」
利沙這時早已從圖書室飛奔出去了。
我們的想法應該不會錯。高柳同學是不知道從哪裏知道了自己的母親是島中校友，所以來找畢業紀念冊的。那張臉，一定就是…
我們跑到二樓後，剛好看到穿著運動服準備走進教職員室的土井老師。
「老師，你來得正好！」
「喂喂喂，我說過不要在走廊上奔跑了吧？居然連河內都跟著全力衝刺，是被峰倉汙染了嗎？」
「要說教請等一下再說。可以讓我們看看十九年前的畢業紀念冊嗎？」
結果土井老師苦笑一下，說出教人意外的一句話：
「你們的消息還真是靈通啊，已經找到這裏來了？」
「請問你在說什麽？」
「沒關係，不用隱瞞啦。反正你們一定是來看高柳的母親對吧？」
土井老師證實畢業紀念冊上有高柳同學母親的照片了。為什麽他會知道？土井老師也不理會感到困惑的我們，就從教職員室中拿出了畢業紀念冊。
「照片在b班，姓氏叫近江。」
我們在b班的那一頁，找到了一如預想的照片。
照片中的五官果然跟妄想少女今日子一模一樣，岡時也非常酷似小阪京子。高柳同學就是看過畢業紀念冊，而產生出妄想少女的。
「高柳同學就是看過這張照片，才會把京子小姐的照片剪下來夾在手冊中的吧？不過話說回來，她們簡直就像同一個人呀。像到這種程度，高柳同學會感到驚訝也是理所當然的。」
再繼續往下翻，就可以看到班級生活照中也有近江加古的身影。有的照片中跟朋友搭著肩膀，對鏡頭比出「耶」的手勢。有的照片中大概是因為加入網球社的關係，拿著一個網球拍露出笑容。那笑臉燦爛到讓人無法相信二十年後的現在，她竟然已經不在人世，而是睡在墓碑底下。明明我剛剛才對墓碑合過掌，現在卻有一種她還在學校裏的錯覺。
「……土井老師，請問你為什麽會知道這本畢業紀念冊中有高柳同學的母親呢？」
「三月初的時候，有一位退休老師打電話來，問我這裏是不是有個叫『高柳尚人』的學生啊。」
「退休老師？」
「是啊。做老師的總是會很在意自己教過的學生過得如何。而那位老師就是在同學會上聽說近江加古小姐在老家結了婚、生了小孩，所以才會打電話聯絡我的。」
「請問那位老師有來見高柳同學嗎？」
「不，他隻是在電話中聽說高柳很有精神地在參與社團活動，就感到很滿足了。後來我把這件事告訴高柳之後，他就說希望能看看畢業紀念冊，於是我就像現在這樣拿紀念冊給他看了。」
原來如此，就是因為有過這樣的事情，高柳同學才會從畢業紀念冊中看到自己母親國中時代的照片呀。然後他就從圖書室把紀念冊借走了。
「話說，河內，你剛才提到的『京子』是誰？」
這次換成土井老師開口詢問了。告訴他京子小姐的事情沒問題嗎？
正當我感到猶豫的時候，利沙就簡潔地回答了一句「是高柳同學的姊姊」。結果土井老師頓時露出陰暗的表情。
「看來你們並不是抱著好玩的心態來找高柳母親的照片啊。你們聽好羅？最好不要隨便插手去管別人的家庭問題，尤其是像這類的事情，外人插手決不會有什麽好結果的。」
我是知道啦，可是現在的狀況又有點不同呀。
「這一點我們也很清楚。我們不是因為單純的好奇心而來找畢業紀念冊的。」
「你們明白就好……話說回來，原來高柳有個姊姊啊。他最近的表現有點奇怪，看來要好好注意一下才行。是說，那家夥跟佐島有發生過什麽事嗎？」
土井老師的發言讓我忍不任驚訝了一下。看來高柳同學與佐島同學的關係已經不尋常到連老師都會察覺了。然而，我實在沒辦法開口回答老師的問題，利沙則是用一句「大概是吵架了吧」含糊過去之後，把畢業紀念冊還給了土井老師。
***
我們來到校舍出口後，換上鞋子。
「看來已經找到答案了呢。」
「嗯，高柳同學是在畢業紀念冊上看到自己母親國中時代的樣子，所以在live house的傳單上看到京子小姐的照片後，對她產生了興趣。因為長得實在太像了。」
「幸好，京子小姐是他的姊姊，不在戀愛對象的範圍內。我可以放心了。」
利沙因為自己的推理正確而感到相當開心的樣子。相對地，我則是因為知道了這一個月來苦惱著我的妄想少女今日子其實是高柳同學的母親，而鬆了一口氣。
「隻要把這件事情告訴京子小姐，她對我們的評價應該就會提升吧？」
「原來利沙是打算拉攏京子小姐呀？還真是會動歪腦筋。」
「這就是通往幸福的捷徑呀。」
利沙看來是往幸福接近了一步，可是對我來說卻還有一個未解決的問題。我從鞋櫃後麵窺視操場，就看到棒球社還在練習。
「應該超過平常的練習時間了吧？」
「已經六點啦。」
「就算是要為比賽做準備，這也努力得太過頭了。」
他們到了這個時間，還在做守備練習。等到最後的慢跑跟收身操做完後，應該都快七點了吧？或許對二、三年級來說沒什麽問題，但從遠處也可以看得出來一年級的動作已經因為疲憊而變得遲鈍了。至於高柳同學跟佐島同學則是……
「唉呀，他們很明顯在意識彼此的存在呢。守三壘的高柳同學卻在外野，而佐島則是負責撿球。如果是平常的話，應該是高柳同學負責敲球，佐島負責投球給他的說。」
利沙的發言聽起來就像是在責備我一樣。雖然她應該沒有那個意思，可是我聽在耳裏就是有那樣的感覺。
「要等他們練習結束嗎？」
「……今天還是回家好了。」
「那們就從教職員玄關出去吧。這樣就不用經過操場了。」
我們把剛穿好的鞋子又脫下來，拿在手上，隻穿著襪子繞到教職員玄關的方向。如果是平常的話，我應該會等棒球社練習結束才對，可是今天卻為了不要讓那兩人發現我而偷偷摸摸地離開學校。明天我應該會在教室遇到佐島同學吧？如果他問我告白的答覆，我該怎麽做才好……我心中忍不住擔心著半天前連想都沒想過的事情。
「看你那樣子，你應該是在想『明天不想來學校
』吧？」
「……利沙簡直就像可以看穿我的心事呢。你說得沒錯，我根奉不知道該怎麽做才好呀。甚至想要躲到別的行星上，等事情冷卻下來呢。」
我們從教職員玄關小跑步穿過校門。幸好，棒球社的人聚集在操場深處，沒有發現我們。雖然就算被發現，應該也不會發生什麽事，不過我穿過校門後，還是忍不住鬆了一口氣。
「明日美，你明天要做好心理準備比較好喔。」
「什麽心理準備？」
「就是謠言呀，謠言。你被告白的事情一定會變成謠言，讓你很辛苦的。畢竟你們之前還有發生過『雪山遇難』的事情，所以應該會有很多人對這件事感興趣吧？」
利沙說出了明天很有可能發生的事情。確實，之前學校甚至還流傳過我跟佐島同學『光著身體互相取暖』這種毫無根據的謠言，害我丟臉了好一陣子。光是那時候就已經如此騷動了，這次的事情應該會更嚴重吧？畢竟佐島同學是很受女生歡迎的男生，我絕對會被一堆人忌妒的。
「利沙，拜托你保護我吧。」
「不可能。」
「為什麽！」
「要是因為袒護你，害我也成為被欺負的對象就麻煩啦。現在好不容易可以在教室過得比較舒服了，我可不想讓自己的立場變差。」
「袖手旁觀也是欺負的一種呀。是朋友就幫幫我嘛。」
「既然是我的朋友，應該就能克服這種程度的困難呀。不過我還是會給你一點建議的啦。」
利沙撿起掉在路邊的樹枝，像教鞭一樣指向我：
「明日美被佐島說了『請跟我交往』，其實這是非常重要的一點。你知道為什麽嗎？」
「咦？不就是很典型的告白台詞嗎……」
「在我的經驗上，國中男生隻會說『我喜歡你』而已。這隻不過是自己的欲望宣泄出來變成言語的幼稚告白。因為女方如果沒有興趣，隻要說一句『是喔』就可以草草帶過了。再說，『我喜歡你』這句話隻會讓對方不知道該怎麽回應而已。在告白的時候就讓對方困擾的話，但段戀愛根本不可能長久呀。」
「……確實如此。」
利沙用力把樹枝教鞭比在我麵前：
「然而，『請你跟我交往』是一句考慮到未來的告白。是在心中模擬過對方變成『女朋友』之後的生活，才做出來的發言。兩個人適合嗎？在一起會開心嗎？這關係對彼此有幫助嗎？在認真考慮過這些問題之後才做出的行動決定，就是『請跟我交往』了。換句話說，佐島是考慮過跟高柳同學的關係會變尷尬的前提下，對明日美說出『請跟我交往』的。更重要的是，他明明知道明日美喜歡的是高柳同學，卻還是認為自己有勝算而告白了。他是將明日美視為自己唯一的對象，有自信可以比自己的好朋友更讓你幸福，才對你表達好意的呀。」
「他有想到那種地步……？」
「絕對沒錯。」
我明白了佐島同學看似唐突的告白其實並不唐突，而且他比起維持跟好朋友之間的友情，更希望能與我交往，頓時讓我有種難以置信，又心情高漲的感覺。
「……我勸你好好思考過之後再回覆他會比較好。因為佐島是抱著真誠的心意對你告白的呀。」
「我知道了。」
利沙把手中揮舞的樹枝丟到橋下，接著來到斜坡上後，揮手說了一句「今天就在這邊道別吧」，便轉身走向交叉路口了。
「我說，要不要來我家一趟？我想跟利沙多講點話呀。」
「今天發生太多事情，我已經累了。明天見羅，明日美。」
「……嗯、嗯，再見，利沙。」
我總覺得有種利沙忽然變得冷淡的感覺。不過，今天能跟利沙在一起，真的幫了我很大的忙。於是我在路邊發了一封郵件跟她說「謝謝你」之後，沒過多久便收到「你振作一點喔」的回信了。
我不禁奔跑起來。
沒錯，我要振作一點。
我必須要好好思考佐島同學的問題，也要告訴京子小姐有關畢業紀念冊的事情才行。振作起來好好行動吧。
為了揮散壟罩身體的煩躁感，我全速奔馳著，結果轉眼間就回到了家門。
「明日美，你回來啦？」
我打開大門的鎖，就看到媽媽來到玄關迎接我了。
從廚房傳來燉牛肉的味道。總覺得去過高柳同學母親的墳墓後，就覺得要好好珍惜自己的母親呢。
「我說，今天洗完澡之後，我幫你揉揉肩膀吧。」
「這孩子忽然是怎麽了，真是教人不舒服。讓你揉肩膀的代價比去按摩店還要貴呀，不用了。」
「才不是呢，我是要免費幫你按摩呀。」
「女兒的免費侍奉比什麽都還要可怕呢。」
或許像這樣被辜負好意也是值得珍惜的事情吧？我脫下鞋子來到廚房後，就聽到客廳傳來「你回來啦？」的聲音。我還以為是在看報紙的爸爸，但那是女性的聲音。究竟是誰呀？
「明日美同學，既然你的母親拒絕了，你就來幫我揉揉肩膀怎麽樣？老實講，到了這個年紀坐新幹線可是很痛苦的一件事呀。」
「為、為什麽你會出現在我家！」
「嗬嗬嗬，我沒說過我是神出鬼沒的嗎？」
那種事我根本沒聽說過呀。
在客廳攤開報紙的，竟然是京子小姐。
她穿著白色的浴衣，肩膀上還披著我的浴巾。從她濕潤的秀發跟肌膚看起來，她應該是剛洗過澡吧？煽情的模樣讓我都噴出鼻血了。
「媽、媽媽！為什麽京子小姐會在這裏呀！」
「不可以喔，小美。怎麽可以在大娣姊麵前講話那麽大聲呢？」
什麽叫「小美」啦！
我家的老媽難道是在假裝自己是什麽慈母嗎？她接著笑咪咪地告訴了我招待京子小姐來到我家的經過。據說她是在都道上的便利商店中被京子小姐搭話，知道了對方是近江加古的女兒，而且跟自己家的女兒剛剛認識。既然如此，就務必要請對方到家裏吃頓晚餐了。似乎就是因為這樣，京子小姐才會在我家如此愜意的樣子。
「媽媽知道京子小姐是尚人的姊姊？或著應該說，你知道尚人有姊姊呀？」
「我是有稍微聽說過啦，畢竟我跟尚人的媽媽感情很好呀。剛才我們聊了很多有關加古小姐的事情呢。對吧，京子小姐？」
「是，能聽到關於母親的事情，我很高興。」
京子小姐在客廳桌前很有禮貌地低頭致意。
「來來來，我們來吃晚餐吧。京子小姐喜歡桃子罐頭嗎？」
「不管是白桃還是黃桃，我都很喜歡。」
「唉呀，那兩個都要拿出來才行呢。」
媽媽很大方地打開了珍藏的罐頭。燉牛肉配上熱呼呼的奶油馬鈴薯，我們就這樣跟京子小姐一起享用晚餐了。媽媽對京子小姐可說是充滿興趣。
「京子小姐是住在哪裏呢？」
「因為我就讀的是住校製度的學校，所以現在是住在學校宿舍。老家則是在京都的嵐山。請問您知道渡月橋嗎？就在那附近。」
「唉呀，住的地方還真好呢。說到渡月橋，我二十幾歲的時候有去那邊取材過。沒想到那座橋竟然可以讓車子通過，當時真是讓我驚訝呢。」
「第一次知道的人通常都會很驚訝的。畢竟在旅行雜誌上的照片看起來就像一座木造橋呀。請問您從事的是什麽工作？」
聊天的話題就這樣轉到媽媽從事文字工作的甘苦談，接著又聊到喜歡的食物之類的閑雜內容。京子小姐描述的京都逸聞相當有趣，深深抓住了我老
媽喜歡曆史、怪談與怪力亂神的心。就像京子小姐會扮成幽靈嚇人一樣，她雖然外貌美麗卻相當淘氣，不過也沒有高中女生特有的浮躁感，讓身為獨生女的我都不禁會想：「要是有這樣的姊姊就好了。」
「明日美同學，可以招待我到你房間去嗎？」
「啊，當然沒問題。不久前我朋友才剛來幫我打掃過，所以我房間很幹淨的。」
餐後喝完茶，我就帶著京子小姐來到自己房間。
「話說，我好久沒有吃到家庭料理了。你母親的廚藝很好呀。」
對媽媽親手做的料理感到相當滿足的京子小姐，充滿好奇地觀察了一下我的厲間後，便躺到床上了。看她這樣吃飽就睡，我還真擔心她會不會變成牛呢。
「要是可以變成牛，我還真巴不得呢。在胸部這一點上，我有點忌妒牛。如果隻有胸部可以變成牛的話，我寧願相信迷信呀。」
看來她對自己的胸部很自卑的樣子。我知道了美女的弱點而不禁感到有點安心，不過她剛剛似乎又看穿我心中在想的事情了。我有好多話想要問這個人呀。
「在你提出問題之前，先讓我對你道謝吧。我已經聽說你們去翻過畢業紀念冊的事情了。沒想到我弟弟竟然會因為看到國中時代的母親，而有了妄想少女呀。多虧你們，讓我解開心中的疑惑了。真是謝謝你。」
京子小姐對我深深低頭致謝。不用說出口就能傳達的這個感覺，簡直就像在跟妄想少女講話一樣。
「我也很想跟京子小姐講講有關隱形眼鏡跟虛無僧的事情。」
「還有妄想少女跟妄想少年的事情對吧？」
「是。」
京子小姐將手伸進浴衣袖中，拿出了五片一組的拋棄式隱形眼鏡，放在桌上。那跟我的隱形眼鏡是同一個牌子，上麵寫著「0.00」，可見是沒有度數的鏡片。不過跟我不同的是……
「我的是角膜變色片，很新潮吧？」
她使用的是可以讓眼睛看起來比較有神的藍色隱形眼睛。雖然說是藍色，但也不是會讓眼睛變成碧眼的類型，而是利用光澤讓眼睛看起來比較清爽的鏡片。剛才她在寺廟把其中一邊的鏡片拿下來了，不過現在她的雙眼都微微帶有藍光。
「也讓我看看你的隱形眼鏡吧。是晶鑽係列對吧？」
「晶鑽？請問那是什麽？」
「就是比較稀有的隱形眼鏡啦。我的是很常見的鈷藍係列。」
我從書桌抽屜拿出隱形眼鏡盒交給京子小姐，結果她就說著：「哦～這就是傳說中的……」睜大了眼睛。
「請問隱形眼鏡也有分種類嗎？」
聽到我這麽一問，京子小姐「咦？」地露出打從心底感到驚訝的表情。
「虛無僧什麽都沒跟你說過嗎？」
「咦？是呀，他除了使用上的注意事項之外，都沒說過什麽。」
「……那個和尚還是老樣子，重要的事情都不一次講清楚，害青春期的女孩嚐盡苦頭呀。」
「嚐盡苦頭？」
「沒錯，那可是很嚴重的喔？戴這個隱形眼鏡是需要付出代價的。具體來說，就是隱形眼鏡的顏色會決定將來遭遇不幸的種類。我的鈷藍係列會溺海喪命，而你的晶鑽係列是根據戴的時間會縮減壽命。對於不會遊泳的我來說，我還比較想要你的隱形眼鏡呢。」
咦？
什麽！
聽到京子小姐語氣平淡地對我說明戴隱形眼鏡的副作用，讓我的臉頓時失去血色了。
戴這個隱形眼鏡會縮減壽命？
我根本沒聽說呀！那是代表我會失去充滿希望、與高柳同學一同度過的未來嗎！我趕緊把手指伸向眼睛，想要把隱形眼鏡拿下來。
「我開坑笑的，別當真呀。」
「開、開玩笑？真的嗎？」
「是呀，我隻是想看看你驚訝的表情而已。」
看來戴隱形眼鏡的副作用是騙人的。真是個教人傷腦筋的女性。
「請你不要嚇我呀，害我的壽命都縮短了。」
「這是我的個性。過到像你這樣的女孩就是會想要捉弄一下呀。話說，要拿下隱形眼鏡的時候如果沒洗手，會罹患眼疾喔？虛無僧應該有跟你說明過吧？」
「這麽說來，他好像有警告過我的樣子……」
「那你就要確實遵守。萬一變得看不見自己重要的人，你也很困擾吧？」
最近我在使用隱形眼鏡的時候都很隨便。以後還是小心一點好了。
「沒錯，你要時時注意。話說回來，明日美同學是什麽時候、在什麽地方認識虛無僧的？」
京子小姐在床上翻身，仰望天花板。
「呃，是我國二那年的一月。當我走路去上學的時候，虛無僧忽然出現，對我說什麽『汝有惡靈附身！』然後就把隱形眼鏡給我了。從那之後，他偶爾就會出現在我麵前，對我預言一些災難什麽的。」
「原來如此，他果然在全國各地都在做類似的事情呀。而且每次的對象都是國中二年級生，看來他相當喜歡十三、四歲這個年紀的小孩。」
「京子小姐也是在國二的時候遇到虛無僧的嗎？」
這位曾經是國二生的女高中生把視線從我身上移到她弟弟房間的方向。
「是呀，那家夥當時是在渡月橋上等我出現的。因為他實在太可疑的關係，我一腳就把他踹飛到桂川裏了。不過他隔天又出現在我麵前，於是我就把隱形眼鏡收下來了。」
超強的。
「真是厲害的腳勁呢。」
「你的思路在妄想接觸者當中也很特殊呀。真是有趣的回應。」
妄想接觸者？怎麽出現一個我沒聽過的詞匯了？
「請問那是什麽？」
「哦哦，妄想接觸者就是擁有隱形眼鏡、可以跟妄想進行接觸的人啦。雖然接觸者(tactee)原本的意思是指期望跟外星人進行接觸的人，不過我很喜歡念起來的感覺，所以就這樣稱呼了。」
「這種稱呼讓我越來越覺得自己的存在很怪力亂神了呢。」
「你是我遇到的第五個人，換句話說，盧無僧至少有把隱形眼鏡發給五個人，並照顧她們的事情。」
「原來擁有隱形眼鏡的人有那麽多呀？」
「那個虛無僧利用瞬間移動的能力，在全國各地找國二對象宣揚佛法呀。雖然這樣講聽起來很像是喜歡國二生的宗教詐欺師，但糟糕的是他真的會使用一些不可思議的法術，所以也不能算『詐欺』。而且他還會把自己照顧不來的女生丟給我照料，真的讓我很頭痛。唉呀，雖然在佐賀縣的那個病嬌女孩確實讓我傷透了腦筋，不過之前在岩手縣的那個女孩我個人就很喜歡，因此我也不討厭這份工作就是了。」
「哦？佐賀跟岩手呀……真的是全國各處呢。然後京子小姐是負責從虛無僧那裏接受輔佐那些女孩的任務嗎？」
「雖然不是我自願的啦。想要從虛無僧那裏拿到隱形眼鏡，就要成為他的部下照顧晚輩們才行。這是我們之間的契約。不過我也已經習慣了。從國二到高三，我接觸妄想將近四年，都可以算老鳥啦。」
京子小姐苦笑著，從背包中拿出兩個寶特瓶，將其中一個丟到我手上。是可樂。
「謝謝你。」
「那是佐賀產的可樂，一定很好喝的。」
雖然是很普通的可樂，不過包裝上印的製造地是佐賀的製造工廠。應該是她在照顧剛才提到的那位佐賀的病嬌女孩時買來的吧？
「是呀，沒錯。」
真是個不可思議的人物。我光是聽到還有其他人擁有隱形眼鏡就已經很吃驚了，沒想到京子小姐甚至
是在輔佐那些《妄想接觸者》。如果我當初拿到隱形眼鏡時，京子小姐就在身邊的話，應該就不會感到這麽混亂了。畢竟虛無僧總是很放任呀。
「哦？看來你對我的評價提升了。那我就再多告訴你一些事情。你對隱形眼鏡的顏色區分還不清楚對吧？」
「你剛才有提過什麽鈷藍係列還是晶鑽係列的。雖然我已經知道副作用是騙人的了，不過還是請你告訴我有關隱形眼鏡的事情吧。」
「隱形眼鏡根據顏色，看到的對象會有不同。你可以看到男生們身上的『妄想少女』對吧？而我的鈷藍係列則是同時可以看到女生們夢想中的理想男生，也就是『妄想少年』。」
那還比較方便呢。該死的虛無僧，為什麽不給我那個鈷藍係列嘛。這樣我就不用被「惡靈」什麽的騙人把戲耍得團團轉啦。話說回來，我倒是很在意女生們身上的『妄想少年』究竟是什麽樣的存在。
「請問妄想少年是怎麽樣的男孩子呢？」
「都是一群帥哥喔。雖然大部分都是參考自己在學校心儀的男生，不過最近因為受到漫畫或動畫的影響，擁有那類屬性的男生也變多了。」
「果然跟妄想少女們一樣很色嗎？」
『那要看宿主是什麽人。就像妄想少女會有個性上的設定一樣，妄想少年也有那方麵的設定。然而，跟男生們比起來，女生們有種傾向是會對妄想的存在待遇很差勁。雖然對沒看過的人來說隻能靠想像，但女生的欲望真的是非常惡劣。有的會讓對方一整晚舔自己的鞋子，有的會把對方關在浴室裏，可以說是利用妄想在抒發自己心中醜陋的欲望呢。搞不好女生們的妄想其實比男生們還要強烈也不一定。不過從那些妄想少年可以忍受這些待遇就能看得出來，他們個性都很溫柔，而且很好相處。我隻要稍微拜托他們告訴我身為宿主的姑娘們在想什麽事情，他們就會直接把心情都告訴我。那就好像你透過跟妄想少女對話，推測男生的想法一樣。」
——所以她才會知道我心中在想的事情。原來讀心術的原理就是隱形眼鏡呀。
「沒錯。不過我也是在升上高中之後，才學會從他們那裏探聽宿主心理的方法。畢竟妄想少年也不會願意把宿主的事情告訴一個國中小女生呀。就算到了現在，他們也不會連自己家大小姐的秘密都告訴我啦，因此我能知道的頂多就隻是表麵的心理罷了。所以你放心，我並沒有連你丟臉的過去都知道啦。」
京子小姐露出賊笑，看著我的背後。大概她此刻也在心中跟我的妄想少年對話吧？話說回來，我的妄想少年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呢？果然是參考高柳同學吧？還是說，因為佐島同學的告白而改變了外貌……
「呃……」
正當我想要開口詢問的時候，京子小姐用兩根食指對我比出了一個叉叉。
「很遺憾，我不能告訴你有關你妄想少年的事情。假設我跟你說他的外型從我弟弟變成了佐島同學，一定會讓心中正在猶豫的你產生先入為主的想法吧？我認為像這樣的事情並不好，所以我不會說的。」
她很明確地對我如此說道。
「你不能告訴我嗎？」
「沒錯，我不會告訴你。反正那是在正常狀況下不會看到的存在，所以你也沒有知道的必要。不過，如果你心中覺得佐島同學的告白『或許讓妄想少年的外貌產生改變了』的話，我就要建議你針對這件事情好好思考一下。因為那表示十四年來隻喜歡著高柳尚人的你，心中唯一的真愛正在漸漸瓦解呀。」
被她這麽一說，我不禁對自己的心情感到驚訝了。
她說得一點都沒錯。我明明心中喜歡高柳同學，可是卻在認真思考佐島同學的事情。變心、出軌、外遇、背叛。各式各樣的禁忌詞匯瞬間染黑了我的心。
「你不需要想得那麽嚴重。畢竟你並沒有跟任何人在交往。你把佐島同學的告白當成是自己的人生增加了另一種可能性就好了。而且，隻喜歡一個男生雖然是件好事，但同時必須要注意那很有可能讓自己的視野變窄。有時候跟其他男生進行比較也是有必要的。」
「我不希望自己用那種方式思考呀。」
「經過比較檢討，最後『喜歡』的心意依然沒變，不就好了嗎？對吧？」
真不愧是妄想隱形眼鏡資曆四年的老鳥，我心中的罪惡感頓時削減了。想必她過去對像我這樣的女生反覆過好幾次同樣的對話了吧？
「京子小姐的戀愛經驗感覺很豐富呢。」
「隻是聽得比較多而已啦。我到了高三還僅止於親嘴而已，根本沒什麽大不了的。」
「畢竟你讀的是女校呀。」
「你真善良呢。」
京子小姐對我露出苦笑。就在這時，她背後的隔壁家忽然打開了電燈。
結果京子小姐「嗚喔！」地發出莫名其妙的叫聲後，從床上跳起身子，躲到窗簾背後。
「請問你怎麽啦？」
「難道是我弟弟回來了嗎？」
我從窗戶探頭一看，就看到高柳同學站在玄關的身影。
「你說得沒錯，看來他結束社團活動回來了。」
「用那個望遠鏡可以看到他嗎？」
「不，那是觀察木星用的望遠鏡，並不適合拿來觀察高柳同學。」
「你的興趣還真是古雅呢。那有沒有什麽可以清楚看到我弟弟的道具？」
「……不嫌棄的話，請用這個歌劇用望遠鏡吧。」
我把忘記還給利沙的歌劇望遠鏡拿給京子小姐後，她就把鏡頭伸進窗簾的縫隙間，望向隔壁玄關。我也站在她背後看過去，就看到高柳同學還穿著製服、把球棒放在肩上準備走出玄關的身影。明明社團活動才剛結束，他似乎又打算揮棒練習的樣子。
「真是熱衷棒球的弟弟呀，難道他打算成為職業選手嗎？」
「不，你弟弟的希望是到一般企業就職。他說過棒球隻會參加到國中結束為止。」
「既然如此，那揮棒練習應該就是在發泄壓力吧。看來朋友的告白對他造成了很大的打擊呢。」
確實，高柳同學的樣子與其說是在練習揮棒，看起來更像是揮舞著球棒在跟某種看不見的東西戰鬥。宛如罪惡感的東西又開始在我腦海中亂竄了。
「你別太在意。跟朋友喜歡上同一個女生是很常有的事情。不過話說回來，看到弟弟那樣苦惱的模樣，就會讓我很想立刻跑去給他一個擁抱呀。沒辦法實現這個願望實在太遺憾了……嗯？」
「怎麽了嗎？」
京子小姐目不轉睛地注視的方向，是兩人的妹妹——愛實。
「妹妹登場啦。真是太可愛了。瞧，從那連身裙底下伸出來的纖細雙腿。是白絲襪，她穿的竟然是白絲襪，簡直可愛到讓人活不下去的程度呀。而且腳下穿的還是老爸的拖鞋，這樣充滿日常感覺的情境要是讓她的同班同學看到，一定會噴出鼻血不會錯的。哦哦，大概是覺得有點冷吧？她的手還押在外套的胸口上。真想趕快去幫她取暖呀，真想去抱抱她、舔舔她呀。明日美同學，老實講，你不覺得我妹妹是個超越利沙同學的珍貴素材嗎？在第二性徵發達之前就已經是那種水準了，未來的發展簡直難以想像呀。」
「你口水都流出來羅？既然是姊姊就稍微有點樣子呀。」
「不好意思。」
京子小姐用手擦拭了一下嘴角後，又把望遠鏡的鏡頭伸向高柳家的方向。總覺得不管是京子小姐也好，利沙也好，在我身邊都是一些對偷窺會感到興奮的人呀。
「你還不是一樣？」
「……不好意思。」
心中在想的事情被看穿了。在這個人麵前不能胡思亂想呀。
「一點都沒錯。」
「是。」
我重新打起精神，望向窗外，就看到從家裏走出來的小愛妹妹在跟哥哥講話。大概是在商量晚餐的事情吧？在高柳家如果遇到哥哥社團活動比較晚結束的日子，就會打電話請爸爸買便當回來。
「是嗎？原來有那樣的習慣呀……我弟弟會煮飯嗎？」
「是比一般的男生要來得熟練。隻是味道會調得有點重。」
「畢竟有在運動，身體會比較想要補充鹽分吧？愛實呢？」
「她會做一些簡單的料理，有時候也會到我家來學做菜。小愛妹妹是個很賢慧的女孩呢。」
「是嗎？」
「是的。」
我看向京子小姐的臉，發現她從不斷流口水的鬆弛表情，一轉變得帶有寂寞的感覺了。或許她是第一次像這樣仔細觀察那對兄妹的模樣吧？
「我說，明日美同學，那對兄妹對於自己家沒有母親的事情是怎麽想的……」
關於這一點，隻能靠想像了。不過我知道高柳同學對於「母親」這樣的存在抱有憧憬。雖然他沒有開口說過，但有時候就是會讓我看到他那樣的一麵。
「說得也是，不可能會不寂寞呀……然而他們兩人跟我不一樣，依然成長得如此出色，真是讓我放心多了。」
「京子小姐不也是很出色的高中生嗎？」
「你真是善良呢。不難理解佐島同學會想對你告白的心情呀。對了，可以告訴我那對兄妹喜歡吃的東西嗎？我務必想知道。」
那兩人喜歡吃的東西嗎？
「那對兄妹都喜歡吃漢堡肉。據說是比起牛排或烤肉，用手揉捏的漢堡肉比較好的樣子。看來他們有渴望享用手工料理的傾向。另外，如果再配上鳳梨的話，小愛妹妹就會非常興奮喔。」
「果然是遺傳呀，我也很喜歡吃漢堡肉呢。那個用刀切開時溢出來的肉汁，讓人欲罷不能呀。」
「另外，尚人很討厭在漢堡肉上用番茄醬寫名字。」
「青春期會那樣也是理所當然的。我真想馬上做給他們吃呀……我對料理是很有自信的。」
「又是美女又會做菜，京子小姐的條件還真好昵。」
「明日美同學很會誇獎人嘛。不過，想親手做料理給他們吃大概還要等一段時間吧。畢竟現在弟弟正在準備升學考試，並不是認姊姊的好時機。這次我還是跟義父打個招呼就走吧。」
「你要回京都了嗎？」
「是呀，因為多虧你跟利沙同學，已經讓我消解了心中的擔憂呀。雖然我原本的預定是待上一個禮拜，但既然目的已經完成了，我就要回去才行。畢竟我還要去學校，而且也不想讓那邊的父母感到擔心呀。不過，隻過一晚就回去也很浪費，所以我會稍微再逗留一下啦。剛好我現在也知道了一個觀察棒球社的好地點呀。」
京子小姐站起身子後，把桌上的可樂一口氣喝光了。
「我好像還沒給你名片吧？上麵有寫我的手機號碼，如果你過到困難可以打電話給我。不，要找我閑聊也可以。畢竟我朋友很少，所以很渴望那種沒什麽要緊事的電話呀。」
「你的朋友很少？」
「非常少。」
她從浴衣的袖口中拿出一張名片，遞到我麵前。上麵寫有「小阪京子」的名字、學校名稱與手機號碼，以及一個莫名其妙的職稱。
「青春期研究所 所長……京子姊姊，請問這職稱是什麽呀？」
「你眼睛在笑喔？我隻是活用透過隱形眼鏡可以看見妄想的特技，稍微在經營副業啦。簡單來講就是專門針對國高中生的心理諮詢服務，年收入姑且有超過五千萬呢。」
「真的假的！」
「萬一你高中升學失敗，我就雇用你吧。我不會要求學曆的。話說回來，我想換個衣服，可以拜托你把身體轉過去嗎？」
「反正都是女生，換個衣服請不用在意啦，所長。」
京子小姐雖然把浴衣的腰帶解開，卻露出責備的表情看向我。不，正確來說是瞪著我旁邊的空間。
「對我來說，這房間裏有一名異性呀。而且還是個超級帥氣的變態。那家夥似乎對我換衣服的樣子非常感興趣呢。」
我看了一下房間，根本沒有什麽變態帥哥。
「請問是在哪裏呀？我到處都看不到什麽很在意京子小姐的浴衣底下有沒有穿內衣的男生呀？」
「看來你有必要好好處理一下自己的欲望了。簡單來講，就是你的妄想少年一直目不轉睛地看著我呀。雖然我剛才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你的妄想實在太誇張了。像現在就對於我穿運動內衣的事情感到相當興奮的樣子。來，快把欲望壓抑下來，保持平常心吧。要不然你遲早會下地獄的。」
……原來如此，是我的妄想少年呀。
雖然我不清楚他的臉長什麽樣子，不過既然是我的妄想，應該就非常色吧？像現在一定也興奮得想看看京子小姐穿的是什麽內褲不會錯。
究竟是什麽顏色呢？上麵有沒有花紋？搞不好是條紋內褲也不一定。會把我心中這樣的欲望忠實呈現出來的妄想少年，一定會對京子小姐的內褲非常感興趣才對。這樣一想，我就對原本心中在害怕的妄想少年忽然很有種親近感了。
「說得也是，你對於自己的妄想太過害怕了。就算不清楚真麵目，妄想少年也跟那些色色的妄想少女沒什麽差別呀。好啦，衣服換完，我要回去了。反正我弟弟似乎也結束發泄壓力，回到家裏去啦。」
我掀開窗簾，就看到高柳兄妹已經不在外麵了。京子小姐整理了一下襯衫的下擺後，背起背包。
「請讓我送你到寺廟吧。」
「謝謝你，但不用了。這麽晚的時間，國中生不適合在在外麵走動呀。送我到玄關就好了。」
我們離開房間走下樓梯，就看到媽媽拿著一個紙袋靠過來：
「京子，我烤了一些餅幹，你帶回去吃吧。這可是讓我釣到老公的超好吃餅幹喔。」
「謝謝你。下次請你教我怎麽做吧。」
京子小姐笑眯眯地收下媽媽特製的餅幹後，穿上鞋子。在走出家門之前，她又對我招招手，把嘴湊到我耳邊。
「……除了戀愛的事情之外，我弟弟也拜托你關照了。因為我沒有思考周慮就到live house唱歌的關係，害現在產生了不必要的風波。我會找機會再謝謝你，就拜托你照顧一下我那笨拙的弟弟吧。」
她說著，輕輕抱了我一下。
京子小姐的肩膀比我想像中的還要小，同時也象征著一位關心弟弟的好姊姊。雖然她平常表現得很成熟，不過嬌小的肩膀傳來溫暖讓我明白了，她依然是一名十七歲的女高中生。
「高柳同學的事情就交給我吧。」
聽到我的回應，京子小姐對我回了一個清爽的笑容。那表情就好像她母親在畢業紀念冊上的照片一樣。
自稱高柳同學姊姊的小阪京子將我們帶到本殿的佛堂，並拿出茶點招待我們。在矮桌上隨意擺放著大量的點心，還有冒著熱氣的綠茶。對於還來不及確認她身分真假就被帶到本殿中的我們來說，腦袋裏簡直充滿了疑問。
「……請問你是這間寺廟的關係人嗎，小阪小姐？」
「不對不對，我希望你能叫我京子呀，利沙同學。」
「請回答我的問題，京子小姐。你跟這間妙蓮寺有關係嗎？」
利沙首先開口詢問的，是關於我們被招待到本殿裏來的事情。
住持似乎不在寺廟，本殿的門也有上鎖。可是京子小姐竟然從工作褲的口袋中拿出鑰匙，把我們帶到裏麵來了。然而，京子小姐並不回答利沙的問題，隻暍了一口茶後，「好苦」地皺起眉頭，然後拿起豆沙饅頭塞進嘴裏了。我也喝了一口她端出來的茶，確實很苦。
「就用甜食中和味道吧。幸運的是，這裏有你喜歡的兔子點心呀。」
我照她所說地把和菓子放進嘴裏，恰到好處的甜味便在口中散開。
「利沙也吃吃看吧，很好吃喔。」
「我不用了。」
「別客氣，這可是我招待將來有可能要稱呼為『義妹』的你們吃的點心，不吃才叫失禮喔？還是說，這東西對名門出身的河內家大小姐來說，不合胃口呀？」
聽到京子小姐這麽一說，利沙便伸手拿了一塊落雁（注2）。這個人竟然也知道利沙的姓氏。我不禁偷瞄了一下她的臉，結果跟她對上了視線。
「我就回答你剛才的問題吧。你猜得沒錯，我跟這裏的住持確實有來往。我們的關係深厚，因此茶點這種程度可以隨意享用。尤其是利沙同學，我希望你能多吃一點。你的大腿最好稍微再有肉一點比較好，所以要多攝取一些卡路裏呀。膝上襪與裙擺之間的絕對境界如果太過完美，會讓人在受到誘惑之前就已經先感到高不可攀。利沙同學的外貌唯一可惜的就是太過完美了，我希望你能多少有點破綻，就像剛才你在墓園發出尖叫的時候一樣。」
「……你說的話還真是有趣呢，京子小姐。我可不是為了你穿膝上襪的呀。」
「哈哈，真是冷淡。不過，相對於你心中的盤算，我弟弟卻不是什麽喜歡膝上襪的男生呀。那孩子喜歡的是光溜溜的腳呀。雖然不知道該說是幼稚還是嗜好特殊，不過青春期的男生就是那樣吧？順遒一提，喜歡膝上襪的應該是我弟弟的那個好朋友。對吧？明日美，你也這麽覺得吧？畢竟你總是會看到那個證據呀。」
注2 用澱粉與砂糖做成、裏麵包有紅豆餡的一種高級和菜子。類似中國的杏仁糕。
「呃、是的。」
她雖然看起來好像是在講膝上襪的事情，不過話語中也隱藏著對我發出的訊息。這個人絕對可以透過隱形眼鏡看到妄想少女不會錯，而且她還能讀出別人的心事。我光是要隱藏內心的動搖就很辛苦了。
「難道沒有其他問題想問嗎？我可是想講得不得了呀。明日美同學似乎也有事情想問我的樣子呢。」
小阪京子看著我的方向說道。利沙也用手肘戳了一下我的小腹。
「請問你說你是高柳同學的姊姊，到底是什麽意思？」
我首先想問的就是這一點。高柳同學雖然有個妹妹叫愛實，可是他應該沒有哥哥或姊姊才對。我從來都沒聽說過他有個姊姊呀。
「就是字麵上的意思。雖然姓氏不同，但我確實是高柳尚人跟愛實的姊姊。雖然你們是鄰居，但家裏的事情還是隻有當事人才知道呀。」
又來了。她的講法就像是看穿了我心中在想的事情一樣。京子小姐接著把手肘撐在矮桌上，對我咧嘴一笑。
「恕我失禮，請問你是繼承了哪一邊的血緣呢。」
這次換成利沙開口詢問。結果京子小姐又說出了讓我們感到驚訝的話：
「原來如比。從小就對這方麵的問題感到苦惱的孩子，理解得就比較快呢。」
這方麵的問題？利沙的表情看起來相當動搖。因為她平常不太會講關於自己的事，所以我隻知道她的老家在山形縣而已。
「利沙，那是什麽意思？」
「反正是個好機會，我就告訴你吧。我的家庭有點複雜，我跟老爸之間並沒有血緣關係。請問京子小姐為什麽會知道這件事？」
「那種事情，隻要查一下就可以知道啦。」
「難道你真的是偵探嗎？」
「剛才那是我開玩笑的。從以前開始，女高中生就是會對『偵探』抱有憧憬呀。像日劇或是動畫裏不是常常有嗎？畢竟今年是我最後一年當女高中生了，所以我就自稱了一下啦。順道一提，像河內家這樣曆史悠久的家係，隻要上網查一下，或是翻翻紳士錄，就能知道某種程度的內情了。我是因為想稍微了解弟弟身邊的女孩子們，所以就調查了一下呀。」
京子小姐「哈哈哈」地笑了出來。這女人究竟是什麽人物呀？又是開玩笑地自稱是偵探，又是扮成幽靈嚇我們，簡直讓人難以捉摸。不過，她很明顯不是什麽普通的角色。總覺得那一派輕鬆的笑法跟莫名其妙的言行舉止，都是為了隱藏本性的麵具。而她似乎在這個瞬間也看出了我心中在想的事情，而用拿下隱形眼鏡的右眼對我拋了一個媚眼。
「好啦，我就回答一下利沙同學的問題。你問我『繼承了哪一邊的血緣』是吧？答案是『母方』。那個把誠實寫在臉上的高柳恭介……尚人的父親，不是個會搞外過的男人呀。」
『也就是說，京子小姐是高柳同學已經過世的母親所生的孩子嗎？」
「yes。我的父親跟母親年輕的時候沉溺在戀愛之中，就把我生下來啦。唉呀，男女交往也是有各式各樣的問題，他們後來因為『家世』這類時代錯誤的高牆阻隔，最後沒被允許結婚了。關於這方麵的事情，希望你們不要深究太多。總之我想說的是，那是發生在我母親跟高柳恭介相過之前的事情，所以決不是什麽紅杏出牆。另外，這件事情希望你們不要說出去。畢竟高柳家對我的存在是很保密的。這種事對於弟弟跟妹妹來說刺激太強烈，高柳先生也一直都在猶豫說出口的時機。所以說，我希望你們不要把我的事情告訴他們。ok?」
京子小姐砍下兔子的頭，吞進嘴裏。她說話的語氣從途中就變得嚴肅起來。
這個人並沒有在說謊。雖然她忽然說自己是高柳同學的姊姊，讓我在內心感到很懷疑，不過在近距離下仔細觀察，她的五官確實跟高柳兄妹有點像。而且更重要的是，她很在乎那兩個人的感受，看來真的是他們的姊姊呀。
不過，我還是有個疑惑。剛才小阪京子希望我們對她的身分保密，也就是說高柳同學應該不認識京子小姐才對。既然如此，高柳同學又是為什麽會有個酷似京子小姐的妄想少女呢……
「既然京子小姐希望我們保密，我們就不會說出去的。而且姑且先不論身為青梅竹馬的明日美，我跟高柳同學並沒有親密到可以涉足他們的家庭問題。剛才聽到那些話，也頂多隻是讓我知道高柳同學有個姊姊罷了。老實講，我們是因為懷疑京子小姐是高柳同學喜歡的對象，所以才跟蹤你的。請問京子小姐知道被我們跟蹤的理由嗎？」
利沙拐彎抹角地暗示高柳同學知道京子小姐的事情。不知道京子小姐對於利沙的問題會怎麽回答？
「我應該還沒說過我住在哪裏吧？我的家在京都。因為出生在京都，所以叫京子。在距離這裏四百五十公裏遠的地方，我從小是被當成獨生女養大的。」
「京都……」
京子小姐忽然開始講起自己的身世了。或許是為了回答
我們的問題，必須要先從這邊開始講起吧？對於她的出生背景，我也很有興趣。
「雖然自己講這種話也很那個，不過小阪家其實相當富裕呢。你們知道獨角獸飯店嗎？」
「是一間高級飯店，我們的朋友有去過。」
「經營那間飯店的就是小阪集團。那是我們家的財產。」
什麽！原來京子小姐是米基林五星級飯店的社長千金呀？這下不隻是我，連利沙都感到驚訝了。
「雖然是個在各方麵都很無趣的家庭，不過十四年來，我也是過著想要什麽就有什麽的日子。我父親跟母親可以說是相當寶貝我，而我也一直都回應著他們的期待。」
京子小姐刻意強調了「十四年來」這幾個字。既然她說過自己是高三生，就表示她到三年前為止都一直過著那樣的生活吧？
「然而，那樣輕鬆的生活也在我國二的時候畫下了句點。我在不經意之下，知道了我跟住在一起的母親並沒有血緣關係的事情。」
「請問你為什麽會知道沒有血緣關係？」
「因為血型不對呀。兩個a型的人是不可能生出ab型的孩子。就在我母親因病住院的時候，我才發現她一直隱瞞著血型的事情。當時的我是個多愁善感的國中生，因此就學壞了。比起沒有血緣關係的問題，他們隱瞞著我的事情更讓我感到火大呀。」
「……學壞了呀？」
「是呀，就是很典型地透過反社會的行為來發泄心中煩惱。不過，我在為所欲為的同時，也不斷調查著自己真正的母親究竟是誰。結果知道她已經離開人世的時候，我的心情就跌入穀底了。後來知道自己有弟弟跟妹妹，就一口氣變成抱有戀母情結、戀弟情節與戀妹情節三重苦惱的女孩了。從那之後，我三不五時就會到東京來，默默觀察自己的弟妹啦。」
「你以前也有來過東京？」
「是呀，至今為止有來過五次。一方麵是為了關心弟弟與妹妹的成長，不過更重要的是，這裏是我母親出生成長的土地，因此我對城鎮本身也很有興趣呀。」
我還是第一次知道高柳同學的母親是瀨田穀區出生的。
「車站前我大致上都繞過了，還有九丁目的公園、商店街跟兒童館……對了對了，或許明日美同學已經沒有印象，不過當你還是個蘿莉塔的時候，我曾經有把你踹飛過呢。當時我對明明都已經是小六，卻還大哭大鬧讓我弟弟苦惱的你一時感到很火大呀。」
利沙頓時噴笑出來。而我也總算知道我對於小六之前的記憶很模糊的原因了。聽她這麽一說，我確實想起我那暗有飛在空中大概兩公尺左右呀。
「……真是個關愛弟弟的好姊姊呢。」
「我有反省了啦。而且對於踹飛你的罪惡感讓我改邪歸正的事情，我也很感謝呀。」
「踹飛明日美的事情就先擱到一邊，不過原來京子小姐從那麽久以前就在看著高柳同學呀？既然如此，高柳同學應該是在什麽地方見過京子小姐，而對你產生興趣的吧？」
聽到利沙說的話，京子小姐搖了搖頭：
「不，我可以確定沒有那種事情。因為高柳先生拜托過我，希望到弟弟跟妹妹稍微再長大一點之前，不要讓他們看到我的身影。所以我在觀察弟弟的時候是很謹慎的。像我就發現你們在跟蹤我的事情了吧？隻要是在弟弟的生活圈內，我都會很小心的。」
「那為什麽高柳同學會知道京子小姐呢？」
京子小姐站起身子，從屋外走廊眺望著寺廟境內。庭院中的櫻花樹長出新芽，正準備迎接青綠的五月。
「我就是來調查這件事情的。我的願望是以姊姊的身分讓尚人跟愛實接受我，因此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能不要引起什麽風波，用最自然的形式告訴他們我是姊姊。你們知道我在新宿舉辦過演唱會吧？」
「是呀。」
「那是我跟高柳先生想出來的點子，目的是讓我們在未來見麵的時候，可以有『那時候我們曾經在同一個場所喔』之類的話題可以聊。雖然最後事與願違，你們在聽完自己同學的演唱之後就早早回家了。也因為這樣，讓當時我沮喪得不小心犯下『跑到高柳家』這樣的失誤了呀。」
……所以那時候才會在公園見到京子水姐呀？
「當我經過公園的時候，明日美同學有跟我對上視線吧？同樣地，弟弟那時也有跟我對上眼睛，然後露出相當驚訝的表情。我對這件事情感到相當奇怪，也很擔心會不會對未來見麵的時候造成什麽影響呀。」
「所以京子小姐才會對弟弟……對高柳同學變得很在意，而明明是平日還從京都飛過來的嗎？」
「是呀。正確來說，我是搭東海道新幹線過來的。然後為了觀察正在進行社團活動的弟弟而跑去學校，結果就被兩位愉快的姑娘跟蹤啦，害我忍不住開心得想要找機會跟你們講講話了。我沒想到你們居然會用望遠鏡觀察我呢，不過也多虧這樣，讓我知道了一個絕佳的監視據點。另外也在墓園中聽到美少女的尖叫聲，光是這樣就值回我坐綠色車廂（注3）的票價差啦。」
「不過，你基本車票份的目的倒是沒達成呢。」
「沒錯。我這次到東京來是為了查出為什麽弟弟會知道我的長相。能與你們相遇也是一種緣分，希望你們可以讓我聽聽有關我弟弟的事情……哦，我在等的人好像回來了。我必須要消化完今天的預定行程才行，我們就改天再聊吧。」
京子小姐唐突地打斷話題後，把我們喝到一半的茶收了回去。同時，從玄關傳來「喀啦喀啦」的開門聲，接著有腳步聲慢慢接近。我跟利沙忍不住轉身過去，就看到住持現身了。
「哦？我記得你是峰倉明日美同學吧？旁邊這位是河內家的小姐。還真是稀客啊。」
注3 日本鐵道列車中比普通車廂高級的一等車廂。
我們趕緊對住持低下頭，結果從廚房流理台的方向傳來京子小姐的聲音：
「久未聯絡了，住持。我這次來借住一個禮拜，如果有什麽事情需要幫忙，請你盡管跟我說吧。隻要是不違背佛道的事情，我基本上都會做的。」
「你這姑娘還是老樣子，這麽會要嘴皮子啊。還擅自把點心都吃了。」
主持看到淩亂的點心包裝而皺起眉頭，可是京子小姐卻表現得一點都不在意。
「我們家每年為了墓園的管理費付了多少錢呀？讓三個女孩子吃些和菓子的程度用不著斤斤計較吧？要是你不能原諒，那我就不要把老家帶來的純米酒拿出來啦。」
「貧僧就讓你借宿在這裏吧。雖然你這次又帶來的麻煩問題應該會超過這酒的代價就是了。」
看到京子小姐從背包中拿出的一升酒瓶，住持隻能苦笑回應。看來他們之間的關係真的很親密的樣子。
「好啦，明日美同學，利沙同學，今天我們就到此為止吧。正如你們剛才聽到的，我打算在這裏逗留一個禮拜左右。下次有機會，再讓我聽聽有關我弟弟的事情吧。今天我有話要跟住持說，沒辦法繼續跟你們聊了。」
京子小姐說著，就催促我們走向玄關。可是，我心中還有許多問題想要問她。
「呃、京子小姐……」
我想問她究竟是從哪裏拿到隱形眼鏡的。但是……
「我不是說了嗎？今天就到此為止。而且你現在應該在意的不是隱形眼鏡，而是跟你同班的男生吧？好啦，快走吧。關於虛無僧的事情，就下次再講啦。」
京子小姐「唰」一聲拉上玄關的門，留下黑色右眼與藍色左眼的殘像。於是我得到解答了。
「……明日美，虛無僧是什麽？」
「就是和尚的一種啦。現在那種
話不重要。走吧，利沙。我們必須要討論一下，整理現在的狀況才行呀。」
因為我不想被多問，而推著利沙的背走了。
京子小姐知道虛無僧的事情。
她一定也是從那位和尚手中獲得可以看見妄想少女的隱形眼鏡不會錯。
小阪京子。
高柳同學同母異父的姊姊，同時也是隱形眼鏡的持有者。我沒想到竟然會認識一位如此神秘的人物呀。
「人生真是充滿驚奇呢。」
「我完全同意你的說法。沒想到高柳同學居然會有姊姊呀。虧我在隔壁住了十四年呢。」
「說得也是。不過現在的問題就是，高柳同學知道小阪京子的事情。證據就是他的手冊裏夾著京子小姐的照片。」
「嗯。」
「好啦，關於這件事情，我想跟明日美商量一下。像這種敏感的問題，如果第三者隨便介入其中，恐怕會有讓事情變複雜的可能性。」
「這點我也能理解。可是既然現在已經知道了京子小姐這個人，我就沒辦法袖手旁觀呀。因為京子小姐是為了關心弟弟，特地從京都過來的。我要幫忙她才行。」
利沙對我點點頭。
「既然這樣，我們也有我們能做的事情。幸運的是，明日美的家是高柳家的鄰居。你可以去查查看高柳同學母親的舊姓嗎？」
「呃，我想我媽媽應該知道。我問問看吧。」
於是我拿出手機撥打電話。媽媽雖然聽到我詢問有關高柳同學母親的事情而感到有點訝異，不過還是告訴我了。
「聽說舊姓是『近江』，叫近江加古。」
這名子我好像有點印象。
「我記得剛才點了香的墓碑上刻的名字就是……」
我們再度走向墓園，來到剛才幽靈出沒的那塊墓碑前。
近江加古。
剛剛點燃的線香已經燒成灰了。
睡在這塊墓碑底下的就是高柳同學的母親呀。我不知道為什麽墓碑上刻的是舊姓，也從來都沒聽過高柳家在這裏有墓。我記得他們家每年盂蘭盆節都是到秋田縣去掃祖先的墓才對。
我不經意地把視線看向下方，就看到利沙對著墓碑雙手合十。於是我也蹲下身子，對著墓碑合起手掌。一段時間後，利沙站起來繞到墓碑的後方。她應該是在看往生的年份吧？
「享年二十四歲，還真是年輕呢……」
「我也隱約有點印象，她是個與其說是媽媽，還比較像姊姊的人。」
「我想也是。畢竟那時候你們才四歲，更會有那種感覺了。如果她現在還在世，應該就是三十四歲。也就是說，隻要查查看十九年前的東西，應該就可以知道了……嗎。我們走吧。」
「去哪裏？」
「學校。」
我搞不清楚利沙的打算，隻能跟在她的後麵了。
***
時間快要來到下午五點。
我們與結束活動的文化係社團學生們擦身而過，走進校園內，就看到棒球社還在操場練習。利沙並沒有穿過操場，而是從體育館旁邊進入校舍。她應該是為了不要讓我跟佐島同學見麵尷尬吧？
「我記得圖書室開放到六點吧？」
「嗯。不知道今天是誰輪班的。你到圖書室要做什麽？」
「查資料。如果順利的話，或許就能見到高柳同學的母親也不一定。」
「什麽意思？」
「你很快就知道了。」
我們換上室內鞋，走向位於三樓的圖書室。打開門一看，圖書室內隻有一名在借書櫃台整理書籍的女學生，和一名在閱覽座位看書的男學生。
「嗯？這不是峰倉跟河內嗎？到我們愛的巢穴有什麽事啊？」
把書簽夾進一本文庫書的，正是澤田和久。
「澤田同學，請你不要說出那種讓人誤會的發言。話說回來，會在這種時間來圖書室真是稀奇呢。請問是要查什麽東西嗎？」
從借書櫃台走向我們麵前的，是圖書委員仁島祥子。
「仁島同學，我想看看十九年前的畢業紀念冊。你知道收在什麽地方嗎？」
「應該是在休息室裏。請跟我來吧。」
仁島同學帶著我們進到圖書室的休息室。
「目的是畢業紀念冊？為什麽？」
「京子小姐說過這裏是『母親出生長成長的土地』。既然是住在這附近，我想高柳同學的母親有很高的可能性是島中的畢業生。如果真是那樣，我們就能知道她母親的長相了。」
「原來如此。」
我大概看出利沙的想法了。隻要查一下畢業紀念冊，或許就能找到謎團的解答也不一定。
「請稍等一下，我記得應該足收在後麵的櫃子裏。」
櫃子被堆積在地上的書擋在後麵。就在仁島同學伸手準備把書挪開的時候，澤田也跑來幫忙移動書堆了。
「就是這個鐵櫃吧？嗚哇，都是灰塵啊。」
「下次要找機會打掃一下才行呢……啊，應該就是在下麵那一層。請把櫃子門打開吧。」
澤田遵照仁島同學的指示，把鐵櫃的門左右打開，結果畢業紀念冊就跟著一股黴味出現在我們的眼前。那裏收藏了好幾十本的畢業紀念冊，搞不好連創校那一年份都有也不一定。
「河內，你要找的是哪一年的冊子啊？」
「十九年前。不過也有可能早讀，所以前一年的也拜托了。」
聽到利沙在背後說著，於是澤田把手指放在書脊上開始找書。可是他的手指左左右右反覆了好幾次之後，又停下來了。
「怎麽啦？」
「沒看到你要找的年份啊。當中隻有一本被抽掉了。」
「怎麽可能？換我來找。」
仁島同學跟澤田交換位置後，也伸出手指開始找書。然而，她最後把頭轉回來，臉上的表情顯得相當陰暗。
「找不到嗎？」
「……是呀。明明其他年份的都有……就是缺了十九年前的那一本。請問你要看看那前一年的嗎？」
「麻煩你了。」
唯獨缺少我們要找的那一年，也太奇怪了。不過我們還是姑且把仁島同學拿出來的那一本畢業紀念冊攤開在長桌上。
「哦？原來以前是穿水手服啊？還真是有時代感。」
澤田從我跟利沙中間探頭出來，看著畢業紀念冊如此說道。
是黑色衣領的水手服。
在照片中，穿著黑領白衣水手服的女學生們奔跑在校舍中，男生則是穿著立領式的製服。明明校舍內裝跟現在沒什麽差別，卻因為學生穿的製服不一樣，讓人有種看到別所學校的感覺。
「我聽說現在的製服是六年前改換的。因為水手服是創校以來就一直延續下來的製服，所以好像當時在變更製服的時候還過過反彈聲浪的樣子。」
我對這套製服很有印象。今天也才剛剛看過而已。
利沙翻著紀念冊，開始找起大頭照。如果是姓「近江(oumi)」，應該就會排在第一排吧？隻要找女生的第一排照片就行了。可是我們從a班找到e班，都沒看到「近江加古」這個名字。
「果然還是比較想要下一年的紀念冊呢……既然沒有收在書櫃中，應該就是有人借走了吧。仁島同學，可以拜托你查查看嗎？」
「請稍等一下。」
仁島同學到借書櫃台幫我們查了一下借書紀錄卡。全校學生每個人都有一張借書紀錄卡，而圖書委員會將借出的書籍名稱寫在卡片上，然後把卡片收在外借資料夾中。因此隻要查一下那個資料夾，就可以知道是誰把書借走了。
「畢竟是很久以前的畢業紀念冊，有可能是搞丟了也不一定。」
「不，我想應該是有人借走了。剛才我在移動書堆的時候，發現地板上的灰塵有被書擦過的痕跡。應該是有人最近開過那個書櫃才對。」
也就是說，除了我們以外，也有人來找過畢業紀念冊？究竟是誰……
「找到了……唉呀？這是……」
仁島同學從一疊卡片中抽出一張。接著，我們看到上麵用橡皮印章印上去的名字，而解開了心中的疑惑。
高柳尚人。
借書紀錄卡上的姓名欄中，印的是高柳同學的名字。是他把畢業紀念冊借走的。
「雖然還不能確定，不過我大概看出答案了。借出日期是什麽時候？」
「三月十九日……結業式前一天呢。」
高柳同學出現妄想少女是在結業式那天。而妄想少女今日子身上穿的製服就是黑領白衣的水手服。
「仁島同學，畢業紀念冊隻有圖書室才有嗎？」
「或許教職員室也有也不一定。」
「去看看吧，利沙！」
利沙這時早已從圖書室飛奔出去了。
我們的想法應該不會錯。高柳同學是不知道從哪裏知道了自己的母親是島中校友，所以來找畢業紀念冊的。那張臉，一定就是…
我們跑到二樓後，剛好看到穿著運動服準備走進教職員室的土井老師。
「老師，你來得正好！」
「喂喂喂，我說過不要在走廊上奔跑了吧？居然連河內都跟著全力衝刺，是被峰倉汙染了嗎？」
「要說教請等一下再說。可以讓我們看看十九年前的畢業紀念冊嗎？」
結果土井老師苦笑一下，說出教人意外的一句話：
「你們的消息還真是靈通啊，已經找到這裏來了？」
「請問你在說什麽？」
「沒關係，不用隱瞞啦。反正你們一定是來看高柳的母親對吧？」
土井老師證實畢業紀念冊上有高柳同學母親的照片了。為什麽他會知道？土井老師也不理會感到困惑的我們，就從教職員室中拿出了畢業紀念冊。
「照片在b班，姓氏叫近江。」
我們在b班的那一頁，找到了一如預想的照片。
照片中的五官果然跟妄想少女今日子一模一樣，岡時也非常酷似小阪京子。高柳同學就是看過畢業紀念冊，而產生出妄想少女的。
「高柳同學就是看過這張照片，才會把京子小姐的照片剪下來夾在手冊中的吧？不過話說回來，她們簡直就像同一個人呀。像到這種程度，高柳同學會感到驚訝也是理所當然的。」
再繼續往下翻，就可以看到班級生活照中也有近江加古的身影。有的照片中跟朋友搭著肩膀，對鏡頭比出「耶」的手勢。有的照片中大概是因為加入網球社的關係，拿著一個網球拍露出笑容。那笑臉燦爛到讓人無法相信二十年後的現在，她竟然已經不在人世，而是睡在墓碑底下。明明我剛剛才對墓碑合過掌，現在卻有一種她還在學校裏的錯覺。
「……土井老師，請問你為什麽會知道這本畢業紀念冊中有高柳同學的母親呢？」
「三月初的時候，有一位退休老師打電話來，問我這裏是不是有個叫『高柳尚人』的學生啊。」
「退休老師？」
「是啊。做老師的總是會很在意自己教過的學生過得如何。而那位老師就是在同學會上聽說近江加古小姐在老家結了婚、生了小孩，所以才會打電話聯絡我的。」
「請問那位老師有來見高柳同學嗎？」
「不，他隻是在電話中聽說高柳很有精神地在參與社團活動，就感到很滿足了。後來我把這件事告訴高柳之後，他就說希望能看看畢業紀念冊，於是我就像現在這樣拿紀念冊給他看了。」
原來如此，就是因為有過這樣的事情，高柳同學才會從畢業紀念冊中看到自己母親國中時代的照片呀。然後他就從圖書室把紀念冊借走了。
「話說，河內，你剛才提到的『京子』是誰？」
這次換成土井老師開口詢問了。告訴他京子小姐的事情沒問題嗎？
正當我感到猶豫的時候，利沙就簡潔地回答了一句「是高柳同學的姊姊」。結果土井老師頓時露出陰暗的表情。
「看來你們並不是抱著好玩的心態來找高柳母親的照片啊。你們聽好羅？最好不要隨便插手去管別人的家庭問題，尤其是像這類的事情，外人插手決不會有什麽好結果的。」
我是知道啦，可是現在的狀況又有點不同呀。
「這一點我們也很清楚。我們不是因為單純的好奇心而來找畢業紀念冊的。」
「你們明白就好……話說回來，原來高柳有個姊姊啊。他最近的表現有點奇怪，看來要好好注意一下才行。是說，那家夥跟佐島有發生過什麽事嗎？」
土井老師的發言讓我忍不任驚訝了一下。看來高柳同學與佐島同學的關係已經不尋常到連老師都會察覺了。然而，我實在沒辦法開口回答老師的問題，利沙則是用一句「大概是吵架了吧」含糊過去之後，把畢業紀念冊還給了土井老師。
***
我們來到校舍出口後，換上鞋子。
「看來已經找到答案了呢。」
「嗯，高柳同學是在畢業紀念冊上看到自己母親國中時代的樣子，所以在live house的傳單上看到京子小姐的照片後，對她產生了興趣。因為長得實在太像了。」
「幸好，京子小姐是他的姊姊，不在戀愛對象的範圍內。我可以放心了。」
利沙因為自己的推理正確而感到相當開心的樣子。相對地，我則是因為知道了這一個月來苦惱著我的妄想少女今日子其實是高柳同學的母親，而鬆了一口氣。
「隻要把這件事情告訴京子小姐，她對我們的評價應該就會提升吧？」
「原來利沙是打算拉攏京子小姐呀？還真是會動歪腦筋。」
「這就是通往幸福的捷徑呀。」
利沙看來是往幸福接近了一步，可是對我來說卻還有一個未解決的問題。我從鞋櫃後麵窺視操場，就看到棒球社還在練習。
「應該超過平常的練習時間了吧？」
「已經六點啦。」
「就算是要為比賽做準備，這也努力得太過頭了。」
他們到了這個時間，還在做守備練習。等到最後的慢跑跟收身操做完後，應該都快七點了吧？或許對二、三年級來說沒什麽問題，但從遠處也可以看得出來一年級的動作已經因為疲憊而變得遲鈍了。至於高柳同學跟佐島同學則是……
「唉呀，他們很明顯在意識彼此的存在呢。守三壘的高柳同學卻在外野，而佐島則是負責撿球。如果是平常的話，應該是高柳同學負責敲球，佐島負責投球給他的說。」
利沙的發言聽起來就像是在責備我一樣。雖然她應該沒有那個意思，可是我聽在耳裏就是有那樣的感覺。
「要等他們練習結束嗎？」
「……今天還是回家好了。」
「那們就從教職員玄關出去吧。這樣就不用經過操場了。」
我們把剛穿好的鞋子又脫下來，拿在手上，隻穿著襪子繞到教職員玄關的方向。如果是平常的話，我應該會等棒球社練習結束才對，可是今天卻為了不要讓那兩人發現我而偷偷摸摸地離開學校。明天我應該會在教室遇到佐島同學吧？如果他問我告白的答覆，我該怎麽做才好……我心中忍不住擔心著半天前連想都沒想過的事情。
「看你那樣子，你應該是在想『明天不想來學校
』吧？」
「……利沙簡直就像可以看穿我的心事呢。你說得沒錯，我根奉不知道該怎麽做才好呀。甚至想要躲到別的行星上，等事情冷卻下來呢。」
我們從教職員玄關小跑步穿過校門。幸好，棒球社的人聚集在操場深處，沒有發現我們。雖然就算被發現，應該也不會發生什麽事，不過我穿過校門後，還是忍不住鬆了一口氣。
「明日美，你明天要做好心理準備比較好喔。」
「什麽心理準備？」
「就是謠言呀，謠言。你被告白的事情一定會變成謠言，讓你很辛苦的。畢竟你們之前還有發生過『雪山遇難』的事情，所以應該會有很多人對這件事感興趣吧？」
利沙說出了明天很有可能發生的事情。確實，之前學校甚至還流傳過我跟佐島同學『光著身體互相取暖』這種毫無根據的謠言，害我丟臉了好一陣子。光是那時候就已經如此騷動了，這次的事情應該會更嚴重吧？畢竟佐島同學是很受女生歡迎的男生，我絕對會被一堆人忌妒的。
「利沙，拜托你保護我吧。」
「不可能。」
「為什麽！」
「要是因為袒護你，害我也成為被欺負的對象就麻煩啦。現在好不容易可以在教室過得比較舒服了，我可不想讓自己的立場變差。」
「袖手旁觀也是欺負的一種呀。是朋友就幫幫我嘛。」
「既然是我的朋友，應該就能克服這種程度的困難呀。不過我還是會給你一點建議的啦。」
利沙撿起掉在路邊的樹枝，像教鞭一樣指向我：
「明日美被佐島說了『請跟我交往』，其實這是非常重要的一點。你知道為什麽嗎？」
「咦？不就是很典型的告白台詞嗎……」
「在我的經驗上，國中男生隻會說『我喜歡你』而已。這隻不過是自己的欲望宣泄出來變成言語的幼稚告白。因為女方如果沒有興趣，隻要說一句『是喔』就可以草草帶過了。再說，『我喜歡你』這句話隻會讓對方不知道該怎麽回應而已。在告白的時候就讓對方困擾的話，但段戀愛根本不可能長久呀。」
「……確實如此。」
利沙用力把樹枝教鞭比在我麵前：
「然而，『請你跟我交往』是一句考慮到未來的告白。是在心中模擬過對方變成『女朋友』之後的生活，才做出來的發言。兩個人適合嗎？在一起會開心嗎？這關係對彼此有幫助嗎？在認真考慮過這些問題之後才做出的行動決定，就是『請跟我交往』了。換句話說，佐島是考慮過跟高柳同學的關係會變尷尬的前提下，對明日美說出『請跟我交往』的。更重要的是，他明明知道明日美喜歡的是高柳同學，卻還是認為自己有勝算而告白了。他是將明日美視為自己唯一的對象，有自信可以比自己的好朋友更讓你幸福，才對你表達好意的呀。」
「他有想到那種地步……？」
「絕對沒錯。」
我明白了佐島同學看似唐突的告白其實並不唐突，而且他比起維持跟好朋友之間的友情，更希望能與我交往，頓時讓我有種難以置信，又心情高漲的感覺。
「……我勸你好好思考過之後再回覆他會比較好。因為佐島是抱著真誠的心意對你告白的呀。」
「我知道了。」
利沙把手中揮舞的樹枝丟到橋下，接著來到斜坡上後，揮手說了一句「今天就在這邊道別吧」，便轉身走向交叉路口了。
「我說，要不要來我家一趟？我想跟利沙多講點話呀。」
「今天發生太多事情，我已經累了。明天見羅，明日美。」
「……嗯、嗯，再見，利沙。」
我總覺得有種利沙忽然變得冷淡的感覺。不過，今天能跟利沙在一起，真的幫了我很大的忙。於是我在路邊發了一封郵件跟她說「謝謝你」之後，沒過多久便收到「你振作一點喔」的回信了。
我不禁奔跑起來。
沒錯，我要振作一點。
我必須要好好思考佐島同學的問題，也要告訴京子小姐有關畢業紀念冊的事情才行。振作起來好好行動吧。
為了揮散壟罩身體的煩躁感，我全速奔馳著，結果轉眼間就回到了家門。
「明日美，你回來啦？」
我打開大門的鎖，就看到媽媽來到玄關迎接我了。
從廚房傳來燉牛肉的味道。總覺得去過高柳同學母親的墳墓後，就覺得要好好珍惜自己的母親呢。
「我說，今天洗完澡之後，我幫你揉揉肩膀吧。」
「這孩子忽然是怎麽了，真是教人不舒服。讓你揉肩膀的代價比去按摩店還要貴呀，不用了。」
「才不是呢，我是要免費幫你按摩呀。」
「女兒的免費侍奉比什麽都還要可怕呢。」
或許像這樣被辜負好意也是值得珍惜的事情吧？我脫下鞋子來到廚房後，就聽到客廳傳來「你回來啦？」的聲音。我還以為是在看報紙的爸爸，但那是女性的聲音。究竟是誰呀？
「明日美同學，既然你的母親拒絕了，你就來幫我揉揉肩膀怎麽樣？老實講，到了這個年紀坐新幹線可是很痛苦的一件事呀。」
「為、為什麽你會出現在我家！」
「嗬嗬嗬，我沒說過我是神出鬼沒的嗎？」
那種事我根本沒聽說過呀。
在客廳攤開報紙的，竟然是京子小姐。
她穿著白色的浴衣，肩膀上還披著我的浴巾。從她濕潤的秀發跟肌膚看起來，她應該是剛洗過澡吧？煽情的模樣讓我都噴出鼻血了。
「媽、媽媽！為什麽京子小姐會在這裏呀！」
「不可以喔，小美。怎麽可以在大娣姊麵前講話那麽大聲呢？」
什麽叫「小美」啦！
我家的老媽難道是在假裝自己是什麽慈母嗎？她接著笑咪咪地告訴了我招待京子小姐來到我家的經過。據說她是在都道上的便利商店中被京子小姐搭話，知道了對方是近江加古的女兒，而且跟自己家的女兒剛剛認識。既然如此，就務必要請對方到家裏吃頓晚餐了。似乎就是因為這樣，京子小姐才會在我家如此愜意的樣子。
「媽媽知道京子小姐是尚人的姊姊？或著應該說，你知道尚人有姊姊呀？」
「我是有稍微聽說過啦，畢竟我跟尚人的媽媽感情很好呀。剛才我們聊了很多有關加古小姐的事情呢。對吧，京子小姐？」
「是，能聽到關於母親的事情，我很高興。」
京子小姐在客廳桌前很有禮貌地低頭致意。
「來來來，我們來吃晚餐吧。京子小姐喜歡桃子罐頭嗎？」
「不管是白桃還是黃桃，我都很喜歡。」
「唉呀，那兩個都要拿出來才行呢。」
媽媽很大方地打開了珍藏的罐頭。燉牛肉配上熱呼呼的奶油馬鈴薯，我們就這樣跟京子小姐一起享用晚餐了。媽媽對京子小姐可說是充滿興趣。
「京子小姐是住在哪裏呢？」
「因為我就讀的是住校製度的學校，所以現在是住在學校宿舍。老家則是在京都的嵐山。請問您知道渡月橋嗎？就在那附近。」
「唉呀，住的地方還真好呢。說到渡月橋，我二十幾歲的時候有去那邊取材過。沒想到那座橋竟然可以讓車子通過，當時真是讓我驚訝呢。」
「第一次知道的人通常都會很驚訝的。畢竟在旅行雜誌上的照片看起來就像一座木造橋呀。請問您從事的是什麽工作？」
聊天的話題就這樣轉到媽媽從事文字工作的甘苦談，接著又聊到喜歡的食物之類的閑雜內容。京子小姐描述的京都逸聞相當有趣，深深抓住了我老
媽喜歡曆史、怪談與怪力亂神的心。就像京子小姐會扮成幽靈嚇人一樣，她雖然外貌美麗卻相當淘氣，不過也沒有高中女生特有的浮躁感，讓身為獨生女的我都不禁會想：「要是有這樣的姊姊就好了。」
「明日美同學，可以招待我到你房間去嗎？」
「啊，當然沒問題。不久前我朋友才剛來幫我打掃過，所以我房間很幹淨的。」
餐後喝完茶，我就帶著京子小姐來到自己房間。
「話說，我好久沒有吃到家庭料理了。你母親的廚藝很好呀。」
對媽媽親手做的料理感到相當滿足的京子小姐，充滿好奇地觀察了一下我的厲間後，便躺到床上了。看她這樣吃飽就睡，我還真擔心她會不會變成牛呢。
「要是可以變成牛，我還真巴不得呢。在胸部這一點上，我有點忌妒牛。如果隻有胸部可以變成牛的話，我寧願相信迷信呀。」
看來她對自己的胸部很自卑的樣子。我知道了美女的弱點而不禁感到有點安心，不過她剛剛似乎又看穿我心中在想的事情了。我有好多話想要問這個人呀。
「在你提出問題之前，先讓我對你道謝吧。我已經聽說你們去翻過畢業紀念冊的事情了。沒想到我弟弟竟然會因為看到國中時代的母親，而有了妄想少女呀。多虧你們，讓我解開心中的疑惑了。真是謝謝你。」
京子小姐對我深深低頭致謝。不用說出口就能傳達的這個感覺，簡直就像在跟妄想少女講話一樣。
「我也很想跟京子小姐講講有關隱形眼鏡跟虛無僧的事情。」
「還有妄想少女跟妄想少年的事情對吧？」
「是。」
京子小姐將手伸進浴衣袖中，拿出了五片一組的拋棄式隱形眼鏡，放在桌上。那跟我的隱形眼鏡是同一個牌子，上麵寫著「0.00」，可見是沒有度數的鏡片。不過跟我不同的是……
「我的是角膜變色片，很新潮吧？」
她使用的是可以讓眼睛看起來比較有神的藍色隱形眼睛。雖然說是藍色，但也不是會讓眼睛變成碧眼的類型，而是利用光澤讓眼睛看起來比較清爽的鏡片。剛才她在寺廟把其中一邊的鏡片拿下來了，不過現在她的雙眼都微微帶有藍光。
「也讓我看看你的隱形眼鏡吧。是晶鑽係列對吧？」
「晶鑽？請問那是什麽？」
「就是比較稀有的隱形眼鏡啦。我的是很常見的鈷藍係列。」
我從書桌抽屜拿出隱形眼鏡盒交給京子小姐，結果她就說著：「哦～這就是傳說中的……」睜大了眼睛。
「請問隱形眼鏡也有分種類嗎？」
聽到我這麽一問，京子小姐「咦？」地露出打從心底感到驚訝的表情。
「虛無僧什麽都沒跟你說過嗎？」
「咦？是呀，他除了使用上的注意事項之外，都沒說過什麽。」
「……那個和尚還是老樣子，重要的事情都不一次講清楚，害青春期的女孩嚐盡苦頭呀。」
「嚐盡苦頭？」
「沒錯，那可是很嚴重的喔？戴這個隱形眼鏡是需要付出代價的。具體來說，就是隱形眼鏡的顏色會決定將來遭遇不幸的種類。我的鈷藍係列會溺海喪命，而你的晶鑽係列是根據戴的時間會縮減壽命。對於不會遊泳的我來說，我還比較想要你的隱形眼鏡呢。」
咦？
什麽！
聽到京子小姐語氣平淡地對我說明戴隱形眼鏡的副作用，讓我的臉頓時失去血色了。
戴這個隱形眼鏡會縮減壽命？
我根本沒聽說呀！那是代表我會失去充滿希望、與高柳同學一同度過的未來嗎！我趕緊把手指伸向眼睛，想要把隱形眼鏡拿下來。
「我開坑笑的，別當真呀。」
「開、開玩笑？真的嗎？」
「是呀，我隻是想看看你驚訝的表情而已。」
看來戴隱形眼鏡的副作用是騙人的。真是個教人傷腦筋的女性。
「請你不要嚇我呀，害我的壽命都縮短了。」
「這是我的個性。過到像你這樣的女孩就是會想要捉弄一下呀。話說，要拿下隱形眼鏡的時候如果沒洗手，會罹患眼疾喔？虛無僧應該有跟你說明過吧？」
「這麽說來，他好像有警告過我的樣子……」
「那你就要確實遵守。萬一變得看不見自己重要的人，你也很困擾吧？」
最近我在使用隱形眼鏡的時候都很隨便。以後還是小心一點好了。
「沒錯，你要時時注意。話說回來，明日美同學是什麽時候、在什麽地方認識虛無僧的？」
京子小姐在床上翻身，仰望天花板。
「呃，是我國二那年的一月。當我走路去上學的時候，虛無僧忽然出現，對我說什麽『汝有惡靈附身！』然後就把隱形眼鏡給我了。從那之後，他偶爾就會出現在我麵前，對我預言一些災難什麽的。」
「原來如此，他果然在全國各地都在做類似的事情呀。而且每次的對象都是國中二年級生，看來他相當喜歡十三、四歲這個年紀的小孩。」
「京子小姐也是在國二的時候遇到虛無僧的嗎？」
這位曾經是國二生的女高中生把視線從我身上移到她弟弟房間的方向。
「是呀，那家夥當時是在渡月橋上等我出現的。因為他實在太可疑的關係，我一腳就把他踹飛到桂川裏了。不過他隔天又出現在我麵前，於是我就把隱形眼鏡收下來了。」
超強的。
「真是厲害的腳勁呢。」
「你的思路在妄想接觸者當中也很特殊呀。真是有趣的回應。」
妄想接觸者？怎麽出現一個我沒聽過的詞匯了？
「請問那是什麽？」
「哦哦，妄想接觸者就是擁有隱形眼鏡、可以跟妄想進行接觸的人啦。雖然接觸者(tactee)原本的意思是指期望跟外星人進行接觸的人，不過我很喜歡念起來的感覺，所以就這樣稱呼了。」
「這種稱呼讓我越來越覺得自己的存在很怪力亂神了呢。」
「你是我遇到的第五個人，換句話說，盧無僧至少有把隱形眼鏡發給五個人，並照顧她們的事情。」
「原來擁有隱形眼鏡的人有那麽多呀？」
「那個虛無僧利用瞬間移動的能力，在全國各地找國二對象宣揚佛法呀。雖然這樣講聽起來很像是喜歡國二生的宗教詐欺師，但糟糕的是他真的會使用一些不可思議的法術，所以也不能算『詐欺』。而且他還會把自己照顧不來的女生丟給我照料，真的讓我很頭痛。唉呀，雖然在佐賀縣的那個病嬌女孩確實讓我傷透了腦筋，不過之前在岩手縣的那個女孩我個人就很喜歡，因此我也不討厭這份工作就是了。」
「哦？佐賀跟岩手呀……真的是全國各處呢。然後京子小姐是負責從虛無僧那裏接受輔佐那些女孩的任務嗎？」
「雖然不是我自願的啦。想要從虛無僧那裏拿到隱形眼鏡，就要成為他的部下照顧晚輩們才行。這是我們之間的契約。不過我也已經習慣了。從國二到高三，我接觸妄想將近四年，都可以算老鳥啦。」
京子小姐苦笑著，從背包中拿出兩個寶特瓶，將其中一個丟到我手上。是可樂。
「謝謝你。」
「那是佐賀產的可樂，一定很好喝的。」
雖然是很普通的可樂，不過包裝上印的製造地是佐賀的製造工廠。應該是她在照顧剛才提到的那位佐賀的病嬌女孩時買來的吧？
「是呀，沒錯。」
真是個不可思議的人物。我光是聽到還有其他人擁有隱形眼鏡就已經很吃驚了，沒想到京子小姐甚至
是在輔佐那些《妄想接觸者》。如果我當初拿到隱形眼鏡時，京子小姐就在身邊的話，應該就不會感到這麽混亂了。畢竟虛無僧總是很放任呀。
「哦？看來你對我的評價提升了。那我就再多告訴你一些事情。你對隱形眼鏡的顏色區分還不清楚對吧？」
「你剛才有提過什麽鈷藍係列還是晶鑽係列的。雖然我已經知道副作用是騙人的了，不過還是請你告訴我有關隱形眼鏡的事情吧。」
「隱形眼鏡根據顏色，看到的對象會有不同。你可以看到男生們身上的『妄想少女』對吧？而我的鈷藍係列則是同時可以看到女生們夢想中的理想男生，也就是『妄想少年』。」
那還比較方便呢。該死的虛無僧，為什麽不給我那個鈷藍係列嘛。這樣我就不用被「惡靈」什麽的騙人把戲耍得團團轉啦。話說回來，我倒是很在意女生們身上的『妄想少年』究竟是什麽樣的存在。
「請問妄想少年是怎麽樣的男孩子呢？」
「都是一群帥哥喔。雖然大部分都是參考自己在學校心儀的男生，不過最近因為受到漫畫或動畫的影響，擁有那類屬性的男生也變多了。」
「果然跟妄想少女們一樣很色嗎？」
『那要看宿主是什麽人。就像妄想少女會有個性上的設定一樣，妄想少年也有那方麵的設定。然而，跟男生們比起來，女生們有種傾向是會對妄想的存在待遇很差勁。雖然對沒看過的人來說隻能靠想像，但女生的欲望真的是非常惡劣。有的會讓對方一整晚舔自己的鞋子，有的會把對方關在浴室裏，可以說是利用妄想在抒發自己心中醜陋的欲望呢。搞不好女生們的妄想其實比男生們還要強烈也不一定。不過從那些妄想少年可以忍受這些待遇就能看得出來，他們個性都很溫柔，而且很好相處。我隻要稍微拜托他們告訴我身為宿主的姑娘們在想什麽事情，他們就會直接把心情都告訴我。那就好像你透過跟妄想少女對話，推測男生的想法一樣。」
——所以她才會知道我心中在想的事情。原來讀心術的原理就是隱形眼鏡呀。
「沒錯。不過我也是在升上高中之後，才學會從他們那裏探聽宿主心理的方法。畢竟妄想少年也不會願意把宿主的事情告訴一個國中小女生呀。就算到了現在，他們也不會連自己家大小姐的秘密都告訴我啦，因此我能知道的頂多就隻是表麵的心理罷了。所以你放心，我並沒有連你丟臉的過去都知道啦。」
京子小姐露出賊笑，看著我的背後。大概她此刻也在心中跟我的妄想少年對話吧？話說回來，我的妄想少年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呢？果然是參考高柳同學吧？還是說，因為佐島同學的告白而改變了外貌……
「呃……」
正當我想要開口詢問的時候，京子小姐用兩根食指對我比出了一個叉叉。
「很遺憾，我不能告訴你有關你妄想少年的事情。假設我跟你說他的外型從我弟弟變成了佐島同學，一定會讓心中正在猶豫的你產生先入為主的想法吧？我認為像這樣的事情並不好，所以我不會說的。」
她很明確地對我如此說道。
「你不能告訴我嗎？」
「沒錯，我不會告訴你。反正那是在正常狀況下不會看到的存在，所以你也沒有知道的必要。不過，如果你心中覺得佐島同學的告白『或許讓妄想少年的外貌產生改變了』的話，我就要建議你針對這件事情好好思考一下。因為那表示十四年來隻喜歡著高柳尚人的你，心中唯一的真愛正在漸漸瓦解呀。」
被她這麽一說，我不禁對自己的心情感到驚訝了。
她說得一點都沒錯。我明明心中喜歡高柳同學，可是卻在認真思考佐島同學的事情。變心、出軌、外遇、背叛。各式各樣的禁忌詞匯瞬間染黑了我的心。
「你不需要想得那麽嚴重。畢竟你並沒有跟任何人在交往。你把佐島同學的告白當成是自己的人生增加了另一種可能性就好了。而且，隻喜歡一個男生雖然是件好事，但同時必須要注意那很有可能讓自己的視野變窄。有時候跟其他男生進行比較也是有必要的。」
「我不希望自己用那種方式思考呀。」
「經過比較檢討，最後『喜歡』的心意依然沒變，不就好了嗎？對吧？」
真不愧是妄想隱形眼鏡資曆四年的老鳥，我心中的罪惡感頓時削減了。想必她過去對像我這樣的女生反覆過好幾次同樣的對話了吧？
「京子小姐的戀愛經驗感覺很豐富呢。」
「隻是聽得比較多而已啦。我到了高三還僅止於親嘴而已，根本沒什麽大不了的。」
「畢竟你讀的是女校呀。」
「你真善良呢。」
京子小姐對我露出苦笑。就在這時，她背後的隔壁家忽然打開了電燈。
結果京子小姐「嗚喔！」地發出莫名其妙的叫聲後，從床上跳起身子，躲到窗簾背後。
「請問你怎麽啦？」
「難道是我弟弟回來了嗎？」
我從窗戶探頭一看，就看到高柳同學站在玄關的身影。
「你說得沒錯，看來他結束社團活動回來了。」
「用那個望遠鏡可以看到他嗎？」
「不，那是觀察木星用的望遠鏡，並不適合拿來觀察高柳同學。」
「你的興趣還真是古雅呢。那有沒有什麽可以清楚看到我弟弟的道具？」
「……不嫌棄的話，請用這個歌劇用望遠鏡吧。」
我把忘記還給利沙的歌劇望遠鏡拿給京子小姐後，她就把鏡頭伸進窗簾的縫隙間，望向隔壁玄關。我也站在她背後看過去，就看到高柳同學還穿著製服、把球棒放在肩上準備走出玄關的身影。明明社團活動才剛結束，他似乎又打算揮棒練習的樣子。
「真是熱衷棒球的弟弟呀，難道他打算成為職業選手嗎？」
「不，你弟弟的希望是到一般企業就職。他說過棒球隻會參加到國中結束為止。」
「既然如此，那揮棒練習應該就是在發泄壓力吧。看來朋友的告白對他造成了很大的打擊呢。」
確實，高柳同學的樣子與其說是在練習揮棒，看起來更像是揮舞著球棒在跟某種看不見的東西戰鬥。宛如罪惡感的東西又開始在我腦海中亂竄了。
「你別太在意。跟朋友喜歡上同一個女生是很常有的事情。不過話說回來，看到弟弟那樣苦惱的模樣，就會讓我很想立刻跑去給他一個擁抱呀。沒辦法實現這個願望實在太遺憾了……嗯？」
「怎麽了嗎？」
京子小姐目不轉睛地注視的方向，是兩人的妹妹——愛實。
「妹妹登場啦。真是太可愛了。瞧，從那連身裙底下伸出來的纖細雙腿。是白絲襪，她穿的竟然是白絲襪，簡直可愛到讓人活不下去的程度呀。而且腳下穿的還是老爸的拖鞋，這樣充滿日常感覺的情境要是讓她的同班同學看到，一定會噴出鼻血不會錯的。哦哦，大概是覺得有點冷吧？她的手還押在外套的胸口上。真想趕快去幫她取暖呀，真想去抱抱她、舔舔她呀。明日美同學，老實講，你不覺得我妹妹是個超越利沙同學的珍貴素材嗎？在第二性徵發達之前就已經是那種水準了，未來的發展簡直難以想像呀。」
「你口水都流出來羅？既然是姊姊就稍微有點樣子呀。」
「不好意思。」
京子小姐用手擦拭了一下嘴角後，又把望遠鏡的鏡頭伸向高柳家的方向。總覺得不管是京子小姐也好，利沙也好，在我身邊都是一些對偷窺會感到興奮的人呀。
「你還不是一樣？」
「……不好意思。」
心中在想的事情被看穿了。在這個人麵前不能胡思亂想呀。
「一點都沒錯。」
「是。」
我重新打起精神，望向窗外，就看到從家裏走出來的小愛妹妹在跟哥哥講話。大概是在商量晚餐的事情吧？在高柳家如果遇到哥哥社團活動比較晚結束的日子，就會打電話請爸爸買便當回來。
「是嗎？原來有那樣的習慣呀……我弟弟會煮飯嗎？」
「是比一般的男生要來得熟練。隻是味道會調得有點重。」
「畢竟有在運動，身體會比較想要補充鹽分吧？愛實呢？」
「她會做一些簡單的料理，有時候也會到我家來學做菜。小愛妹妹是個很賢慧的女孩呢。」
「是嗎？」
「是的。」
我看向京子小姐的臉，發現她從不斷流口水的鬆弛表情，一轉變得帶有寂寞的感覺了。或許她是第一次像這樣仔細觀察那對兄妹的模樣吧？
「我說，明日美同學，那對兄妹對於自己家沒有母親的事情是怎麽想的……」
關於這一點，隻能靠想像了。不過我知道高柳同學對於「母親」這樣的存在抱有憧憬。雖然他沒有開口說過，但有時候就是會讓我看到他那樣的一麵。
「說得也是，不可能會不寂寞呀……然而他們兩人跟我不一樣，依然成長得如此出色，真是讓我放心多了。」
「京子小姐不也是很出色的高中生嗎？」
「你真是善良呢。不難理解佐島同學會想對你告白的心情呀。對了，可以告訴我那對兄妹喜歡吃的東西嗎？我務必想知道。」
那兩人喜歡吃的東西嗎？
「那對兄妹都喜歡吃漢堡肉。據說是比起牛排或烤肉，用手揉捏的漢堡肉比較好的樣子。看來他們有渴望享用手工料理的傾向。另外，如果再配上鳳梨的話，小愛妹妹就會非常興奮喔。」
「果然是遺傳呀，我也很喜歡吃漢堡肉呢。那個用刀切開時溢出來的肉汁，讓人欲罷不能呀。」
「另外，尚人很討厭在漢堡肉上用番茄醬寫名字。」
「青春期會那樣也是理所當然的。我真想馬上做給他們吃呀……我對料理是很有自信的。」
「又是美女又會做菜，京子小姐的條件還真好昵。」
「明日美同學很會誇獎人嘛。不過，想親手做料理給他們吃大概還要等一段時間吧。畢竟現在弟弟正在準備升學考試，並不是認姊姊的好時機。這次我還是跟義父打個招呼就走吧。」
「你要回京都了嗎？」
「是呀，因為多虧你跟利沙同學，已經讓我消解了心中的擔憂呀。雖然我原本的預定是待上一個禮拜，但既然目的已經完成了，我就要回去才行。畢竟我還要去學校，而且也不想讓那邊的父母感到擔心呀。不過，隻過一晚就回去也很浪費，所以我會稍微再逗留一下啦。剛好我現在也知道了一個觀察棒球社的好地點呀。」
京子小姐站起身子後，把桌上的可樂一口氣喝光了。
「我好像還沒給你名片吧？上麵有寫我的手機號碼，如果你過到困難可以打電話給我。不，要找我閑聊也可以。畢竟我朋友很少，所以很渴望那種沒什麽要緊事的電話呀。」
「你的朋友很少？」
「非常少。」
她從浴衣的袖口中拿出一張名片，遞到我麵前。上麵寫有「小阪京子」的名字、學校名稱與手機號碼，以及一個莫名其妙的職稱。
「青春期研究所 所長……京子姊姊，請問這職稱是什麽呀？」
「你眼睛在笑喔？我隻是活用透過隱形眼鏡可以看見妄想的特技，稍微在經營副業啦。簡單來講就是專門針對國高中生的心理諮詢服務，年收入姑且有超過五千萬呢。」
「真的假的！」
「萬一你高中升學失敗，我就雇用你吧。我不會要求學曆的。話說回來，我想換個衣服，可以拜托你把身體轉過去嗎？」
「反正都是女生，換個衣服請不用在意啦，所長。」
京子小姐雖然把浴衣的腰帶解開，卻露出責備的表情看向我。不，正確來說是瞪著我旁邊的空間。
「對我來說，這房間裏有一名異性呀。而且還是個超級帥氣的變態。那家夥似乎對我換衣服的樣子非常感興趣呢。」
我看了一下房間，根本沒有什麽變態帥哥。
「請問是在哪裏呀？我到處都看不到什麽很在意京子小姐的浴衣底下有沒有穿內衣的男生呀？」
「看來你有必要好好處理一下自己的欲望了。簡單來講，就是你的妄想少年一直目不轉睛地看著我呀。雖然我剛才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你的妄想實在太誇張了。像現在就對於我穿運動內衣的事情感到相當興奮的樣子。來，快把欲望壓抑下來，保持平常心吧。要不然你遲早會下地獄的。」
……原來如此，是我的妄想少年呀。
雖然我不清楚他的臉長什麽樣子，不過既然是我的妄想，應該就非常色吧？像現在一定也興奮得想看看京子小姐穿的是什麽內褲不會錯。
究竟是什麽顏色呢？上麵有沒有花紋？搞不好是條紋內褲也不一定。會把我心中這樣的欲望忠實呈現出來的妄想少年，一定會對京子小姐的內褲非常感興趣才對。這樣一想，我就對原本心中在害怕的妄想少年忽然很有種親近感了。
「說得也是，你對於自己的妄想太過害怕了。就算不清楚真麵目，妄想少年也跟那些色色的妄想少女沒什麽差別呀。好啦，衣服換完，我要回去了。反正我弟弟似乎也結束發泄壓力，回到家裏去啦。」
我掀開窗簾，就看到高柳兄妹已經不在外麵了。京子小姐整理了一下襯衫的下擺後，背起背包。
「請讓我送你到寺廟吧。」
「謝謝你，但不用了。這麽晚的時間，國中生不適合在在外麵走動呀。送我到玄關就好了。」
我們離開房間走下樓梯，就看到媽媽拿著一個紙袋靠過來：
「京子，我烤了一些餅幹，你帶回去吃吧。這可是讓我釣到老公的超好吃餅幹喔。」
「謝謝你。下次請你教我怎麽做吧。」
京子小姐笑眯眯地收下媽媽特製的餅幹後，穿上鞋子。在走出家門之前，她又對我招招手，把嘴湊到我耳邊。
「……除了戀愛的事情之外，我弟弟也拜托你關照了。因為我沒有思考周慮就到live house唱歌的關係，害現在產生了不必要的風波。我會找機會再謝謝你，就拜托你照顧一下我那笨拙的弟弟吧。」
她說著，輕輕抱了我一下。
京子小姐的肩膀比我想像中的還要小，同時也象征著一位關心弟弟的好姊姊。雖然她平常表現得很成熟，不過嬌小的肩膀傳來溫暖讓我明白了，她依然是一名十七歲的女高中生。
「高柳同學的事情就交給我吧。」
聽到我的回應，京子小姐對我回了一個清爽的笑容。那表情就好像她母親在畢業紀念冊上的照片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