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不敢肯定,這一世是否會重蹈覆轍。


    尤其在經曆過了這麽多事後,謝姝寧愈發的不敢對未來進行任何揣測。


    但唯有一點,她心中能夠肯定——她既知汪仁有可能死在燕淮手下,便不能視若無睹。


    他救過母親,助她們於危難之中,不論真正的緣由是何,他的的確確於她們有恩,她知恩必然就該圖報。汪仁自然算不得好人,但是也並不是非死不可之人。


    她輕聲道:“大魚吃小魚,遲早有一方會消失於世。”


    興許是東廠,興許是錦衣衛,勝負遲早都會到來,敗北的那一群下場定然極盡淒慘。


    謝姝寧心中漸漸被說不清道不明的憂慮所覆蓋,她一來不樂意瞧見汪仁死在燕淮箭下,二來更不願意去想若死的那個是燕淮,事情會變成什麽模樣。歸根究底,她竟是任何一個的悲慘結局都不願意瞧見。


    燕淮也好,汪仁也罷,這兩個叫複生後的她一度避之不及的人,如今卻叫她擔憂了起來。


    “強食弱肉,自來如此。”燕淮倒從不避諱同她談論起這些事。


    謝姝寧微微彎了彎唇角,頷首應是,隨即說道:“可萬一兩敗俱傷了,該如何是好?”


    燕淮皺了皺眉,正色道:“若真到了那一日,自然隻能責備自己不夠用心不夠聰明不夠果決。”


    “燕大人一定會成功的。”謝姝寧抬眼朝他看了過去,眉眼彎彎。溫聲說著話,心中卻在想,該想個法子將他們二人相殺的機會抹去才可。但這些事。她一個弱質女流想要插上一手,談何容易。


    角落裏窩著的圖蘭跟吉祥豎著耳朵偷聽他們交談,吉祥略聽明白了一些,圖蘭卻是一點也沒聽懂,迷迷糊糊地問吉祥:“他們倆在打什麽啞謎?”


    吉祥瞥她一眼,道:“你隻需聽得懂人話,也就夠了。旁的強加要求於你,也隻是徒惹自己氣悶。”


    “小姐每回用這種語氣同我說話,一定就是我又冒傻氣了。但你這麽說。一定是因為你壓根也沒有聽明白。”圖蘭撇撇嘴,不屑地將視線從他臉上收回來。還想故意譏她,門都沒有!玉紫都說了,她近日長進不少。豈能叫吉祥回回占上風。


    倆人鬥著嘴。氣氛一時火熱。


    屋外卻漸漸起了風,時辰還早,太陽也還沒有完全露麵,晨霧依舊彌漫,連風也吹不散。


    過得片刻,謝翊捧著一卷書匆匆而來,故作鎮定地打起簾子進來,眼睛盯著書看。嘴裏卻說著:“燕大人還在呢?要不要留著一塊用晨食?”


    留人吃飯常見,留人吃早飯的卻是少之又少。這逐客令說的也著實不夠委婉。


    謝姝寧無力扶額,“哥哥,人已經走了。”


    “啊?”謝翊詫異地將視線從書卷上移開,四下裏一看,可不是,哪有什麽燕淮,在場的明明隻有他家妹子一人而已。他疑惑發問:“何時走的?”


    “你來之前,剛走的。”


    謝翊合上書,咳了兩聲,說道:“這還像話。”


    說著,他看向謝姝寧,有心問一問他們二人究竟是怎麽一回事,雖說他並非迂腐之人,但私相授受,總不像話。但看著自家妹子的眼睛,他這話就問不出口了。


    他暗自歎了聲,招呼謝姝寧:“走吧,去跟娘親一道用飯吧。”


    聽到母親,謝姝寧便甜甜笑了笑,神態恍若小童,急急起身隨他一道去了。


    宋氏眼睛大好,如今單憑目視,也能分辯出來人誰是誰。


    鹿孔來看過,說恢複得極好,不必等來年開春,估計便能痊愈。眾人聽了都由衷的高興,離了謝家,諸人的精神氣也大好。謝家一時元氣大傷,也不得空來尋他們的晦氣,更何況,謝家諸人如今隻怕連他們身在何處也不知。


    新宅子裏,外院由謝翊負責,內宅有謝姝寧打理,倒也自得。


    卓媽媽一直跟在謝姝寧身邊,如今自然直接晉為內管事,外頭有冬至,眼瞧著大年三十就該來了,大家夥都忙的很。


    臘月二十三祭了灶,甜了灶王爺的嘴,送他上天後,就該“掃年”了。


    卓媽媽發了話,今年這“掃年”必須好好的掃,用心的掃,去塵穢,淨門庭,要將這一年來的晦氣、穢氣都一掃而光,方才好迎來年的新歲安寧。


    府裏人手不多,但勝在都是精挑細選,幾經淘汰最終留下來的,個頂個的忠心耿耿又能幹。


    到了灑掃門閭這一日,圖蘭來請示謝姝寧,要出門一趟。


    謝姝寧正伏案給舅舅寫信,好叫舒硯手下的商隊一塊帶回去,聞言頭也未抬,先輕笑了聲,道:“怎麽,可是卓媽媽打發了你擦窗子?”


    圖蘭個子高,府裏幾個小巧玲瓏的丫鬟需搬了梯子來方才能夠的著上頭的灰,圖蘭卻隻需抬個手墊個腳便夠了,卓媽媽因而尤其喜歡使喚她。


    誰知圖蘭卻道:“不是,窗子奴婢一早就被卓媽媽拉起來都擦完了。奴婢想吃豆沙包了……”


    謝姝寧筆耕不綴,笑道:“那就讓廚房裏給你蒸。如今這天,出去一趟多冷。”


    “其實……奴婢同吉祥說定了,他今日將新歲賀禮送來於奴婢。”圖蘭難得扭捏起來。


    謝姝寧則大驚,手下的筆一頓,轉頭看她:“該不是你自個兒同人家討要的吧?”


    圖蘭小雞啄米似地點起了頭。


    “你讓我說你什麽好……”謝姝寧傻了眼,良久方無力地道,“去吧,回來先不必見我,直接去找卓媽媽便是。你這該學的規矩,還多著呢。”


    圖蘭倒還振振有詞:“您看。咱們是不是年後就該啟程往延陵去了,今後隻怕沒有機會再見到他們,奴婢不先將這禮提前收了。以後哪裏還有機會?”


    理是這麽個理,可自己先同人家要……實在是不像話!


    謝姝寧又舍不得同她說重話,左右這丫頭不知者不罪,她轉過身去,複又伏案疾書,道:“早些回來,咱們府裏忙著。成國公府地方大能做事的人卻少,定是更忙。”


    圖蘭乖乖應了,穿著身簇新的冬服雀躍地出了門。


    恰逢卓媽媽入內。撞見這一幕,無奈地衝謝姝寧道:“小姐,您可不能再這麽慣著她了。”


    謝姝寧寫下最後一行字,站起身來麵向卓媽媽。笑容明媚:“媽媽自己不也總慣著她?得了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好穿的。哪一樣不先想著她?”


    卓媽媽泰然自若地搖頭道:“你記錯了,那都是玉紫丫頭做的事,不是奴婢。”


    謝姝寧聽得此話,嘴角的笑意就愈發的深了。


    *****


    成國公府的上房裏,燕淮正臨窗坐著擦拭他的弓。


    屋子裏暖意融融,隔絕了外頭的森然寒意,他身上隻著了件薄衫,連衣襟都是半散著的。一副懶散模樣,但他拭弓的動作卻是那樣的專心致誌。


    一下又一下。將這把陳年舊弓擦拭打磨得嶄新發亮。


    厚厚的棉簾子被悄無聲息地撩開,吉祥麵沉如水地從外頭走了進來,在距離燕淮一步之遙的地方停了下來,搖頭道:“還沒有消息。”


    燕淮擦弓的動作就頓了一下。


    自從燕霖被他送去了漠北後,跟著燕霖的那幾個人,每隔兩個月送一封信回來,時間即便有誤,也不會逾期半月,但這一回,卻已經遲了一個月。


    吉祥沉聲繼續道:“離的太遠,消息送一趟本就不容易,這回也不知怎地被耽擱了。”


    “耽擱的未免也太久了些。”燕淮將手中的弓輕輕地擱好,站起身來,光腳套上軟靴往屋子正中的花梨木圓桌走去。走到桌邊,他提起茶壺,沏了一盞茶喝了。


    吉祥環顧四周,看著空蕩蕩的室內,不由蹙眉道:“主子,您這日子過的也著實太寒磣了些……”


    燕淮握著茶杯,四處一看,該有的都有,桌椅床榻,還需要什麽?


    他遂想起如意跳腳的模樣,指著屋子裏碎了一地的瓷器,欲哭無淚地同他說,您說您要是不喜歡這些個物件您大可以同奴才說啊,這全拿箭碎了算怎麽一回事?


    想到這,燕淮語氣淡然地道:“擺了旁的東西我難免手癢,索性不必擺了。”


    “還有,這院子裏連半個近身伺候、端茶送水的丫鬟也沒有,您就差自個兒洗衣裳了。”吉祥從來也沒遇見過這樣的主子,委實忍無可忍,說出了口。


    燕淮將手中茶杯放下,笑了笑,“這衣裳,我若是想洗,也是能洗的。”


    從七歲開始,他過的可就是無人伺候的日子,到了如今,若有人伺候著,反倒是不大習慣,索性就這麽著,自在舒坦。


    吉祥沒了話,暗自算著時辰。


    “萬家那邊,可有動靜?”燕淮慢慢收了笑。


    吉祥道:“萬大人並無動靜,倒是老夫人派人來了兩回,說想見見您。”


    自那一年後,每逢萬老夫人的壽辰,年節,燕淮都會使人去送禮,卻已經很久不曾同她見麵。


    燕淮半響不曾說話,過了許久方道:“也罷,等過了年再提吧。”


    他幼時,外祖母是最疼他的那人,摟著他喂他吃東西,對他掏心掏肺,比誰都好。(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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