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擇日領著鹿孔入宮吧。”汪仁微微頷首,說著同樣看向了謝姝寧,忍不住感慨,“敦煌的事,難不成是打算瞞你娘一輩子的?”


    謝姝寧搖搖頭:“畢竟是舅舅的事,他既不想娘親知道,那自然得瞞著。”


    汪仁垂下眼瞼,眉頭蹙了蹙。


    他曾派人暗中查過宋家,查過宋氏跟謝家的事,也查過宋氏唯一的兄長宋延昭,可他得到的消息隻有宋延昭人在關外,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商人而已。唯一不尋常的,大抵也就隻有宋延昭娶了個外邦女子,高鼻深目,金發碧眼。


    除此之外,宋家也不過隻較一般人家多些銀子,富裕些而已,並沒有什麽不同的。


    他是怎麽也沒有料到,宋延昭……竟然手掌敦煌……


    拿捏住了敦煌,便也就拿捏住了這條商路。怪不得宋家富貴滔天,原是因為有個這般手段的當家人在。饒是汪仁,也不得不感慨,宋氏唯一的哥哥,是個人物。若非是個極有眼力極厲害極果決的人,一個西越人,又怎麽能將敦煌古城拿到掌心裏掌控?


    汪仁禁不住想要見一見他,可又想著不願意見他。


    於他看來,宋延昭當年將宋氏嫁於謝元茂,那就是腦子進了水,糊塗了。雖說昔年謝元茂並不是如今這幅模樣,甚至於誰也不知道他是謝家的人,可看人看骨,宋延昭到底是瞧錯了人,沒照看好唯一的妹妹。


    汪仁莫名有些惱他。然而轉念一想,隻拿他當那個身份隱秘的敦煌城主看待,似乎就又隻剩下了欣賞。


    “你這性子。不像你娘,難不成是像了你舅舅?”如是想著,汪仁突然問了謝姝寧一句。


    謝姝寧微怔,隨即笑了起來:“也不大像,舅舅為人更為灑脫膽大。”


    汪仁聽著這話,方才舒展開去的眉頭立即又皺了起來,佯裝無意地問:“你娘的事。你舅舅是如何說的?”


    “先前倒是提過,若娘親首肯,便接了娘親去敦煌。”謝姝寧略一想。


    至於旁的。她身為女兒就不便多談了。但她那舅舅,可從來不怕這個,信中明明白白地曾問過她,她娘可有旁的意中人。畢竟她娘如今尚且年輕。總得琢磨琢磨第二春……


    許是知道她娘天性綿軟,尤其是遇到自己的事時,所以這些事,他不會跟她娘談,便隻抓了她來商議。


    她也真動過心思,旁敲側擊地問過她娘的意思,可事情依舊什麽苗頭也沒有。經過謝家的事,她娘在這方麵的心思早淡了。淡得什麽也不剩。如今她也嫁了,她娘就更沒心思去想自己的事。


    想起這事。謝姝寧也忍不住苦惱了下。


    “你娘念著你們兄妹,定然舍不得遠行。”汪仁聞言,則像是鬆了一口氣,“便是要離開京都,照你娘的意思,也該是回延陵才是。”說著,他突然嫌了敦煌兩句,“再說漠北風沙大,遠不如延陵,你娘隻怕也是住不慣。”


    這話倒不假,謝姝寧便附和了幾句。


    幾人便又將話題轉回了舒硯去辦的事上。


    前幾日,舒硯離京,乃是為了去迎敦煌來的人。


    這一回來的不是駝隊,也不是宋家派回來傳話的人,來的是可代表宋延昭城主身份的使者。


    然而隻這般,自然也輪不上舒硯這個少主親自出京去迎。


    “舅母可會說西越話?”燕淮突然問了一句。


    謝姝寧失笑:“會,說得極溜。”


    燕淮鬆了一口氣:“這就好。”


    這一回,宋延昭雖然沒有來,舒硯的母親莎曼,卻跟從敦煌出發的隊伍一起往西越京都來了。臨行之前,莎曼特地給宋氏寫了信,說要親自來瞧一瞧是誰娶了阿蠻。


    那信上的語氣,似乎等到她見了人覺得不滿意便要將他們硬生生拆散一般。


    燕淮知道後,不由得便緊張了起來。


    宋延昭的夫人可不是一般人……


    然而他緊張,汪仁也難得跟著惴惴起來。


    他耳聞宋延昭夫婦的事已有不少,可這人到底是一次也沒見過,而且奇就奇在這夫妻倆從宋氏嘴裏跟謝姝寧嘴裏說出來的,竟像是完全不一樣的人。按照宋氏的說法,她哥哥脾氣大沒規矩寵孩子會掙錢,嫂子貌美如花賢良淑德。可按照謝姝寧的說法,她舅舅那是聰明厲害有手段,絕對的心狠手辣之輩,而且萬分護短,至於她舅母,人那到底曾是一國公主氣派渾然天成,絕對不是尋常講究賢良淑德的婦人。


    汪仁就忍不住想,若是莎曼來了不喜自己,那他今後還怎麽隨時隨地往宋氏那跑?


    畢竟回回聽宋氏的話,他都能從裏頭聽出宋氏對自己兄嫂的尊敬之意。


    他相信,隻要莎曼說一句“汪仁不好”,宋氏趕明兒就能把他拒之門外,順帶著讓幾個小的也別搭理他。


    這樣一想,汪仁心裏就跟堵了塊石頭一樣,不上不下,難受得慌。


    他有些心不在焉地道:“那就等著舒硯回京,便送鹿孔進宮。還有一件事,梁思齊手裏的兵權,隻要還在一日,他就少不得要被眾人拉攏。可皇貴妃這事不地道,你們也別攙和,且等著看梁思齊自己表態。不過一旦他動了歪念,太子身後光有白家是遠遠不夠的,靖王府的勢力,能用就先用一些。左右這話是靖王府自己放出來的,不必給他們省著。”


    “敦煌的事,隻怕還得叫皇上吐口血。”燕淮想著紀鋆對自己說出那話時的神色,心中暗歎一聲,暫且撇開去不再細想。


    汪仁道:“也是該他的。”


    這麽多年來,敦煌這塊肥肉一直都懸在曆代皇帝眼前晃晃悠悠。誘人得很。


    可吃不吃得下,吃下了又要費多少光景跟財力兵力,都得細細考量才可。何況兩邊一直涇渭分明。誰也不幹涉誰,商貿往來,也是一大利事。可肅方帝在這節骨眼上起了幺蛾子,隻能自認倒黴。


    被他派去敦煌探路的人馬,無一人生還。


    黃沙一掩,屍首也不見。許多人甚至還未到達敦煌,便已喪命。


    好在肅方帝還沒瘋個徹底。隻派了一支隊伍出去,並不曾派兵大舉進攻,要不然。即便最後占領了敦煌,西越也必然元氣大傷,經年不能複原,得不償失。


    舒硯一行人回京的前一天。這支消息也傳遍了京都。傳到了宮裏,傳到了梁思齊耳朵裏,也傳進了紀鋆耳裏。


    彼時,皇貴妃正在肅方帝病榻前,悉心照料著他,在禦醫呈上來的藥裏一點點加料。


    肅方帝雖醒了,可身上卻總沒有力氣,一天裏泰半時候都是昏睡在床上的。


    白家給了皇貴妃一個明確的消息。可事情不是一蹴即成的,這其中必然還需要皇貴妃努力。


    她端著一碗黑稠稠的藥汁。舀起一勺俯下身,將調羹置於肅方帝唇邊,柔聲勸道:“皇上,該吃藥了。”


    肅方帝便乖覺地張開嘴,任由這黑苦的藥汁流進喉中。


    他還不想死,所以即便心中再不耐,這藥他倒是一點不落地都吃了。


    皇貴妃麵上波瀾不驚,手中動作不疾不徐,似已做過千百遍。


    她知道,這藥再服上個十天半個月,肅方帝的病總會有起色的。她爹白老爺子親自給她來的信,要她萬不可操之過急。人人都知道肅方帝病了,可人人也都知道,肅方帝的病雖瞧著重,可隻要調理得當,總會好上一些。而且他們還未昭告天下遍請名醫,這便說明,太醫院裏的人並非全然沒有法子。


    所以這一回,若肅方帝駕崩了,底下的人想要尋出由頭來詆毀皇貴妃跟太子殿下,簡直易如反掌。


    近身伺候肅方帝的人是皇貴妃,太子是皇貴妃親子,那些個王爺勳貴,有的是話說。一個不慎,連帶著白家,也得叫人置喙,外戚坐大,可不是什麽好事。


    因此,肅方帝還不能死,至少不能因為這場病而死。


    皇貴妃在他藥裏加的東西,不會致命,隻會讓他的脾氣變得更為暴躁,更為易怒。


    既不能等著肅方帝自己死,那便想個法子,讓他死得叫人無法說道。


    皇貴妃憋著一口氣,且等著。


    派去敦煌探路的人馬無一生還的消息傳進宮來後,她鬆了一口氣。


    內憂未解,外患還是先省了吧。


    梁思齊不買她的帳,她就還得防備著梁思齊站在哪一邊,若不然太子這皇位,是怎麽也坐不嚴實的。興許,能拿肅方帝跟梁思齊來個一箭雙雕。


    她一勺勺給肅方帝喂著藥,神識卻遊離在外。


    次日,舒硯一行人入了京。


    莎曼的樣子太打眼,故而一直坐在馬車內,被舒硯嚴令禁止,連窗子都不準開,更不必提在外頭走兩步看看。


    好容易馬車進了北城的青燈巷,她才聽到兒子在外頭喊:“馬上就到了,您再忍忍。”


    她忍不住嘀咕:“臭小子,不說難道我就不忍了嘛。”


    偏生舒硯耳朵尖,竟將這話也聽見了,“您這麽走在大街上就跟天上突然掉下來個人一樣,您知道嗎?”說完又道,“早說了等京都事了,我就領著阿蠻夫妻倆回去見見您,您怎麽就不信您兒子,非得自己大老遠跑來?您是當我爹不心疼您還是當我不心疼您?”


    莎曼掏了掏耳朵,湊到簾子外,盯著邊上騎馬的兒子,“你怎麽跟個老頭子一樣愛念叨。”(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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