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囉。」


    黃昏時分的東京灣。


    在漁船船室掌舵的男子對身旁的少年叫喚。


    被叫的少年似乎正在睡覺,他冒出「嗯」的一聲無力回應,移開蓋在臉上的中折帽,大大伸了個懶腰。


    兩名穿著黑衣、戴著墨鏡,給人形跡可疑印象的人,跟髒兮兮的漁船一點都不合。


    「……那家夥呢?」


    男人無言地以下顎示意,回應反問他的少年。


    他指的方向是兩人背後,有個橫置於船艙的細長箱子——是具棺材。


    少年咋舌一聲:


    「還在睡啊?真悠哉耶。」


    「隻要能完成工作,就沒話說。」


    「真的沒問題嗎?」


    「好歹也是『老牙尼薩林』的血統,不會出問題。而且……到了。」


    男人的話讓少年懶洋洋地起身。眯起眼睛看向夕陽,同時眺望著前方拓展的宏偉景觀。


    浮在水麵的摩天大樓,暈染著赤紅血色巍巍聳立。


    「……這裏就是特區啊。」


    低喃聲中摻雜著感歎。


    船緩緩渡海駛近水上魔都。


    ***


    「加油!好了,振作起來好好走!」


    「對……對不起……身為吸血鬼的我居然扯了你這人類的後腿……」


    「現在是在意這種事情的時候嗎!?那些家夥不是一般的初生吸血鬼,還挺厲害的……搞不好是古血。」


    若是如此,就幾乎不可能逃脫。葛城邊邊子肩擔著負傷的吸血鬼,因絕望而臉色發青。


    ——早知道會有這種事,應該等次郎起床一起來就好了!


    但是,如果邊邊子晚一步抵達,他們全體應該就會被那些家夥殺光了。等到一切都結束後才到訪,站在化為灰燼的吸血鬼們麵前肯定隻是束手無策。


    特區第三區。


    邊邊子加快腳步走在位於舊市區的唐人街寬大夜路上。


    今天邊邊子帶著小太郎去拜訪某個吸血鬼血族。事前聯絡是說,今天日落後,與『公司』締結協約的親人類派血族要迎接客人並予以介紹。


    可是在血族住處等待邊邊子造訪的,是血流成河倒地或逃竄的吸血鬼們,然後在此景之中,悠悠站著兩名身上濺了血的男子。


    「到底怎麽回事?那兩人不是客人嗎?不是為了移民特區才來拜托你們的嗎?」


    「……不曉得,一看到那兩人時,長老就馬上逃出去……之後要保護長老的同伴一個接一個倒下,我也就是這副德行。」


    他——名為七布施的吸血鬼不甘心地呻吟。


    出血不止,因為那兩人組用的手槍裝填的是銀製子彈。即使是吸血鬼自傲的驚人複原能力,在銀所造成的傷害下也難以展現效果。


    「我無所謂,長老他……!」


    「這可不行。沒問題,有個追在長老後麵的男孩,他也是吸血鬼,是我的護衛。」


    邊邊子就是在兩人組出現隨後到達。順利的話,小太郎這時應該已經追上逃亡的長老。


    可是,說沒問題是騙人的。小太郎沒有能與其他吸血鬼戰鬥的力量,更何況那兩人組在片刻之間便擊敗十名以上七布施的血族,別說勝算,若被抓到甚至連逃出生天都不可能。


    ——果然隻能祈禱次郎快來,可是……


    邊邊子他們曾打電話回居住的老房子卻沒人接聽。還在睡嗎?或者是外出了?若是後者就非常糟糕,次郎是機械白癡,不會帶手機,因此就聯絡不上他。


    「受不了,那笨蛋每一次總是在這種重要時刻……!」


    萬一他是在悠閑地睡懶覺,或者跑出去散步,回去後非得嚴加拷問他不可——邊邊子鐵下了心。若不思考這些事,就幾乎快被恐懼吞沒了。


    邊邊子也是名獨當一麵的調停員,若非得已也打算嚐試與他們兩人交涉。


    可是別說在特區生活的吸血鬼,來自外界的吸血鬼肯聽聽人類小女孩所說的話嗎?對那兩人組來說,協約上的默示規則肯定不適用。


    『九龍衝擊』已降,人類社會仍持續針對他們的滅絕運動,因此特區外的吸血鬼對人類有強烈的反感。話說回來,在人類與吸血鬼共存的特區突然引起那種騷動,就算以特區的規則勸說,她也不認為能獲得友善的態度。


    「……誒?」


    邊邊子腳步一個蹣跚。


    雖說對體力有自信,她仍是名十七歲的少女。扛著一個成人的同時還持續著攸關生死的逃亡實在不容易。


    七布施看到她上氣不接下氣,便鬆開圈住她的手臂。


    「果然還是太勉強了,你一個人先走吧。」


    「我不能這麽做!」


    「謝謝你,但我好歹也是吸血鬼。」


    七布施態度逞強地說著。


    他看起來跟次郎同歲數,卻沒有次郎那種淩厲感,是個纖瘦而削肩的青年,留著胡渣的臉龐給人看似有些醉醺醺的柔和印象。


    衣服是染血的長袖襯衫與西裝褲。因為擔心長老的生命安危而跟邊邊子同行,但他其實是不善戰的個性。手裏拿著裝飾在屋內的日本刀,但或許因為不太會用而感覺很奇怪。


    邊邊子無可奈何地放棄扛著他。雖說如此,也不能放他一人,結果還是一起往前走。


    雜亂無章的街道居多的舊市區中,在第三區這附近更屬於老舊民宅密集的區域,即便是熟悉當地環境的邊邊子也很難在日落後掌握位置。


    ——不過,就這一點來說,那兩人組也一樣。


    就算是吸血鬼,他們卻是外地人,要找到逃走的長老與邊邊子也並非一件易事,隻能在


    這點抱持希望。


    「……話說回來,他們究竟是什麽人?為了什麽目的做這種事?」


    「……不曉得,但長老應該是認識他們的長相才逃走的。」


    七布施痛苦地說。


    邊邊子瞄一眼他的傷口。


    ——準備了銀彈,就是一開始便有打算傷害同族的證據。


    恐怕是長老被那兩人欺騙,原本要迎接客人,出現的卻是那兩人,所以才逃走。肯定有什麽原因,但原因是什麽卻完全不知道。


    不過……


    ——身為長老,居然拋棄同伴獨自逃跑!


    已經犧牲了好幾個為了保護長老的血族。然而七布施卻仍舊要保護他,真令人同情。


    這時,邊邊子的手機響了。


    她慌慌張張地取出後,發現是小太郎打來的。


    他跟哥哥不一樣,馬上就學會用法,所以最近都讓他帶在身上。


    邊邊子著急地問:


    「小太郎!?你現在在哪?長老還好嗎?」


    「小邊邊!沒事,找到長老了,現在跟我在一起。」


    隔著手機聽見小太郎的聲音,邊邊子不禁安心地歎了口氣。


    即使在這種時刻,小太郎的聲音仍是精神洋溢。「聽好,小太郎——」邊邊子指示小太郎跟長老一起躲起來等候他們抵達。


    邊邊子掛斷手機,激動地轉頭看向七布施:


    「七布施,長老沒事,現在正跟我的護衛在一起!」


    但回話的卻不是他。


    「——那就好。」


    一道聲音自旁邊的暗巷冒出。邊邊子身體一僵,擺出防備姿勢。


    從暗道出現的那兩人組,一個比較矮,看起來是十五、六歲的少年,另一個則是身高將近兩公尺的巨漢,兩人部身著黑衣,並在黑夜中掛著墨鏡。


    而且那名巨漢,不知為何肩上還扛著一具棺木。棺木就是吸血鬼的睡床。難道說……裏頭還有同


    伴嗎?


    「你們……」


    「還沒自我介紹。」


    搶在表情僵硬的邊邊子前,少年繃著臉說:


    「我是泰德·戴利,這個高個子是查理·文森,我們是『豪王弗瓦德』的血統者。」


    「『豪王』……」


    邊邊子的臉頰微微一動。


    『豪王弗瓦德』是眾多吸血鬼血統中最新的血脈之一,以美洲大陸為發源地的吸血鬼血統,曆史短淺卻擁有大量血族。


    不過他們的血族並未居住於特區中。特區作為香港第二的繁榮都市,移民的吸血鬼以歐洲係或大陸係的吸血鬼居多。


    「……兩位『豪王』血族造訪特區,有什麽事?」


    「有事要找的隻有長老。若知道他的所在地就好談了,希望你能帶路。」


    泰德抽出放在口袋的手,指尖拉下墨鏡。年輕尚輕——當然,他的實際年齡應該更年長——的眼眸注視邊邊子。


    邊邊子反射性地別過視線。大多數吸血鬼均能使用所謂視經侵攻的能力。透過視線施展催眠術的能力,以他們擁有那種力量的吸血鬼來說,當然也一定會有這類招式。


    「看起來,你是『公司』的人吧?」


    知道『公司』的事?邊邊子隱藏心中的意外,沉沉點頭。


    「那正好,我們是受到『豪王』直接任命的代理人,希望請求協助。」


    「別開玩笑了,既然知道『公司』的存在,當然應該也清楚協約吧?我不清楚美洲情況如何,但這裏是特區,隻要在特區,請遵守『公司』的規矩。」


    她以強硬的語調說畢,泰德聳聳肩:


    「我們不打算惹惱『公司』我知道你們的背後有『東之龍王』與渥洛克家族做靠山,也無意正麵抵觸協約。」


    泰德出乎意料理智地表態。


    他所說的『東之龍王』與渥洛克家族,就是現在執特區吸血鬼牛耳的兩大血統之長,雙方都是與『公司』共同打造出今日特區的人物。『公司』能維持特區秩序,也正因為有他們的協助。


    「既然如此……!」


    「所以我的意思是不會對你出手,不隻你,連一隻人類手指頭都不會碰。我重申一次,我們隻是有事要找長老一人。」


    從墨鏡上方窺探的雙眼變得嚴峻:


    「……『公司』會幹涉血族的鬥爭,是因為這鬥爭有可能危害到人類,沒錯吧?」


    「這……」


    「既然這樣,安份地給予協助,暗地解決事情是你的工作?對吧?」


    泰德的說法讓邊邊子咬牙切齒。


    一麵鎮定心情,一麵迅速轉動頭腦。交涉事情是自己的工作。


    「……無論有任何理由,若對外部吸血鬼的凶行視而不見,就會擴大至其他協約血族都產生動搖。我知道你們無意展開失序的暴力。既然『公司』已經接手處理,請說出你們的目的,若理由正當,保證『公司』會有相當的回應。既然踏上特區的土地,就請信任我們。」


    邊邊子掩飾內心顫抖,毅然決然地提議。


    泰德咋舌道:


    「……真是說不聽的小姐。我們即使顧慮當地的古血,也沒道理給你們人類麵子。」


    他摘掉滑下的墨鏡收進外衣的內袋,接著彈指一聲,至今都保持沉默的巨漢查理猛然向前踏出一步。


    邊邊子忍不住想後退,腳卻動也不動。


    ——完蛋了!


    是意念力場。念動力將她的腳固定於地麵。


    「這是最後的勸告,如果不想被挖出腦中的想法,就立刻說出那家夥的所在地!」


    ——可惡!次郎!


    即便知道是無謂的掙紮,她仍閉上眼不願被讀心。


    突然,遭固定的腳解脫了。她往後一個踉蹌並睜開眼睛,發現遭到出其不備攻擊的兩人組正匆匆忙忙地拉開距離。


    是七布施。


    在他布滿痛苦與疲憊的臉龐浮現出必死的覺悟,抽出了日本刀。


    「快走!我來爭取時間!」


    「怎麽可以——不行!七布施!」


    「拜托,調停員,請保護長老!」


    吐血般的呐喊。邊邊子一時間動不了,但發現查理看向她時,便跳起來似地轉身就跑。


    她咬緊牙根拚命奔馳。


    「別死啊!七布施!」


    夜深人靜的唐人街,徒留邊邊子的腳步聲回蕩著。


    ***


    此區為第三區邊境。抵達老酒窖之時,邊邊子氣喘籲籲地停下腳步。


    抹汗仰望著外牆斑駁的酒窖。黑暗中,月光照亮白色牆麵。根據小太郎的電話,他就是與長老逃進這裏麵。


    隨即——


    「小邊邊!」


    金發少年從裏麵衝出來。


    可愛的容貌露出滿麵笑容——是小太郎。


    「小太郎!長老呢?」


    「在裏麵喔!對了,哥哥還沒來嗎?」


    「嗯,沒聯絡……」


    此時背後冒出腳步聲。邊邊子慌忙回頭,隻見黑衣身影從黑暗籠罩的道路徐徐現身。


    「這裏啊?」


    是那兩人組。那七布施呢?邊邊子臉色發青。


    小太郎也立刻擺出了備戰姿勢。話雖如此,今天沒帶出放武器的玩偶熊,隻能亮出小小拳頭。


    「你們將七布施怎麽了!?」


    「處理掉了。」


    火冒三丈。「居然——」她的怒罵脫口而出:


    「為什麽不能彼此協商解決事情!特區就是為此存在的啊!」


    「協商過但協談破裂,說no的是你們。」


    「這是你說yes的話就能避開的結果吧!」


    邊邊子如此大喊,泰德板起臉。


    他展露出獠牙采出嘴外的模樣,讓邊邊子的背脊竄上一股寒意。


    「羅嗦,沒你們的事,閃開!」


    泰德丟出這句話,查理則將扛在肩上的棺木放下。


    邊邊子緩緩後退。


    小太郎不顧一切地張開雙手擋在前方,邊邊子迅速地將他拖回來——


    「你去裏麵。」


    「怎麽可以!?我是小邊邊的護衛耶!」


    「身為調停員的護衛,不是隻要保護我就好!」


    「不行,小邊邊是人類,哥哥沒來的話,我必須跟著你。」


    「就算有你也贏不了吧?」


    「贏不了,但是能保護你,我也是護衛呀!」


    小太郎意誌堅定地堅持己見。


    雖然是無法判斷對方實力才生出的勇氣,不過,就算贏不了也要守在邊邊子身旁的決心是認真的。邊邊子內心瞬間將少年的臉孔與七布施的臉孔重疊。


    此時。


    「說得好,小太郎!」


    英氣凜然的聲音自黑夜中響起。


    同時,泰德與查理的表情顯露緊張,而邊邊子與小太郎的臉上則躍出歡喜之色。


    「次郎!?」


    「哥哥!」


    邊邊子與小太郎看向出聲方位。


    早他們一步,臉色轉為嚴肅的泰德的手一下子消失,槍聲回蕩。


    神速的快槍法。


    但氣息卻出現在頭上方。


    「什麽!?」


    「嗚!」


    兩名吸血鬼突然一個蹣跚,屈膝跪下。因為受到上方強大的意念力場壓製。


    野獸般的黑影落在酒窖的白牆上。


    望向對麵的民宅屋頂。


    紅衣包覆全身的吸血鬼以蹲姿處在那裏,左手放在屋頂上,右手則是出鞘的銀刀,黑發隨風飄揚融入夜空,明亮的


    雙眼熠熠生輝。


    「小太郎。」


    望月次郎呼喚弟弟的名字:


    「做得非常好,邊邊子交給我,裏麵就拜托你。」


    「知道了!」


    被哥哥讚美的小太郎,士氣高昂地轉身繞回後麵。


    「次郎!你居然來了!」


    次郎對笑容洋溢的邊邊子點點頭說:


    「凱因通知我了。」


    「凱因!?」


    凱因·渥洛克,就是泰德剛才提到的渥洛克家族之特區代表者,過去曾參加名為香港聖戰的人類與吸血鬼戰爭,與次郎是戰友的交情。


    可是這次的事情凱因應該不曉得。


    「邊邊子後退,這些家夥雖然很能打,但真正的對手是別人。」


    「咦?」


    邊邊子不禁反問。這時查理「唔喔喔~」地嘶吼著推回次郎的意念力場。


    他從外套中拿出前端被切斷的散彈槍。即使行動再怎麽受到妨礙也要強硬開槍。


    槍火閃爍,轟聲隆隆。


    次郎所在的屋頂被擊碎,但這時次郎已經無聲無息地降落地麵。


    左手放在右手的銀刀上,高速衝向兩人組。


    解除束縛的泰德再度展現視線來不及捕捉的槍法,複數的槍聲重疊。


    可是射出的銀彈卻按照開槍的順序「答、答、答」地釘在半空中不動。


    泰德愕然得目瞪口呆。


    不僅如此,以壓動式槍機裝填下一輪子彈的查理,瞄準了次郎大範圍地開槍,然而從散彈槍射出的子彈卻在發散前便於空中——槍口不遠處集體停住。


    等到查理察覺眼前事實,散彈槍早已被銀刀砍成碎片,他的巨大軀體也水平地被打飛。


    想擋住同伴的泰德也受牽連,兩人撞破民宅圍牆後終於停下來。


    他們立刻撥開瓦礫站起身。兩人戰意均未退卻,令人讚揚,但他們表情也充斥驚愕。


    「難道是古血!?」


    「正是,如你們所見,我的確已經超過百歲。」


    「等一下,我們無意與其他血族戰鬥,不曉得您屬於哪種血統,我為我們的無禮道歉,請收下您的劍!」


    「no。」


    次郎毫不猶豫地諷刺回道:


    「身為護衛,隻要雇主不放棄就沒有撤退的道理。想要我退下,請對邊邊子低頭請求。」


    「護衛!?古血去當人類的護衛!?」


    泰德啞然無語地來回看著次郎與邊邊子。


    被打量的邊邊子雖然覺得場合不對,仍感到一陣得意。泰德真心吃驚的模樣讓她感覺挺不賴的。


    查理無言地動作了。


    大概判斷開槍無效吧。他戴著皮手套的雙手裝著手指虎,突起的尖角有著凶惡的形狀,而且突起部分是銀製的。果然他們也準備了對吸血鬼專用的裝備。


    重量級的巨大軀體宛如滑行般逼近次郎,並且以視線追不上的步伐繞到次郎背後。


    反應過來的次郎閃開身體。瞬間,泰德射出銀彈。熟練的搭檔攻擊。


    可是次郎幾乎未動作。以為他會以右手輕易撥開,想不到子彈卻從銀刀尖端彈開,連揮都不用揮。


    而且,也以一隻左手擋下查理灌注全力的直拳。


    沉重的衝擊震撼地麵,但擋下攻擊的次郎甚至未出現腳底些許滑動的輕微動搖。這一回,泰德與查理的臉色轉為蒼白。


    「——你們不懂我是在放水嗎?」


    仿佛要鑽入查理腳下般輕盈地彎腰,次郎抓住擋下的拳頭,以全身扭轉對方的手腕。


    查理的巨大軀體宛如陀螺般回轉,在回轉停止跌落地麵前,次郎銀刀一閃。


    「嗚啊!」


    查理發出痛苦哀嚎,同時從斷裂的手臂噴出鮮血,在夜空拖曳出一絲豔紅。


    「查理!」


    泰德為了掩護搭檔而頻頻開槍,可是子彈照例均被阻擋於半空。次郎並未乘勝追擊,查理即便負傷,還是能回到同伴身旁。


    邊邊子用力握住雙手,擺出小小的勝利姿勢。


    雖然每次總是遲到害她實在氣得半死,但次郎依然十分可靠。之前的氣憤這時都拋到九宵雲外,神清氣爽。


    此時次郎的視線從兩人組身上移開:


    「……還想睡到什麽時候,這兩人不是我的對手。」


    次郎說話的對象是放在地麵的棺木,就是查理原本扛著的棺材。


    邊邊子一愣。果然裏麵也有吸血鬼敵人?


    ——而且,還是次郎認識的人?該不會凱因通知他,指的是……


    邊邊子屏氣凝神地盯著棺木。但喊話之後,棺木仍毫無動靜。次郎不耐地出聲:


    「霧間!在特區不能任你為所欲為!給我出來!」


    次郎再度喊話,但棺木依舊不動。


    次郎一驚,視線轉向兩人組:


    「難道已經——」


    就在這時候。


    「哥……哥哥!」


    從背後冒出小太郎苦悶的聲音,次郎與邊邊子反射性地轉頭。


    小太郎離開酒窖現身,但他卻是被另一個男子掐著脖子吊在半空出現。


    男子以小太郎為盾緩緩走近。


    看見這意想不到的景象,邊邊子大叫:


    「『長老』!?你這是什麽意思!這孩子是我的護衛耶!」


    老邁男子瞥了邊邊子一眼,什麽也不回應。


    回話的卻是泰德:


    「……這家夥不是長老。」


    「咦?」


    「戴尼耶魯·希爾,應該說是『假冒家戴尼』,他是我族之恥,所以實在很難說出口,但他如假包換是我們『豪王弗瓦德』的血族。」


    「你……你說什麽?」


    看到一時無語的邊邊子,長老——戴尼耶魯終於揚著嘴角出聲:


    「哎呀呀……好不容易得到好用的土地與適當的身分……『豪王』還好嗎?泰德?」


    「……這不是你隨隨便便能喊的名字,叛徒。對你的抹殺指令已經下達了,覺悟吧!」


    「喔喔,真可怕,這裏是特區哦?這樣非法作亂行不通的喔。對吧,調停員?」


    戴尼耶魯渾濁的視線盯著邊邊子。「你……」邊邊子為之語塞,不知該說什麽才好。


    「真是的……就因為你沒帶『銀刀』來所以才會遭遇不測,你應該要更重視協約血族的生命安全。」


    戴尼耶魯奸詐地一笑,頓時邊邊子內心怒火爆發:


    「你原本就知道他們會來!?」


    「有討厭的預感才加個保險。唉,不過變成這樣也不能安坐在長老之坐——『銀刀』。」


    戴尼耶魯將小太郎拎到次郎麵前。


    小太郎拚命掙紮,戴尼耶魯卻不為所動。好歹也是君臨血族之長位置的吸血鬼,他的力量也不是虛張聲勢的。


    「我要離開特區。『豪王』已經多年不管我的事了,不過這兩人執念太深,希望你在這裏解決掉他們。能助我一臂之力嗎?」


    背叛族人的吸血鬼居然厚顏無恥地要求次郎。邊邊子氣憤過頭而滿臉通紅。


    然而次郎卻未有所反應。臉龐染上緊張的色彩,不過注意力卻不在戴尼耶魯身上,而是朝向四周。


    「怎麽了,『銀刀』,弟弟變成怎樣都無所謂嗎?在我宅第裏的家夥們沒用到連爭取時間都不成,但你不一樣吧?畢竟是被取了『同族殺手』別稱的男人。」


    邊邊子忍不住對嘻皮笑臉說著的戴尼耶魯揚聲大罵:


    「居然還敢說出這種話!七布施因為擔心你而被他們殺了耶!就算是假冒的,還是有可以說的


    話跟不能說的話!」


    然後,一聽見邊邊子的護罵,周遭的吸血鬼不禁產生反應。


    次郎頓時臉色一變,泰德與查理則一塊兒咋舌。


    至於戴尼耶魯則不解地看向邊邊子:


    「七布施?你是指誰?」


    「什——」


    什麽誰——邊邊子原想繼續回話,卻發現氣氛先一步嘩然騷動。


    「小太郎,不要動!」


    次郎高叫,原本還在揮手踢腳地亂動的小太郎聽到哥哥的警告後,頓時停止動作。


    隨後——


    飄飄然地——


    某種物體以輕盈到令人驚訝的感覺——實際上卻是以非常驚人速度,從小太郎與戴尼耶魯身旁穿過。


    戴尼耶魯發出哀嚎,拎著小太郎的手臂被切斷噴出鮮血。


    墜落地麵的小太郎則——


    「唔哇!哇啊!」


    嚇得驚慌失措,趕緊離開。


    失去單手的戴尼耶魯蹲下身因劇痛而顫抖,另一頭,就在酒窖的斑駁「外牆」上則站著一名拎著日本刀的男人。


    染血的襯衫與西裝褲,滿臉胡渣的臉孔與分開時一樣,帶著微醺的柔和。


    眼角下垂的雙眸卻反諷地浮現無情的光芒。邊邊子為之屏息。


    「——霧間。」


    「嗨,次郎,還是要叫你『銀刀』比較好?在沒碰麵的期間竟然這麽張揚地成名了。」


    七布施霧間懶懶地垂著刀對次郎微笑。


    「……七布施……」


    邊邊子難以置信地呻吟。霧間瞥了邊邊子一眼,卻也僅僅隻是一瞥並微微一笑,便立即忽略她。


    「離遠一點,邊邊子。小太郎也一樣,到邊邊子身旁。」


    「次郎!他是你的舊識嗎!?」


    次郎表情苦澀地回答邊邊子的問題:


    「……七布施霧間,繼承專門受托進行暗殺的血族——『老牙尼薩林』血統的古血。是個殺手。」


    「殺手……怎麽會……」


    更何況還是古血,她實在難以置信。


    另一方麵,無視於邊邊子的內心動搖,霧間輕巧地拭過染血的刀身後扛上肩:


    「如果記得沒錯,應該是相隔二十年的重逢吧?應該再介紹得好聽點吧。」


    「去死吧。」


    「唔哇!你是小朋友嗎?」


    「這次的目標是他嗎?」


    「是啊,『豪王』正如其名一樣豪氣,答應給我雙倍市價的報酬。」


    霧間露齒一笑,次郎臉更皺了。


    「對了,你要怎麽做?為了拿弟弟當人質的男人揮劍嗎?」


    「……那男人的生命是我們接管的。」


    「還是一樣死板嚴肅。也對,吸血鬼的性格沒那麽快改變啊——」


    說到這裏,霧間聲音一停,別有用心地盯著次郎:


    「對了,在香港發生了什麽事?告訴我吧?」


    「想知道嗎?那就丟下刀閉上眼睛,隻要一秒就夠了。」


    表情認真的次郎令霧間苦笑:


    「真嚴厲耶。算了,你的技術似乎稍微提升了點,就讓我直接瞧瞧吧。」


    說完,霧間扛著刀,腳步宛如羽毛般輕盈地離開牆麵。


    下一瞬間便立刻在次郎身旁著地。


    「咦!?」


    邊邊子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是次郎卻未被霧間的移動所迷惑,當下便彈出銀刀,承接霧間無聲斬下的劍。


    清澄的刀劍相撞聲高鳴。


    雙方順勢如輕舞般刀劍相交,而且還是以人類肉眼實在跟不上的速度。然而,霧間的動作仍莫名輕盈徐緩,卻毫無破綻,看似緩緩舞刀,下一刻卻又出現在另一處方向閃爍——幻惑之劍。


    相對地,次郎的劍猛烈敏捷,不被霧間的劍路迷惑,擋下所有的斬擊並且反砍回去。


    「不愧有名。」


    霧間笑道。


    次郎沒笑,無視對手,繼續毫不留情地攻擊。


    鏗鏘作響的刀劍碰撞聲在夜道穿梭。次郎是認真的,然而霧間卻一一擋下他——『銀刀』望月次郎認真的刀法並且回擊。


    ——這個人好厲害!


    次郎高速的足步揚起大地粉塵,但霧間的步法卻仿佛微微漂浮在地麵上。恰成對比的平分秋色之戰。即使無法看得很清楚,邊邊子仍移不開目光。


    數十回刀刃相交後,兩人赫然在同一時間拉開距離。


    次郎揚起銀刀擺出上段姿勢,熊熊烈火似的氣魄壓向敵人,相反地,霧間則懶洋洋地卸下力氣,仿佛被往下拖似地擺出下段姿勢。


    兩人間的緊張感逐漸攀升。然而,這陣緊張氣氛卻被邊邊子的手機鈴聲打破。


    「咦?」


    雖然不是時候,還是不耐地確認電話號碼。


    是長官打來的。邊邊子想著會是什麽事,一邊接起電話——


    「怎麽可以!」


    她高聲道。正要揮劍相斬的次郎與霧間的劍停頓下來。


    「等一下!不要幹涉是什麽意思!」


    槍聲回應了邊邊子的呐喊。


    她不禁毛骨悚然地看向槍聲方向。隻見泰德手持著槍,站在頭部受槍擊而痙攣的戴尼耶魯身旁。


    接著,作勢要吐口水般地扣下扳機,射出槍林彈雨。戴尼耶魯的軀體二度、三度彈跳,


    直到化為灰燼崩解。


    「你!」


    「……很合理的。」


    泰德以拇指比向搭檔,隻見查理正用手機與某人聯絡。


    反射性地理解了。是『豪王弗瓦德』。一定是他跟『公司』上級直接通過話。


    「受不了,麻煩的小姐,不但頑固還帶上『銀刀』這種驚人的護衛,我們什麽也不曉得居然還惹事上身也相當愚蠢——不過,剛才就說過了,這件事沒有你們人類插嘴的餘地,隻是單純的血族內紛爭。不關『公司』的事,0k?」


    泰德現在告訴邊邊子的正是跟長官所說的一樣內容。相較於長官陳述時摻雜苦澀,泰德的口吻則很冷靜。


    「哎呀——」


    霧間敲著額頭:


    「目標又被白白殺掉了,要我怎麽跟上麵交代,運氣真差。」


    「『豪王』應該會按照約定支付報酬。」


    「不是這個問題,我們的血統……算了,反正也沒什麽人知道我的成功率。倒是——」


    霧間將視線投向次郎,次郎正以不忍的眼神盯著灰化的戴尼耶魯。


    「……你還是一樣揮著半吊子的劍啊,次郎。像你這樣的劍士,不覺得無趣嗎?」


    此時,霧間的聲音並非嘲弄對方的語調,仿佛由衷為次郎悲哀。


    「你總是這樣,總是為人類揮劍,差不多該清醒了吧,次郎?劍都要哭泣了。」


    次郎默默地聆聽霧間的話,然後視線轉到小太郎,又轉到邊邊子身上。


    「哥哥……」


    好不容易挺起身的小太郎低喃著。


    ——次郎……


    邊邊子也吐不出想說的話,無言地回應次郎的視線。


    然後,次郎垂著頭,揚起冰冷——卻豪氣的笑容。


    他抬頭挺胸,以握持銀刀的右臂筆直指向霧間:


    「劍在哭泣?開玩笑,我的劍是『守護之劍』,是保護應該保護的人,貫徹榮耀信念的劍,有什麽好哀歎的?」


    他堅定地放話。咻——霧間吹了個冷嘲熱諷的口哨,次郎仍堂而皇之地回瞪他。


    「……這就是你在香港學到的?」


    霧間問。


    「不,是在特區學到的。」


    次郎回


    答。


    「次郎……」


    邊邊子呢喃著,不知何時放在胸前的掌心緊緊握住。


    「嘿。」霧間一副好笑地說:


    「原來如此,下次來觀光看看吧。」


    「別來,別再讓我看到你。」


    「真期待呢,劍友!我們下次再打!」


    「你去死。」


    然後霧間便離開了。回過神後才注意到,泰德與查理也消失了。大概是完成工作後已不需要待在這裏了。


    剩下的隻有邊邊子與兩兄弟,以及戴尼耶魯的灰燼。


    次郎回頭看著邊邊子,一時之間彼此無言以對。最終次郎還是吐出歎息。


    「……要處理善後嗎?」


    「是呀,畢竟那也是我們的工作。」


    邊邊子盡力擠出笑容。


    「雖然是最差勁的工作。」


    「……不。」


    次郎溫柔地搖搖頭:


    「是為了他人而應該做的工作。」


    邊邊子聽到次郎這麽說,停頓了一會兒後,才咬牙點頭道:


    「……對,是我們的事,對吧!」


    中場休息4


    「傷腦筋,你有著了不起的剛劍。」


    「你也是,出乎預料的劍法,讓人驚訝。」


    次郎回應心生欽佩的霧間。這是在蔣介石二度北伐的一九二八年,偶然相識的同鄉吸血鬼,同族交手比劍後的情景。


    以輕鬆的心情開始的比試意想不到地白熱化,甚至直到想收劍之前,雙方的臉上都表現出對於對手純粹的敬意。


    「示現流啊……你原本是幕末的誌士嗎?這麽說來,是我老爸的年代呢。」


    「不,曾經是誌士的是我祖父,這劍法是跟祖父學的。」


    「這麽說來,我們原來幾乎是同一年代的,真的是奇遇。」


    「你的劍很奇特,方便的話,能告訴我是哪個流派的嗎?」


    「別看我這樣,這可是將軍家係的劍耶!雖說如此,其實是密探啦。」


    「是忍者嗎?還真稀奇。」


    「還好。不是我在說,這世界上的忍者吸血鬼應該隻有我一個吧。」


    霧間對吃驚的次郎露齒奸笑。像這樣講述自己的過去,可是轉化以來頭一次。看來自己似乎挺中意他的。


    「下次一起喝杯日本酒吧!你最近都會在這一帶嗎?」


    「是,管理這一帶的血族在這附近設立了宅院,我在那裏寄宿。」


    次郎說完,霧間頓時停止笑意:


    「……哦?你被雇用當保鏢嗎?」


    「不,那個長老好像是我黑暗主母的熟人——你認識嗎?」


    次郎詢問,霧間趕緊搖頭:


    「『工作上』有點關係……對了,關於剛才的事,明天怎樣?我知道一家有日本料理師傅的店,也可以帶你的黑暗主母來。」


    「真趕,不過沒關係。」次郎答應。


    「好,決定了。」霧間拍拍次郎的肩膀說:


    「……可是啊,我的血統還真是因緣果報的血脈啊。」


    次郎「咦?」一聲反問,霧間則若無其事地笑了:


    「就明天晚上九點吧!一定要來喔,次郎,一定要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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