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在跟真宮交往嗎？”
一天晚上，綾忽然跑到瑞姬的房間對著她出聲詢問，而瑞姬剛開始還以為自己聽錯。
“不好意思，你再說一次。”
“你在跟真宮交往嗎？”
正在做功課的瑞姬把自動鉛筆放到一邊，將屁股底下的椅子轉了半圈麵對坐在床上的綾。
“我確認一下，你說的交往是指情侶那種交往嗎……？”
“不然現在還有人會用在其他地方嗎？應該很少吧。”
“也對喔……哈哈哈，你怎麽忽然這麽問？”瑞姬笑容尷尬地詢問。
“我朋友說的呀。她說她看到你跟真宮約會呢。還說你們感情很好的樣子，所以問我‘瑞姬跟真宮是不是在交往？’”
“啥？這是什麽問題呀？我們才沒有在約——”
瑞姬話說到一半，便忽然想起日前發生的事。
——原來如此……當時確實是瑞姬跟真宮兩個人單獨出去，做的事情也確實跟約會沒什麽兩樣。站在外人的角度來看，會覺得他們是在約會其實一點都不奇怪吧。而且他們原本預期綾也會來，本來就是要出去玩的，倒是沒想到之後會發生這樣的誤會。
“不是啦，那個不是約會啦——綾姊，我們之前不是有找你一起出去，結果你忽然就放我們鴿子嗎？你朋友應該是指那天的事啦。”
“啊~~那次呀？欸，那天我也不是刻意要放你們鴿子的啦。我就是想說不要打擾你們，所以才沒去的呀。”綾以自然而從容的語氣說道。
“——你說什麽……？”
瑞姬完全沒料想到綾會說出這樣的話，因而瞠目結舌地愣住了。
“唉唷，我就覺得你們兩個人去比較好呀。我想說如果能藉此讓你們兩個人之間的關係有所進展也不錯嘛。”
“啊……是這麽回事呀……那個，可是你為什麽要為了我們而這麽做呢？”
瑞姬帶著一張有點無奈也有點憤怒的複雜表情問。
“因為你們看起來很登對嘛，那我這個做姊姊的當然要想辦法幫你們湊成一對呀。”
“果然是這樣……我說呀，我們之間的關係確實還不錯，不過怎麽說也隻是打工的同事，根本不是你所想的那種關係啦。”瑞姬猛搖著手予以反駁。
“是嗎？不過我聽說你跟他常常湊在一起、常常一起回家，也常常一起出現在咖啡店裏麵呀？”
“那、那是……那是因為他有事情想找我商量，要我給他建議呀……”
“商量？喔~~那家夥也會有事情想要找人商量呀？”
“嗯，是有一些小事情啦……總之，我們之間的關係就隻是這樣而已。再說，我們根本就不登對啦~~不可能啦。”瑞姬在提到‘不可能’三個字時特別加了重音強調。
“是嗎？我覺得你們很登對耶……再說，那家夥跟你在一起也不會覺得討厭吧？畢竟他可是願意找你商量，請你給他建議呢。就這點來說，他應該還滿信任你的呀。”
“呃，可是我們真的不合啦。而且雖然他不討厭跟我在一起，但我們絕對不可能交往的啦，一點點機會都沒有。”瑞姬極力否定。
“……你討厭他呀？”
“……沒有啦，我是不討厭他啦，可是……”
“那不就好了嗎？我覺得他是績優股呢。不僅身高很高、力量很強，又長得滿帥的。而且因為他不擅長踉女生相處，也不用擔心他會花心。再加上他又會做菜，很勤奮也很努力……仔細想想，他真的超棒的耶？”
“就跟你說不是那個問題了……”
瑞姬心想，既然綾對他如此讚譽有加，又說他是績優股，為什麽自己不出手呢……但仔細想想，綾姊從以前就是這樣，她覺得好的東西都會先讓給妹妹。但至於綾這樣的表現是因為她覺得自己是姊姊，還是生來個性就是如此，這點瑞姬就不知道了。
——大概都有吧？畢竟綾從以前就常常以兩個妹妹們為優先；好東西會先給妹妹，在什麽事情上麵也都會先為妹妹們著想。相較之下，壞的東西她都留給自己。但無論瑞姬和雲雀如何糾正她這個毛病，綾都絕不會妥協或動搖。這樣的行事作風就好比她的信念一般。
“可是你不討厭他吧？那不就好了嗎？反正你們處得也很好……還是你有其他喜歡的人嗎？”綾接著說。
“是沒有啦……但是你為什麽這麽想把他推給我呀？”
“那是因為我身為姊姊，希望你可以得到幸福呀！我不想看你帶著失戀的傷痛，把高中三年的青春全部都蹉跎掉……不是有人說，對失戀最好的特效藥就是再談一場新的戀愛嗎？我希望你可以藉由新的戀情來展開你的高中生活呀。”
“……你這樣想我很開心，也很感謝，不過該說有點多管閑事嗎……”
“咦？是這樣嗎……？”
綾聽了臉色顯得有些陰鬱，聲音也沉了下來，說話時的語氣仿佛帶著內疚的情緒。瑞姬看著她這樣的反應慌張地趕緊否認：
“啊，不是啦，我不是說你多管閑事啦！你的心意真的讓我覺得很開心啦！隻是我希望你可以先跟我說一下，還有你之前的決定……或者說跟對象也有關係……總之就是……”
“……可是如果我先跟你說，你一定會說不用了，然後就不願意接受呀。就算你本來沒有這麽想……”
“……嗯，大概也是啦。”
“我就是這麽認為的，所以才擅自作出決定的呀……唉，我果然還是不行，而且也沒有處理好……對不起喔。”綾語帶抱歉，自嘲地笑著說。
“你不要道歉啦~~你這麽為我著想，我真的很高興的~~而且是我不好，我下次有需要就會跟你說，請你幫忙的啦~~”
“是嗎？真不知該說你很倔強，還是死心眼呢……”
“就說沒關係了！如果有喜歡的人我會告訴你的啦！所以……以後可以先讓我自己處理嗎？畢竟這是我的事情嘛。如果有問題的話，我一定會拜托綾姊的。”
“……真的嗎？”綾抬頭窺探著瑞姬的臉龐問。
“當然！真的啦！”瑞姬帶著強調式的語氣隨即答覆。
“……那我們勾勾手。”
綾揚起嘴角同時伸出右手小指，而瑞姬看了也笑著作出同樣的動作。
“好啊，來吧~~”
‘打勾勾，打勾勾，說謊的人要吞下一千根針~~收回了手之後不能反悔喔！’
說完，兩人迅速地抽回了手。
“哈哈，我們好像很久沒有勾手了呢。’瑞姬說。
“是啊，搞不好從上國中以後就沒有再這麽做過了。你要遵守約定喔！”
說完，綾忽然伸手穿過瑞姬的兩腋，將她一把抱住。
“哇、綾姊！”瑞姬嚇了一跳因而大叫一聲，然後笑著扭動身子，而綾則順勢把她拉到床上。
“人家當然會遵守約定啦！這是我們三胞胎姊妹的約定耶！跟別人的約定才不一樣呢！該怎麽說呢，我們手足之間的約定比起什麽都要堅強——是這麽說的吧？”
瑞姬回過頭，笑著對綾說。
“哈哈，沒錯！那不管遇到什麽樣的情況你都不要客氣，要跟我說喔！我會幫你加油，也會盡量幫你的。”
“我知道啦~~你也是喔！我也會同樣幫你加油，同樣盡量幫你的！”
瑞姬心想，雖然就某種意義而言，我已經在做了。
“啊，先說喔，人家隻是隨口問問……不過如果我真的喜歡真宮的話，你會幫我嗎？”
“當然呀！怎麽樣？其實你很喜歡他對吧？”綾對瑞姬的詢問起了反應，更進一步追問。
“唉唷，不是啦，我隻是隨便問問而已……不過我還有一個問題想問——即使我剛剛這麽說，你還是覺得我跟真宮很登對嗎？”
“是啊，我覺得如果你們交往，一定可以很順利、很長久的。雖然這隻是我的直覺啦……如果你有其他喜歡的對象就另當別論了。”
“……那如果……如果我跟真宮走得更近了，會讓你又想把我們湊在一起嗎？”
“嗯~~看情況吧？不過應該會吧？例如那時候我也覺得這樣很好的話……哈，好像除了這個也沒別的了喔？”
“哈哈，是啊……”
瑞姬苦笑著說，同時心想：綾對真宮還真是完全沒感覺得令人意外呀……
然而，就剛剛的對話來看，其中絕大多數的原因好像還是在瑞姬自己身上。因為她跟真宮看起來走得很近——雖然這是就綾的角度來看——所以綾覺得他們很登對，覺得她跟真宮交往很好。而一旦事情變成這樣，綾就絕對不可能把真宮當成戀愛對象來看了。絕對不會。
而當瑞姬察覺到這點，她心裏便浮現出一個想法——一個關於她接下來該怎麽做的想法。
＊
“嗨。”
“啊……”
隔天放學後，瑞姬在校舍玄關的鞋櫃前遇到真宮，忍不住愣了一下。
“你要離開了嗎？話說，你今天也要打工嘛。”
“啊！！是啊……不過我想起來有東西忘了拿，你先去吧。”
瑞姬說完，特地把剛剛穿上的便鞋放進鞋櫃，換上校舍內用的室內鞋。
“我可以等你呀﹒如果你隻是去拿個東西的話。”
“啊，不是啦——與其說有東西忘了拿，其實是老師找我……嗯，我不知道什麽時候可以離開，所以你還是先過去吧。”
“嗯，好。”真宮回了話之後，從自己的鞋櫃裏取出便鞋。
“——還有，待會兒我有話要跟你說，看看是打工前還是下了班之後吧。”瑞姬說。
“有話要跟我說？”
真宮回頭詢問的同時，瑞姬已經轉身快步往教職員辦公室的方向跑去。
工作中沒發生什麽特別的事，就跟平常一樣，很正常——但這是就表麵上來說。
而過程中，真宮卻覺得仿佛有什麽地方不太對勁……
平常真宮在跟瑞姬麵對麵的時候，她都會正麵看著他，然而，今天卻不知道為什麽兩人的目光從來沒有交會過；就算他主動看向瑞姬，瑞姬也絕對不會看他。雖然之後他們的目光有交會過一次，但瑞姬馬上就把眼睛別開……還有對話，就算真宮開口跟她說話，她也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更遑論主動去找真宮說話。
其實真宮並沒有明確察覺到這些不同，他隻是覺得有點怪怪的，好像“跟平常不太一樣”，但並沒有特別在意。
工作結束後，真宮換完衣服，走出了更衣室。此時瑞姬已經換好衣服，坐在辦公室的椅子上等他。這是一如往常的光景。因為真宮要去車站搭車，所以他們下班會一起走一段路，送瑞姬到車站再讓她自己回家。而她也會因此而在下班後留在辦公室等真宮。
然而，現在真宮還是感覺到有那麽一絲絲違和感，瑞姬的坐姿跟平常不太一樣……確切地說，是她等待的方式不一樣，但真宮並沒有察覺這一點。
“走吧。”
“嗯。”
此時就連瑞姬回話的聲音也不如平常那般充滿活力，就是有那麽一點點不對勁。甚至平常真宮根本不需要跟她說“我們走吧”，而是在真宮喀啦一聲打開更衣室的門鎖時，瑞姬就會從椅子上站起來。但這天卻是等真宮開口，瑞姬才起身。
同樣的，真宮還是沒有發現，這就是他覺得一切跟平常不太一樣的症結。
他們跟社、遊子等人打過招呼之後走出了餐廳後門，接著他們要先繞到正門，然後往車站方向走去。然而，此時瑞姬卻忽然停下腳步。
“真宮，我有話跟你說……”她以平板的語調說。
“有話跟我說？——喔，對喔，你之前有說過。怎麽了？我們邊走邊講吧？”
真宮還沒有發現。
“沒有啦，邊走邊講的話有一點不方便……嗯，因為關係到那個……”
她說話的聲音跟方式似乎都帶有其他意涵，讓真宮忍不住皺起眉頭。
“……我有點搞不清楚，不過你的意思是說，現在非得在這裏講不可嗎？”
“嗯，這樣比較好吧……我說，總之今天我們就不要一起回去了。還有，不隻是今天，以後也都不要一起回去了。”
“——嗯﹒你這麽說我是無所謂啦……不過為什麽？”
“我覺得我們兩個人太常在一起不太好，不管是打工結束之後回家的時候、從學校來這裏的時候，還有在學校的時候跟其他時候都是……嗯，打工的時候就沒辦法，而我也不能因此辭職。雖然不太容易，但我們還是把工作的班表錯開吧。”
“啊……該不會是因為我的關係，讓你遇到了什麽事情了吧？”
“咦？你知道呀？”
瑞姬瞪大了眼睛，一臉意外的表情。這其中也多少帶有認同的意思。
真宮別過頭，伸手搔著自己的後腦勺。
“大概知道吧……”
“咦~~你也長大了嘛。”
“什麽啦？嗯，不過這種事情稍微想想就知道了。而且我也一直覺得，這種事情遲早會發生的。”真宮說話時顯得有些落寞。
“咦？真的？你這個遲鈍的家夥也會這麽想嗎？騙人，嚇死人了……”
“什麽啦……就想想以前的自己就知道啦。那些事情又不可能一筆勾銷。”
“咦？我們……在說的事好像有點不太一樣……我問一下好了，你覺得我為什麽會跟你說這種話呢？”
“不就是因為跟我在一起的關係，讓你也被其他人當成不良少女了嗎？該不會有其他不良少年找你麻煩吧？”真宮一臉陰鬱地問。然而……
“……對不起，是我誤會了。你真的是一點進步也沒有。”
瑞姬無奈地一副肩膀都垂下來了。
“啥？……我聽不懂，我不是多少有一點進步了嗎？”
“唉唷，嗯……就我說的這個部分完全沒有進步呀。嗯，我確實是因為跟你湊在一起的關係遇到了一些問題，不過我沒有被當成不良少女啦！完全沒有這個問題，所以這點你不用擔心~~”瑞姬為了讓真宮安心，連連否認。
“是嗎？那你說遇到一些問題是指什麽？”
“嗯~~其實啦……那個，我們之前不是兩個人一起出去玩了嗎……”瑞姬別開視線，顯得有些欲言又止。
“……你說我們去打保齡球的那次呀？”
“對呀，就是那次。那時候有我們學校的女生看見，以為我們是在約會啦……”
瑞姬覺得有些羞怯，臉頰微微泛起了紅暈。然而，由於現場光線昏暗，真宮沒有發現。瑞姬為了掩飾羞怯，刻意有些誇張地苦笑，仿佛在說談論這件事的女生很無聊似的。
“喔……嗯，不過那也不是約會呀。”
“是沒錯，不過我們畢竟是兩個人一起出去的嘛，而那些人就是以為我們是在約會呀。然後，她們又因為這樣，認定我們在交往……於是她們就跑去問綾姊是不是真的有這件事啦。”
“交往？我們兩個嗎？”
真宮皺著眉頭，伸手來回指著瑞姬跟自己。而瑞姬則是默默地點點頭。
“什麽呀？話說，她們跑去問了綾之後又怎樣？跟她們說不是就好了啊。”
“嗯……那個，綾姊沒有否認，而是跑來
問我了呀——她問我，我跟你是不是在交往。”
“那你就跟她說不是就好啦？”
“如果事情真的這麽簡單就好了……但是結果就不是這樣嘛。就各方麵來說。”
瑞姬垂著頭垂著肩膀，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我當然有跟她說不是呀~~不過……嗯，該怎麽說呢……綾姊也覺得我們交往比較好。”
“……啥？”真宮瞠目結舌地愣了一下。
“嗯~~還有，就是※你一點希望都沒有了啦。” （譯注：日文中談論一件事情是否有希望，是以有沒有‘脈絡（みゃく）’可尋加以形容。而‘脈（みゃく）’亦可指人的脈搏。）
“……嗯，我有脈搏呀。很清楚呢。”
他抓著自己的左手，確認了手腕上的脈動說。
“好了啦！你不要裝笨了——不過你應該是真的不懂吧……算了，該怎麽說呢……就是綾姊的眼中根本沒有你啦。”
“……那個……”
“簡單來說，就是她沒把你當成戀愛對象啦！而且還認為我們兩個人比較登對，想撮合我們！”
“……也就是說，我跟她一點交往的機會都沒有是嗎？”
“對，到目前為止是沒有。”
“……真的假的……”
真宮勉強擠出一聲呢喃。他一臉茫然地連嘴巴都合不攏，兩眼呆滯而無法聚焦。
“不要消沉啦！也不要放棄！總之，我想說，我們沒有在交往，而我也沒打算跟你交往。不過光是這麽做還不夠，所以我希望我們盡量不要湊在一起啦。”
“……這樣很奇怪吧。”真宮有氣無力地說。
“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呀？綾姊認為我們兩個人常常湊在一起，關係很親密，所以覺得我們兩個人交往比較好啦！因此我們不能太常湊在一起！打工時間就算了，但是其他時間就盡量不要見麵了吧？而且還好我們不同班，隻要留意一下就沒關係了。”
“……我大概了解了。不過這樣我就沒辦法請你幫我了呀。”
“打工的時候多少還是可以稍微聊一下嘛。再說，這種事情本來就不應該請別人幫忙，要自己一個人努力呀。之前已經是你賺到了，現在隻是恢複成一般人該麵對的情況而已啦。”
“……一個人呀。”真宮蹙起了眉頭說。
“我就說沒問題的啦！不論對誰而言，最後都是要自己一個人麵對的。再說，這是大家都在做的事，你也一定辦得到的啦！而且，在拳擊場上你也是獨自麵對對手的不是嗎？這是一樣的事呀。”
“嗯，是沒錯啦……我說，真的隻是因為這樣而已嗎？”
聽到真宮詢問，瑞姬吸了一口氣說：
“我說你呀，你想跟綾姊交往對吧？那麽這就是最好的辦法了。總之，我是這麽想的，也覺得這是最簡單、最快的辦法；除此之外也沒有其他辦法了。我就跟你說了，沒問題的啦。你可以的。”
瑞姬直視著真宮，以果斷的聲音說道。
真宮癟著嘴沒有說話。一對目光垂在地上，噤著口看來非常煩惱。
瑞姬說這是最好的方法。真宮心想，是她說的，所以應該是對的。然而，卻也同時對此懷抱著疑問：真的是這樣嗎？
他陷入沉思，但卻始終無法回話。或者說，他根本想不出答案來。他無法確切把握自己內心的想法。更重要的是，就算有，他也無法確定自己的想法會是對的。
——我該怎麽辦……真宮思索著。
然而，無論他得出了任何想法或情緒，他都無法相信那是對的。
“——我知道了。既然你這麽說，那這應該就是最好的方法了。畢竟我不知道該怎麽做，我就相信你吧。”
結果他做出了這種回答。
“對對對……欸，如果你有手機的話，我倒是還可以繼續用手機郵件給你建議。不過這個部分好像真的就沒辦法了。反正真的不行的話還可以寫信……那真宮，基本上就是這樣，所以我們在學校就是裝作不認識，在路上看到也是不認識；在和泉食堂的話就客氣以對，然後有些情況也會假裝不認識——那就這樣囉，拜~~”
瑞姬帶著有些滑稽的語氣笑著說完，接著輕輕地揮揮手，向後轉時忽然想到什麽“啊”地叫了一聲，接著回頭說：“雖然我會走跟平常不一樣的路回家，但你還是稍微間隔一點時間再跟上來吧。”
瑞姬從頭到尾都帶著活潑的語氣，說完便消失在夜晚的街道中。
真宮留在原地等著。他不知道要等多久才好，但至少在他想邁開腳步之前，就姑且先抬頭仰望天空好了。
夜晚的天空閃耀著幾顆明亮的星鬥，看得他忽然想要跳舞。像這樣的晚上他都會不自覺地想要跳舞。由於此刻不需要很正式的舞步，隻要依照自己的想法活動身體就好，所以他想跳舞。
他像是要撥開什麽似地揮著手。接著像是要逃離什麽景象似地轉頭，搖頭。
……為什麽事情發展會如此不順呢？
真宮稍微緩和了一下呼吸，然後帶著無奈邁開腳步——為了走向車站，為了搭上電車回到自己居住的小鎮，為了回到自己的家……然後，為了迎接新的一天而睡覺，在黎明擺脫夜色升起之後起床。
瑞姬跟他道別時，沒有說“再見”。
＊
真宮心想，這沒什麽大不了的。這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一切隻是恢複到之前的狀態而已。所以，像這般一成不變的早晨來臨也沒什麽好驚訝的。
真宮依照平常起床的時間起床，一如往常地在街上慢跑。
天空滿布著烏雲，直到地平線的那端。
看來應該不會下雨。
但今天一天好像都會覆蓋著厚厚的雲層。真宮抬頭望著天空，覺得自己好像各方麵都是半吊子。接著，他把視線拉回到眼前，通往學校的路上。
他走在通往教室的階梯上，偶然和走下樓梯的瑞姬擦身而過。雖然兩人的目光曾經對上，瑞姬卻即刻像是要否定這個事實般地別開視線，然後像風一般地經過真宮身邊，帶著韻律的腳步跑下樓梯。
真宮則調整一時紊亂的步調繼續往樓上走。
這天，他似乎覺得瑞姬的身影比起以往更常出現在他的視線之中。但這並非因為經曆了昨天的事，而使得他變得在意，才這麽容易留意到瑞姬的存在。
這天有體育課，使得平時都乖乖坐在教室裏的真宮也必須在校內走動。他是在這樣的過程中遇到瑞姬的。瑞姬的班級那堂剛好也是體育課，所以上課下課總共遇見了兩次；除此之外，在體育課之中真宮不經意地往女生群方向看時也剛好有看到她。而瑞姬這幾次出現在他的視線中時都讓他覺得喉嚨梗塞。他覺得焦躁不安、不舒服。他覺得好像有一根骨頭卡在喉嚨裏麵無法下咽。
胸口總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焦慮感，但卻又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仿佛有件事情讓他覺得非常牽掛。也因為這個緣故，讓他無論到哪裏做什麽都覺得坐立難安。他現在覺得這副身體好像不屬於他，眼中所見的也並非真實。
憤怒、焦慮、陰沉。
不快、不信、不滿。
混亂、困惑、混沌……種種情緒無法區分地混雜在一起，完全無法厘清。然而，這其中有一件事情是非常確定的。
他很討厭這個狀況。
真宮一屁股坐回自己的椅子上，上身靠向椅背，大大歎了一口氣。
“喂，你這口氣也歎得太誇張了吧？是怎樣啦？”
綾忍不住回頭，皺著眉對著真宮詢問。
“啊？我歎氣了嗎？”
“你剛剛那個是在沒有意識的情況下
歎的氣呀……我說你，要是太常歎氣，幸福會跑走的喔。”綾苦笑著說。
“那是什麽？”
“不知道，不過大家都這麽說不是嗎？”
“喔……但是，我就是會不自覺地歎氣嘛。總覺得有種呼吸困難的感覺，會覺得不得不把那股氣呼出去……”
真宮覺得仿佛有種沉重得不得了的東西壓在自己心頭上，讓他非常煩悶。這種感覺跟嘔吐感很像，如果不好好吐出來的話，就會覺得不舒服。大概就是這樣。
“啊~~這個我懂。偶爾就是會有這種情況嘛。不過我平常會用其他方式，盡量把這種感覺慢慢釋放掉。”
“把歎氣釋放掉嗎？”真宮不解地問。
“不是啦，不是那個。歎氣這種東西該怎麽說呢？就是當有些事情我們隻能以歎氣的方式呼出去，所以才會以這種形式呈現……你想想看，呼氣是呼吸程序的一部分，所以你會覺得那是理所當然的事吧？隻是呼吸時不會有聲音，所以也不會刻意察覺。因此，或許是覺得呼氣這件事太容易又無所謂，所以大家覺得歎氣是可以被允許的吧。”
“……我聽不懂，總之，你想說的是，歎氣跟呼吸是兩回事嗎？”
“嗯，大概就是這個意思。不過我主要想說的是，我覺得人其實是因為想做的事跟想說的話太過巨大，由於各種原因而無法實現，所以隻好忍耐地以歎氣的方式呈現吧。”
“……是這樣嗎？”
“沒有啦，隻是我這麽兒得而已。不過我覺得應該至少有對一半吧？”
“那你說你平常就會釋放出去，是指你盡量不會去忍受某些不想承受的事嗎？’
“對呀，隻要不是太嚴重的情況我都會這麽做。或者我也會以其他方式宣泄。不過偶爾還是會有一些不得不忍耐的時候就是了，這種時候也隻能找其他事情來做，然後在心裏哄騙著自己乖乖去做這件事了。”綾苦笑著說。
“哄騙自己呀……那你是怎麽處理這個部分的呢？”
“我的話大概都是空手道吧。畢竟空手道出招的時候要喊出聲，也可以宣泄力量；還有就是唱卡啦ok，然後出去玩之類的……你的話就是拳擊了吧？”
“拳擊呀……也對，我還有拳擊呀。”
“對呀，總之就是盡量不要忍耐，就照著自己想做的方式去做，這才是最好的吧。畢竟也最忠實於自己的想法……這裏稍微轉移一下話題——趁著年輕，能夠恣意地照著自己的意思去做，能被接受的範圍其實還滿廣的。應該啦。這種時候常常會被原諒，也還有下一次機會。不過我想，這些事情長大以後就不能這樣了。所以我覺得呀，趁著我們還年輕——或者說還是小孩子的時候，應該盡量照著我們的想法去做，這樣比較好吧。”
綾帶著愉悅的表情談論著，而真宮則忍不住聽得出了神。
“……我說你呀﹒好像比我想像的還要成熟許多呢。”
“什麽呀？我這種程度才不算成熟呢——話說，什麽叫比你想像的來得成熟呀？”綾帶著說笑的語氣說。
“沒有啦，我覺得你好像很悠哉，不太會去思考什麽事情。”
“你是這麽看我的呀？你太嫩了啦~~厲害的老鷹會把爪子隱藏起來的~~”
“好像是喔，對不起啦。”真宮有些愧疚地搔搔頭說。
“這哪有什麽好道歉的？不過這大概是我第一次對別人說這種話吧。”
“是嗎？”
“嗯……因為你都會仔細地聽我說話呀，所以我就會不知不覺地變得多話。因為你都不會在我說話的時候插嘴嘛，所以可以很簡單就把心裏想的事情說出來。”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對我這麽說……我這個人明明就是不太聽別人說話，也沒有興趣不是嗎？……至少我以為我自己是這樣。”
“我覺得你有一點誤會了。雖然你確實是給人‘對於沒有興趣的話題就不會想聽’的感覺，不過我之前也說過，你的想法很容易寫在臉上吧？像是你是不是有專心在聽，或者你是不是對這樣的話題有興趣等等，你都會直接表現在臉上。所以我可以很清楚知道你有在聽我說話。而且我猜你在聽到有興趣的話題跟沒興趣的話題時，臉上的表情應該會很明顯——話說，你對我現在提到的話題這麽有興趣呀？我覺得你聽得非常專注呢。”
綾顯得有些開心而期待地問。而真宮則稍微思索了一下，然後歪著頭說：
“算嗎……我也不知道耶。”
“哈哈哈，你連這樣的表現都是在沒有自覺的情況下作出來的呀？你這家夥其實是靠直覺而活的吧？”
“……也許吧。雖然我是有覺得你說的話很有趣啦。”
“咦？是嗎？”綾頓時表情開朗地問道。
“啊、那個……對我來說啦。聽了會覺得很有趣。”真宮帶著有些羞怯的表情回了話。
“就算不是那種會讓人聽了想笑的話題也是嗎？”
“就算不是會讓人聽了想笑的事，還是有很多事很有趣呀。”
“也是啦。謝謝你喔，我還滿開心的，因為從沒有人這麽跟我說過。”
“……嗯……聽到你說我是個很好的聊天對象我也很開心，謝謝。”
“不客氣~~總之，你還是盡量不要歎氣的好，多做一些你想做的事吧！要對自己的感覺坦率一點，不要忍耐，照著自己的想法去做。大部分的事情都是大家可以接受的吧。”
“……因為我們還年輕是嗎？”
“對，因為我們還年輕——沒問題的啦！”
綾揚起嘴角笑著說，同時比出大拇指。
——對自己的感覺要坦率一點……真宮在腦中反芻著綾所說的話。
——自己的感覺……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為什麽我會覺得如此不快。我好像在扭曲我的想法，一直在忍耐，但我究竟在忍耐什麽呢……我的感覺又是什麽？
在此之前，他從沒想過要正視和了解自己的感受，幾乎完全沒有想過。他不知道原因，隻是一直都習慣這個樣子。
然而，現在開始——現在開始就不一樣了。
他打算正視並理解自己的感受。
雖然不知道該從何處著手，但他現在打算要去了解。
＊
真宮去了拳館。他在拳館活動身體，流汗打拳，用力地出拳攻擊沙包。除此之外他也跟同拳館的學生上台對打練習，並且藉由肌肉鍛煉狠狠操了一下自己的身體。
他藉由汗水、運動，還有暴力等等形式宣泄，讓腦子變得一片空白，同時感覺到一陣舒爽暢快。胸口那一塊糾結的沉重感也變得稍微輕鬆了些，至少讓他不需要一天到晚放在心上了。
這天晚餐仿佛比昨晚美味許多。他可以清楚感受到食物的味道，感受到食物滑入咽喉進入胃袋，同時消化成為養分、擴散至身體中的每個部位。
吃完晚餐之後他進了浴室，在浴室中清洗身體，洗清一身汗水之後泡進浴缸。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下午好好運動過了，泡澡的感覺也比平常來得更舒服些。所有疲憊都在熱水的溫度中被融化而卸下。
這個浴缸不大，對身材非常魁梧的真宮來說甚至有點太小，但還是足以讓他盡可能地伸展身子，完全放鬆。
流了汗、洗去疲勞之後，一股睡意攀上了他的腦袋。他深深地、緩緩地呼了一口氣，然後委身於這般睡意之中。意識在彌漫著浴室的蒸汽中變得朦朧，然後消失。
也許是因為睡在浴缸裏麵的關係，就算睡著也不過睡了十幾分鍾。他出了浴室之後做了一些例行事務，然後就鑽進被窩。將鬧鍾設定在平常起床的時間，之後使關上房間的燈，任由身體和意識沒入黑
暗之中。
他心想，還好有綾跟我說過那些話……無論是打拳、吃飯、洗澡、睡覺，還有跟誰聊一聊，都是因為白天聽到綾說過那些話的關係才有這麽令人滿意的結果。他想起了那些對話。
——還好有跟她聊過……這是他發自內心的感想。他覺得幸好有那些讓他受益良多的對話，所以他也覺得感謝。
他望著熟悉的天花板以及天花板上頭的燈，然後閉上眼睛。
沒多久便沉入夢鄉。
“早啊。”綾對著剛到學校的真宮喚了一聲。
“嗨，早啊。”真宮回話的同時瞪大了眼睛。
“喔？你好像比較有精神一點了嘛？”
“算是吧。因為我昨天去了拳館，也好好吃了一頓晚餐，好好洗了澡，然後好好睡了一覺。”
“那很好呀，今天也要加油喔！”
“好！雖然沒什麽需要努力的事，不過還是要加油！”
他稍稍露出了笑容，說完便伸手進書包拿東西。綾甩動她那一頭馬尾回頭麵向座位前方。真宮看著那一頭馬尾回到那個屬於它的位置（對真宮來說），然後心想——
……今天也要加油……呀？這句話也很棒。真高興能夠從她口中聽到這些話。
真宮覺得這句話之中包含著“他”和“綾”；不隻是他自己要加油，也不隻是綾要加油，而是一起加油。他不知道實際上如何，但也沒打算問。因為他確實是這麽感覺、也這麽理解的。
他想好好努力。雖然沒有具體的目標，而且大概也不會有，但今天就是要好好努力加油。
結束一天的課程之後，真宮今天必須去和泉食堂打工。他在校舍玄關的鞋櫃前遇到瑞姬。瑞姬換上便鞋，同時朝著真宮瞥了一眼——兩人的目光對上了。她今天也要打工。如果是以前的情況，他們在這裏碰麵之後都會一起去和泉食堂，然而現在瑞姬卻即刻別開視線，並且快步像是逃跑一般快步離開。
真宮慢慢地換上便鞋。他的動作十分緩慢，也夾帶著一股焦躁。
不管是對瑞姬、對自己、對周遭的人的眼光，或是對現在這個情況，以及其他自己還不知道的各種問題。這些焦慮一口氣湧上了他的心頭。
他很不高興，非常討厭這種情況，並且感到棘手。這種情況非比尋常，讓他全身都覺得不對勁。之前因為拳擊等等事情得以宣泄的情緒，此刻再次有如爆發般地自內心湧現。
他知道原因了，就是這個。這就是使他現在覺得不悅的原因。
不夠，同時又過多；該有的東西沒有，不需要的東西卻又太多……但話雖如此，真宮卻一點辦法也沒有。他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他似乎找到了促使他如此焦躁的對象，但卻不知道該怎麽處理這個情況。
他歎了一口氣——啊……這種行為果然是在他無意識之中出現的。綾說，這麽歎氣幸福會逃走的。然而，究竟什麽是幸福呢？他從未思考過究竟什麽叫做幸福。這東西似乎存在於這個世上，但他卻不認為自己擁有……那是跟他沒有關係的東西。就連該詞匯都是。
真宮放慢了腳步。天空仍舊呈現一片灰濛濛的景象。
這是第一次。無論是他心裏產生這樣的情緒，或是腦中浮現這樣的想法和煩惱等等，這些都是他人生中頭一次體認到的情況。
為什麽會這樣……真宮思索著。這些過去從來沒有出現的情況，到底是為了什麽而出現的呢？其出現的契機到底是什麽？自從他上了高中，一切的變化都太過劇烈。很多事都是第一次。而這些眾多的初次體認如排山倒海般朝他湧來……那麽，問題都是從他上了高中之後才開始的嗎？
真宮心想：應該不是——而是因為跟她們相遇的關係。是因為跟她們熟悉起來的關係。因為跟她們說話，從說話中真寓知道了很多事……
而這其中也包含喜歡一個人的情感。
我變得跟以前不一樣了嗎？我現在所處的位置，跟以往的我不一樣嗎？
人，真的會改變嗎……
“嗨，是真宮呀？”
身後傳出一聲豪爽宏亮的招呼聲。真宮回頭，看到風太郎跟雲雀走在一起。
“是你呀……雖然這不重要，不過你的聲音還滿好聽的嘛。”真宮坦率地道出了內心的感想。
“嗚、聽到你的褒獎總覺得心裏毛毛的，不太舒服……欸，不過我一直以來聲音都是這麽好聽的呀。而且我想說的話我都會直說。重點是，用全身作為共鳴發出的聲音自然就會好聽！”風太郎說完發出了爽快的笑聲。
“然後呢，你現在要回家了嗎？”他接著又問了一句。
“沒有，我現在要去打工。”真宮說。
“打工呀，嗯？瑞姬沒有跟你在一起嗎？”
“啊、嗯……她今天也有班，不過應該已經先走了吧？”
真宮回答得有些支支吾吾。但他其實沒有說謊，隻是沒把自己真正知道的原因說出來。但即便如此，刻意隱瞞還是讓他覺得自己非常醜陋。
“這樣啊，那剛好，我跟雲雀正好要去吃東西。”
“要去我們店裏嗎？好是好，不過現在吃晚餐不會太早嗎？才四點耶？”
“我們當然會先消磨一下時間再過去呀。因為雲雀也說想看一下瑞姬打工的樣子嘛——對吧，雲雀？”風太郎一邊說，一邊轉頭望向雲雀。
“啊、嗯……我想看她努力工作的樣子，也想幫她加油打氣。”
“這樣啊……嗯，你要去幫她加油的話，她應該也會很開心的吧。”
“是嗎……其實我還在想，她會不會不高興呢。”雲雀以沒什麽自信的語氣說。
“是你們的話應該沒問題啦——話說，你一點都不在意呀？”
真宮一邊說，一邊轉頭望向風太郎問了一句。
“什麽一點都不在意？”
“沒有啦，就是我們兩個人之前不是發生了一些事嗎……但現在卻好像真的變成了朋友一樣。”
“你在說什麽呀？我們不是已經是朋友了嗎？”風太郎不假思索地說道：“雖然你說我們之間發生過一些事，但一天到晚去在意這種小事會沒完沒了的，而且未免太麻煩了。我這個人隻會依照自己的想法行事，所以雖然我們之前打過架，隻要我覺得我們是朋友了，我就會依照自己的想法行動。其他事情我一點都不會放在眼裏！我才不管誰說什麽，又怎麽想呢！就算那個人是你也是一樣。”
“你真是——喂，你這麽自我中心沒問題嗎？”
“有什麽關係？再說，我還是照樣會分清楚什麽事情可以做，什麽事情不能做呀。我隻是在這樣的前提下依照自己的想法行事而已；就算事情沒有如我所願，反正也還有下一次機會，而且多半的事情都是會被接受跟認可的。總之不會有問題的啦。”
“……不會……有問題嗎？”
“當然啦，就算我這麽想，這世上也還是有很多我做不到的事。即使如此，我還是會努力麵對所有我想做的事！哈哈哈！”
風太郎揚起了一聲高亢的笑聲。真宮看著他忍不住思索了起來，接著嘟噥了一聲：“總覺得你好像真的會飛呀。”
“嗯？你怎麽忽然提到這個？就算是我也不可能會飛呀。”
“啊、沒有啦——是瑞姬之前說你是會飛的豬啦。她說你是在拚命的努力之下學會飛翔的豬……嗯，雖然我覺得豬還是豬就是了。”
“原來如此，的確，從旁人的角度來看，會飛的豬還是豬吧。不過至少會飛的豬還是變得跟原來的豬不一樣了。而且就算不會飛，當一頭豬開始想學飛的時候，它就已經不是普通的豬了。”
“這什麽歪理？
”真宮忍不住蹙起眉頭。
“就是，當一隻豬開始想要飛的時候，代表它已經改變得夠徹底了。再來就是，一直到它真的成功飛起來之前，都不可以讓心中那股想飛的火焰熄滅，持續不斷努力。結果就算沒有成功飛起來，騰空跳起來之後，著地的地方也跟現在不一樣吧。”
“……那你覺得自己改變了，會飛了嗎？”
“嗯，很遺憾，我還想飛得更高更遠，所以現在我隻能說，我隻改變了一半吧。”風太郎表情得意，連眼鏡都反射著閃耀陽光。
“——哈，你耍什麽帥呀？”
“你在說什麽，是男人就是要耍帥呀！就算是豬也是。就算是豬也是寶貴的生命，若是不努力耍帥，努力讓自己一飛衝天，那也未免太無聊了吧。”
“的確，你這家夥雖然是頭豬，但還真的滿帥的。”真宮笑著說。
“聽到你的褒獎我還是覺得心裏毛毛的，不太舒服，不過事實就是如此沒錯。”
“嗯，以一頭野豬來說真的很帥——好了，那我要去打工了，你們要來的話就晚點見吧。”
真宮說完舉起手打了招呼，接著使往和泉食堂走去。
此時他的腳步比起平常更來得輕快。
＊
距離真宮跟瑞姬沒有說“再見”的道別之後，過了一個禮拜的某一天。
“你跟瑞姬之間發生了什麽事了嗎？”
聽到綾忽然這麽問，真宮忽然整個人僵住了。
“沒有啊，沒怎麽樣啊……”
真宮說。而這也是事實。
一個禮拜前的那天之後，兩個人真的‘沒怎麽樣’。雖然在學校裏麵偶爾會不期而遇，但瑞姬基本上是完全無視於真宮的存在，而真宮也同樣裝作不認識瑞姬。在其他地方也是一樣，他們不會主動地去找對方；除了打工的時候之外，其他時間完全不會正麵麵對彼此。但工作中也都因為各自忙碌，所以其實也沒什麽說話。
但兩人之間確實發生了一些事情。而那是一個禮拜前的事，並非這個禮拜發生的事。
“……你騙人。”綾瞪著真宮，讓他忍不住別開視線。
“……我沒有騙你呀。”
“不，你沒有說實話。這點你清楚地寫在臉上。你說謊的時候都會把視線別開，所以我看得出來。”
“咦？真的嗎？”真宮又一次下意識地把視線轉回來對著綾問。
“真的——話說，你會這麽問，代表我說對了，沒錯吧？”
“……真的沒怎樣啦。”他再次把目光移開，一臉尷尬地說。
“那你們幹麽這麽明顯地假裝無視對方？我看過你們這樣好幾次了。”
“那、那是你多心了啦。一定是你看錯了。”真宮移開視線的眼珠不自覺地遊移著。
“……你們之間一定發生了什麽事。我問她，結果她說你們絕交了。”
綾不悅地說，一臉強忍淚水的表情。
“她這麽說呀……”
“嗯，我問她為什麽，但是她怎麽也不肯告訴我。所以我隻能來問你了。”
“……如果她這麽說，那就是這麽回事了。”真宮逃躲似地回了話。
“所以我在問你為什麽呀。你們之前關係明明那麽親密，結果現在卻絕交了，我不喜歡這樣。我討厭自己的妹妹跟自己的朋友吵架。”
“我們沒有吵架啦……”
這似乎是真宮想到的藉口，其中也有想要藉此讓綾覺得安心的意思。
綾聽了之後稍微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該不會是因為我的關係吧？”， 她用非常認真的眼神緊緊盯著真宮的眼睛。
“——沒、沒有啊，怎麽會是因為——因為你的關係呢？不是啦……絕對、不是。”
真宮仿佛覺得自己的心髒停止跳動了一般，勉強開口轉動舌頭回了話。
“真的？你其實在說謊吧……？”綾聽了有些訝異地望著真宮。
“我、我沒有騙你啦。這件事真的、真的跟你沒有關係啦……沒有啦。”
“嗯……不過聽你這麽說，確實代表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麽事對吧？”
“啊……沒有、真的沒事啦！我是說——因為沒事，所以跟你沒有關係啦！”真宮連忙否定。而綾看了他的反應歎了一口氣，仿佛察覺到了什麽事情似的。
“算了，那家夥也說不是，不過我大概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咦——？”真宮忽然覺得時間停止流逝。
“你——你有其他喜歡的人了，對吧？”
“——啥？”真宮聽了忍不住作出了誇張的動作反應。
“難道不是嗎？你們之間的關係會變得這麽奇怪，就是從我問她你們是不是在交往之後開始的。因為你有其他喜歡的人，出現這樣的傳聞會讓你覺得困擾，所以你們才會彼此裝作不認識對吧？”
“……啊……那個，不是……啦。”雖然就是這麽一回事沒錯，但真宮無法這麽回答。
“算了啦，沒關係。你不用特別顧忌我的立場說話。我知道這有一部分也是因為我的關係。不過你們明明這麽要好現在卻絕交，我真的不喜歡這樣。你們明明就是朋友，也很要好，繼續維持這樣的關係有什麽不好呢？我能了解你的想法，不過你能不能跟她重修舊好呢？我想她一定也是希望這樣的。”
“——也許是吧……”
與其說也許，真宮其實希望真的是這樣。然而，心裏卻怎麽也無法拋去脫口說出“可是……”這樣的藉口。
“你會不會太不幹脆了一點？我說，你到底是怎麽想的呢？”
聽到這句話，真宮心裏產生了微微的悸動。
“……我嗎？”
“是啊，你覺得這樣很好嗎？你不討厭這種情況嗎？你們根本就沒吵架，感情上也沒有變得疏遠，但是卻絕交了。你們這麽勉強自己無視於對方的存在，這樣不會覺得累嗎？”
“……這……確實是，不喜歡呀。我覺得很累，也覺得很麻煩……”
“對吧？畢竟你最近這一陣子就是一副很消沉、很不開心的樣子。這都是因為你在忍耐的關係吧？你要更忠於自己的想法啦！至少有什麽想說的話，你要好好跟她說呀。”
綾吐出了之前仿佛也曾經對真宮說過的話。而真宮也想起了這幾天綾還有風太郎說過的話。
除此之外，他也確認了自己的心情、自己的想法，還有自己想說的話。
他忽然察覺，自己其實就站在這一片聲音構築的領域之中，同時開始傾聽自己心裏的話語。
接著，他開了口。
“——我可以……照著自己的想法去做嗎？”
聽到這聲詢問，綾毫不猶豫地作出了回應：
“這不是當然的嗎？你就照著你的想法去做，大部分的情況都是可以被接受的。”
這是早就可以預料得到的答案。真宮知道綾一定會這麽說，並且在早有這樣的預期之下聽她說。因為他想聽到她肯定自己的想法。
——自己竟會期待別人說出的話……真宮對於自己這種改變覺得有些驚訝。他不但不覺得對方脫口說出的話中帶有惡意，甚至覺得充滿了善意。
他這麽感受，並且如此認為。
“——也對，畢竟我們本來就是朋友。而且我也這麽想，就這樣做吧。”
“對呀，而且隻要你好好對你喜歡的人表達心意，那你跟瑞姬的關係也就不是什麽大問題了吧。畢竟不過就是一個朋友而已，如果對方會斤斤計較，那在交往前你就可以看清楚這個人了。而且這世上沒有比起顧忌周遭的眼光而不敢行動更愚蠢了。何況你們這麽勉強
自己，根本一點好處也沒有啊。”
“嗯，真的是這樣呢。就像你所說的，隻要自己不被影響，做好自己該做的事就好了。然後以這個為行動基準，這麽一來應該就不會錯了吧——謝謝啦，綾。你真的是個好人呢。”
“那當然啦！三胞胎姊妹的長女，這十五年來我可不是白當的呢！”
“哈，果然有弟弟妹妹的人就是不一樣。雖然我也是長男，但就一點都不行呢。”
“雖然說我有兩個妹妹，不過我們出生的時間也就隻差幾分鍾而已啦。”
綾一邊說，一邊揚起嘴角露出虎牙。
真宮看著她這般笑靨，心裏覺得非常滿足。
“我會照著我的想法去做的。而且會盡量完全依照自己的想法去做。”
“這樣最好了。雖然沒辦法全部幫你，不過如果是有趣的事情，我會盡量幫忙的喔！”綾說完豎起了大拇指。
真宮帶著一臉的苦笑心想——確實，這件事沒有你的幫忙還真的辦不到呢……
＊
“欸，瑞姬，你出來一下好嗎？”
真宮走進瑞姬的教室來到她的麵前，說話時沒有正麵對著她。
“啊……你，你在幹什麽啦，笨蛋。我不是說有話要說的話就在打工的時候說嗎？”瑞姬壓低了音量說。
“那個，抱歉，這些話非得現在說不可。我們到屋頂上去一趟吧。”
真宮說完拖著腳步走了出去。而瑞姬盡管疑惑，但仍在隔一小段距離之後跟了上去。
屋頂上沒有人。蔚藍的天空清澈得教人覺得煩躁。
“什麽事啦？什麽話非得這麽急著說不可？”瑞姬帶著疑惑地問。
“嗯。”真宮應了一聲，同時一雙眼睛直祝著瑞姬。
“——瑞姬，我們和好吧。”
“——咦？咦？你在說什麽？再說，我們沒有吵架呀？”
“也差不多吧……其實是綾要我們和好，所以我隻是借她的話說而已。”
“咦？為什麽提到綾姊？這是怎麽回事？你該不會跟她說了什麽吧？”
“我沒有跟她說什麽。沒特別說什麽……嗯，不過她找我說話，要我跟你和好。”
“……你真的拿綾姊沒轍呢。”瑞姬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沒有啦，也不隻這個原因。因為她……其實是聽他們說了很多，所以我才發現的……該怎麽說呢——都是朋友了，無論什麽時候在一起出現都很理所當然呀。”
“……你這是在說我們兩個人嗎？”瑞姬伸手來回指著真宮跟自己。
“是啊。”
“……可是綾姊會誤會呀。”
“沒關係啦。反正隻是誤會，隻要我們好好跟她說清楚就沒事了嘛。至於其他人怎麽想，那就更沒有關係了。最重要的是我怎麽想啦。”
“……嗯，話是這麽說沒錯，可是……”
“沒什麽可是不可是的啦。我喜歡她，但我也想跟你維持朋友關係。還有，像這樣刻意無視於彼此，這實在太麻煩了，會一讓人莫名地焦躁。再說，光靠我一個人想成功不知道要花上多少時間。我還需要你幫我啦……所以，就……拜托嘛。跟我和好啦！”
他說了“拜托”——真宮先前也曾對瑞姬如此拜托。他低下頭，然後以真摯的眼神望著瑞姬，似乎不肯輕易移開。
他的眼神跟之前讓瑞姬妥協時的眼神一樣，甚至夾帶了更為強烈的意誌。她也隻能接受了。
“——欸，說實話，要刻意裝作不認識，這點我也真的是累了。而且也很麻煩。不過你剛剛說得那麽簡單，但你的目的最終還是要讓綾姊喜歡你耶？這點你到底知不知道呀？”
“嗯，不過反正不管我們有沒有和好，目的跟現況也都是一樣呀。”
“……真不知道你這種莫名其妙的自信是哪裏來的。是綾姊對你說了什麽吧？”
“不好嗎？”
“……沒有啦，是沒有……不好吧。不會不好啦。嗯，應該啦。不過我說真的，你的對象是綾姊，所以未來的路可是坎坷得很喔？這個敵人本來就不好應付，你又有這麽多情敵，現在還讓她產生莫名其妙的誤會，這樣真的沒關係嗎？”
“來就來呀。而且之前你還對我說過呢。”
“咦？”
“你說過一切都沒問題。”
“——啊哈，也對喔？對喔，我是有這麽說過呢……算了，沒辦法啦，就跟你和好吧。”瑞姬說完伸出右手。
“喔，謝謝啦。”真宮也伸出手，回握著瑞姬的手。
兩人握手和好。瑞姬的手小巧柔軟而白皙；真宮的手則既大且硬又粗糙，而且膚色黝黑。
“那今天開始要繼續展開打倒綾姊的特訓了喔！”
瑞姬忽然唐突地擺出一臉認真的表情。
“什麽啦？什麽特訓？……還有要打倒綾又是哪招？”
真宮忍不住苦笑。
“你不抱著這種氣概，你是要怎麽攻略綾姊呀？一定要特訓的啦，特訓。雖然我說沒問題，但那也要你真的有進步才行啦。所以呀，我們得作出比起之前更嚴苛的特訓才行。”
“喔，這麽說也是。那就再拜托你啦。”
“嗯，那從今天開始，不論是朋友方麵還是打工方麵就再請你多多指教啦。”
“還有你要幫我的這個部分喔。”
兩人手握著手，彼此交談著的同時也向對方投以微笑。
畢竟兩人都和好了，所以就像之前一樣，同樣的日子之後也理當繼續下去。
清澈的天空極為遼闊，一直延伸向地平線的彼方。
這樣的景象應該會一直持續到明天吧。
夏天，就要來了呢。
一天晚上，綾忽然跑到瑞姬的房間對著她出聲詢問，而瑞姬剛開始還以為自己聽錯。
“不好意思，你再說一次。”
“你在跟真宮交往嗎？”
正在做功課的瑞姬把自動鉛筆放到一邊，將屁股底下的椅子轉了半圈麵對坐在床上的綾。
“我確認一下，你說的交往是指情侶那種交往嗎……？”
“不然現在還有人會用在其他地方嗎？應該很少吧。”
“也對喔……哈哈哈，你怎麽忽然這麽問？”瑞姬笑容尷尬地詢問。
“我朋友說的呀。她說她看到你跟真宮約會呢。還說你們感情很好的樣子，所以問我‘瑞姬跟真宮是不是在交往？’”
“啥？這是什麽問題呀？我們才沒有在約——”
瑞姬話說到一半，便忽然想起日前發生的事。
——原來如此……當時確實是瑞姬跟真宮兩個人單獨出去，做的事情也確實跟約會沒什麽兩樣。站在外人的角度來看，會覺得他們是在約會其實一點都不奇怪吧。而且他們原本預期綾也會來，本來就是要出去玩的，倒是沒想到之後會發生這樣的誤會。
“不是啦，那個不是約會啦——綾姊，我們之前不是有找你一起出去，結果你忽然就放我們鴿子嗎？你朋友應該是指那天的事啦。”
“啊~~那次呀？欸，那天我也不是刻意要放你們鴿子的啦。我就是想說不要打擾你們，所以才沒去的呀。”綾以自然而從容的語氣說道。
“——你說什麽……？”
瑞姬完全沒料想到綾會說出這樣的話，因而瞠目結舌地愣住了。
“唉唷，我就覺得你們兩個人去比較好呀。我想說如果能藉此讓你們兩個人之間的關係有所進展也不錯嘛。”
“啊……是這麽回事呀……那個，可是你為什麽要為了我們而這麽做呢？”
瑞姬帶著一張有點無奈也有點憤怒的複雜表情問。
“因為你們看起來很登對嘛，那我這個做姊姊的當然要想辦法幫你們湊成一對呀。”
“果然是這樣……我說呀，我們之間的關係確實還不錯，不過怎麽說也隻是打工的同事，根本不是你所想的那種關係啦。”瑞姬猛搖著手予以反駁。
“是嗎？不過我聽說你跟他常常湊在一起、常常一起回家，也常常一起出現在咖啡店裏麵呀？”
“那、那是……那是因為他有事情想找我商量，要我給他建議呀……”
“商量？喔~~那家夥也會有事情想要找人商量呀？”
“嗯，是有一些小事情啦……總之，我們之間的關係就隻是這樣而已。再說，我們根本就不登對啦~~不可能啦。”瑞姬在提到‘不可能’三個字時特別加了重音強調。
“是嗎？我覺得你們很登對耶……再說，那家夥跟你在一起也不會覺得討厭吧？畢竟他可是願意找你商量，請你給他建議呢。就這點來說，他應該還滿信任你的呀。”
“呃，可是我們真的不合啦。而且雖然他不討厭跟我在一起，但我們絕對不可能交往的啦，一點點機會都沒有。”瑞姬極力否定。
“……你討厭他呀？”
“……沒有啦，我是不討厭他啦，可是……”
“那不就好了嗎？我覺得他是績優股呢。不僅身高很高、力量很強，又長得滿帥的。而且因為他不擅長踉女生相處，也不用擔心他會花心。再加上他又會做菜，很勤奮也很努力……仔細想想，他真的超棒的耶？”
“就跟你說不是那個問題了……”
瑞姬心想，既然綾對他如此讚譽有加，又說他是績優股，為什麽自己不出手呢……但仔細想想，綾姊從以前就是這樣，她覺得好的東西都會先讓給妹妹。但至於綾這樣的表現是因為她覺得自己是姊姊，還是生來個性就是如此，這點瑞姬就不知道了。
——大概都有吧？畢竟綾從以前就常常以兩個妹妹們為優先；好東西會先給妹妹，在什麽事情上麵也都會先為妹妹們著想。相較之下，壞的東西她都留給自己。但無論瑞姬和雲雀如何糾正她這個毛病，綾都絕不會妥協或動搖。這樣的行事作風就好比她的信念一般。
“可是你不討厭他吧？那不就好了嗎？反正你們處得也很好……還是你有其他喜歡的人嗎？”綾接著說。
“是沒有啦……但是你為什麽這麽想把他推給我呀？”
“那是因為我身為姊姊，希望你可以得到幸福呀！我不想看你帶著失戀的傷痛，把高中三年的青春全部都蹉跎掉……不是有人說，對失戀最好的特效藥就是再談一場新的戀愛嗎？我希望你可以藉由新的戀情來展開你的高中生活呀。”
“……你這樣想我很開心，也很感謝，不過該說有點多管閑事嗎……”
“咦？是這樣嗎……？”
綾聽了臉色顯得有些陰鬱，聲音也沉了下來，說話時的語氣仿佛帶著內疚的情緒。瑞姬看著她這樣的反應慌張地趕緊否認：
“啊，不是啦，我不是說你多管閑事啦！你的心意真的讓我覺得很開心啦！隻是我希望你可以先跟我說一下，還有你之前的決定……或者說跟對象也有關係……總之就是……”
“……可是如果我先跟你說，你一定會說不用了，然後就不願意接受呀。就算你本來沒有這麽想……”
“……嗯，大概也是啦。”
“我就是這麽認為的，所以才擅自作出決定的呀……唉，我果然還是不行，而且也沒有處理好……對不起喔。”綾語帶抱歉，自嘲地笑著說。
“你不要道歉啦~~你這麽為我著想，我真的很高興的~~而且是我不好，我下次有需要就會跟你說，請你幫忙的啦~~”
“是嗎？真不知該說你很倔強，還是死心眼呢……”
“就說沒關係了！如果有喜歡的人我會告訴你的啦！所以……以後可以先讓我自己處理嗎？畢竟這是我的事情嘛。如果有問題的話，我一定會拜托綾姊的。”
“……真的嗎？”綾抬頭窺探著瑞姬的臉龐問。
“當然！真的啦！”瑞姬帶著強調式的語氣隨即答覆。
“……那我們勾勾手。”
綾揚起嘴角同時伸出右手小指，而瑞姬看了也笑著作出同樣的動作。
“好啊，來吧~~”
‘打勾勾，打勾勾，說謊的人要吞下一千根針~~收回了手之後不能反悔喔！’
說完，兩人迅速地抽回了手。
“哈哈，我們好像很久沒有勾手了呢。’瑞姬說。
“是啊，搞不好從上國中以後就沒有再這麽做過了。你要遵守約定喔！”
說完，綾忽然伸手穿過瑞姬的兩腋，將她一把抱住。
“哇、綾姊！”瑞姬嚇了一跳因而大叫一聲，然後笑著扭動身子，而綾則順勢把她拉到床上。
“人家當然會遵守約定啦！這是我們三胞胎姊妹的約定耶！跟別人的約定才不一樣呢！該怎麽說呢，我們手足之間的約定比起什麽都要堅強——是這麽說的吧？”
瑞姬回過頭，笑著對綾說。
“哈哈，沒錯！那不管遇到什麽樣的情況你都不要客氣，要跟我說喔！我會幫你加油，也會盡量幫你的。”
“我知道啦~~你也是喔！我也會同樣幫你加油，同樣盡量幫你的！”
瑞姬心想，雖然就某種意義而言，我已經在做了。
“啊，先說喔，人家隻是隨口問問……不過如果我真的喜歡真宮的話，你會幫我嗎？”
“當然呀！怎麽樣？其實你很喜歡他對吧？”綾對瑞姬的詢問起了反應，更進一步追問。
“唉唷，不是啦，我隻是隨便問問而已……不過我還有一個問題想問——即使我剛剛這麽說，你還是覺得我跟真宮很登對嗎？”
“是啊，我覺得如果你們交往，一定可以很順利、很長久的。雖然這隻是我的直覺啦……如果你有其他喜歡的對象就另當別論了。”
“……那如果……如果我跟真宮走得更近了，會讓你又想把我們湊在一起嗎？”
“嗯~~看情況吧？不過應該會吧？例如那時候我也覺得這樣很好的話……哈，好像除了這個也沒別的了喔？”
“哈哈，是啊……”
瑞姬苦笑著說，同時心想：綾對真宮還真是完全沒感覺得令人意外呀……
然而，就剛剛的對話來看，其中絕大多數的原因好像還是在瑞姬自己身上。因為她跟真宮看起來走得很近——雖然這是就綾的角度來看——所以綾覺得他們很登對，覺得她跟真宮交往很好。而一旦事情變成這樣，綾就絕對不可能把真宮當成戀愛對象來看了。絕對不會。
而當瑞姬察覺到這點，她心裏便浮現出一個想法——一個關於她接下來該怎麽做的想法。
＊
“嗨。”
“啊……”
隔天放學後，瑞姬在校舍玄關的鞋櫃前遇到真宮，忍不住愣了一下。
“你要離開了嗎？話說，你今天也要打工嘛。”
“啊！！是啊……不過我想起來有東西忘了拿，你先去吧。”
瑞姬說完，特地把剛剛穿上的便鞋放進鞋櫃，換上校舍內用的室內鞋。
“我可以等你呀﹒如果你隻是去拿個東西的話。”
“啊，不是啦——與其說有東西忘了拿，其實是老師找我……嗯，我不知道什麽時候可以離開，所以你還是先過去吧。”
“嗯，好。”真宮回了話之後，從自己的鞋櫃裏取出便鞋。
“——還有，待會兒我有話要跟你說，看看是打工前還是下了班之後吧。”瑞姬說。
“有話要跟我說？”
真宮回頭詢問的同時，瑞姬已經轉身快步往教職員辦公室的方向跑去。
工作中沒發生什麽特別的事，就跟平常一樣，很正常——但這是就表麵上來說。
而過程中，真宮卻覺得仿佛有什麽地方不太對勁……
平常真宮在跟瑞姬麵對麵的時候，她都會正麵看著他，然而，今天卻不知道為什麽兩人的目光從來沒有交會過；就算他主動看向瑞姬，瑞姬也絕對不會看他。雖然之後他們的目光有交會過一次，但瑞姬馬上就把眼睛別開……還有對話，就算真宮開口跟她說話，她也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更遑論主動去找真宮說話。
其實真宮並沒有明確察覺到這些不同，他隻是覺得有點怪怪的，好像“跟平常不太一樣”，但並沒有特別在意。
工作結束後，真宮換完衣服，走出了更衣室。此時瑞姬已經換好衣服，坐在辦公室的椅子上等他。這是一如往常的光景。因為真宮要去車站搭車，所以他們下班會一起走一段路，送瑞姬到車站再讓她自己回家。而她也會因此而在下班後留在辦公室等真宮。
然而，現在真宮還是感覺到有那麽一絲絲違和感，瑞姬的坐姿跟平常不太一樣……確切地說，是她等待的方式不一樣，但真宮並沒有察覺這一點。
“走吧。”
“嗯。”
此時就連瑞姬回話的聲音也不如平常那般充滿活力，就是有那麽一點點不對勁。甚至平常真宮根本不需要跟她說“我們走吧”，而是在真宮喀啦一聲打開更衣室的門鎖時，瑞姬就會從椅子上站起來。但這天卻是等真宮開口，瑞姬才起身。
同樣的，真宮還是沒有發現，這就是他覺得一切跟平常不太一樣的症結。
他們跟社、遊子等人打過招呼之後走出了餐廳後門，接著他們要先繞到正門，然後往車站方向走去。然而，此時瑞姬卻忽然停下腳步。
“真宮，我有話跟你說……”她以平板的語調說。
“有話跟我說？——喔，對喔，你之前有說過。怎麽了？我們邊走邊講吧？”
真宮還沒有發現。
“沒有啦，邊走邊講的話有一點不方便……嗯，因為關係到那個……”
她說話的聲音跟方式似乎都帶有其他意涵，讓真宮忍不住皺起眉頭。
“……我有點搞不清楚，不過你的意思是說，現在非得在這裏講不可嗎？”
“嗯，這樣比較好吧……我說，總之今天我們就不要一起回去了。還有，不隻是今天，以後也都不要一起回去了。”
“——嗯﹒你這麽說我是無所謂啦……不過為什麽？”
“我覺得我們兩個人太常在一起不太好，不管是打工結束之後回家的時候、從學校來這裏的時候，還有在學校的時候跟其他時候都是……嗯，打工的時候就沒辦法，而我也不能因此辭職。雖然不太容易，但我們還是把工作的班表錯開吧。”
“啊……該不會是因為我的關係，讓你遇到了什麽事情了吧？”
“咦？你知道呀？”
瑞姬瞪大了眼睛，一臉意外的表情。這其中也多少帶有認同的意思。
真宮別過頭，伸手搔著自己的後腦勺。
“大概知道吧……”
“咦~~你也長大了嘛。”
“什麽啦？嗯，不過這種事情稍微想想就知道了。而且我也一直覺得，這種事情遲早會發生的。”真宮說話時顯得有些落寞。
“咦？真的？你這個遲鈍的家夥也會這麽想嗎？騙人，嚇死人了……”
“什麽啦……就想想以前的自己就知道啦。那些事情又不可能一筆勾銷。”
“咦？我們……在說的事好像有點不太一樣……我問一下好了，你覺得我為什麽會跟你說這種話呢？”
“不就是因為跟我在一起的關係，讓你也被其他人當成不良少女了嗎？該不會有其他不良少年找你麻煩吧？”真宮一臉陰鬱地問。然而……
“……對不起，是我誤會了。你真的是一點進步也沒有。”
瑞姬無奈地一副肩膀都垂下來了。
“啥？……我聽不懂，我不是多少有一點進步了嗎？”
“唉唷，嗯……就我說的這個部分完全沒有進步呀。嗯，我確實是因為跟你湊在一起的關係遇到了一些問題，不過我沒有被當成不良少女啦！完全沒有這個問題，所以這點你不用擔心~~”瑞姬為了讓真宮安心，連連否認。
“是嗎？那你說遇到一些問題是指什麽？”
“嗯~~其實啦……那個，我們之前不是兩個人一起出去玩了嗎……”瑞姬別開視線，顯得有些欲言又止。
“……你說我們去打保齡球的那次呀？”
“對呀，就是那次。那時候有我們學校的女生看見，以為我們是在約會啦……”
瑞姬覺得有些羞怯，臉頰微微泛起了紅暈。然而，由於現場光線昏暗，真宮沒有發現。瑞姬為了掩飾羞怯，刻意有些誇張地苦笑，仿佛在說談論這件事的女生很無聊似的。
“喔……嗯，不過那也不是約會呀。”
“是沒錯，不過我們畢竟是兩個人一起出去的嘛，而那些人就是以為我們是在約會呀。然後，她們又因為這樣，認定我們在交往……於是她們就跑去問綾姊是不是真的有這件事啦。”
“交往？我們兩個嗎？”
真宮皺著眉頭，伸手來回指著瑞姬跟自己。而瑞姬則是默默地點點頭。
“什麽呀？話說，她們跑去問了綾之後又怎樣？跟她們說不是就好了啊。”
“嗯……那個，綾姊沒有否認，而是跑來
問我了呀——她問我，我跟你是不是在交往。”
“那你就跟她說不是就好啦？”
“如果事情真的這麽簡單就好了……但是結果就不是這樣嘛。就各方麵來說。”
瑞姬垂著頭垂著肩膀，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我當然有跟她說不是呀~~不過……嗯，該怎麽說呢……綾姊也覺得我們交往比較好。”
“……啥？”真宮瞠目結舌地愣了一下。
“嗯~~還有，就是※你一點希望都沒有了啦。” （譯注：日文中談論一件事情是否有希望，是以有沒有‘脈絡（みゃく）’可尋加以形容。而‘脈（みゃく）’亦可指人的脈搏。）
“……嗯，我有脈搏呀。很清楚呢。”
他抓著自己的左手，確認了手腕上的脈動說。
“好了啦！你不要裝笨了——不過你應該是真的不懂吧……算了，該怎麽說呢……就是綾姊的眼中根本沒有你啦。”
“……那個……”
“簡單來說，就是她沒把你當成戀愛對象啦！而且還認為我們兩個人比較登對，想撮合我們！”
“……也就是說，我跟她一點交往的機會都沒有是嗎？”
“對，到目前為止是沒有。”
“……真的假的……”
真宮勉強擠出一聲呢喃。他一臉茫然地連嘴巴都合不攏，兩眼呆滯而無法聚焦。
“不要消沉啦！也不要放棄！總之，我想說，我們沒有在交往，而我也沒打算跟你交往。不過光是這麽做還不夠，所以我希望我們盡量不要湊在一起啦。”
“……這樣很奇怪吧。”真宮有氣無力地說。
“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呀？綾姊認為我們兩個人常常湊在一起，關係很親密，所以覺得我們兩個人交往比較好啦！因此我們不能太常湊在一起！打工時間就算了，但是其他時間就盡量不要見麵了吧？而且還好我們不同班，隻要留意一下就沒關係了。”
“……我大概了解了。不過這樣我就沒辦法請你幫我了呀。”
“打工的時候多少還是可以稍微聊一下嘛。再說，這種事情本來就不應該請別人幫忙，要自己一個人努力呀。之前已經是你賺到了，現在隻是恢複成一般人該麵對的情況而已啦。”
“……一個人呀。”真宮蹙起了眉頭說。
“我就說沒問題的啦！不論對誰而言，最後都是要自己一個人麵對的。再說，這是大家都在做的事，你也一定辦得到的啦！而且，在拳擊場上你也是獨自麵對對手的不是嗎？這是一樣的事呀。”
“嗯，是沒錯啦……我說，真的隻是因為這樣而已嗎？”
聽到真宮詢問，瑞姬吸了一口氣說：
“我說你呀，你想跟綾姊交往對吧？那麽這就是最好的辦法了。總之，我是這麽想的，也覺得這是最簡單、最快的辦法；除此之外也沒有其他辦法了。我就跟你說了，沒問題的啦。你可以的。”
瑞姬直視著真宮，以果斷的聲音說道。
真宮癟著嘴沒有說話。一對目光垂在地上，噤著口看來非常煩惱。
瑞姬說這是最好的方法。真宮心想，是她說的，所以應該是對的。然而，卻也同時對此懷抱著疑問：真的是這樣嗎？
他陷入沉思，但卻始終無法回話。或者說，他根本想不出答案來。他無法確切把握自己內心的想法。更重要的是，就算有，他也無法確定自己的想法會是對的。
——我該怎麽辦……真宮思索著。
然而，無論他得出了任何想法或情緒，他都無法相信那是對的。
“——我知道了。既然你這麽說，那這應該就是最好的方法了。畢竟我不知道該怎麽做，我就相信你吧。”
結果他做出了這種回答。
“對對對……欸，如果你有手機的話，我倒是還可以繼續用手機郵件給你建議。不過這個部分好像真的就沒辦法了。反正真的不行的話還可以寫信……那真宮，基本上就是這樣，所以我們在學校就是裝作不認識，在路上看到也是不認識；在和泉食堂的話就客氣以對，然後有些情況也會假裝不認識——那就這樣囉，拜~~”
瑞姬帶著有些滑稽的語氣笑著說完，接著輕輕地揮揮手，向後轉時忽然想到什麽“啊”地叫了一聲，接著回頭說：“雖然我會走跟平常不一樣的路回家，但你還是稍微間隔一點時間再跟上來吧。”
瑞姬從頭到尾都帶著活潑的語氣，說完便消失在夜晚的街道中。
真宮留在原地等著。他不知道要等多久才好，但至少在他想邁開腳步之前，就姑且先抬頭仰望天空好了。
夜晚的天空閃耀著幾顆明亮的星鬥，看得他忽然想要跳舞。像這樣的晚上他都會不自覺地想要跳舞。由於此刻不需要很正式的舞步，隻要依照自己的想法活動身體就好，所以他想跳舞。
他像是要撥開什麽似地揮著手。接著像是要逃離什麽景象似地轉頭，搖頭。
……為什麽事情發展會如此不順呢？
真宮稍微緩和了一下呼吸，然後帶著無奈邁開腳步——為了走向車站，為了搭上電車回到自己居住的小鎮，為了回到自己的家……然後，為了迎接新的一天而睡覺，在黎明擺脫夜色升起之後起床。
瑞姬跟他道別時，沒有說“再見”。
＊
真宮心想，這沒什麽大不了的。這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一切隻是恢複到之前的狀態而已。所以，像這般一成不變的早晨來臨也沒什麽好驚訝的。
真宮依照平常起床的時間起床，一如往常地在街上慢跑。
天空滿布著烏雲，直到地平線的那端。
看來應該不會下雨。
但今天一天好像都會覆蓋著厚厚的雲層。真宮抬頭望著天空，覺得自己好像各方麵都是半吊子。接著，他把視線拉回到眼前，通往學校的路上。
他走在通往教室的階梯上，偶然和走下樓梯的瑞姬擦身而過。雖然兩人的目光曾經對上，瑞姬卻即刻像是要否定這個事實般地別開視線，然後像風一般地經過真宮身邊，帶著韻律的腳步跑下樓梯。
真宮則調整一時紊亂的步調繼續往樓上走。
這天，他似乎覺得瑞姬的身影比起以往更常出現在他的視線之中。但這並非因為經曆了昨天的事，而使得他變得在意，才這麽容易留意到瑞姬的存在。
這天有體育課，使得平時都乖乖坐在教室裏的真宮也必須在校內走動。他是在這樣的過程中遇到瑞姬的。瑞姬的班級那堂剛好也是體育課，所以上課下課總共遇見了兩次；除此之外，在體育課之中真宮不經意地往女生群方向看時也剛好有看到她。而瑞姬這幾次出現在他的視線中時都讓他覺得喉嚨梗塞。他覺得焦躁不安、不舒服。他覺得好像有一根骨頭卡在喉嚨裏麵無法下咽。
胸口總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焦慮感，但卻又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仿佛有件事情讓他覺得非常牽掛。也因為這個緣故，讓他無論到哪裏做什麽都覺得坐立難安。他現在覺得這副身體好像不屬於他，眼中所見的也並非真實。
憤怒、焦慮、陰沉。
不快、不信、不滿。
混亂、困惑、混沌……種種情緒無法區分地混雜在一起，完全無法厘清。然而，這其中有一件事情是非常確定的。
他很討厭這個狀況。
真宮一屁股坐回自己的椅子上，上身靠向椅背，大大歎了一口氣。
“喂，你這口氣也歎得太誇張了吧？是怎樣啦？”
綾忍不住回頭，皺著眉對著真宮詢問。
“啊？我歎氣了嗎？”
“你剛剛那個是在沒有意識的情況下
歎的氣呀……我說你，要是太常歎氣，幸福會跑走的喔。”綾苦笑著說。
“那是什麽？”
“不知道，不過大家都這麽說不是嗎？”
“喔……但是，我就是會不自覺地歎氣嘛。總覺得有種呼吸困難的感覺，會覺得不得不把那股氣呼出去……”
真宮覺得仿佛有種沉重得不得了的東西壓在自己心頭上，讓他非常煩悶。這種感覺跟嘔吐感很像，如果不好好吐出來的話，就會覺得不舒服。大概就是這樣。
“啊~~這個我懂。偶爾就是會有這種情況嘛。不過我平常會用其他方式，盡量把這種感覺慢慢釋放掉。”
“把歎氣釋放掉嗎？”真宮不解地問。
“不是啦，不是那個。歎氣這種東西該怎麽說呢？就是當有些事情我們隻能以歎氣的方式呼出去，所以才會以這種形式呈現……你想想看，呼氣是呼吸程序的一部分，所以你會覺得那是理所當然的事吧？隻是呼吸時不會有聲音，所以也不會刻意察覺。因此，或許是覺得呼氣這件事太容易又無所謂，所以大家覺得歎氣是可以被允許的吧。”
“……我聽不懂，總之，你想說的是，歎氣跟呼吸是兩回事嗎？”
“嗯，大概就是這個意思。不過我主要想說的是，我覺得人其實是因為想做的事跟想說的話太過巨大，由於各種原因而無法實現，所以隻好忍耐地以歎氣的方式呈現吧。”
“……是這樣嗎？”
“沒有啦，隻是我這麽兒得而已。不過我覺得應該至少有對一半吧？”
“那你說你平常就會釋放出去，是指你盡量不會去忍受某些不想承受的事嗎？’
“對呀，隻要不是太嚴重的情況我都會這麽做。或者我也會以其他方式宣泄。不過偶爾還是會有一些不得不忍耐的時候就是了，這種時候也隻能找其他事情來做，然後在心裏哄騙著自己乖乖去做這件事了。”綾苦笑著說。
“哄騙自己呀……那你是怎麽處理這個部分的呢？”
“我的話大概都是空手道吧。畢竟空手道出招的時候要喊出聲，也可以宣泄力量；還有就是唱卡啦ok，然後出去玩之類的……你的話就是拳擊了吧？”
“拳擊呀……也對，我還有拳擊呀。”
“對呀，總之就是盡量不要忍耐，就照著自己想做的方式去做，這才是最好的吧。畢竟也最忠實於自己的想法……這裏稍微轉移一下話題——趁著年輕，能夠恣意地照著自己的意思去做，能被接受的範圍其實還滿廣的。應該啦。這種時候常常會被原諒，也還有下一次機會。不過我想，這些事情長大以後就不能這樣了。所以我覺得呀，趁著我們還年輕——或者說還是小孩子的時候，應該盡量照著我們的想法去做，這樣比較好吧。”
綾帶著愉悅的表情談論著，而真宮則忍不住聽得出了神。
“……我說你呀﹒好像比我想像的還要成熟許多呢。”
“什麽呀？我這種程度才不算成熟呢——話說，什麽叫比你想像的來得成熟呀？”綾帶著說笑的語氣說。
“沒有啦，我覺得你好像很悠哉，不太會去思考什麽事情。”
“你是這麽看我的呀？你太嫩了啦~~厲害的老鷹會把爪子隱藏起來的~~”
“好像是喔，對不起啦。”真宮有些愧疚地搔搔頭說。
“這哪有什麽好道歉的？不過這大概是我第一次對別人說這種話吧。”
“是嗎？”
“嗯……因為你都會仔細地聽我說話呀，所以我就會不知不覺地變得多話。因為你都不會在我說話的時候插嘴嘛，所以可以很簡單就把心裏想的事情說出來。”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對我這麽說……我這個人明明就是不太聽別人說話，也沒有興趣不是嗎？……至少我以為我自己是這樣。”
“我覺得你有一點誤會了。雖然你確實是給人‘對於沒有興趣的話題就不會想聽’的感覺，不過我之前也說過，你的想法很容易寫在臉上吧？像是你是不是有專心在聽，或者你是不是對這樣的話題有興趣等等，你都會直接表現在臉上。所以我可以很清楚知道你有在聽我說話。而且我猜你在聽到有興趣的話題跟沒興趣的話題時，臉上的表情應該會很明顯——話說，你對我現在提到的話題這麽有興趣呀？我覺得你聽得非常專注呢。”
綾顯得有些開心而期待地問。而真宮則稍微思索了一下，然後歪著頭說：
“算嗎……我也不知道耶。”
“哈哈哈，你連這樣的表現都是在沒有自覺的情況下作出來的呀？你這家夥其實是靠直覺而活的吧？”
“……也許吧。雖然我是有覺得你說的話很有趣啦。”
“咦？是嗎？”綾頓時表情開朗地問道。
“啊、那個……對我來說啦。聽了會覺得很有趣。”真宮帶著有些羞怯的表情回了話。
“就算不是那種會讓人聽了想笑的話題也是嗎？”
“就算不是會讓人聽了想笑的事，還是有很多事很有趣呀。”
“也是啦。謝謝你喔，我還滿開心的，因為從沒有人這麽跟我說過。”
“……嗯……聽到你說我是個很好的聊天對象我也很開心，謝謝。”
“不客氣~~總之，你還是盡量不要歎氣的好，多做一些你想做的事吧！要對自己的感覺坦率一點，不要忍耐，照著自己的想法去做。大部分的事情都是大家可以接受的吧。”
“……因為我們還年輕是嗎？”
“對，因為我們還年輕——沒問題的啦！”
綾揚起嘴角笑著說，同時比出大拇指。
——對自己的感覺要坦率一點……真宮在腦中反芻著綾所說的話。
——自己的感覺……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為什麽我會覺得如此不快。我好像在扭曲我的想法，一直在忍耐，但我究竟在忍耐什麽呢……我的感覺又是什麽？
在此之前，他從沒想過要正視和了解自己的感受，幾乎完全沒有想過。他不知道原因，隻是一直都習慣這個樣子。
然而，現在開始——現在開始就不一樣了。
他打算正視並理解自己的感受。
雖然不知道該從何處著手，但他現在打算要去了解。
＊
真宮去了拳館。他在拳館活動身體，流汗打拳，用力地出拳攻擊沙包。除此之外他也跟同拳館的學生上台對打練習，並且藉由肌肉鍛煉狠狠操了一下自己的身體。
他藉由汗水、運動，還有暴力等等形式宣泄，讓腦子變得一片空白，同時感覺到一陣舒爽暢快。胸口那一塊糾結的沉重感也變得稍微輕鬆了些，至少讓他不需要一天到晚放在心上了。
這天晚餐仿佛比昨晚美味許多。他可以清楚感受到食物的味道，感受到食物滑入咽喉進入胃袋，同時消化成為養分、擴散至身體中的每個部位。
吃完晚餐之後他進了浴室，在浴室中清洗身體，洗清一身汗水之後泡進浴缸。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下午好好運動過了，泡澡的感覺也比平常來得更舒服些。所有疲憊都在熱水的溫度中被融化而卸下。
這個浴缸不大，對身材非常魁梧的真宮來說甚至有點太小，但還是足以讓他盡可能地伸展身子，完全放鬆。
流了汗、洗去疲勞之後，一股睡意攀上了他的腦袋。他深深地、緩緩地呼了一口氣，然後委身於這般睡意之中。意識在彌漫著浴室的蒸汽中變得朦朧，然後消失。
也許是因為睡在浴缸裏麵的關係，就算睡著也不過睡了十幾分鍾。他出了浴室之後做了一些例行事務，然後就鑽進被窩。將鬧鍾設定在平常起床的時間，之後使關上房間的燈，任由身體和意識沒入黑
暗之中。
他心想，還好有綾跟我說過那些話……無論是打拳、吃飯、洗澡、睡覺，還有跟誰聊一聊，都是因為白天聽到綾說過那些話的關係才有這麽令人滿意的結果。他想起了那些對話。
——還好有跟她聊過……這是他發自內心的感想。他覺得幸好有那些讓他受益良多的對話，所以他也覺得感謝。
他望著熟悉的天花板以及天花板上頭的燈，然後閉上眼睛。
沒多久便沉入夢鄉。
“早啊。”綾對著剛到學校的真宮喚了一聲。
“嗨，早啊。”真宮回話的同時瞪大了眼睛。
“喔？你好像比較有精神一點了嘛？”
“算是吧。因為我昨天去了拳館，也好好吃了一頓晚餐，好好洗了澡，然後好好睡了一覺。”
“那很好呀，今天也要加油喔！”
“好！雖然沒什麽需要努力的事，不過還是要加油！”
他稍稍露出了笑容，說完便伸手進書包拿東西。綾甩動她那一頭馬尾回頭麵向座位前方。真宮看著那一頭馬尾回到那個屬於它的位置（對真宮來說），然後心想——
……今天也要加油……呀？這句話也很棒。真高興能夠從她口中聽到這些話。
真宮覺得這句話之中包含著“他”和“綾”；不隻是他自己要加油，也不隻是綾要加油，而是一起加油。他不知道實際上如何，但也沒打算問。因為他確實是這麽感覺、也這麽理解的。
他想好好努力。雖然沒有具體的目標，而且大概也不會有，但今天就是要好好努力加油。
結束一天的課程之後，真宮今天必須去和泉食堂打工。他在校舍玄關的鞋櫃前遇到瑞姬。瑞姬換上便鞋，同時朝著真宮瞥了一眼——兩人的目光對上了。她今天也要打工。如果是以前的情況，他們在這裏碰麵之後都會一起去和泉食堂，然而現在瑞姬卻即刻別開視線，並且快步像是逃跑一般快步離開。
真宮慢慢地換上便鞋。他的動作十分緩慢，也夾帶著一股焦躁。
不管是對瑞姬、對自己、對周遭的人的眼光，或是對現在這個情況，以及其他自己還不知道的各種問題。這些焦慮一口氣湧上了他的心頭。
他很不高興，非常討厭這種情況，並且感到棘手。這種情況非比尋常，讓他全身都覺得不對勁。之前因為拳擊等等事情得以宣泄的情緒，此刻再次有如爆發般地自內心湧現。
他知道原因了，就是這個。這就是使他現在覺得不悅的原因。
不夠，同時又過多；該有的東西沒有，不需要的東西卻又太多……但話雖如此，真宮卻一點辦法也沒有。他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他似乎找到了促使他如此焦躁的對象，但卻不知道該怎麽處理這個情況。
他歎了一口氣——啊……這種行為果然是在他無意識之中出現的。綾說，這麽歎氣幸福會逃走的。然而，究竟什麽是幸福呢？他從未思考過究竟什麽叫做幸福。這東西似乎存在於這個世上，但他卻不認為自己擁有……那是跟他沒有關係的東西。就連該詞匯都是。
真宮放慢了腳步。天空仍舊呈現一片灰濛濛的景象。
這是第一次。無論是他心裏產生這樣的情緒，或是腦中浮現這樣的想法和煩惱等等，這些都是他人生中頭一次體認到的情況。
為什麽會這樣……真宮思索著。這些過去從來沒有出現的情況，到底是為了什麽而出現的呢？其出現的契機到底是什麽？自從他上了高中，一切的變化都太過劇烈。很多事都是第一次。而這些眾多的初次體認如排山倒海般朝他湧來……那麽，問題都是從他上了高中之後才開始的嗎？
真宮心想：應該不是——而是因為跟她們相遇的關係。是因為跟她們熟悉起來的關係。因為跟她們說話，從說話中真寓知道了很多事……
而這其中也包含喜歡一個人的情感。
我變得跟以前不一樣了嗎？我現在所處的位置，跟以往的我不一樣嗎？
人，真的會改變嗎……
“嗨，是真宮呀？”
身後傳出一聲豪爽宏亮的招呼聲。真宮回頭，看到風太郎跟雲雀走在一起。
“是你呀……雖然這不重要，不過你的聲音還滿好聽的嘛。”真宮坦率地道出了內心的感想。
“嗚、聽到你的褒獎總覺得心裏毛毛的，不太舒服……欸，不過我一直以來聲音都是這麽好聽的呀。而且我想說的話我都會直說。重點是，用全身作為共鳴發出的聲音自然就會好聽！”風太郎說完發出了爽快的笑聲。
“然後呢，你現在要回家了嗎？”他接著又問了一句。
“沒有，我現在要去打工。”真宮說。
“打工呀，嗯？瑞姬沒有跟你在一起嗎？”
“啊、嗯……她今天也有班，不過應該已經先走了吧？”
真宮回答得有些支支吾吾。但他其實沒有說謊，隻是沒把自己真正知道的原因說出來。但即便如此，刻意隱瞞還是讓他覺得自己非常醜陋。
“這樣啊，那剛好，我跟雲雀正好要去吃東西。”
“要去我們店裏嗎？好是好，不過現在吃晚餐不會太早嗎？才四點耶？”
“我們當然會先消磨一下時間再過去呀。因為雲雀也說想看一下瑞姬打工的樣子嘛——對吧，雲雀？”風太郎一邊說，一邊轉頭望向雲雀。
“啊、嗯……我想看她努力工作的樣子，也想幫她加油打氣。”
“這樣啊……嗯，你要去幫她加油的話，她應該也會很開心的吧。”
“是嗎……其實我還在想，她會不會不高興呢。”雲雀以沒什麽自信的語氣說。
“是你們的話應該沒問題啦——話說，你一點都不在意呀？”
真宮一邊說，一邊轉頭望向風太郎問了一句。
“什麽一點都不在意？”
“沒有啦，就是我們兩個人之前不是發生了一些事嗎……但現在卻好像真的變成了朋友一樣。”
“你在說什麽呀？我們不是已經是朋友了嗎？”風太郎不假思索地說道：“雖然你說我們之間發生過一些事，但一天到晚去在意這種小事會沒完沒了的，而且未免太麻煩了。我這個人隻會依照自己的想法行事，所以雖然我們之前打過架，隻要我覺得我們是朋友了，我就會依照自己的想法行動。其他事情我一點都不會放在眼裏！我才不管誰說什麽，又怎麽想呢！就算那個人是你也是一樣。”
“你真是——喂，你這麽自我中心沒問題嗎？”
“有什麽關係？再說，我還是照樣會分清楚什麽事情可以做，什麽事情不能做呀。我隻是在這樣的前提下依照自己的想法行事而已；就算事情沒有如我所願，反正也還有下一次機會，而且多半的事情都是會被接受跟認可的。總之不會有問題的啦。”
“……不會……有問題嗎？”
“當然啦，就算我這麽想，這世上也還是有很多我做不到的事。即使如此，我還是會努力麵對所有我想做的事！哈哈哈！”
風太郎揚起了一聲高亢的笑聲。真宮看著他忍不住思索了起來，接著嘟噥了一聲：“總覺得你好像真的會飛呀。”
“嗯？你怎麽忽然提到這個？就算是我也不可能會飛呀。”
“啊、沒有啦——是瑞姬之前說你是會飛的豬啦。她說你是在拚命的努力之下學會飛翔的豬……嗯，雖然我覺得豬還是豬就是了。”
“原來如此，的確，從旁人的角度來看，會飛的豬還是豬吧。不過至少會飛的豬還是變得跟原來的豬不一樣了。而且就算不會飛，當一頭豬開始想學飛的時候，它就已經不是普通的豬了。”
“這什麽歪理？
”真宮忍不住蹙起眉頭。
“就是，當一隻豬開始想要飛的時候，代表它已經改變得夠徹底了。再來就是，一直到它真的成功飛起來之前，都不可以讓心中那股想飛的火焰熄滅，持續不斷努力。結果就算沒有成功飛起來，騰空跳起來之後，著地的地方也跟現在不一樣吧。”
“……那你覺得自己改變了，會飛了嗎？”
“嗯，很遺憾，我還想飛得更高更遠，所以現在我隻能說，我隻改變了一半吧。”風太郎表情得意，連眼鏡都反射著閃耀陽光。
“——哈，你耍什麽帥呀？”
“你在說什麽，是男人就是要耍帥呀！就算是豬也是。就算是豬也是寶貴的生命，若是不努力耍帥，努力讓自己一飛衝天，那也未免太無聊了吧。”
“的確，你這家夥雖然是頭豬，但還真的滿帥的。”真宮笑著說。
“聽到你的褒獎我還是覺得心裏毛毛的，不太舒服，不過事實就是如此沒錯。”
“嗯，以一頭野豬來說真的很帥——好了，那我要去打工了，你們要來的話就晚點見吧。”
真宮說完舉起手打了招呼，接著使往和泉食堂走去。
此時他的腳步比起平常更來得輕快。
＊
距離真宮跟瑞姬沒有說“再見”的道別之後，過了一個禮拜的某一天。
“你跟瑞姬之間發生了什麽事了嗎？”
聽到綾忽然這麽問，真宮忽然整個人僵住了。
“沒有啊，沒怎麽樣啊……”
真宮說。而這也是事實。
一個禮拜前的那天之後，兩個人真的‘沒怎麽樣’。雖然在學校裏麵偶爾會不期而遇，但瑞姬基本上是完全無視於真宮的存在，而真宮也同樣裝作不認識瑞姬。在其他地方也是一樣，他們不會主動地去找對方；除了打工的時候之外，其他時間完全不會正麵麵對彼此。但工作中也都因為各自忙碌，所以其實也沒什麽說話。
但兩人之間確實發生了一些事情。而那是一個禮拜前的事，並非這個禮拜發生的事。
“……你騙人。”綾瞪著真宮，讓他忍不住別開視線。
“……我沒有騙你呀。”
“不，你沒有說實話。這點你清楚地寫在臉上。你說謊的時候都會把視線別開，所以我看得出來。”
“咦？真的嗎？”真宮又一次下意識地把視線轉回來對著綾問。
“真的——話說，你會這麽問，代表我說對了，沒錯吧？”
“……真的沒怎樣啦。”他再次把目光移開，一臉尷尬地說。
“那你們幹麽這麽明顯地假裝無視對方？我看過你們這樣好幾次了。”
“那、那是你多心了啦。一定是你看錯了。”真宮移開視線的眼珠不自覺地遊移著。
“……你們之間一定發生了什麽事。我問她，結果她說你們絕交了。”
綾不悅地說，一臉強忍淚水的表情。
“她這麽說呀……”
“嗯，我問她為什麽，但是她怎麽也不肯告訴我。所以我隻能來問你了。”
“……如果她這麽說，那就是這麽回事了。”真宮逃躲似地回了話。
“所以我在問你為什麽呀。你們之前關係明明那麽親密，結果現在卻絕交了，我不喜歡這樣。我討厭自己的妹妹跟自己的朋友吵架。”
“我們沒有吵架啦……”
這似乎是真宮想到的藉口，其中也有想要藉此讓綾覺得安心的意思。
綾聽了之後稍微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該不會是因為我的關係吧？”， 她用非常認真的眼神緊緊盯著真宮的眼睛。
“——沒、沒有啊，怎麽會是因為——因為你的關係呢？不是啦……絕對、不是。”
真宮仿佛覺得自己的心髒停止跳動了一般，勉強開口轉動舌頭回了話。
“真的？你其實在說謊吧……？”綾聽了有些訝異地望著真宮。
“我、我沒有騙你啦。這件事真的、真的跟你沒有關係啦……沒有啦。”
“嗯……不過聽你這麽說，確實代表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麽事對吧？”
“啊……沒有、真的沒事啦！我是說——因為沒事，所以跟你沒有關係啦！”真宮連忙否定。而綾看了他的反應歎了一口氣，仿佛察覺到了什麽事情似的。
“算了，那家夥也說不是，不過我大概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咦——？”真宮忽然覺得時間停止流逝。
“你——你有其他喜歡的人了，對吧？”
“——啥？”真宮聽了忍不住作出了誇張的動作反應。
“難道不是嗎？你們之間的關係會變得這麽奇怪，就是從我問她你們是不是在交往之後開始的。因為你有其他喜歡的人，出現這樣的傳聞會讓你覺得困擾，所以你們才會彼此裝作不認識對吧？”
“……啊……那個，不是……啦。”雖然就是這麽一回事沒錯，但真宮無法這麽回答。
“算了啦，沒關係。你不用特別顧忌我的立場說話。我知道這有一部分也是因為我的關係。不過你們明明這麽要好現在卻絕交，我真的不喜歡這樣。你們明明就是朋友，也很要好，繼續維持這樣的關係有什麽不好呢？我能了解你的想法，不過你能不能跟她重修舊好呢？我想她一定也是希望這樣的。”
“——也許是吧……”
與其說也許，真宮其實希望真的是這樣。然而，心裏卻怎麽也無法拋去脫口說出“可是……”這樣的藉口。
“你會不會太不幹脆了一點？我說，你到底是怎麽想的呢？”
聽到這句話，真宮心裏產生了微微的悸動。
“……我嗎？”
“是啊，你覺得這樣很好嗎？你不討厭這種情況嗎？你們根本就沒吵架，感情上也沒有變得疏遠，但是卻絕交了。你們這麽勉強自己無視於對方的存在，這樣不會覺得累嗎？”
“……這……確實是，不喜歡呀。我覺得很累，也覺得很麻煩……”
“對吧？畢竟你最近這一陣子就是一副很消沉、很不開心的樣子。這都是因為你在忍耐的關係吧？你要更忠於自己的想法啦！至少有什麽想說的話，你要好好跟她說呀。”
綾吐出了之前仿佛也曾經對真宮說過的話。而真宮也想起了這幾天綾還有風太郎說過的話。
除此之外，他也確認了自己的心情、自己的想法，還有自己想說的話。
他忽然察覺，自己其實就站在這一片聲音構築的領域之中，同時開始傾聽自己心裏的話語。
接著，他開了口。
“——我可以……照著自己的想法去做嗎？”
聽到這聲詢問，綾毫不猶豫地作出了回應：
“這不是當然的嗎？你就照著你的想法去做，大部分的情況都是可以被接受的。”
這是早就可以預料得到的答案。真宮知道綾一定會這麽說，並且在早有這樣的預期之下聽她說。因為他想聽到她肯定自己的想法。
——自己竟會期待別人說出的話……真宮對於自己這種改變覺得有些驚訝。他不但不覺得對方脫口說出的話中帶有惡意，甚至覺得充滿了善意。
他這麽感受，並且如此認為。
“——也對，畢竟我們本來就是朋友。而且我也這麽想，就這樣做吧。”
“對呀，而且隻要你好好對你喜歡的人表達心意，那你跟瑞姬的關係也就不是什麽大問題了吧。畢竟不過就是一個朋友而已，如果對方會斤斤計較，那在交往前你就可以看清楚這個人了。而且這世上沒有比起顧忌周遭的眼光而不敢行動更愚蠢了。何況你們這麽勉強
自己，根本一點好處也沒有啊。”
“嗯，真的是這樣呢。就像你所說的，隻要自己不被影響，做好自己該做的事就好了。然後以這個為行動基準，這麽一來應該就不會錯了吧——謝謝啦，綾。你真的是個好人呢。”
“那當然啦！三胞胎姊妹的長女，這十五年來我可不是白當的呢！”
“哈，果然有弟弟妹妹的人就是不一樣。雖然我也是長男，但就一點都不行呢。”
“雖然說我有兩個妹妹，不過我們出生的時間也就隻差幾分鍾而已啦。”
綾一邊說，一邊揚起嘴角露出虎牙。
真宮看著她這般笑靨，心裏覺得非常滿足。
“我會照著我的想法去做的。而且會盡量完全依照自己的想法去做。”
“這樣最好了。雖然沒辦法全部幫你，不過如果是有趣的事情，我會盡量幫忙的喔！”綾說完豎起了大拇指。
真宮帶著一臉的苦笑心想——確實，這件事沒有你的幫忙還真的辦不到呢……
＊
“欸，瑞姬，你出來一下好嗎？”
真宮走進瑞姬的教室來到她的麵前，說話時沒有正麵對著她。
“啊……你，你在幹什麽啦，笨蛋。我不是說有話要說的話就在打工的時候說嗎？”瑞姬壓低了音量說。
“那個，抱歉，這些話非得現在說不可。我們到屋頂上去一趟吧。”
真宮說完拖著腳步走了出去。而瑞姬盡管疑惑，但仍在隔一小段距離之後跟了上去。
屋頂上沒有人。蔚藍的天空清澈得教人覺得煩躁。
“什麽事啦？什麽話非得這麽急著說不可？”瑞姬帶著疑惑地問。
“嗯。”真宮應了一聲，同時一雙眼睛直祝著瑞姬。
“——瑞姬，我們和好吧。”
“——咦？咦？你在說什麽？再說，我們沒有吵架呀？”
“也差不多吧……其實是綾要我們和好，所以我隻是借她的話說而已。”
“咦？為什麽提到綾姊？這是怎麽回事？你該不會跟她說了什麽吧？”
“我沒有跟她說什麽。沒特別說什麽……嗯，不過她找我說話，要我跟你和好。”
“……你真的拿綾姊沒轍呢。”瑞姬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沒有啦，也不隻這個原因。因為她……其實是聽他們說了很多，所以我才發現的……該怎麽說呢——都是朋友了，無論什麽時候在一起出現都很理所當然呀。”
“……你這是在說我們兩個人嗎？”瑞姬伸手來回指著真宮跟自己。
“是啊。”
“……可是綾姊會誤會呀。”
“沒關係啦。反正隻是誤會，隻要我們好好跟她說清楚就沒事了嘛。至於其他人怎麽想，那就更沒有關係了。最重要的是我怎麽想啦。”
“……嗯，話是這麽說沒錯，可是……”
“沒什麽可是不可是的啦。我喜歡她，但我也想跟你維持朋友關係。還有，像這樣刻意無視於彼此，這實在太麻煩了，會一讓人莫名地焦躁。再說，光靠我一個人想成功不知道要花上多少時間。我還需要你幫我啦……所以，就……拜托嘛。跟我和好啦！”
他說了“拜托”——真宮先前也曾對瑞姬如此拜托。他低下頭，然後以真摯的眼神望著瑞姬，似乎不肯輕易移開。
他的眼神跟之前讓瑞姬妥協時的眼神一樣，甚至夾帶了更為強烈的意誌。她也隻能接受了。
“——欸，說實話，要刻意裝作不認識，這點我也真的是累了。而且也很麻煩。不過你剛剛說得那麽簡單，但你的目的最終還是要讓綾姊喜歡你耶？這點你到底知不知道呀？”
“嗯，不過反正不管我們有沒有和好，目的跟現況也都是一樣呀。”
“……真不知道你這種莫名其妙的自信是哪裏來的。是綾姊對你說了什麽吧？”
“不好嗎？”
“……沒有啦，是沒有……不好吧。不會不好啦。嗯，應該啦。不過我說真的，你的對象是綾姊，所以未來的路可是坎坷得很喔？這個敵人本來就不好應付，你又有這麽多情敵，現在還讓她產生莫名其妙的誤會，這樣真的沒關係嗎？”
“來就來呀。而且之前你還對我說過呢。”
“咦？”
“你說過一切都沒問題。”
“——啊哈，也對喔？對喔，我是有這麽說過呢……算了，沒辦法啦，就跟你和好吧。”瑞姬說完伸出右手。
“喔，謝謝啦。”真宮也伸出手，回握著瑞姬的手。
兩人握手和好。瑞姬的手小巧柔軟而白皙；真宮的手則既大且硬又粗糙，而且膚色黝黑。
“那今天開始要繼續展開打倒綾姊的特訓了喔！”
瑞姬忽然唐突地擺出一臉認真的表情。
“什麽啦？什麽特訓？……還有要打倒綾又是哪招？”
真宮忍不住苦笑。
“你不抱著這種氣概，你是要怎麽攻略綾姊呀？一定要特訓的啦，特訓。雖然我說沒問題，但那也要你真的有進步才行啦。所以呀，我們得作出比起之前更嚴苛的特訓才行。”
“喔，這麽說也是。那就再拜托你啦。”
“嗯，那從今天開始，不論是朋友方麵還是打工方麵就再請你多多指教啦。”
“還有你要幫我的這個部分喔。”
兩人手握著手，彼此交談著的同時也向對方投以微笑。
畢竟兩人都和好了，所以就像之前一樣，同樣的日子之後也理當繼續下去。
清澈的天空極為遼闊，一直延伸向地平線的彼方。
這樣的景象應該會一直持續到明天吧。
夏天，就要來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