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晚上,洗完澡。


    用浴巾擦了身體。


    穿上睡衣向盥洗台一看。


    應該事先放在上麵的戒指不見了。


    「咦…………不會吧……」


    出浴少女的臉色眼看著開始發青。


    不見了。洗澡之前確實應該放在那裏的,那個與還是初中生的她款式不搭調的,鑲著小小寶石的金戒指。


    當然,價格也和她不搭調。而且,尺寸也是。


    十三歲的她將這枚價格昂貴的大人款戒指,用吊墜的鏈子穿了起來,總是掛在脖子上。……這種洗澡的時候除外。


    那是去世母親留下的戒指。


    那是一枚重要的戒指。鏡子裏映出的自己的臉,因衝擊而麵無血色。


    她按住劇烈跳動的胸口,拚命掃視更衣處的地板。她動了放衣服的籃子,把放在籃子裏的衣服翻了個底朝天,甚至向櫃子的縫隙窺視,但還是找不到那枚重要的戒指的任何蹤跡。


    「怎麽會這樣……!」


    即便如此,少女還是找遍更衣處。


    一副拚命到僵硬的表情,將已經找過的地方,又連更微小的地方一次又一次地反複找遍。


    少女向洗衣機下麵窺探,打開要洗的衣服,在口袋裏摸索。在洗衣機中探尋,還找過了浴室裏麵,就連不可能放戒指的高位置的櫥櫃也打開來,試圖找出那枚戒指。


    即便如此,還是沒有。


    不見了!?怎麽會這樣!少女半哭著在地上爬。


    打濕的頭發已經冷透,慢慢地貼在臉頰上。可是少女心裏已經已經容不下這種事。


    那可是重要的戒指!那可是媽媽的遺物!


    這樣的感情將她的腦袋擠得滿滿當當。


    那可是唯一的遺物!明明絕對不能弄丟的!


    摻雜了焦慮與後悔,類似恐懼的感情,填滿了內心和頭腦。


    「…………怎麽辦……」


    即便如此還是找不出來,少女的手撐在地上,停止動作,茫然地呢喃起來。


    於是房間裏的動靜停止了,靜下來的更衣處裏,隻有客廳裏漏進來的模糊的電視聲音傳入了少女耳中。


    那是混入了濤濤不絕的搞笑藝人的聲音以及笑聲的通俗趣味夜間節目。


    然後如同將這電視的聲音遮蓋掉一般,清晰地傳來與看節目的人相稱的沒有品位的笑聲。


    是『媽媽』的,笑聲。


    爸爸的再婚對象。然後剛一聽到這個聲音,強烈的疑惑與確信便忽然在少女腦中冒出頭來。


    「………………」


    少女一聲不吭,緩緩站起來。


    鏡子裏映出自己喪失表情喪失血氣的臉。


    在打濕的短短的像貓一樣的頭發下麵,硬說的話算是感覺樸實的臉。


    和現在正在客廳裏發笑的那個花哨的女人相比,看不出任何相像部分的,自己的————和真正的媽媽很像的————古我翔花的,蒼白的臉。


    ………………


    …………………………


    ?


    在一年多前,爸爸再婚之後,在朋友家裏哭就成了翔花的習慣。


    因為家已經不是讓翔花能夠感到安心的地方了。而且最重要的時候,自己在哭的事情,不論發生什麽也不想讓『那女人』知道。


    所以,翔花這一天也去了住在附近的朋友的家,在她的房間裏倒頭哭泣。


    時間已過晚上九點。


    就在更衣處發生那件事之後不久。


    在這一年間,總計是第九次了。


    然後其中大半,總之最開始再加上這一次在內的六次,造成翔花哭泣的原因,都不是別的,就是『那女人』。


    「……嗚……嗚嗚……對不起……」


    「沒關係的,翔花。別在意」


    翔花這麽晚跑到別人房間賴在地上嚎啕大哭,而房間的主人臉上沒有絲毫嫌棄,輕輕拍打翔花的背。


    她是與翔花同學年的少女,對翔花這個給人添麻煩的習慣,別說討厭了,反而由衷的為翔花擔心。


    在她從上小學的時候在學年內就美麗超群的臉龐上,露出某種可窺耿直性格的擔心表情。


    雖然是位一眼看去感覺難以接近的美少女,但她其實受到了良好的教育,為人正經,翔花小學時在鋼琴教室裏遇到她之後————在對待任何人都和體貼的她心中或許並不盡然————至少她對朋友並不太多的翔花來說,就是最親的朋友。


    她叫時槻雪乃,是個姓氏很少見的同齡少女。


    自從和她打成一片成為朋友之後,翔花便找雪乃商量過各種各樣的事,正所謂無話不談。


    當然她也了解翔花的家庭情況,現在也在了解情況的前提下為她擔心,給她安慰。她是那種有人找她抱怨或者商量就無法置之不理的老實性格,所以在翔花看來她很辛苦,不過她本人對此毫無察覺。


    「我什麽也不會說的……難過的事,就說給我聽吧」


    「……嗯。謝謝」


    可是接受過許多谘詢的她遇上這個話題也沒有涉及過深。


    隻是傾聽,安慰。然後翔花也沒有更多的奢求。


    雪乃不會說不負責任的話,傾聽翔花的抱怨,為翔花提供藏起來哭泣的場所。


    雪乃的這種處理十分符合理想。這終歸是翔花的家庭問題,就算事情捅破天,雪乃也無法置身其中。


    到頭來,問題還是必須由翔花自己解決。


    「……絕對…………絕對是那女人拿走了媽媽的戒指……」


    「…………」


    這是翔花的家庭問題。翔花完全確信事情就是那女人幹的。


    「畜生……!」


    翔花由哽咽之下近似呻吟地吐出仿佛被自己的感情所驅使的憎惡之語。含著強烈感情的火熱淚水灼燒視線,刺激鼻腔深處。雪乃輕輕將手搭在了這樣的翔花背上。


    「究竟藏哪兒去了啊。那女人……不可饒恕……」


    「……」


    「畜生……嗚嗚,必須冷靜。不冷靜的話……能找到的東西也會找不到的……!」


    翔花在那之後立刻向那女人呆著的客廳怒吼起來,兩人相互怒吼扭打在一起。


    然後就像把整個房子弄個天翻地覆一般進行搜索,就連可以算是那女人房間的夫妻臥室也翻了個底朝天。當然翔花還是沒有能找到戒指,帶著激動的情緒飛奔出家門,來到了這裏。


    翔花滿腹怒火。


    那女人一邊被翔花拖著打,被逼問,一邊笑。


    「畜生……!」


    「……」


    雪乃看著牙齒咯吱作響的翔花,一語不發。她什麽也不說。


    這也難怪。雪乃雙親健在家庭和睦,自己也是個正經的好孩子,遑論要說什麽了,就連想象這種事情都很困難。


    親生母親去世。


    父親再婚。


    與繼母間發生爭執。


    然後那個繼母不惜偷走前妻的遺物,對繼女的表露的惡意達到了露骨的地步。雪乃就不提了,或許就連其他人都不會輕易相信。


    大部分的人在翔花說出『惡毒的繼母』後都會馬上想象到童話。


    但至少對翔花來說,『惡毒的繼母』從半年前開始就一直是擁有實體的令人討厭的現實。


    「太過分了……」


    來到這個房間的翔花最開始因為極大地懊悔而咬牙切齒地哭泣,然後這次是擔心戒指的去向,淚從悲生。


    在整理得可以看出主人嚴格性格的房間裏,翔花釋放紊亂的嗚咽,一邊在嗚咽之中塞進語言,一邊通過


    斷斷續續的編織語言來傾訴內心的絕望。


    「怎麽辦……如果媽媽的戒指找不到了……」


    翔花將僅僅想象一下就如同窺探地獄的絕望,傾訴出來。


    「如果找不到了……被破壞或者扔掉的話…………我饒不了她。我會殺了她……然後再自殺……」


    「翔花……」


    翔花是認真的,如果親生母親的遺物被那女人踐踏的話,不惜同歸於盡也要讓她下地獄。翔花相信,這是理所當然的歸宿。


    「……媽媽……我好不甘心……」


    翔花注入對母親以及對繼母的感情,傾吐出來。


    能夠說出這種話的地方,隻有雪乃麵前。在別人————特別是在那女人麵前做不出如此丟人的事情,可唯獨在好朋友雪乃麵前,翔花能夠不用害怕別人的眼光,埋頭哭泣,吐露真情,將內心傾訴出來。


    因為,這裏是好朋友的,雪乃的房間。


    可是,因為這份安心————翔花一不留神給忘記了。將這個家裏住著的不隻有雪乃,另外還有她的家人這個理所當然的事實拋在了腦後。


    咚


    忽然傳來了腳步聲。


    「啊……」


    「……!」


    雪乃短短的呢喃了一聲,無言的視線轉過去。翔花連忙抬起臉。敞開的屋門那邊,站著一個人影。


    翔花與對方相視了。可是翔花在這一刻,忘記了要掩飾自己。


    哭腫的眼睛向上看去。然而這並非有人在這預料之外的時機突然出現,而是站在屋前走廊上俯視著翔花的對方的身影,就是一幅甚至令翔花懷疑自己眼睛的超脫現實的光景。


    在哥特蘿莉裝裝點之下,美得喪失現實感的少女正站在那裏。


    「………………………………!!」


    和雪乃很像,然而稚氣完全剝落,就像碎掉的玻璃一般鋒銳的美麗容貌,長而清秀的眼睛如同要將人射穿一般不開心的眯起來,站在走廊的昏暗之中,冰冷傲然地俯視著屋內。


    這正是猶如童話中才能看到的黑與白形成強烈對比的服裝,裝飾著又可謂充滿頹廢又可謂好似人偶的白瓷般的美貌,屹立在自己眼前。


    比雪乃的烏黑秀發更長的沒理頭發靜靜地棲於薄影之中,紮在上麵一同流瀉的黑色蕾絲的黑緞帶,以潤飾的形式虛幻又強烈的主張著宛如噩夢的富有少女情懷的魅力。


    超越了難以接近的印象,仿佛靈魂要被吞噬的狂暴的美。


    翔花正如字麵意思靈魂被吞噬,一瞬間連同自己的狀態將一切遺忘了,用變得一片空白的腦袋,呆呆地,仰視“那個存在”。


    「…………!!」


    「…………………………」


    甚至讓少女感到恐懼,少女一時沉默地俯視著翔花,就像早已對已然進行過責罰的犧牲者喪失興趣的魔女一樣,視線忽地從翔花身上移開了。然後她筆直地從雪乃的房間前麵穿過,打開隔壁房間的門,從走廊那頭傳來門關上的聲音。


    「…………………………………………」


    「…………………………………………」


    異樣的沉默,瞬間降臨。


    不久,雪乃輕輕地嘟嚷了一聲。


    「姐姐……」


    這個聲音作為是體貼的雪乃對幸福的家人說出的話,顯得並不相稱,當中混雜著困惑與隔閡。


    好朋友雪乃對翔花來說,可以說和青梅竹馬相同。然而翔花與雪乃那個據說大三歲的姐姐,至今也隻見過幾次——————如今近距離的麵對麵,翔花也是頭一次體驗。


    2


    時槻風乃今年十六歲。


    本來該上高一,但她不上學。


    在小學時她就很孤立遭到欺負,因為很麻煩,所以上初中之後開始迎合大家。


    然後她憑著演技得到了僅存的一點平靜,可是維持這種狀態升上高中的時候,同班同學因為與自初中以來的霸淩集團分到同一個班而自殺,看到這種情況之後,她變得討厭迎合不合理的,名為學校的牢獄,不再上學。


    時槻風乃是『哥特風』


    喜歡叫做哥特蘿莉裝的服裝,能穿著它心平氣和的走在外麵。


    雖然不乏將哥特風當成時尚來喜歡的人,不過時尚對於風乃來說不過是附屬品。


    她是精神層麵的『哥特風』。自從她懂事以來,就明白了在人的一生中,到最後肯定死亡會降臨,並在此前提下,思考著生命,世界,以及相關的苦惱。…………


    時槻風乃明白。


    這個世界與一切的存在總是在名為『痛』的火焰中不斷燃燒。說起兒時被火柴的火燒傷,這是司空見慣的經曆。風乃是個聰穎並擁有敏銳感受性的幼女,她從這個經曆中學到了,並非火是危險之物,而是火的本質即為『痛』。


    大人告訴風乃這個叫『燙』,可是風乃認為這是大幅度偏離實質的錯誤或是欺瞞。


    那個感覺,怎麽想都隻能是『痛』,再無其他。


    她覺得,因為人發明了『燙』這個詞,所以人們迷失了火給予人體感覺的本質。然後風乃小時候感受到的,整個世界所懷的重大錯誤,在之後成占據風乃日常的思索之中,屢屢成為主題持續了下去。


    火即為『痛』。


    但多數人認為這是錯誤的。


    此後風乃的祖父在發高燒之後,好不容易退了下來,卻已經死亡了。經曆了這些事情,在風乃心中醞釀許久的『火』與『痛』的思索,不就成型,得到了一個結論。


    所謂『火』————即是『痛』的精髓。


    所謂『痛』————即是『生命』本身。


    而這個世界————總在『痛』的炙烤之中。


    比方說『溫』真的是大人所說的弱化了的『燙』的話,通過觸碰自己的胸口所感受到的溫暖的生命,也就是緩慢持續的『痛』的傑作。


    就像木頭遇火燃燒,紙在陽光中燃燒一樣。


    人,以及所有的芸芸眾生,都會在體內寄宿的名為生命的『痛』的作用下燃燒殆盡,直至化為名為死亡的灰燼,是肉體被侵蝕掉不斷冒煙的暗火。


    『燙』這個詞一定是某人為了讓人不對自己的生命懷有疑問,為了將這個悲慘的事實隱瞞下來而對全人類所撒的溫柔謊言。


    它溫柔,卻是欺瞞。


    風乃愛著並恨著,溫柔,與欺瞞。


    時槻風乃是激烈的感情與感性的生物。


    可沒什麽好笑的。她會強烈地憤怒、悲傷。不論看上去多麽冰冷。


    這一天,風乃又和母親不知從哪兒叫來的心理谘詢師麵談之後發生了口角。她憤慨地離開了接待室把自己關進了房間後,感到從激揚顛倒過來的猶如墜入地獄的不安向自己襲來,衝動地將拿起了放在桌上的紅柄美工刀,嘎啦嘎啦地將刀片推了出來。


    「……」


    風乃深呼吸。目光暗淡呆滯。


    風乃就這樣解開纏在右臂上的繃帶,就像案板上的魚一樣,將手腕放在了黑檀木製的桌子上。


    白色皮膚上的傷痕有新有舊,密密麻麻。她就這樣將冰冷的刀片壓在了手臂內側皮膚上,僅僅用薄而銳利的刀刃壓在上麵,便發出了微弱的疼痛。


    「……唔」


    她繼續橫著滑動刀刃。


    刺痛在皮膚上向側麵牽引,猶如牽拉一般將皮膚切開,尖銳的疼痛頓時放射出來。薄薄的刀片切開表皮,一邊在淺淺切開的肉中撫摸神經,一邊帶來「茲茲」似得變動的觸感。


    然後是這份疼痛。風乃一邊感受著最初猶如觸電,但立刻轉為如同灼燒傷口周圍的肉一般的火熱疼痛,一邊將刀片


    壓在了血滲出來後,頃刻間已然變成紅色線條的傷口旁邊,再次側向一滑。


    滋、刀刃滑過,瞬間,刺、疼痛令指尖抽搐。


    倏、傷口發熱。哈、口中流露歎息。


    這口歎息十分火熱。雖然是疼痛的產物,卻與安心般深沉。


    因為她感受到,直至方才在自己心中瘋狂肆虐甚至令她發狂的那股想要自殘的衝動,轉眼間平息下來,恢複自我。


    「………………」


    疼痛將賜予恍惚的自己肉體及其生命以形體。


    從火熱作痛的傷口流出血,在桌上創造出巨大的水滴。


    風乃感受著溫熱的血在皮膚之上流淌滴落的觸感,以及血液接觸到桌子後逐漸冷卻的感覺,閉上眼睛,在折磨自己的疼痛中放縱自己的身體與心靈,發自肺腑的歎了口氣。肉體的疼痛將心靈的疼痛漸漸弭平的感覺,非常舒服。


    這就像————


    就像在祖父的病房中看到的,為減緩末期癌症的疼痛施以麻藥的行為同樣安樂。


    風乃一邊用皮膚與心感受著傷口灼熱的疼痛,一邊在心中深思。


    火就是痛。


    痛就是生命。


    手腕感受著生命,風乃痛苦與陶醉參半地皺攏她那如人偶般端正的眉宇,眯起眼睛,向自己房間的天花板仰望。


    仰對那如同地獄的被塗成漆黑的天花板。


    正確的說,是風乃自己用一塊好像魔女鬥篷的黑白整麵鋪起來的,西洋式房間的天花板。


    有一天,風乃向天花板抬起頭,她受不了頭上灑下的熒光燈的燈光刺眼。從那之後,原本白色的那間房的天花板,被蓋上了好似夜晚顏色的布,一旦外麵太陽下山,放在桌子和床邊帶燈罩的黃色熒光就會成為照亮房間的僅有的光源。


    風乃已經忘記那時無法忍受熒光燈的理由,不過風乃很中意現在這個暗淡的房間。


    原本的白色牆壁,還有黑色的天花板,黑色的地毯,以及黑色的窗簾和黑色的家具。


    弄得好像辦葬禮一樣的顏色的這個房間,對風乃而言能讓人平靜下來。至少讓風乃精神安定的效果,遠強於那些母親不知從哪裏帶來,感覺沒有顯著效果,換了又換的來路不明的心理指導師。


    雖然這話輪不到將那些人趕回去的風乃來說,但是他們的做法確實沒有任何成效。首先進行心理谘詢的場所不再是他們主場的心理谘詢室而是患者家,其次對象反抗情緒很強的患者,再加上治療稍微不見效的話就會被炒魷魚。


    藥總是風乃自己要,指導師也隻是聽從她所說的把藥帶來而已……


    母親雖然嚴格而對心理疾病並不了解,雖然規模很小但經營著一家會社。她隻能用這種方式來應付風乃這個女兒的心理畸形。


    作為經營者的嚴格母親,還有當公務員的溫厚父親。


    然後是小三歲的雪乃。這就是這個家庭的全部。


    但是在這四口的家庭中,有著一隻“心”的怪物。


    名為風乃的存在,給本應富裕而幸福的這個家庭,黑暗深邃地投下了唯一而致命的陰影。


    「……哎……」


    自殘流出血,風乃卻安心地深深地安歎了口氣。


    她是盤踞在家庭中的黑色毒瘤。風乃對此有自知之明。風乃也以她自己的形式愛著自己的家庭,也為此感到愧疚,但風乃不論如何控製不住自身本質的感觸。


    不對,她嚐試過去控製。那就是她上初中直到進入高中的那段表演。


    至少在那段從初中到今天的表演期間,父母應該覺得風乃從小表現出的異常精神性已經治好了。


    實際上,沒有任何改變。


    風乃覺得,如果她所感受到的『生存的困難』消失無蹤的話,就算一輩子都能表演下去,可到頭來,這份『欺瞞』沒有給風乃帶來任何安樂。


    所以風乃放棄了。


    選擇維持著內心的畸形活下去。


    如今附近發生自殺或者過路魔之類的事件,而不見風乃在家的話,父母甚至會懷疑凶手是不是風乃,對她的擔心已經荒唐到了這個地步。


    風乃很生氣,然後覺得很抱歉。


    她開始討厭父母,與此同時,也萌生出罪惡感。


    可是風乃的本質就連她對這個家庭的罪惡感都嚴重扭曲了。


    對於父母和妹妹的煩惱,風乃自然想到的不是道歉和改善,而隻是一味作為對自身進行懲罰傷害自己的身心。


    她也明白,這麽做是讓家人更加困惑。


    但即便對這件事,風乃想到的還是隻有自我傷害。


    風乃的世界總是有疼痛和死亡。對風乃來說,在這個因這份醜惡而扭曲的世界裏,唯獨疼痛和死亡總是溫柔平等的。


    疼痛與死亡,即為『悲劇』。


    風乃覺得,這個世界太醜惡,自己也是。


    至少生出風乃的這個世界是醜惡的,到處滿是令人作嘔的事情和人。


    與其強迫自己直麵這種惡心世界,心如刀割的悲傷反倒更好。至少在哭喊的時候,靈魂能得到治愈。


    對風乃來說,所謂『哥特風』就是模仿哭喊行為。


    一切都被痛燒掉好了。


    被生下來的小嬰兒之所以會猶如身上著火一般的哭喊,一定是因為被名為生命的悲劇燒到了。猶如燃燒般向世界灑下光和熱的太陽,一定由於自己身上的慘烈疼痛早就發狂了。


    ————我的疼痛啊,燃燒世界吧————


    風乃一邊如同吸食麻藥一般深深品味著完全習以為常的炙烤折磨自己手臂的割腕之痛,一邊心不在焉的想到這種事情。


    但這還沒有深刻到讓她去死,或者自己無法控製的地步。


    風乃也並不想死,曾經唯獨有一次割深了,不過那時救護車來了引發了騷動,結果自己的房間被別人踩得一塌糊塗。這是風乃無法忍受的。


    3


    「那、那麽……我回去了」


    「啊,嗯……」


    翔花心情變得好一些之後,離開了雪乃家。


    然後她一個人六神無主地回到家,悄悄地打開玄關。等待翔花的,是不知何時回到家的父親的斥責,以及站在父親身後的繼母的那張炫耀勝利一般的可恨嘴臉。


    「……翔花,你覺得現在幾點了?」


    立刻察覺到翔花回家的父親,從客廳來到走廊,叉著手嚴正以待,說道。


    爸爸的臉上戴著無框細長眼鏡,富有知性。可是翔花知道這幅眼鏡卻也是那女人的興趣,所以隻要看到這幅眼鏡便立刻燃起反抗精神,完全不想老實聽他說教。


    「……十點半,怎麽了?」


    翔花鬧別扭似的說道。


    「給我考慮下常識」


    對女兒充滿反抗的態度,父親依舊用故作理性的態度,進行回應。


    「又到時槻那裏去了?會給別人家添麻煩的啊」


    聽到這話,翔花心情變得很壞,爸爸竟然連句「夜晚外出很危險」都不說。


    連親生女兒的安慰都不關心而在乎麵子。翔花不想看到父親的臉,更不想看到那副眼鏡,以及隔著父親的肩膀看到的繼母那雙嘲笑的眼睛,痛苦地別開視線。


    「喂,看著我」


    「……不要」


    翔花說出來的,隻有這句話。


    「說話別像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樣」


    不想看。可是這實際上基於根深蒂固的理由而產生的反抗,父親隻當成了孩子的任性,告誡一般進行斥責。


    「你已經要當姐姐了哦」


    「……」


    不明白,爸爸什麽都不明白。


    偏得實在太遠了。翔花不想再聽下去,猶如將一切甩開,準備從父親身旁竄過去。


    「給我站住」


    父親叫住她,抓住她的肩膀。


    「!」


    翔花一聲不吭的將手甩開。她的態度已經相當粗魯,足夠激怒一般的父母才對。可是翔花知道自己的父親是不會進行進一步行動的。


    本來父親就是崇尚理性,不是會訴諸暴力的性格。


    而且理由不止這些。父親知道翔花反對他和繼母再婚的事,心中有愧,絕對不會對翔花的舉止說很厲害的話。


    然而————


    然而,雖然理解這一點,但父親卻還是不能理解翔花的感受以及那女人的本性,翔花對此無法理解。


    這個狀況也是。父親覺得翔花的舉止以再婚而分界線惡化了,但這是他想太多了。都是因為那女人對父親灌輸扭曲過的事實,對印象進行了操縱。


    可她巧妙的利用了事實作為基礎,所以翔花百口莫辯。


    如今反正一回家就會被那女人說些什麽,關於翔花今天的行動,一定也有了某種預先的決斷。


    所以和父親說話,沒有任何意義。


    翔花甩開父親進入走廊,走向自己的房間,將門粗暴的打開。


    然後


    嗙!


    就在追過來的父親眼前,把門死死關上。


    因為做成槅扇風格的樣式的門,所以沒有鎖,而且和父母的房間隻隔著一扇門的房間就是翔花的私人房間,但是就被這樣一塊板子拒之門外的父親,卻不打算繼續深入,隻聞走廊上一聲歎息,同時將一些牢騷話向自己的『妻子』吐露出來。


    一定又是「女兒的心思真難懂」之類,避開這個再婚問題,偷換成常見的小問題的套路吧。


    他也不會深究翔花亂鬧的事,顧及那女人和翔花雙方,不會去觸及問題。


    但有心關照的隻有父親一人,那女人和翔花都早已明白自己的處境。


    隻有父親一個人一無所知。這並非到了多愁善感年齡的女兒對再婚產生叛逆,而是翔花在這場由那女人發起的,直到完全擊潰翔花為止不會中斷的戰勝中,在家中獨自一人為了守護“媽媽”而不斷堅持的絕望的戰鬥。


    ————媽媽太可憐了……!


    翔花的感情,隻有這一個。


    爸爸沒有察覺到。爸爸對這個問題視而不見,不隻是對身為女兒的翔花的視而不見,也等同於對“媽媽”視而不見。


    全天下隻有一個,唯一的“媽媽”。


    然後翔花也期盼過,“媽媽”對父親也是全天下獨一無二的人。


    可是翔花也並非從一開始就產生了感情上的叛逆。


    雖然當初就對那個給人浮華印象的女人留下了不好的印象,不過翔花讚成了父親再婚。她覺得這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不過那也隻是正式決定再婚,那女人準備住進這個家之前的事情了。那女人剛要搬進翔花和父親,還有媽媽的這個家的時候,首先開始從家中還是父親身上完全消除媽媽的痕跡,翔花當然對此大受打擊。而她便開始針對因此產生叛逆的翔花釋放出了難以置信的陰冷敵意,施加斷然無法從外部正確判明實際情況的陰冷攻擊的開端。


    如今,翔花陷入了壓倒性不利的狀況。


    畢竟父親最開始就被那女人籠絡了,這種狀態下,父親得到的情報全都會被那女人扭曲了,翔花為保護『媽媽』而發起戰鬥,被貶低成了不懂事的女兒對繼母的叛逆這種形式。


    然後那女人將母親的味道漸漸從這個家消去的行為,被美化成了立場不穩的後妻想要適應這個家的形式。可怕的是,翔花察覺到這件事的時候,包括翔花自身在內的一切狀況,都化作了為從這個世界上將“媽媽”抹去的零件而開始發揮機能。


    媽媽,被殺了。


    翔花伴隨著戰栗,如此想到。


    那女人從這家中抹消媽媽的痕跡,想要從翔花以及媽媽的手中奪取包括父親在內的這個家的一切,據為己有。這個家裏,媽媽的東西幾乎沒有剩下的了。那女人憑著難以置信的嗅覺從這個家中找出媽媽選擇的東西,全部替換成自己中意的東西,將這個家的角角落落全都染成自己的顏色。


    窗簾也好,地毯也好,餐具也好,已然看不到媽媽的麵影。


    何止如此,就連父親的衣服和身上的小物件也被緩緩替代,父親在所有人都渾然不覺的時候,已經成為了與母親生活史的那個父親截然不同的人。


    還剩下來的,就隻有這個房間。


    翔花為了守護回憶,將留下來的“媽媽”的隨身物品帶進了這個房間,然而翔花知道,這個行為在父親眼中被當成了惡心『母親』的行為。


    ……這是侵略。


    那女人想要將父親,然後將父親的財產,全部奪走。


    對沒有屈服的翔花,她就不斷使出陰險的手段來對付翔花,她就算要翔花呆不下去,不會想要自發的親近這個家。


    雖然不知道是弟弟還是妹妹,從發現那女人懷孕開始,翔花就已經確定隻是一個礙事的人。如果有不用犯罪或者絕對不會敗露的方法,早就被她殺掉也不足為奇。


    這一切,全都是那女人要將所有東西據為己有而實施的。


    對於喜歡引人注目的打扮喜歡品牌,喜歡錢喜歡地位的那女人來說,目標就是將作為新興企業董事獲得成功的父親以及他的收入,然後還有位於高級住宅區的這個家弄到手。


    為了這個目的,那女人什麽都幹得出來。


    隻要是為了排除掉礙事的翔花,不管多陰險的事情,那女人都幹得出來吧。


    不……女人性格惡劣,能夠由衷快樂地去想惡心被逼到壓倒性不利立場的繼女的點子,並將其付諸實行。


    這並不是對那女人恨之入骨的翔花透過有色眼鏡所得出的臆測。


    而是從那女人曾經對翔花手中的母親留下的戒指所做過的事情出發考慮的。


    最開始,翔花不管怎樣以前也不是將那枚戒指待在身上寸步不離的。誘因是那女人,那女人曾經從偷偷將翔花抽屜中的戒指拿出來————竟然混進剩菜裏麵,當做飼料給附近走過貓吃掉了。


    這件事雖然難以置信,但翔花親眼目睹了整個過程。


    這是在翔花與那女人的爭執還沒有強烈到浮上表層的時候,顧問老師有急事終止社團活動,翔花碰巧提早回家的一天,那女人偶然付諸實行的。


    即便現在翔花一想到那個時間點上如果沒有發生那次偶然,就感覺背脊發涼。不管怎樣,騎自行車的翔花回到家,為了從背後進車庫把自行車推到庭院裏的時候,隻見那女人子啊貼著花磚的庭院裏蹲下來,將飼料盆向成群的貓伸過去。


    「……!?」


    看到這出乎意料的一幕,翔花瞬間倒抽一口涼氣。


    照顧鎮上的流浪貓,在前院給流浪貓喂食是這個地區的文化。而且翔花的媽媽生前也不例外的經常給貓喂食。


    翔花也是,媽媽很喜歡貓。可是那女人因為動物不幹淨一看到就討厭,別說養寵物了,根本就不可能對路過的貓做什麽好事,她就是那樣的人。


    因為是媽媽留下的習慣,她連讓貓進院子都覺得討厭。


    那麽討厭流浪貓進院子的那女人是怎麽改變心態給流浪貓喂食,想要靠近髒兮兮又惹人討厭的動物的。


    翔花懷疑起自己的眼睛,不過晚了一些察覺到她的手上戴著廚房用的手套。


    然後察覺到幾隻貓聚在一起的,裝著應該是剩菜的食物的飼料盆,是翔花常用的碗的時候,翔花大吃一驚,不由對對方大叫起來。


    「喂、等下!?那是……!!」


    「!」


    被翔花的聲音嚇了一跳,那女人張大雙眼轉過身去。


    「那是、我的……!!」


    「……嘁」


    翔花撒開自行車放聲抗議。被這場騷動嚇到的幾隻貓連忙從飼料盆周圍逃走了,側眼看到這一幕的那女人,表情從驚訝霎時轉為憎恨,皺緊眉頭,大聲咋舌。


    翔花立刻想到,這是繼母想暗地裏收拾繼女卻被撞見的表情。可是隨後,在準備將碗拿回去而走進的翔花麵前,那女人開始采取的行動,竟然是讓翔花頭一次認識到上述的解釋實在無比天真的行為。


    那女人突然抓住了還留著的貓中最大的一隻灰貓的脖子。


    「!?」


    嚇!!貓大叫著掙紮起來。剩下的貓頃刻間四散逃走。


    可是那女人滿不在乎,將貓摁在地上,然後另一隻手伸進了被當成飼料盆的碗裏麵,然後她用套了塑膠手套將手指胡亂的攪動剩飯,把碗翻了過來,不久後從飼料裏麵拿起了一個小小的“什麽東西”。


    「……哈」


    然後那女人短暫的一瞬間將視線轉向翔花,露出下作的充滿惡意的笑容。


    與此同時,翔花注意到了。那女人從飼料中拿出來的東西,雖然離得遠,雖然被弄得髒兮兮,可還是不會看錯的,就是那枚“遺物戒指”。


    「………………!!」


    翔花戰栗了。因為媽媽的遺物,在女人手中的這個事實。


    然後,盡管這個事實即便隻是這樣就讓對翔花催生出足以冒起雞皮疙瘩,可那女人之後開始做的事情,在那個時間點上,遠遠超出了翔花的想象,簡直就是充滿惡魔一樣的算計和惡意的行為。


    那女人貼著令人討厭的笑容,手指陷入貓的脖子,撬開貓的嘴,將戒指奮力塞進了貓的喉嚨裏麵。


    嚇!!貓像蝦一樣激烈的掙紮起來。可是那女人維持著將那個按進去的狀態,抓著貓的頭,施加的力氣大到教人懷疑會不會把顎骨弄脫臼,強行讓貓將嘴合上,就這樣想讓貓把戒指吞下去,激烈地搖晃貓。


    「什……!?」


    事情太過令人震驚,翔花噤若寒蟬。異樣而殘忍的行為,讓翔花一瞬間停下了腳步。


    翔花那時的反應可以用畏縮來形容。翔花有生以來從未有人向她投以如此強烈明確而強烈的惡意,也沒見過有誰對她直接表現出來,更沒有被做過分的事情。


    這是陰險而濃厚的,大人的惡意。


    將這種惡意赤裸裸地表現出來的那女人的行動,對於從未目睹過這種事情的翔花,在那一刹實質那就是無法理解的恐懼。


    可是


    「住……住手!!」


    翔花恍然大悟,注意到了事態的嚴重,大叫起來,拚命的抓住那女人。她飛撲過去,抓起倒下的那女人的頭發,可是那女人隻是麵部抽搐,麵容因陰冷的笑容更加扭曲,用力扔掉了抓住的貓。


    貓在鋪了花磚的庭院裏打了個滾,紮了起來,如離弦之箭一般逃掉了。


    「啊————!!」


    「啊哈哈!太遺憾了!」


    對近乎悲鳴的驚呼起來的翔花,那女人嘲笑起來。翔花連忙鬆開手,朝著貓消失掉的外麵衝了出去。


    就在這一刻————


    咚!!嘎啦嘎啦嘎啦!!


    嚇!!隨著貓的一聲可怕叫聲,鈍重的撞擊聲以及類似皮毛粉碎的聲音響徹四周。


    「!!」


    令人竦懼的這些聲音,被飛馳而去的跑車的凶暴的發動機聲音掩蓋,翔花瞬間明白發生了什麽。翔花麵色鐵青地打開門柵來到外麵。


    「……嗚!!」


    貓已經,沒有貓的形狀了。


    在它竄到路上的之後,隨即從側旁被卷進了周圍很少見的底盤很低的跑車下麵被軋了過去,貓在路上撒開混著血的灰色的毛,不能破壞的地方被破壞,不能破碎的地方變成了破碎的肉與毛混成的塊。


    上半身完全被輪胎碾碎貼在了路上,相對的,胴體就像被內胎擠出來一般膨脹破裂。從然後肚子的破口以及臀部吐出了與貓的體格量相當的粉色內容物,從這樣一個肉團上長出奇形怪狀的腳和尾巴,痙攣似的微微動著。


    然後————猶如埋在一出來的血與內髒之中,有一枚戒指。


    「…………………………!」


    這是一隻喂過,也摸過幾次的貓。貓的屍骸以及從中露出的戒指擺在麵前,胸口下麵的東西被勒緊,呼吸猶如意識快要遠去一般急促起來。


    ……哈——、哈——


    翔花按住胸口,聽著自己的呼吸,杵在原地。


    不想看。好像逃走。但不可能這麽做。必須取回媽媽的戒指。


    翔花感受著膝蓋在顫抖,靠近淒慘的屍體。


    遠遠看去都令人作嘔,腦袋被壓爛內髒暴露出來的貓的屍體,在視野中變大,明確的顯示出來。


    翔花俯視屍體,然後伸出手。


    顫抖的手指。前方的肚子裂開的貓的下半身,以及從裏麵被榨出來的血,還有油亮的就像滿是脂肪的肉壁的內髒。


    以及埋在裏麵的————糊著飯粒的戒指。


    「嗚……!」


    翔花進一步靠近這駭人的一幕,隨即,血與貓,還有裏麵腥臭而充滿脂肪令胸口感到難受的臭味,在麵前升騰起來。


    胃裏麵的東西翻湧上來。


    可是翔花將翻湧上來的東西強行咽下去,控製住自己,屏住呼吸,進一步蹲下,伸出手,伸出手指去碰那無比重要的戒指。


    呶唰


    手指埋進了異樣溫熱柔軟的東西裏。


    溫熱鬆軟的肉。附著在手指上的血和脂肪,以及貓的胃裏混著粘液的飯粒。


    「…………!!」


    更加強烈的嘔吐感從胃裏湧上來,過於強烈的厭惡感,仿佛惡寒讓全身噴出雞皮疙瘩。可是在這最後一線忍耐過去,將被脂肪與粘液打濕的,沁入貓內髒的溫度的戒指,勉強用手指拈了起來。


    粘液拉出絲。


    翔花瑟瑟發抖地將戒指用口袋裏抽出的手帕包住。


    包住那個緊握在手中的時候,那一根弦繃斷了。這一刻,胃袋仿佛被直接攥住用力揉捏一般,胃裏麵的東西一口氣湧上喉嚨,酸不啦嘰的糊狀物滿滿的溢入口中。


    翔花按住嘴,身體彎成一個く字。


    「……嗚噗!嗚……!」


    嗒啪嗒啪嗒啪,嘔吐物應聲從指間溢出來。


    黏糊糊的混著固態物的液體順著舌頭和手指流出來,刺痛鼻子的異臭充滿嘴和鼻子。


    隨後


    「嘔!」


    翔花把所有東西都吐了出來,栽倒在路旁。


    「……嗚……嘔……」


    翔花不顧別人的視線吐起來,淚水把臉弄得亂七八糟,流出來。口內溫熱的唾液溢出來,從敞開嘴中不斷地流出來。


    然後在又吐又哭的翔花背後


    咣啷


    就如同什麽也沒發生,門柵發出關上的聲音。


    聽到這個聲音時,翔花才頭一次理解了自己敵人的真正姿態——————在那女人在短暫的時間顯現出的“真身”的這個時間點上,翔花立刻理解到一切盡在那女人的操控之中,眼下的狀況對翔花而言沒有任何勝算。


    「………………」


    從那之後,翔花作為防守方,一直堅持戰鬥著。


    從雪乃家回來,將父親甩開把自己關進房間的翔花,站在房間的正中央垂下頭,專注於黑暗的情緒咬住嘴唇。


    那時拚命取回的戒指,


    現在從翔花手中失去了。


    隻可能是那女人幹的。那女人的態度也承認了。然後隻要回想起那時的經曆,關於戒指的去向,將演變成想象的到的最糟糕的事態…………不,很可能已經演變成那種情況了。


    「……媽媽……」


    怎麽辦。怎麽辦才好?


    戒指在哪兒?雖然隻是正常的扔掉或者賣掉的話雖然也令人絕望,但那女人不可能這麽輕易的就處理掉媽媽的戒指。


    應該會采取更加更加充滿惡意,更加更加讓人毛骨悚然的方法。這對翔花與戒指是場殘酷的悲劇,同時也還有救。因為要花些功夫,所以翔花還有找到戒指的可能性。


    應該是這樣。翔花深信著。


    如果不相信,感覺就會瘋掉。可是對那女人的負麵信賴,卻是不幸中的萬幸——從未讓翔花失望過。


    那女人絕不會幹出正常處理掉戒指這種事。


    看到悲傷、慌張,而又堅強的翔花,能夠暗爽的笑起來,她肯定會使用某種陰險的手段。


    ————對自己造成打擊最大的丟棄戒指的方法,是什麽呢?


    翔花拚命地思考,獨自呆呆地站在房間裏,想到頭腦作痛,讓腦袋變得亂八糟,依然不停思考。


    翔花用發昏的眼睛凝視自己的房間。


    這裏是由於讓媽媽的貼身物品避難的紙箱而變得狹窄的,翔花和媽媽在這個家中最後的城寨。


    …………………………


    4


    「哦,翔花今天的便當看上去也很好吃呢」


    午休兩人像往常一樣把桌子拚起來打開變大之後,小衫璃華一如既往的極力地眯起了黑框眼鏡下麵的眼睛,向翔花的手邊窺視。


    璃華跟前是買來的牛肉薯餅麵包,以及塑料瓶裝的茶。她用手托著下巴,注視著翔花便當盒小而端正,內容卻下了很大功夫色彩豐富的便當,「姆姆」地沉吟起來。


    「姆姆……這是何等講究的菜色。而且色彩……」


    「嗯」


    「這竟然是自己親自下廚做的……我感覺到了人的氣量的差別。哈!難道是神?」


    「嗯,差不多吧」


    和小題大做的璃華在一起,今天的翔花眼睛和嘴都好像拉成了一條橫線,以惺忪的表情,平坦的回應。


    「今天不會給你的哦。因為沒有多做。而且不太自信」


    「姆姆。這樣啊。真遺憾」


    翔花說道,璃華爽快的抽身而退,雙手在披著留長的濃密黑發的腦袋後麵交扣起來,水手服的上衣微微上揚。


    璃華擁有文學少女風貌的容姿,在初中生裏算相當高的個子。璃華是翔花上初中之後為數不多的能稱作正經的朋友其中之一,雖然為人相當奇怪,但是個不論跟誰都能親切相處,男生女生間的交友關係也很廣,很受歡迎的人。


    她的為人從她剛才的俏皮話以及爽快的應對可見一斑。


    「唔…………接下來」


    璃華像貓咪一樣伸了下懶腰,直接直接忘掉了剛才的話題一般,打開吃不膩一般,每天都買的牛肉薯餅麵包的袋子,展現出爺們的風貌大口咬下去。


    翔花停下筷子,呆呆的注視著幸福地咀嚼麵包的璃華。


    在午休的教室裏鋪回響著的,大家說的話聲音所形成喧囂,就如同將翔花包進去一般,呆呆的,聽上去好遠。


    「……」


    「很困呢,翔花君」


    璃華對這樣的翔花說道


    「嗯?啊……嗯。很困」


    「最近每天都是這種感覺呢。晚上做什麽了?色色的事情?」


    「你這混賬大叔……」


    翔花疲憊的回應道。璃華聽到她的回答,愛作怪地眯起眼睛,「妮嘻嘻」地像動畫裏的貓一樣笑了起來。


    「玩笑先放一邊好了,你怎麽了?有什麽心事不妨講給我璃華小姐聽哦?」


    「啊……嗯,沒關係。因為家裏的事情很忙罷了」


    「家裏?幫家裏工作?」


    「嗯……差不多」


    翔花回答。雖然翔花和璃華很要好,璃華是翔花非常重要的朋友,可和她並不是像雪乃那樣可以商量真實情況的關係。


    「這樣啊。這可真是夠嗆呢。了不起了不起」


    璃華點點頭。


    「璃華小姐還以為你一定是夜裏遊蕩去了,心想不好好教育一通可不行,告訴你最近晚上很危險,所以要小心呢」


    「啊,沒那種事沒那種事」


    啊哈哈,翔花一邊無力的笑起來,一邊輕輕擺了擺手否定了這個說法。


    「不過因為這個情況,便當暫時要偷懶了呢。真遺憾」


    「唔,這可真的很遺憾啊」


    「對不起」


    「還是和你絕交算了」


    璃華的嘴真的萬念俱灰的歪起來。璃華如此調侃後,思緒放飛到接下來一段時間分不到翔花便當的日子中,擺著深邃的表情,繼續啃著牛肉薯餅麵包。


    就在此時,翔花座位附近來了一個女生。


    「午安。翔花,現在有空麽?」


    「啊……雪乃……」


    過來的是別的班的時槻雪乃。


    雖然穿著跟周圍相同的製服,但因為容貌和舉止看上去截然不同。


    「哦,跟我不同的真正的朋友來咯?」


    璃華插嘴打諢。


    在翔花帶著苦笑的意味說出「別這樣啦」的時候,雪乃來到了翔花的座位,翔花立刻露出些許安心一般的笑容,雪乃接著說出這樣的話


    「啊,太好了。看你還好。之後還以為會怎麽樣呢……」


    「啊,嗯……那時謝謝你了,已經沒事了」


    翔花對雪乃的話有些曖昧的作出回答。


    因為戒指的事找雪乃哭過之後,已經過了一的星期。在那之後,翔花一次也沒到雪乃去過,也沒有打電話。


    「翔花……那時候對不起」雪乃開口突然這樣說道。


    「咦……?什、什麽?」


    「被姐姐打擾了呢。因為那天爸爸媽媽都回來很晚,姐姐也有夜晚散步的習慣,所以本以為沒人在家的…………沒聽說那天姐姐要做心理輔導」


    「啊,那件事啊……沒關係。我不在意」


    翔花答道。這真的隻是瑣碎的小事。


    那時看到的,雪乃的姐姐————風乃。


    雪乃一直很可憐她。這種說法可能有些缺德,會造成自我厭惡,但翔花知道這件事之後反倒感到安心,產生了超越以前的親近感。


    看上去很幸福的雪乃,也懷著對家庭的煩惱。


    實際上翔花也好幾次聽說雪乃至今為止一直在為姐姐的奇怪行為苦惱著,但翔花隻是在談話中隱約聽到關於她的怪姐姐的事,沒有留下太深刻的印象。


    「你似乎也很辛苦呢」


    聽到翔花的同情,雪乃說道


    「嗯……但我還是更擔心翔花。看你還好我就放心了。我也不知道怎麽辦,就想來看看你的樣子」


    「嗯,已經沒事了。謝謝」


    「那不好意思打擾了。再見」


    雪乃留下這句話之後,最後輕輕地招了招手,離開了教室。真是個守規矩的人啊,翔花感歎地歎了口氣。


    ……對她撒了謊,翔花感到胸口很痛。


    不,與其說是撒謊,不如說是隱瞞。其實並不是『已經沒事』。與那女人的爭執仍在惡化是一方麵,而戒指也還沒有找到。


    現在也正在找。一切都還沒有結束。


    可是唯有僅存的一線希望。翔花質問那女人把戒指怎麽樣了,在之後與她對吼了許多次———


    ———於是找到一個接近確信的頭緒。


    ?


    ……時槻風乃會夜晚散步。


    黑夜即是“死”。雖然白晝不是不能稱為死,但白晝是燃燒掉落,更應該稱為步向死亡的生。


    與冰冷死絕的黑夜不同,白晝就像火災現場一般不安定。所以,風乃外出散步隻選在夜裏。走在黑夜,呼吸黑夜。


    風乃喜歡黑夜。


    這一天風乃也準備夜晚散步,走向玄關。


    可是今天與平時不同,風乃被客廳的父親少有的搭話了。


    「風乃」


    對女兒也使用敬語的,父親穩重而溫厚的聲音從背後傳來,風乃以比起人偶更加冷淡的眼神轉過身去,看到了其實已闊別三日的父親的臉。


    「又要這麽晚外出麽?」


    「……」


    父親比母親還要年長一輪,是一副已過半百的麵容。


    父親對風乃和雪乃這兩個女兒基本上是溺愛的,不過就連這樣的父親的聲音也難以拭去地混雜著——試圖隱藏卻流露而出的,這幾年不知該如何對待女兒而產生困惑,以及對這樣的女兒所產生的隔閡與煩躁感,當然不僅僅是針對風乃,也針對他自己。


    ,


    「……別管我」


    風乃對這樣的父親,冷淡地說道。


    「這怎麽可能。我可是你的父親」


    父親用又似困惑又似疲憊的聲音對到風乃放出的話如此回答。


    「……這是義務,所以無可奈何?還是說,會惹媽媽生氣?」


    「我是在擔心你啊」


    「擔心我鬧出什麽事來麽?」


    「不是的。天下沒有不擔心女兒的父親」


    對言語冰冷而固執的風乃,父親交混著歎息,可還是出於性格很守規矩地進行了回應。


    「我擔心你。你用這種說話方式……我會傷心的」


    「……」


    很守規矩,也很率直。


    風乃對這位父親眯起眼睛,更加冰冷地放出話來。


    「這樣啊。但是別管我」


    「……」


    父親露出沮喪的表情,沉默了。


    風乃的話傷害了父親。然後說出讓父親露出這種表情的話的風乃自己,內心也傷得令胸口作痛。


    每次對話都會傷害父親,而看到父親的樣子,風乃也會受傷。


    從以前兩人的關係就是這樣。這是會被年幼女兒的言行傷害到的心靈纖細的父親,與聰慧地悟到這件事而受傷的女兒之間的,徒有相互傷害負麵循環。


    風乃討厭這位天真的父親。


    不僅如此,對用言行傷害到這種善良而懦弱的父親的自己,以及每次都為此萌生罪惡感的自己,風乃都討厭得要死。


    然後————


    「真是的,鬧夠了沒有。兩個人都像小孩子一樣不幹不脆……」


    也討厭全然不會理解兩人間的微妙之處,缺乏體貼的母親。


    果然父親是被母親說了之後才出來的。對兩人對話停滯感到氣惱而現身的母親,就算在家中服裝與打扮同樣無懈可擊,威風凜凜地站在走廊上,不悅地眯起遺傳給了女兒們的冰冷眼睛,對風乃說道。


    「……你要玩的話,夜遊也好什麽都好隨你便」


    母親首先放出話。


    「隻是不要忘了。如果到了二十歲還是沒有任何改變的話,必須和從前劃清界限,拉也會把你拉進我們公司」


    「……」


    風乃答不上話。這是接收『母親的話』之後首先會聯想到的,已經聽過無數次的母親心中已經對風乃的處置所做出的決定事項。


    母親一邊訴述著進公司的界限,一邊說道。


    隻是對付不了自己的女兒,最後創造出通過給風乃錢姑且完成義務的形式,她的腦中沒有嚐試與自己的孩子進行溝通的想法。這就是母親所說的『進公司的界限』


    對於這個單方麵被決定的『界限』,風乃沒有發表過任何意見。


    母親估計也無心去問。豈止如此,她一次也沒有就這件事和家人商量過。


    所以風乃沒有理會母親,迅速走向玄關,開始換上靴子。


    風乃已經懶得和母親說話了。這種試探是白費力氣,對這一點的了解,從小時候在經驗上就已經滲透到骨頭裏去了。


    「風乃。至少把你要去哪兒……告訴我們不好麽」


    父親對著風乃的背影說道。


    「不去哪兒」


    「……」


    風乃回答。回答雖然極端,但也是事實,讓身後的父親沉默下來。這聽來,除了反抗什麽也不是吧。


    風乃產生黑暗的感情,係完鞋帶站起來。


    在這種地方已經一秒鍾也呆不下去了。然後母親追討一般,對將手放在玄關門上的風乃高聲說道


    「你上哪兒去。最近半夜可是正在發生野貓被殺事件啊」


    「……」


    準備將門打開的風乃聽到這句話之後,立刻不由停下了腳步。


    她在一瞬間徹底明白了。專程隻在今天,父親,還有母親之所以會叫住風乃,就是因為這件事。


    風乃轉過身去,向兩人投出冰潔一般的視線。


    「……懷疑是我做的?」


    秀麗的美貌挑了起來。母親傲然地回望過去,父親慚愧的沉下表情整個人縮了一圈,視線逃到了腳下。


    此時————


    「媽媽!爸爸!這也太過分了啊!」


    不知何時站在樓梯中間位置的雪乃從旁喊了起來。


    應該是聽到一樓的動靜下來的。穿著居家休閑衫的雪乃變得一副不似悲傷也不似憤怒的表情,肩膀顫抖了起來,呆呆地站在原地向父母抗議。


    「怎麽能這樣懷疑姐姐————」


    可是雪乃的話說到這裏,突然停了下來。因為風乃在三人麵前,麵無表情的從小型挎包中取出了紅柄美工刀。


    嘎啦嘎啦嘎啦!


    刀片應聲推了出來。


    「………………………………………………………………!!」


    鴉雀無聲,隨後,玄關裏和走廊上,如冰潔般的沉默繃緊了。


    在這樣的氣氛中,風乃一時凝視著美工刀的刀片,靜靜地把刀片收起來,然後收挎包中,背對所有人轉向門。


    「……既然懷疑我,我就應了你們的心願吧?」


    風乃看也不看三個人,用極為平坦的感情如此說道。


    然後她留下啞口無言的三個人,打開玄關的門,朝著充滿冰涼的夜之空氣,猶如將裹著哥特蘿莉裝的這具身體沉入其中一般,躍起。


    ?


    ……要捕捉習慣被人喂食的貓很簡單。


    用麵包在深夜的公園的灌木後麵逗一逗,黑白貓就被吸引過來,能夠輕易的用雙手繞過它的脖子,在它掙紮的時候,手中施加的力量已經讓它無法逃脫,再就是後續處理了。


    用手摸遍柔軟的毛和皮,讓手指陷入下麵滿是骨頭的肉中,已經發不出慘叫的貓的喉嚨裏麵的東西激烈的動起來。從完全張開的嘴中看得到舌頭,前足和後足奮力地無亂刨土,動作漸漸接近痙攣,不久後手發酸的時候,已經沒有了像樣的抵抗。


    看準這個時候,左手將脖子在地上按住,將其翻了個身看到了腹部。


    就這樣,用空出來的左手抽出美工刀,嘎啦嘎啦地將刀尖短短地推出來。


    能看到脖子被按住朝向上方的貓的下巴,嘴邊的毛,就像幽靈之手的形狀,在胸前垂下的,長著絨毛的可愛的貓爪。


    「………………」


    然後是被柔軟的毛


    覆蓋的,緩緩上下浮動的,裏麵塞滿東西的柔軟肚子。


    一時間無言的凝視之後,咽了口唾液,緩緩地將美工刀的刀尖壓向了貓的肚子。


    隨即


    噗唰


    刺了進去。傳來貫穿皮的觸感。


    就像小型模型一樣的肋骨的正下方被刀片刺中的貓一瞬間發生痙攣,全身細微的顫抖起來,就像和什麽打招呼一樣無力的動起前足後足。


    滲出來的血將傷口周圍的純白的毛弄髒成鮮豔的紅色或許是臨終的抵抗,貓挺起身體,然而什麽效果也沒有,於是重新淺淺的握住美工刀,直接挖開鑽入皮下。


    握住美工刀的手指已經被鐵鏽味的貓血弄髒。


    不要去想。然後確認刀片充分的掛住皮後,就這樣牢牢地握住刀柄,像處理魚肚子一樣向插進柔軟肚子的美工刀猛地用力拉了下去。


    瞬間


    滋啦滋啦滋啦


    伴隨著富有沉重彈性的手感,貓的白肚子鮮紅地裂開。


    美工刀鋒利的刀刃短短數秒流暢的切開皮後,推進變得不太順利,之後直到最後撕開皮肉,讓血飛灑出來,將貓肚子豎著一條直線切開了。


    傷口瞬間被血擠滿,白色的貓肚子頃刻間完全被鮮紅色弄髒。


    然後造成這個結果美工刀握住的手連同血以及被撕下來的貓毛混合在一起,被在汙泥一樣的東西黏糊糊地不快地被塗成紅色。


    「…………………………!」


    貓激烈的抽搐。動物臭味的血腥味猛然在鼻子與最終擴散開。


    哈、哈,腦中響起繃緊一般的字節呼吸聲。


    但這沒有結束。手從溫度還沒散去的貓脖子鬆開。然後將這隻手,戰戰兢兢地朝著被割開後沾滿血的貓肚子的,微微露出裏麵東西的傷口中伸進去。


    噗嘰


    手指進入到溫熱的沾滿血和脂肪的肉中。


    裏麵塞著毛和皮和肉的層麵之下的鬆軟內髒,溫熱柔軟,一邊微微蠕動一邊包覆手指。


    感受到還活著的內髒讓人冒起雞皮疙瘩的觸感。


    然後忍受住這個感覺,就在動起伸進裏麵的手指,正要像線一樣將軟乎乎的抓住拉出來的時候——————


    「在找什麽?」


    「…………………………!!」


    背後突然有人搭腔,翔花跳了起來,渾身發軟。


    然受雙手沾滿鮮血的她癱軟在地,在她那雙難以言喻的恐懼之下張大的眼睛中映出的,是黑暗的小公園的景色,以及被朦朧的路燈照亮的漆黑色的少女————時槻風乃,正猶如夜晚一般冷颼颼的站在那裏的,無法聯想到屬於這個世界的渺茫的美麗光景。


    5


    ……被發現了。


    完蛋了。


    翔花被這種絕望的感情所驅使,呆住了,可是回過神來之後,她被風乃拉著手帶出了公園,來到了一個這片住宅區中相對比較老的房子很多的區域中一個不認識的房子的庭院裏。


    大門很髒。


    庭院雖然很寬敞,但滿是雜草沒人打理。


    來到這個一眼便能看出被閑置的房子,風乃用挎包裏取出的鑰匙將門打開後,理所當然一般走了進去,將翔花帶到庭院一角的取水點前麵,一聲不吭地指向水龍頭。


    「………………?」


    翔花呆住了,反而是風乃大惑不解地皺緊眉頭。


    然後她扔下翔花獨自擰開了龍頭,用水打濕手帕,開始從她纖細雪白的手指上,擦掉因為拉過翔花的手而沾上的血。


    「……不洗麽?」


    風乃對木訥地望著這一幕的翔花短短地說了一句。


    「咦?……咦!?啊!」


    被她這麽一說,翔花終於恍然恢複神智,連忙將雙手伸入一邊發出混著空氣的聲音一邊流出來的水中,開始使盡洗起沾滿血和脂肪以及貓毛的手。


    洗成紅色的,好像貼了一層膜的觸感的手中流下去。


    翔花一時拚命起來,專心致誌的洗著手,可她這個時候忽然變得冷靜,抬起臉看向風乃。


    「那、那個……」


    「什麽?」


    聽到翔花的提問,風乃在高度正合適的觀賞石上坐下來擦著手,看也不看翔花答道。


    「你是雪乃的……姐姐吧?」


    「是」


    風乃冷淡的回答。翔花感到困惑。


    「那個……我做的事情,不會對別人說麽?」


    翔花心想自己是『殺貓人』的事一旦被人知道就全完了。


    消息會在大夥中間傳開,自己會在社會層麵上被抹殺,最糟的情況還會被警方處理。剛才翔花被風乃拉著手走的時候,認定自己一定會被帶到有警察之類的地方去。


    「你想這樣麽?」


    「不、不是……可是,為什麽……」


    「並不是為了你才這麽做的。如果被知道了,雪乃一定會傷心的」


    風乃說道。翔花聽到這個理由的瞬間,立刻哽住了,胸口重重地發緊。


    「對、對不起……」


    「……為什麽道歉?」


    「呃……這個,那個,做了給雪乃添麻煩的事……」


    「可我說的是『被知道了雪乃會傷心』」


    風乃斬釘截鐵的說出更加反社會的話來。這個時候,風乃也正在從她那黑暗中也難掩雪白的手指,用看上去惹人憐愛的小心翼翼的動作擦掉貓血。


    接著


    「……!」


    翔花看到她的右手手腕纏著繃帶,隱約感到一股惡寒。


    翔花聽說過風乃是割腕愛好者的傳聞。然後仔細一看,注意到風乃拿在手裏的本以為是手帕的東西,是急救用的紗布。恐怕用途正如想象一致,常備在身上。


    翔花突然對兩人在這種地方獨處這件事感到不安。


    可隨後,翔花突然響起自己是殘忍殺死貓的犯人——————對自己強烈的任性產生了自我厭惡。


    「…………………………」


    自來水的水聲以及沉默在夜晚的荒廢庭院裏彌漫開。


    對話的線頭斷掉了。翔花為了逃避這樣的狀況和沉默,默默地洗著手,但不久後變得無法忍受沉默,關上水,抬起臉。


    「……洗完了?」


    風乃對翔花這樣說道,遞出手帕。


    不是紗布,而是繡過的華美手帕。翔花對用它去擦洗血的手有所抵觸,急忙謝絕之後,從放在一旁的自己的包裏取出毛巾。


    「沒、沒關係。我有」


    「哦」


    風乃將手帕收進挎包。


    然後又是沉默。翔花感覺很不舒服,思考在腦袋裏不斷運轉。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而且,這是哪裏?接下來會怎樣?然後風乃為什麽隻看到了那一幕就明白了?


    必須試著問出來。


    「……那、那個……」


    翔花戰戰兢兢地張開嘴。


    「什麽?」


    「這裏……是什麽地方?」


    她問出聲來,四下張望。被肆意瘋長的雜草覆蓋,植物完全無人打理的庭院,應該是布置著觀景石的和風庭院,在裏應該養過什麽動物,又大又高的籠子鏽跡斑斑的被擱置,任藤蔓馬上爬上網狀的格子。


    「這是我祖父的家」


    風乃答道。


    「是在我小時候,在一場事故中殺死了小孩子,被所有血親拋棄,除我之外沒有人去探望,飽受病痛折磨而死的祖父的家」


    「是、是這樣啊……」


    怪不得會拿著鑰匙。


    「祖父出於興趣養的雞也被放置沒管」


    風乃倦怠地將目光投向在黑暗吞噬的籠子。


    「那是觀賞性的很漂亮的雞,我能進來的時候,它們早就餓死了。不過怎麽都好」


    怎麽都好,但其實是曾很喜歡那些雞吧。不知是不是想起了往事,風乃倦怠的撲克臉上,感覺微微混入了好似憂鬱的東西。


    「…………」


    風乃坐在夜晚的庭院中。


    翔花凝視著她。她知道了這個地方,然後在對話中,昂揚萎靡交互不定的情緒也不知不覺的穩定下來。


    總之,看風乃的樣子估計不會把翔花扭送給警察。


    然後她什麽也說,所以除了因為自己是雪乃的朋友這一點之外沒有其他理由或者目的吧,至少她將翔花帶到這裏來,看樣子隻是單純地為翔花提供一個安全洗手的場所。


    試想一下就能知道,被風乃拉著手到達這裏所走的路,也全都是住在這個翔花也完全不知道的避人耳目的小路。似乎真的得救了。可是有件重要的事情沒弄明白。


    翔花想要問這個,猶豫了。


    因為問出這個問題就表示就反而會轉變成談論翔花行為的話題。


    「……那、那個……」


    可是,翔花不可能不去問。


    翔花偏開視線,一邊抓著自己的上衣,一邊戰戰兢兢地將問題說了出來。


    「為什麽姐姐會…………知道呢」


    就是這個不解之謎。


    「……你指什麽?」


    「為什麽知道我在找戒指呢?」


    翔花說道。在公園裏被搭腔的時候,風乃麵對正在公園裏殺貓的翔花說出的不是別的,正是問了『在找什麽?』。


    翔花殺死貓是因為她確信那女人一定又讓貓吃下了戒指。


    因為故技重施是讓從那隻被車軋死的貓的屍骸中一邊嘔吐一邊取回戒指的翔花最為畏懼的戒指的處理方式。


    因為翔花覺得,自己發自心底不想再做那種事。


    正因如此,那女人會這麽做。既然如此,翔花為了不屈服於她的做法,而且為了取回遺物戒指,隻能這麽做。翔花隻能將有可能在家中吃食的流浪貓紛紛殺死解剖,在腹中尋找戒指。


    可是————為什麽風乃會知道這件事?


    雖說是摯友的姐姐,但別談說話了,就連招呼都沒打過的風乃,是怎麽知道應該隻有翔花和那女人明白的事情的呢?


    所以在公園裏聽到那句話的那一刻,翔花還以為心髒要停了。


    可是被問到這個問題的風乃本人,卻懷疑地回望翔花,歪起腦袋。


    「……戒指?」


    翔花對她的反應感到困惑。


    「咦?呃、可、可是你問我『再找什麽』……」


    「那隻是打算開個玩笑」


    翔花感到沮喪。然後對於毫無意義的將秘密說了出來,內心產生動搖。


    「這、這樣啊……」


    「貓是你的寶箱麽?雖然這種審美觀我不討厭就是了」


    風乃麵無表情的眯細眼睛,擺出若有所思的樣子。


    翔花垂下肩膀。不隻是動搖,她出奇的對風乃的回答感到失落,不過自己究竟在失落什麽,自己也說不上來。


    不過……


    「不過你說的大概不是童話故事,而是你媽媽留給你的戒指吧?」


    「!」


    風乃淡然地繼續說出來的話,立刻填平了翔花心中失落的那一部分。


    「是你在雪乃那裏說的那個東西對吧?既然如此,是那個巫婆一樣的繼母把貓當成寶箱將寶貝戒指藏起來了麽?」


    然後,風乃接著說道。


    「那麽根據情況,幫你一把不是不行的哦」


    「咦……!?」


    「話雖如此,但頂多隻是告訴你便於隱藏的路線和場所,在夜晚散步的閑餘之中幫你把把風罷了」


    「啊……啊……」


    翔花說不出話。翔花因驚訝而腦子一片空白,嘴巴隻是一開一合。停了一會兒等待她回答的風乃,歪起腦袋問道


    「…………還是說,你單純隻是對殺貓感到興奮?」


    「這、這怎麽可能!!」


    聽到風乃的問題,哽住說不出話的翔花終於吐出了這句話。


    「那、那、那、那種……那種事……我,一丁點也不想做!!」


    她抓住自己上衣的胸口大叫起來。她很混亂,無法忍受被人說成那樣,說出了心聲。


    翔花已經處理了三隻貓,將肉割開的觸感鮮明的殘留在她的手中。


    但是別提正在做這個充斥著血與肉和手指的觸感以及臭味的行為的中途了,就連因為某些情況想起來的時候,翔花都會因為強烈的厭惡感好幾次吐了起來。


    這是五觀的厭惡。也是靈魂的厭惡。


    翔花還想說下去,然而眼淚取而代之。


    果然說不出來。她所不期望,為了施行可怕的行為而痛下殺手的感情瞬間重現,眼淚嘩啦嘩啦的流下來。聲音溺在了淚水中。


    「……呐、我……我…………那麽……」


    「這樣就行了」


    就算說話對象哭了出來,風乃的聲音依舊冷冽。


    「對於不幸的家庭關係,我也有些感觸。你想向人傾訴的話,我就幫你一把。……當然我也不會強求」


    「…………嗚……啊……」


    就算硬是想要冷靜下來,翔花還是淚流不止。


    灼燒心頭的,流淚的理由已不複當初。


    翔花察覺到了剛才失落的理由。想要守護“媽媽”,沒有得到任何人的理解不斷獨自戰鬥的翔花,在內心的,某處也在尋求著注意到她在孤身奮戰並表示理解,伸出援手的人。


    「……我……我、我……」


    「冷靜之後再回答」


    風乃冰冷地擔心她。


    「嗚…………嗚哇……嗚哇啊啊!」


    聽到風乃這句話的翔花,站在風乃麵前,不顧形象地嚎啕大哭起來。


    抽抽搭搭的聲音,淡然地在荒涼的夜之庭院中回蕩。


    不是悔恨的眼淚,睽違已久。這本是黑暗不安的黑夜之中,可不知為何,翔花感覺心中仿佛被撫平。


    ?


    嘩啦嘩啦嘩啦嘩啦嘩啦……


    從小小的稲荷神社(注3)的院地一角的取水處傳來拚命洗手的水聲。


    時槻風乃在背後聽著這個聲音,站在黑暗的鳥居背後,眼睛轉向神社前麵的道路,觀察也沒有行人過來。


    在不久前,剛剛處理了第七隻貓。


    已知的經常出沒於這一帶的野貓,已經接近一半被殺死了。


    風乃猶如幽靈一般佇立在那裏,一邊聽著水聲一邊喃喃私語。


    「……快點處理掉就好了呢」


    風乃對妹妹的朋友的殘忍行為提供幫助,已經過去了三天。


    翔花如果不出所料,隻要放任幾天內就會被抓的,很不嚴謹行動以及地況調查在從小就一直夜裏散步的風乃的幫助下得到了決定性的鞏固。


    即便風乃對自己的行動和服裝不抱任何疑問,可是對過往的行人或警察看到她這個樣子而引發結果感到很煩。因此風乃憑借著長期夜晚散步的習慣,對難以被發現的安全道路以及警察之類的人經常走過的路和時間段爛熟於心,讓小偷都甘拜下風的程度。


    自從風乃提供協助以來,翔花和風乃的不法行為還沒有被人看到過。


    街上傳開的殺貓犯,以公園裏被殺的貓為終點,成了連貓的屍體都沒有發現的完全犯罪狀態。


    殺貓的步調也得到了質的提升。


    翔花隨著次數漸漸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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