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阿一,原來是你啊」


    群草就如同堵住門一般站在門前,俯視著一真,平淡地說道。


    一真癱坐在冰冷的地上,表情抽搐地聽著這句話。一真的腦袋裏,恐懼與混亂正卷起漩渦,他隻是呆呆地仰望著突然出現的群草的臉。


    「………………!」


    「這究竟是怎麽搞的?」


    群草嘟嚷起來。


    教室裏還是一如既往的漆黑,像吊唁行列一般憂鬱地排列著的花,抓撓窗戶的屍體屍體屍體。然後是從桌下麵,頭部大範圍破裂開的,以壞心眼著稱的小學同學的『屍體』朝著一真伸出了手,但群草毫不費力地抓起身邊的椅子,奮力地舉了起來,狠狠地朝著那個腦袋砸了過去。


    咣唰!!


    陷入骨頭的皮肉發出被砸扁的討厭聲音,椅子對著這陣衝擊,以相應的幅度彈了回去,伴隨著刺耳的巨大聲音滾落在地。


    管椅的腳彎了起來。被如此之大的力量砸中,小學生『屍體』的頭連著手臂被奮力地砸碎,在地上攤成了異常的形狀,化作了隻會翻滾不會動的異常題材。


    「……哼」


    群草哼了一聲。


    然後群草就這麽走到了亡者不停蠕動的窗邊,關上窗簾,把窗戶遮了起來,又背對著折起來的窗戶。他在暗色加劇的教室裏,影子落在他的臉上,連表情都很難看清。他朝著一真,問道


    「好了,阿一。這『花』是你弄出來的吧?」


    「………………!!」


    一真身體發軟,癱坐在地上。


    他的眼睛驚愕地張開。那些預言死亡的花瓶,應該隻有一真才能看到才對。但是群草猶如理所當然一邊朝著那些花掃視一番,指出來,隻見一真不隻是想逃離覆滿亡者的窗戶,還想從擺滿『花』的情境中逃出去一般,表情繃緊,縮到了教室後頭。


    「老、老爺子,阿臣,你們看到的這些『花』!?」


    「是哦?」


    「為、為什麽……」


    「你問為什麽?總之就是這麽回事。你的<斷章>不正常了。我說,你腦子還保持著正常麽?」


    「……!!」


    一真聽到群草的話和提問,啞口無言。群草看著茫然的一真,又輕輕地哼了一聲,擺著一張沉重的表情,回答


    「不過不正常的家夥,自己是不知道的呢」


    「………………!!」


    一真大受打擊,腦子變得一片紅白。


    自己的手。桌上的花。被窗簾遮住的覆滿亡者的窗戶。一真依次茫然地看了看那些,又看了看注視著自己表情僵硬的阿臣。


    絕望仿佛在心髒周圍凝結成塊,又黑又沉又堵。


    話已經聽過不少次了。真礙事一真這樣的保持者無一例外都有可能迎來的,最壞的悲劇。


    ————<異端>。


    當心靈不敵自己內心的恐懼、痛苦以及其他種種<噩夢>所帶來的感情波動,變為在瘋狂中已然無法控製<斷章>的狀態。


    怎麽可能?我成<異端>了?不會這樣的。一真心想。


    沒有這種事。可是不論自己怎麽想要否定,也沒有閑工夫自己無法察覺到的事例,一真也聽說過,存在當中整體上雖然維持正常,但惟獨沒有察覺的某一點成為了瘋狂的根源的這種情況。


    然後最關鍵的是,他無法否定眼前的『東西』。


    「……我、我……?喂……說笑的吧?」


    「要是說笑就好了呢」


    群草對呆呆地嘟嚷起來的一真,淡然地答道。


    陷入混亂的阿臣,總算用強硬的口氣,對這兩的兩人發問


    「什麽……究竟是怎麽搞得?」


    但沒人理會他的問題。千惠激烈地拍打被群草從內測上鎖的門,聲音傳到了裏麵。


    「群草先生,群草先生!?」


    「沒事的,先乖乖呆著」


    群草朝著門答道。


    「這邊你不要管了,到周圍仔細看看。現在隻有這邊冒出怪物來了,那邊要是冒出來什麽就趕緊跟我說」


    「……!」


    門那頭靜了下來。此時一真察覺到了。


    對了。為什麽群草和千惠會在這裏?明明沒對任何人說阿臣和自己會來這裏才對。


    「對、對了,你們會什麽會在這裏啊……!」


    「是我的<斷章>弄的」


    群草用下巴指了指躺在地上的琴裏的屍體。


    「我在躺著的時候有不正常的屍體出現了,然後我在不知不覺間就在『這裏』了。然後在情況穩定下來之前,誰也無法進入『這裏』,也無法離開。這就是<安徒生的棺材>」


    「什……」


    「千惠丫頭被牽連進來了呢。真不該這樣。搞不好,這輩子可能都會不起了呢。真倒黴啊」


    自己被與屍體關在一起,沒人來救,這就是群草的<噩夢>的碎片。


    一真隻聽過這些,具體的情況還是頭一次聽說。群草淡然地說道,他看上去心情不好,而且可能還因為影子落在臉上,看上去麵無表情。阿臣這一回壓低聲音,再次向群草問道


    「請麻煩……解釋一下」


    「你聽說過阿一有類似靈能力的力量對吧?那就是原因所在」


    這次,群草回答了阿臣。


    「那可能不是會死的人桌上會擺上花,而是被擺上花的人會被殺死的<斷章>。如果是這樣,那麽幾天之內,這些桌子的主人都會死吧。然後會加入到窗外那些家夥當中去吧。至於為什麽會演變成這種情況,我就完全不知道了」


    「…………」


    「這就是所謂的失控。阿一腦袋裏不好的東西,在亂鬧了」


    聽到這番解釋,阿臣看了看周圍,然後看向一真。


    一真下意識移開眼睛。


    阿臣說道


    「這該……怎麽辦才好?」


    對此,群草給出了非常簡單的回答。可是他斬釘截鐵的回答,讓提問的阿臣不由自主地啞口無言。


    「殺了阿一」


    「!!」


    「……殺了他能不能抵消這種情況概率對半吧。不過很有價值一試。不動手就什麽也得不到。你是他的好朋友吧。你會親手殺了他麽?」


    「別、別開玩笑了!」


    阿臣被問到,用混著動搖與激昂的衝動口氣,向群草逼問


    「怎麽可能做得出這種事!!」


    「是麽,那你要對這裏的……幾十號人見死不救咯?」


    群草說道。


    「可是……怎麽能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隻顧阿一一個人麽?就算在這裏犧牲掉幾十號人換阿一一命,阿一隻要還活著說不定還會再次釀成同樣的慘劇,你還這麽想麽?就算幾百號人的死讓注意到的人團結起來,拿起武器追殺阿一,你還這麽想麽?就算察覺到有阿一這樣的人存在而陷入恐慌,對無辜之人進行魔女狩獵,又要演變成殺死幾百號人的情況,你還這麽想麽?」


    「……!?」


    「既然如此,那你就負起責任吧?」


    聽到殘酷又在理的話,阿臣無言以對。群草靠在窗子上,身陷黑暗之中,對阿臣低聲問了出來。


    然後,隔了片刻————


    「還是說————果然又隻有我能下手了麽?」


    群草如此說道。這一刻,群草的聲音,然後還有縈繞在他身上的氣場,讓人感覺之前看到的不開心的印象隻是外出,而從殼的內側噴發出來的東西,蘊含著氣勢逼人的瘋狂殘酷。


    「………………………………!!」


    阿臣背脊發僵。這三言兩句,明確地冷卻了周圍的空氣。


    一真與群草打了很久的交道,頭一次見到這樣的群草。沉沒在黑暗中的瘦弱的老人身體,仿佛將某種黑暗的不可抗拒的東西壓縮起來,釋放出強烈而無以倫比的負麵存在感,令一真等人心驚膽戰。


    「開、開什麽玩笑……」


    即便如此,阿臣仍舊擠出來一般編織起語言,想要進行抵抗,但無法繼續下去。


    啪唰!!


    在窗簾那頭迸發巨大的聲音,玻璃窗一齊爆碎。


    從轉瞬間翻起巨浪鼓起來的窗簾背麵,猶如被風吹進來的雨滴一般,大量的玻璃片發出澄澈雜亂的聲音,向教室的地麵傾瀉而下。然後在不由僵住一般注視著這一幕的一真和阿臣麵前,蒼白的,沾滿血的,或是完全燒焦變得全黑的手臂,從窗簾下麵與縫隙間冒出來,伸向教室之中,就像捕食動物一樣,毛骨悚然地在半空中抓撓,蠢動。


    「………………!!」


    然後教室裏響起噗唰的濕噠噠的聲音。


    這是被群草砸爛了的,在教室裏的小孩子的『屍體』,總算從地麵與自己的肉中拉出手臂與腦袋,將那隻手超地麵揮下所發出的聲音。


    「……這裏已經漲潮了呢。快從這裏離開教室」


    群草背對著窗簾正在蠢動的窗戶,淡然地如此說道。


    然後群草拿起了身旁的椅子,舉了起來,緩緩地走向一真他們那邊。


    「我來爭取一些時間。殺與不殺,誰來殺,殺誰,好好想想吧」


    在一邊說一邊靠近的群草身後,窗簾劇烈地鼓了起來,一具蒼白的孩子的『屍體』最終翻過了窗戶,闖進了教室。在浴室裏淹死的,那具『屍體』朋友的『屍體』發出濕潤的聲音,落在了地上,準備爬向一真他們那邊,在地上蠕動起來。


    「……!!」


    阿臣短暫的猶豫之後,立刻抓起了一真的領口,就這麽想要逃離被砸爛的『屍體』還有群草身邊,把他拖到了出門的門那邊。然後他打開了內鎖,打開門,將一真的身體拖到了表情僵硬呆呆站在原地的千惠跟前。


    「……」


    隨後,群草一口氣加快了腳步。


    然後,群草揮起椅子,朝著動起來的被砸爛過的『屍體』再次奮力地砸了下去。


    嗙叩!


    毆打肉與骨頭的聚合體的聲音含混不清,卻又因此沉重得讓人覺得淒慘。


    噶哐!被砸爛的『屍體』應聲倒在了桌子下麵,可群草看也不看,仍舊麵無表情地握著椅子,毫不減弱行走的勢頭,朝出口接近。


    「!!」


    一真等人不禁對他淒絕的身影感到不寒而栗。


    群草在因為戰栗而僵住的這班人跟前,來到了出口,把手放在了門上。


    然後————


    嗙!!


    隻聞一聲巨響,群草從內側關上了教室的門。


    上鎖的聲音接連響起。門在眼前被關上,上了鎖,一真等人一瞬間呆住了,思考停止。


    「…………!」


    然後,他們立刻察覺到。


    「老爺子!?」


    「群草先生!?」


    一真和千惠幾乎同時喊了起來。可是從裏麵傳來的,似乎是把椅子粗暴地放在門前,然後坐在上麵的響聲。


    「老爺子!?」


    「……我隻是爭取時間。在這段時間決定好」


    群草隔著門說道。


    「你們會覺得,我這<棺材>的作用是不讓人接近吧,但這並不是它的本質。這棺材啊,是出不去的。<異形>也罷,<泡禍>也罷,<斷章>也罷,都絕對出不了這口<棺材>」


    「……!?」


    一真他們一下子沒有明白這話是什麽意思。


    「也就是說,現在……存在於此的所有東西,都能用我的<斷章>設法解決,不會回到阿一你那邊,也不會到處害人。這口<棺材>的大小雖然不能自由自在的控製,但隻要有牆邊和界線就能大致的限製在這裏。之後,局外人越少,裏麵越狹窄,就會越堅固。順利的話,現在可以把這間教室劃為<棺材>的界線,別讓我所做的白費,猶豫太久。趁這個時候做好訣別吧」


    「什……!?」


    總算理解了。


    「喂……這麽做的話,老爺子你會怎麽啊!」


    「我會抵抗」


    群草斬釘截鐵地說道。


    「我會在死之前想辦法解決。……千惠丫頭,你聽好了,如果你那邊也有<異形>湧出的話就別等得出結論了,殺了阿一」


    「!這、怎麽能……」


    千惠動搖地叫喊起來。


    換而言之,群草單純為了爭取時間而利用自己的<斷章>,把<異形>從一真身邊分離,和自己一起關在了絕對出不去的地方。


    不可理喻。


    一真感到胸口仿佛被挖掉了一塊。


    為我這種人這麽做,究竟能得到什麽?一真拚命地用拳頭捶打拉門,向裏麵呼喊


    「老爺子!你為什麽要這麽做!你這麽做,不值得……!」


    「你這家夥真煩人」


    群草的口氣很煩躁。


    「說到底,本來就怪我看錯了你的<斷章>」


    「可是……」


    「聽好了,阿一。當我們在臨死的時候,基本不會給機會讓我們能心甘情願地和身邊親近的人道別」


    群草突然改變語氣,如同教導一般。


    「我已經沒這個機會了。我想要給我送行的人,早就死了。已經不能奢望這種事情的我,雖然現在不得不要你的命,但還是希望你能夠像這樣得到獲得幸福的機會。既然如此,能夠拖延下去的,就隻有我了。如果都不做這種事情的話,那麽<騎士團>是為了什麽而存在的?」


    「……!」


    「我想要時間。所以我來創造時間」


    群草對啞口無言的一真說道。


    「沒人知道能撐多久。別浪費時間」


    「等、等等啊……」


    「時間不等人」


    群草冰冷地撂下話。


    然後


    「好了,開始吧。誰來殺,要救誰,要殺誰,做決定吧。做好分別,讓自己接受。若是能做到這一點————那就直到最後一刻,盡量不要後悔的掙紮下去吧」


    最後留下這樣一句話,身在門那頭的群草不再說任何話,隻有站起身來,拿起椅子,舉起椅子的聲音和氣息。


    2


    『……我絕不會錯的。襲擊雪乃同學的,是木之崎同學的<斷章>』


    蒼衣在電話的另一頭說道。


    神狩屋獨自從金森家來到群草家,看到門沒鎖,家中的人也忽然全部消失不見,確信了狀況————為了方便尋找群草他們,拿了群草的車鑰匙。就在神狩屋準備出門的時候,蒼衣的電話突然打了過來,電話中正是談到了接下來準備去找的那些人。


    蒼衣從想象中發覺了一切,給神狩屋打來了電話。雪乃在浴血奮戰中察覺到了這件事。神狩屋為了補充鞏固,將自己聽到看到的情況說了出來,而蒼衣以那種「不出所料」的陰鬱口吻,將結論說了出來。


    『……除了木之崎同學之外,沒人有理由擁有這個<噩夢>』


    蒼衣說出的,是這樣一句話。


    『變成花暗喻死亡。既然如此,變成花的少女回到王子身邊就意味著————』


    「死而複生是麽……」


    神狩屋站在群草家的走廊上,把手機貼在耳旁,點了點頭。


    『沒錯。雪乃同學燒掉的“沒變完全的人”


    和“沒變完全的狗”大概都是藉由木之崎同學所懷的<噩夢>“由花死而複生”誕生的。我在從雪乃同學口中得知那個人<噩夢>的內容時,就覺得有點<斷章>的感覺呢』


    「……」


    神狩屋借著氣氛敦促蒼衣往下說。


    『……那個人心中的<噩夢>,並不是被語言死亡的人會死』


    蒼衣汲取真實,接著說下去。


    「是人死而複生?」


    『不,不僅是這個,那並不是預言型的<斷章>』


    「唔……」


    神狩屋遭到否定,皺緊眉頭。


    「那究竟是?」


    『那其實並不是什麽“預言”』


    蒼衣再次對神狩屋的提問,斬釘截鐵的斷言。


    『那隻是結果上變得和預言一樣了,在那個花出現在坐位上的時間點上,那個人依舊已經被判死刑了。木之崎同學的『噩夢』其實是身邊有死者。既然花就是死者本身,那麽請想象一下身在教室裏的狀態。直到不久前還在的朋友,某一天突然變成了花。然後在那朵美麗的花下,正埋著那位朋友樣子悲慘可怕的屍體……


    木之崎同學挖出來的那個朋友,就殘忍地被埋在了每天路過的,鄰居家的花下麵。可是一木之崎同學到了學校一看,應該已經死去的,就連殘忍的屍體也被看到的那個朋友,就像起死而複生一般,變成的花,來到了座位上,如同天經地義一般,不論是上課時間還是休息時間,都在座位上。狀態殘酷的屍體和花的印象過於強力地結合著,這便是木之崎同學所懷的恐懼的根源。


    所以,這自然就成了<泡禍>與<斷章>。隻是至今為止,並沒有到達會讓死者複活的程度罷了。大概,當時還小的木之崎同學,光是與不知何時就會變成屍體的朋友一起生活,說不定就已經讓他感受到了充分的恐懼。或者說,<泡禍>的強度可能並沒有達到發生這類情況的程度,也可能是在木之崎同學不知不覺間,有先察覺到的這件事的<騎士>設法處理了』


    「……你說的,確實不無道理」


    神狩屋表示同意。


    『所以我曾想過,木之崎同學現在的角色是不是“王子”————不過我得出的結論,覺得他是配角“獵人”』


    蒼衣說道。


    『優秀的鄰人與死人共同生活。鄰人的房間有屍體。就是這樣的恐懼』


    「……」


    蒼衣對著無言的神狩屋停頓了一下,又接著說道


    『王子房間裏的花,並不是花』


    然後歸納之前所說的話,蒼衣


    『擺在那裏的那朵“花”————是如假包換的,“人類”』


    再一次,一口咬定。


    ?


    教室中回響的聲音,停下了。


    「……喂、喂……老爺子……?」


    在混亂中,不知是一個小時還是兩個小時,已經搞不清過了多久。裏麵一直斷斷續續傳來的打鬥聲和可怕的毆打聲,突然中斷了。


    時間過了很久。也知道這樣的時間不可能永遠持續下去。


    但是,一旦變成這種新礦,內心有無法接受。一真隻能把手放在被牢牢關上的教室的門上,把怎麽也打不開的門搖得哢嘡哢嘡響。


    「喂……喂!開玩笑的吧……!」


    學校教室的入口,隻隔著薄薄的一扇門。


    一真等人為了阻止群草而想要嚐試打開它,可是或許由於<安徒生的棺材>越狹窄就越堅固,一切都歸於枉然。


    就算用隔壁教室拿出來的桌子使盡渾身力氣去砸,也無法砸碎一塊鑲在門上的磨砂玻璃。就算嚐試繞到背麵,也毫無意義。繞到教室的窗戶那邊之後,不隻是和原理,一扇窗戶也打不碎,就算用大石頭朝完好無損的玻璃上扔,也隻是像扔到畫在牆上窗戶一樣,無法造成一絲裂紋。


    無用。


    徒勞。


    因為毆打而頂板脫落的桌子也好,磨破皮的手掌上的疼痛也好,都沒有任何意義。一切都毫無意義地被丟棄到走廊的黑暗中。


    然後現在,一真他們的殊死掙紮最終沒有任何成果,教室裏的聲音完全中斷了。千惠無能為力地杵在原地。阿臣在牆邊,用一隻手捂著眼睛,後腦幾乎就像是砸上去的一般朝上仰望,吐出不甘。


    「見鬼……這樣子,什麽都解決不了麽……!」


    「………………」


    他說的一點不錯。


    但對於阿臣和一真而言,同樣的語言中在最根本的部分存在分別。


    阿臣想要的解決,在這個<泡禍>中,不存在。一真心知肚明,除了自己死,找不到任何方法可以救群草,救阿臣,結束這怪現象。


    他從一開始就應該知道。


    而且,思考這些並進行清算,得到認同的這些時間,應該是群草給的。


    他浪費了時間,浪費了群草的生命。


    這行為何其愚蠢。可是他無能為力。隻有群草一個人理解這個名為〈泡禍〉的絕望。而且,年少懵懂的一真雖然聽過許許多多關於這種絕望的事例,但在心底覺得事不關己,事到如今,自己仍極力地抱著希望。


    ————在神所做的<噩夢>中,沒有希望。


    這樣下去,阿臣會死,這個班的所有人會死,然後,一真也遲早會死。


    身在此處的千惠會死。現在還素不相識的很多人會死。隻要一真活著,就會不斷開花,然後將屍體埋於花下。


    「………………!!」


    一真趴在門上,推擠拳頭,就這麽慢慢地滑了下去,最終跪下。


    會死。大家都會死。被一真害死。


    一真是人渣。幫不上任何人的人渣。


    從小時候開始,他就被人這麽說過。他和琴裏兩個,出生在有問題的家庭,正如周圍的大人所說的那樣,對任何人做不出任何貢獻。


    對於這樣的一真來說,能夠和阿臣結識,是他為數不多值得自豪的事情。


    對於在周圍的大人一句句「不能和那種孩子來往」的疵議中一路走過來的一真來說,優秀的阿臣願意一直做他的好朋友,讓他很開心,很自豪。


    而這麽好的阿臣會死。會被一真自己害死。


    一真感覺到,自己心中有什麽東西碎掉了。教室裏群草還活著的動靜消失了,一真心中無憑無據的希望,他心靈的支柱也隨之轟然崩塌。


    「——————————!!」


    一真發出不成聲的,懊悔的呻吟。


    然後一真從喉嚨下麵,就像擠出來的一般,呢喃起來


    「————我想通了,阿臣……夠了。已經夠了」


    「一真……?」


    阿臣似乎感覺到他的聲音和話語非比尋常,貼在牆上的後腦勺重新支了起來,對一真問道。


    「你說什麽?你、究竟……」


    「對不起,阿臣。我已經想通了。還是這樣更好……我總算想通了」


    一真額頭貼在門上,指甲抓著門,死死地,要滲出血來一般咬住嘴角,吐露心聲。


    「這麽下去的話,不隻是我還有老爺子,就連阿臣也會被殺掉了……!」


    「!?」


    「我的『預言』在今天早上……對阿臣也出現過。這樣下去的話,阿臣會死。我認定阿臣會被殺死,所以我想,隻要解決事件,阿臣就不用死了……既然全都是我害的,我隻好去死了……」


    「什……」


    阿臣啞口無言。


    沒錯,應該知道的。


    隻是無法承認罷了。


    在群草失去動靜之後,一真才總算不得不承認。錯過了時機才總算明白了。他


    對自己的愚不可及,流出了淚水。


    「我說啊……阿臣。其實我,一直都覺得啊」


    一真說道。


    「迄今為止,我……每次預言到的人死了……我就莫名地覺得是我害的。不太好受啊……」


    「…………!」


    話語每一次堆疊,溢出的淚水就會不斷增多。


    「我一直都很強硬的告訴自己,沒有那種事,可是……我已經不行了。已經不行了啊。如果其實是我殺了她們,而且就連阿臣也會被我殺死……我就不想再活下去了。如果這樣能讓阿臣不用死的話,我很樂意去死」


    「……一真」


    別再說了————阿臣用責備的口吻呼喊一真的名字。


    但是,已經無法阻止一真了。


    「阿臣……我果然就是個人渣。但你和我不一樣,大家都很看好你。我對你也很期待」


    一真一邊哭,一邊說。


    「所以該死的不是你……是我」


    「一真。冷靜下來」


    「如果你會因我而死,我就真的會變成大家所說的人渣。不管那些大人怎麽喊我無能的人渣,但因為有你在我身邊,所以我都能嗤之以鼻。我可以笑著說,我的同伴有這麽厲害」


    「一真!」


    「就算是那家夥……就算是琴裏,也肯定也會為你活下來而更加開心吧」


    「別說了」


    「所以說……阿臣……海部野……隨便你們誰都好」


    「別說了。夠了。別再說下去了」


    阿臣厲聲說道。


    但一真有氣無力。


    一真把額頭從門上拿開,抱著決死之心轉向阿臣和千惠————


    「把我……」


    就在一真準備說的時候,看到從站在走廊上的阿臣和千惠身後的,透著夜色的漆黑窗戶下麵,仿佛花朵正在綻放一般的一隻白手伸了出來。一真感到一股惡寒,同時張大眼睛——————


    喀啦


    隨後,感覺轉過去的臉一旁,近在咫尺的教室的門,微微打開了。


    接著


    咻


    視野的一端從絕對打不開的門打開的微小縫隙中窺見,從漆黑冷透的真正的黑暗之中,煞白的沾滿血的死人手指向蛞蝓一樣爬出來,抓住了們的邊框。


    ————大夥,都會死


    一真的腦海中浮現出這樣的語言。


    與此同時,在凍結的空氣中,阿臣與千惠背後的漆黑的玻璃窗上,像花一樣白的手。


    濕噠噠地貼在了上麵。


    然後下一刻,隨著一聲巨響,玻璃窗上出現了整麵大的,可怕的無數裂縫。


    ?


    『——你聽好了,如果你那邊也有<異形>湧出的話就別等得出結論了,殺了阿一』


    這是群草對千惠說的最後一句話。


    「…………!!」


    千惠表情繃緊,呆呆地站在靠教室的牆邊,就像被逼得走投無路一般,腦海中強烈度浮現出這句烙印在大腦中的話。


    眼前的窗戶,整麵開裂。


    一真緊緊靠在教室的門上,發出悲歎與絕望的呻吟,準備說出最後的話轉過身去,然後擺出戰栗的表情,眼睛大睜,下一刻,哐啷!!一聲巨響從背後的窗戶響徹整片黑暗。千惠在半恐慌的狀態中,穿過身去,隻見前方呈現出如此的光景。


    千惠抱住自己的身體,張大眼睛,身體發抖。


    她的腳僵住了,維持著從窗戶抽身的姿勢,一步也動不了了。


    被裂紋所覆蓋的窗戶那邊,從口中吐著大量血液的孩子的屍體,正透過裂縫,目不轉睛地看著走廊。看上去仿佛全身開裂的死去的孩子,以密度無以倫比的夜色為背景,目不轉睛地窺視著千惠他們。


    然後在視線的另一個方向上,以正癱軟在微微打開一道縫的教室門前。本來緊緊關上的門開出的了一條細縫————從裏麵爬出的無數隻手抓住門的邊緣,想要到走廊上來,蠕動著。


    「…………………………!!」


    阿臣拚命地推擠這扇門,將它抵住。


    一真在此情此景之前,維持著癱軟的姿勢,垂著臉,以哭聲應對。


    「停手吧……別管我了,逃走吧……」


    「……閉嘴!」


    阿臣沒有答應。


    「拜托了,你要是被殺了,就沒有任何意義了……!不要讓我難過。我已經害死了很多人,還要我害死阿臣,我能否能夠活得下去……?我活下來,隻有地獄……!」


    「都說了給我閉嘴!」


    阿臣也沒說要幫忙,粗聲喊道,在手中注入力量用力推門。


    「聽好了……一真」


    阿臣拚命忍耐一般說道。


    「你說不能對我見死不救,自己苟活是吧?你說希望用自己的命換我一命是吧?那你應該明白。我就算明知道自己可能會死,我還是不能不去救眼前的你啊!!」


    「………………」


    「你就沒有想過,我對你見死不救之後,等待我的也是地獄麽!?別犯傻了,害怕什麽靈異現象而拋棄好朋友,這樣的自己,我才不會原諒!!我啊,從小就一直過分依賴父母親和大人已經準備好的嚐試以及鋪好的道路,我很討厭這樣的自己啊!!我很不喜歡束縛我的東西,我憧憬這你們的活法啊!!因為我不管怎樣也無法打破束縛,所以能夠保護我所憧憬的你們,我很開心啊!!我想要有朝一日,變得向你們那樣自由。然而,如果不能為了保護求死的你而舍棄一切的話,我將永永遠遠都是這個隻會憧憬的人渣啊!!」


    「…………!!」


    阿臣吐血般叫喊起來,一真露出愕然的表情。


    「如果說我救你就等於自殺的話,那我也終於可以趕上琴裏做過的事了」


    「阿臣…………別這樣」


    「我意已決。我要為了滿足自己而死去。不管死多少人都不在乎」


    阿臣越說越強硬,一真的聲音越來越無力。


    但在這話語之間,混在空氣中的屍體體溫的冰冷,在增加密度。


    『指頭』要從門縫中爬出來。『手』在布滿裂紋的窗戶那邊爬上來。然後從走廊的黑暗之中


    啪


    傳來赤腳踩在地上的聲音。然後隨著這個聲音一起,猶如從黑暗那邊滲出來一般,死人皮膚的『白色』緩緩出現。


    「………………!!」


    已經無處可逃了。


    腳完全發軟,已經無力逃走了。


    這個時候,千惠腦海中浮現的,是那句話。


    ————『丫頭,殺了阿一』


    此時此刻,正是不得不遵守群草所托之時。就像蒼衣所做的一樣,為了防止可預料的諸多死亡,然後也是為了保護,作為<騎士團>的醫院,殺死自己認識的某人。


    對,殺了一真。


    這是正確的。然後千惠從剛才的對話中,理解了一真的心意。


    千惠正感覺到的,是自己握緊的手中,裂開的觸感。然後是繃帶下麵感覺到的,自己的皮膚上因為自身<斷章>的爆發而溶解,而後又愈合的,眼皮也睜不開的,皮膚與肉連在一起的觸感。


    懷著這樣的感覺,真的會想要活下去麽?


    在不知何時還會發生的恐懼與痛苦之下,真的會想要擔驚受怕地說下去麽?


    答案是否定的。光是隻能用繃帶隱藏的醜陋潰爛皮膚,就讓千惠發自心底的難以忍受。而這些說不定有朝一日便會侵襲全身,入侵到內髒中。不可能想要在這樣的,在這不知何時就會喪命的痛苦與恐懼中活下去。


    既然如此,索性……


    千惠對死亡的恐懼仍更勝一籌,要是更加難以忍受的情況擺在麵前的話,要該怎麽辦?


    千惠無法阻止一真。


    那麽,要殺了一真麽?但一想到這裏,又痛徹地體會到阿臣的感情。


    千惠懷著<斷章>和傷痕失去家人,可是在這種情況的中結識到了為數不多的新的同齡朋友,而現在又要親手將朋友殺死。


    他是沒有隔閡地主動向活在恐懼中的千惠搭話的,第一個朋友。


    雖然說不出口,但千惠把他當成了恩人。心靈快要死掉的千惠勉強能夠走到現在這一步,可以說多虧了一真。


    有時聽他無聊的話題說個沒完。


    有時說些辛辣的話,相互調侃。


    千惠回憶起許許多多的東西。無聊的事。瑣碎的事。然後是快樂的時候。回想起這短暫的幾個月。回想起許許多多的回憶。


    ……怎麽下得了手。


    但是……非殺了他不可。


    為了保護無辜幾十人,幾百人。千惠頭一次了解到身體裏懷有的<斷章>。要自發地開啟這份可怕討厭的記憶的<騎士>是多麽的扭曲,又是多麽的偉大,千惠這才頭一次了解到。


    通過一真的存在,千惠稍稍地取回了一些“活著是快樂”的感情。


    她理解了這條命被那樣的<騎士>所救的意義。


    不能讓受害者增加。


    「………………」


    千惠在恐懼中,從背包中取出一樣東西,在手中握緊。這是小孩子玩的,用來吹肥皂泡的肥皂液的容器和吹管。這是千惠想要找到自己生存意義的時候,偷偷購買的,一直隨身攜帶的東西。


    泡。


    然後是<斷章詩>。


    對千惠來說,恐懼依舊很鮮明。雖然一次也沒有嚐試過自己喚起<斷章>,但隻要想去喚起,恐怕立刻就會顯現吧。


    她向握緊容器的手用力。光是想象就讓她想吐。隻要吹上一口,說上一句<********>,頃刻之間一真就會像前會一樣,皮膚被溶解掉,然後————


    「…………………………!!」


    光是想一想就令人毛骨悚然。恐懼令她手變軟。


    但是她不得不這麽做。不能讓受害者增加。不能讓群草的犧牲白費。


    「……!!」


    千惠如同撕扯一般打開塑料容器的蓋子。


    然後,她用顫抖的手,將浸泡了容器中的液體的吹管放在嘴邊,深深地吸了口氣————


    「<————————————>!!」


    大叫起來。


    可是叫聲,豈止沒從喉嚨中發出,甚至沒從意識中發出來。


    大腦就連語言都在抗拒回憶。千惠抱起手心中可愛的,卻又充滿恐懼的『武器』,垂下頭,淚水大顆大顆地流下來。


    做不到。


    不可能下得了手。


    她在心中向群草道歉。然後,她也對一真,對所有人,在心中道歉。而就在此時————


    「……沒錯。你這樣就好」


    背後,傳來了少女的聲音。


    接著,不等千惠理解講給自己的這句話,淚水模糊的眼睛前方,變成了深紅的紅蓮之色。


    「……!!」


    ?


    亡者即是在火焰之海中被火焰席卷,迸發火星,依舊苦苦掙紮。


    此時,這一幕仿佛畫卷之上的地獄慘景,就像框架中的人偶劇一般,沿著走廊長長地蔓蔓延至窗外。


    所看到的,是全身被火焰所包裹,在卷起選的火焰中像跳舞一樣出動的,活過來的屍體。


    烈焰燒灼皮膚,過於強烈的火勢讓水分化作水泡從肉中伸出,可水泡又立刻在火焰中燃燒殆盡,猶如柴火一般燒焦發黑的,赤色火焰中的漆黑亡者們的身影。


    覆蓋整麵窗戶的,是灼人的火焰的,紅色。


    火光穿透了布滿裂紋的玻璃窗,照亮了學校的走廊,化作搖曳的紅光,將整棟校舍染上地獄的顏色。


    雪乃,正走在這樣的過道裏。


    她用握著美工刀的右手按住被血弄髒耷拉下來的左手,失去血色的蒼白麵龐被火光照亮,擺著凝聚憎恨與使命感的好似鬼魂一般的表情,緩緩地走過走廊的中央。


    全身沉重。意識朦朧。


    身體冷透,像刻度計一樣的左臂與之形成對照,因無數傷口的疼痛變得滾燙。


    <斷章詩>已經完全失去功用,<噩夢>裸露在外。


    雪乃每前進一步,熊熊燃燒的地獄也緩緩前進,觸及女王知覺的<異形>立刻便被火焰所吞噬,就像被熊熊燃燒的魔物用舌頭舔到一般,被吞入灼熱的地獄之中。


    此處化作熊熊燃燒的地獄,而雪乃就是這個地獄的女王。


    雪乃隻憑借強烈的意誌力,將痛苦與眩暈中逐漸飛走的意識集中起來,站在這裏。


    她帶著無法一次完全堵住的傷,朝著所有亡者,以及這個<噩夢>的世界,播撒這份疼痛。


    雪乃屹立著。單純作為一名<騎士>。單純作為<雪之女王>。單純為了看清這個世界的終結————單純為了這些,拿出自己的魄力,推開所有人的反對,鞭笞著傷痕累累疲憊不堪的身體,屹立於此。


    為了完成,用火焰燒掉所有有罪之人的喉嚨的使命。


    化身為神使的城堡廚師,手拿炭火,出現在配角們的麵前。


    「……時槻……小姐……」


    千惠茫然地看著雪乃的背影,呢喃起來。


    雪乃傲然地掃視四周。雪乃在被火光照亮的走廊正中央,立於千惠、阿臣、以及亡者們的中心,毅然地抬起臉。


    眾人都呆呆地望著看乃。


    至剛才為止進行攻防的彌散著黑暗的教室門縫中伸出來的曾是手指的東西,化作噴火的炭火,噴發火星。


    一真和阿臣的眼中,雪乃是拯救之主,也是破壞之鬼。


    但是,他們在雪乃身上看到的拯救與破壞的含義,各不相同。


    「<雪之女王>……!!是你的話……能殺了我吧……!?」


    「一真!?」


    一真說的話,讓阿臣臉色大變。


    一邊是苦苦央求的一真,一邊是把一真壓住,正要闖入他與雪乃之間的阿臣。


    「……」


    雪乃覺得他們這樣特別麻煩。


    然後


    「……等會兒再說」


    冷冰冰地這樣放出一句話,無視了兩人,把手放在了教室的門上,暴虐地驅使使不上力的手臂,將門猛地打開。


    「…………………………」


    雪乃俯視燃氣火焰的教室。


    滾落在地苦苦掙紮,無數蠢動的活過來的火種。在被它們照亮,火星飛舞的空氣中,井然擺放的桌子以及置於其上的大量的花。


    然後在裏麵,躺著一具少女的遺骸,一位白發老人在遺骸的旁邊,父子和胸口被咬破很大的傷口,以吐出大量的血的之態背對牆壁癱坐著,虛弱地彎起腦袋,空泛地抬頭看向血來。


    「!!」


    「……來得真快啊……丫頭……」


    群草用沙啞的自言自語般的聲音說道。


    「阿一……怎麽樣了?他……想明白了麽?」


    「……」


    光是聽到這些,雪乃就幾乎一下子明白這裏所發生的一切,以及群草的傷已經無力回天的事實。


    「……群草先生,沒人會責備您的自我犧牲」


    雪乃將難以忍受的感情壓在冷若冰霜的麵具之下,說道。


    「隻不過是……直到幾小時之前是這樣的。要是他沒有察覺


    到那些不用察覺到的東西,您就是<騎士>中的<騎士>了。群草先生,您太輕率了……具體的事情,給他說吧」


    「……」


    雪乃拖著已經瀕臨極限的沉重身體。此時,神狩屋的身影————以及不應該存在於這座小鎮的蒼衣擺著難以忍受的表情,正在教室門口。


    3


    「————<你真正的形態是什麽?>」


    蒼衣的,猶如細語的聲音。


    然後


    「<誰也無法束縛你的形態————改變吧>」


    這句話說出來的同時,周圍仍在蠕動著的化成人形的無數未燃盡的炭就像幻覺一樣消失,蒼衣拿在手中的被擺布包著的盒子像變魔術一樣變成了一株百花,落在躺著的少女身上。


    雪乃和神狩屋,一真和阿臣,以及藉由神狩屋的<斷章>————令人畏忌的<黃泉戶契>維持住還剩不足一小時生命,靠著牆壁癱坐在的群草,注視著整個過程。


    「……」


    群草身上的血的味道,以及等待悼念一般竟然排列的花。


    在這一切的視線中,蒼衣麵色愀然地站著。


    然後————


    「從結論上來說,木之崎同學還沒有變成<異端>」


    蒼衣首先如此說道。


    「至此為止發生了一連串事件…………但除開這裏的“預言”以及木之崎同學的<斷章>引發出的現象,除了在夜路上襲擊木之崎同學的<異形>,以及襲擊雪乃同學的<異形>,隻有兩個」


    「……什麽!?」


    對蒼衣的這段解釋做出最大反應的,正是事件的當事人本人,一真。


    「我是為了傳達這件事而來到這裏的」


    「等、等一下」


    一真一時激動,聲音變得尖銳。


    「那……梢枝姐的死,還有那株永不枯萎的百合花,原因都不是我和阿臣麽?」


    「是的」


    蒼衣對他的提問點點頭。


    「那、究竟……」


    「誠如所見。我的<斷章>是將我所理解的<噩夢>全部還給其擁有者,讓其變成人的形態。不,變成花的,是金森梢枝小姐的骨灰。我想,梢枝小姐這個人,其實真的隻想成為一株為了妹妹而漸漸枯萎的花」


    蒼衣說道。他說完後,在垂下的視線的前方,一朵秀麗的白花猶如供奉一般落在了<夢醒的愛麗絲>也沒能消除掉的<異形>————複活了的琴裏的屍體胸口上。


    「……是梢枝姐……?」


    「沒錯」


    對著茫然的一真,蒼衣接著說道。


    「這是梢枝小姐的<噩夢>。沒能拯救的人,會回來責罰自己的恐懼與罪惡感。這個<噩夢>讓琴裏同學複活,不時在大家麵前若隱若現。然後,雖然不清楚梢枝小姐至此為止究竟是<噩夢>的原型,還是無法承受自己的<噩夢>……自己了斷了自己的生命。在那之後發生的事件,全都是在那個時間點上已經發生了的<噩夢>的殘渣」


    「………………!!」


    ?


    「……我從中途,我感覺不對勁」


    蒼衣對電話另一頭的神狩屋這樣解釋。


    在那之後,蒼衣為了收拾自己注意到的事實,下了一個重大的決心,抱著徹夜不眠地卻學校的覺悟,拚了命地哄夢見子睡著之後,叫了計程車飛速前往了現場。


    他在車裏對神狩屋進行說明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個。


    蒼衣一方麵出於被司機聽到的擔憂,一方麵出於準備拋下自己接下來的『普通』生活的鬱悶,壓低了聲音,用手捂著電話開始講起來


    「我一直在思考迄今為止所發生的事件」


    『行了,繼續說』


    神狩屋似乎在一邊開車一邊開車一邊通話,他用不時會變遠的聲音催促。


    「是。在思考的時候,我一直覺得有哪裏不對勁……現在我搞懂了。剛才夢見子做出了第二個“預言”,我思考這是為什麽,於是察覺到了。


    最開始,我覺得這個預言所代表的,是不隻有雪乃同學,我接下來也會與之發生瓜葛的意思。這樣解釋合情合理,但不僅僅是這樣,於是我急忙把之前感到的不對勁聯係起來。我察覺到的古怪————是最初發生的事件好像一直都是『作祟』的情況,可是襲擊木之崎同學的突然就成了『怪物』。金森家發生的,明明是鬼故事或者靈異現象那種幾乎不具備實體也不會現形的事件才對,可是木之崎同學遭遇到的確實顯然擁有實體的怪物。從這些情況來考慮,雖然並不是很明確,但我隱約感到其中有古怪」


    『……真厲害。我完全沒想到』


    「存在這種乖離的感覺,然後還有第二條預言。既然如此,假設<噩夢>有兩個的話,一切就能夠解釋了。以此為前提,將『怪物』從之前發生的<泡禍>排除掉後,剩下來的就是『作祟』的情況。


    換而言之,就是————永不枯萎的百合花,以及一並出現的金森琴裏同學的亡靈。據我所知,在受到這些東西直接危害的就是石田臣同學,以及金森梢枝小姐兩人。兩人在條件上完全相同。不論誰是<潛有者>都完全不足為奇」


    『言之有理……恐怕沒有別的什麽其他要因是無法區分的』


    「實際上,我的思考曾一度在這個地方停下來過」


    蒼衣以此為分界點,接著說道


    「那麽,此時對照《石竹花》的話,會怎麽樣呢?」


    『咦……!?』


    「這樣一來,就能對上了。被電車四分五裂的金森小姐的母親,就是被變成狗的『廚師』吧。那是我目睹的,在我看來成為事件第一原點的情景。於是我實驗性地把接下來的一切進行看看……我最開始以為琴裏同學可能是被變成花的少女,不過我有發覺,被電車軋得支離破碎的她完全就是被野獸撕碎的『王子』。然後取代她母親的梢枝小姐,就是『王後』。石田同學給人感覺與其說是她的戀人,更像是監護人,與『國王』匹配。於是,現實中『王子』與『廚師』已經死了。然後『變成花的姑娘』原本就是被製造出來的東西,並不存在。


    那麽從這裏出發來想,第一個<噩夢>對誰究竟是什麽?


    ……我想到了一點。王後雖然是被陷害的,但至少本人會認為王子已經被野獸搶走死掉了。本人在滿滿的罪惡感之中,遭到來自周圍的譴責,被幽禁在無人問津的高塔中。這樣一來,在這個時候————死去的王子向她搭腔,她會怎麽想?」


    『……!!』


    「我覺得,這可能就是《石竹花》中最可怕的一幕」


    蒼衣對啞口無言的神狩屋,淡然地說道


    「『來自沒能拯救的死者的譴責』,就是這個的<泡禍>的本質。王妃——梢枝小姐的<噩夢>,便從『石竹花』中的王子遭到誘拐——琴裏同學之死,開始了。廚師——金森阿姨遭到了製裁,王子偷偷出現在國王——石田同學身邊。然後,死去的琴裏同學,出現在承受周圍的不理解以及來自自己內心的譴責,被關進心之牢獄的梢枝小姐身邊。然後王妃——梢枝小姐選擇了死亡,在這個時間點上,<泡禍>本身已經隻剩下殘火了。


    可是……問題在於,這些<泡禍>同時帶動了木之崎同學的心靈創傷,事情就是這樣。於是此時,另一篇『石竹花』派生了。木之崎同學眼中的主角——石田同學就直接充當了『獵人』與扮成獵人的『王子』。在石田同學的房間中發現的不會枯萎的花,就是王子房間裏的『被變成花的姑娘』。此時發現了『姑娘』存在的證據,直擊身邊的王者會複活的心靈創傷。


    然後,身邊之人接連慘死的情況發生。在那之


    後,變成花的……也就是死去的人死而複生這個,連本人也一直沒有察覺到的,一直沉重著的<斷章>蘇醒了。我就猜想,木之崎同學是不是讓在我眼前死去的金森家的阿姨,還有一起死掉的狗一起死而複生,並出現在了木之崎同學麵前。然後的就是————大概神狩屋先生在現場比我看得更多吧」


    『…………你說得對』


    「所以這是角色分配重疊的兩個『石竹花』在同時進行。『獵人』和『王子』,然後是琴裏同學的『麗絲』。『王後』和『園丁』相同。然後是對無辜的王妃判罪的『國王』,就是金森家的父親。然後,被上帝授予的引發一切的『王子的力量』就是<泡禍>本身吧。


    然後雪乃同學是喂罪人吞炭火的『城堡裏的廚師』。我發覺到,在我們的新的『石竹花』中,『城堡裏的廚師』被上帝玩弄於鼓掌之中。然後,我們隻用往上帝嘴裏扔炭火就行了」


    『……』


    「總而言之,我想要這麽做,並前往現場」


    蒼衣於是說道


    「在幾乎全部搞清楚的狀態下,夢見子做出了預言。我認為,這是迄今為止能從預言付諸行動的最快的一次。如果這樣興許能夠拯救木之崎同學的話————」


    『……!這樣啊』


    「是,隻要有我們————有<大木偶劇場的索引>和<雪之女王>,再加上我的<夢醒的愛麗絲>,或許就能防止即將變為童話形式的巨大<泡禍>」


    ?


    「……所以,之後隻用設法解決木之崎同學的<斷章>的問題,一切就都解決了」


    蒼衣在眾人麵前,說道。


    「為此,我來到了這裏……」


    「………………」


    不管蒼衣還是大夥,全都垂著臉。眾人所在的這間教室裏,壓倒一切鋪開的花,乃是由無法停止的一真的<斷章>從無中創造而出,決定這間教室二十餘名學生將會喪命的,提前擺上的哀悼之花。


    然後,還有一朵花,是屬於不在場的阿臣的。


    無能為力。不論如何也不能為了一真而犧牲掉這麽多的人。


    第二個<泡禍>的出現,防住了。


    猜想命中。是蒼衣他們贏了。他們贏了巨大的<泡禍>。可是就算勝利了,人卻沒有保護住。等待群草的隻有死亡,一真也不得不被殺掉。


    「很遺憾,這是致命傷。如果用<黃泉戶契>把<保持者>所受的這麽重的傷治好的話,必然會變成<異形>的」


    看到群草的狀態,神狩屋如此說道,悲傷地搖了搖頭。


    「我想,我的……<夢醒的愛麗絲>,應該能夠消除<斷章效果>。不過這將會以木之崎同學的生命作代價」


    蒼衣說道。兩人對兩人下達了死亡宣告。


    群草指示點點頭,嚴肅地接受命運。一真死了心地歎了口氣,阿臣一拳打在牆上,發出哐的一聲巨響。


    「如果事情還沒發生的話,能夠製定抑製<斷章>的對策以及進行練習,或許總有辦法解決,可是……」


    對已經出現的這個<效果>,已然無計可施。


    一真一隻手捂著臉,聽著神狩屋這番話,不久漏出自暴自棄的笑聲,揚起臉。


    「哈哈……都已經做好覺悟了,可重新被這麽一說,還是覺得好可怕啊……」


    「…………」


    眾人什麽都沒說。


    「可是阿臣,我知道你會死,果然沒辦法隻讓自己得救啊。事情明明還處理的不錯的……哈哈……果然<噩夢>就是<噩夢>啊……」


    「抱歉……」


    蒼衣低下頭,對他道歉。


    「別這樣。這不怪任何人啊……不怪任何人」


    然後,他對這一回什麽也沒說的阿臣,露出了異常平靜的笑容。


    「冷靜下來了?對琴裏班上的人全見死不救,這種話你不會再說了吧」


    「…………啊」


    說完,阿臣依舊垂著頭,緊緊地咬住牙齒。


    「抱歉。多謝你這麽久的照顧」


    一真笑容依舊,輕聲這麽說道。


    「我覺得……能夠你做朋友,真是太……太……太好……」


    然後,他的笑容就這麽隨著語言崩潰了。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有我這種好朋友,對不起。對不起。我……我要不是這個樣子,你就用不著受這種罪了……!要是沒遇到我的話,就不會演變成這種情況了…………!!」


    一真淚流不止,臉被哭得一塌糊塗,聲淚俱下地向阿臣道歉。


    「………………別開玩笑了!!」


    阿臣怒不可遏地大吼起來。


    他吼完拽起了一真的胸口,把他按在了教室的牆上,可是他無法繼續再做什麽,垂下頭,一聲不吭,肩頭顫抖。


    「…………………………」


    所有人都深深地低著頭。


    唯獨一切的開端的那位少女的遺體,抱著一株百合花,臉上掛著安詳的表情,躺在那裏。


    然後————還有另一個人。


    渾身是血,無法從地上起身的老人,忽然用幹枯的聲音,喊了神狩屋的名字。


    「……神狩屋……我有話對你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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