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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呼ー


    呼ー……


    在灑下餘暉的公園裏,多代亮介一邊喘著粗氣,一邊俯視著自己腳下。


    血的味道。腳下是欺負安奈的那群人中的一個,藤穀純。她臉上全是血,無力地躺在地上。


    她的右半張臉完全可以說正泡在血裏,一片赤紅。


    這大量的血,來自於她被挖出的右眼。眼球從眼窩滾落下來,一邊拖出血跡,一邊滾到旁邊的地麵上,沾滿了沙子。


    空蕩蕩的眼窩,溢出大量的血。


    然而那個本應空無一物的空洞裏,卻有一顆裸露的眼珠。


    有顆眼珠,被強行塞了進去。


    在沾滿血的,裏麵的東西被挖掉的眼窩裏,不屬於本人的另一顆眼珠嚴絲合縫地強行塞在裏麵。


    呼ー……


    呼ー……


    亮介上氣不接下氣。


    繃緊嘴,俯視腳下情景的亮介,手中緊緊握著連刀柄上都沾滿鮮血的,刀鋒有些缺口的銳利小刀。


    然後,是和腳下的少女一樣,右眼被挖掉,就像流著眼淚一樣從眼窩中流出血的淺井安奈,相反從左眼中流下淚水,心灰意冷般站在亮介身旁。


    哈……


    血腥味在空氣中彌漫著。


    用小刀挖掉了藤穀純的眼睛,取而代之塞進安奈的眼睛。這出慘劇,全都是由亮介剛剛親自打造的。


    他很累,呼吸紊亂,全身肌肉酸痛。


    但是,他剛才的所作所為————也就是出其不意地將人拖走摁倒在地的行為,他以前從未嚐試過,然而比想象中要簡單。


    他曾以為,這種事隻有更有臂力的,練習武術之類的人才能做得到。但他下定決心試了一試,還算成功。說實話,以前他都沒有信心在打架上打贏女生。


    人類出乎意料的軟弱,脆弱。


    雖然很古怪,但他明白這件事之後,擁有了自信。


    接下來或許還必須更多地————多次地重複這種事。


    亮介現在賭上了一切。亮介已經將自己的生活、人生,一切都拋棄了,為了安奈,獻身於這異常的作業中。


    安奈沒有將來。既沒有未來,也沒有時間。


    她成了怪物,喪失了心智,還有追兵想要她的命。亮介隻是為了已經回不到從前的生活,而且近期就可能被追兵殺死的安奈,做了力所能及的事。亮介要親手為安奈實現她心智尚存時的,最後的心願。


    這是他為已經失去一切的,自己喜歡上的少女所能做的,最後的事情。


    為此,亮介剝下了安奈臉上的皮。然後窺伺機會,將剝下來的那張皮扔到了霸淩集團的成員家中。


    這對亮介來說並不是簡單地工作,而是痛苦得要吐出來,而且十分可怕的工作。麵對就算用小刀將皮膚切開也不會哭喊,隻是一邊流淚一邊忍耐的她,亮介一邊哭著道歉,一邊剝下了她臉上皮。


    就把這張臉,送給說過看安奈可愛的臉不爽的那人吧。


    然後就把眼睛給那個說不爽安奈用眼睛誆騙男生的家夥吧。


    可是據說,今天早上用臉皮扔過房間窗戶的那個人,好像自殺了。當醫生的父親似乎偶然聽到了,給家裏打了電話,就在剛剛,母親打給了亮介的手機。


    再過一段時間,學校就會開始連係班上的大夥了吧。


    ……活該。


    亮介覺得她是罪有應得。


    雖然絕非本意,但這都怪她自己這麽輕易就怕得去自殺,卻還要去欺負安奈。那些軟弱而愚昧的人,總愛瞧不起出色的人。分明就沒有接受報應的覺悟。


    ……哈、哈、


    充滿身心的沉重疲勞與痛苦中站著的亮介,心中是漆黑的昂揚與絕望。


    亮介有過被霸淩的經曆,可從未對此反擊,他為安奈所做的這些,還是有幾分自私的意願。


    亮介有自知之明,他也覺得將自己的精神假托於此是卑劣的行徑。


    雖然現在仍因為剛剛進行的對殘虐行為產生的興奮和恐懼而無法冷靜,但他覺得,自己平靜下來之後會向安奈道歉。


    「哈……」


    亮介調整著呼吸,抬起頭。


    然後他準備觸碰站在身旁的安奈的臉,伸出手去,但他注意到自己的手上沾滿了鮮血,深深歎了口氣之後,把手放了下來。


    他不想用這種手碰她。


    「……稍微等我一下」


    於是亮介留下這句話,拖著沉重的腿走了出去,在漸漸濃重的昏暗遲暮中,從公園外麵將沉甸甸的自己的包拿了過來。


    這個包直到十幾分鍾前,還是被血弄髒的。


    弄髒包的,是安奈的血。可是血跡已經消失,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這是他為了吸引藤穀純的注意,專程去做的。遺憾的是,事與願違,藤穀純徹底地裝作沒看見,躲了過去,不過從結果上來說也是一樣。下次再動手的時候,應該會有稍稍再度思考的餘地吧。


    不提這些了。亮介從包裏拉出一條毛巾。


    然後,他去了公園的取水點,清洗沾滿血的自己的手和小刀,用毛巾細致入微地分別將手和小刀擦幹淨。


    最開始,水管裏流出的水像溫開水一樣溫熱,隨後水漸漸變冷。水滴嘩嘩地濺出來,他應該已經洗得很小心了,然而擦過手和小刀的毛巾上已是微微染上了血色。


    亮介關上水龍頭,朝安奈轉過身去。


    「抱歉,讓你久等……」


    然後,正當亮介向安奈把話說到一半的時候,亮介的話剛一停下,那張強作出來的笑臉便繃緊了。


    「!」


    一輛車猶如在滑進來一般,緩緩地駛過公園門前。不對,是那輛車正要駛過的時候,直接在公園停靠,就像要把門口堵住一般,一邊發出怠速運轉的聲音,一邊停下。


    那是一輛,好像靈車的黑色箱型車。


    「………………!」


    亮介大吃一驚,張大雙眼,呼吸急促起來。


    可是他無法立刻逃離這裏。


    不論他的身體還是精神狀態,都被剛才悲慘的『作業』的殘渣奮力地拖著,疲勞和恐懼綁著他的腳,遲鈍的思考對判斷產生了猶豫。


    此刻————


    噶唰


    就在這時,那輛車的後排車門的鎖靜靜地打開,門打開來了。


    隻聞腳從後排座上下到地上的聲音。與此同時,響起咣啷咣啷的,與此情此景不相稱的嘈雜的金屬聲。


    然後,從後排座位的門後麵現身的,是一位身穿喪服的女性。


    她腰上係著與喪服完全不相稱的寬大皮帶,上麵掛著好幾把大柴刀和刀具,是那個曾幾次欲將亮介他們置之死地的那名女性。她身上搖擺的刀具相互碰撞發出聲音,緩緩地從靈車的後排座位那邊朝亮介他們走來。


    ……被發現了!


    亮介因緊張而繃緊的皮膚冒出冷汗。


    被發現了。但是怎麽辦?可以說,這裏的確與安奈的家很近,可是偶然找到這裏的概率究竟有多少?


    隻見女性的一隻手的手指中,夾著一個很像試管的小瓶。


    在那個瓶口用軟木塞密閉起來的透明小瓶中,裝著顯然與『那東西』顏色不同的少量血液,然後封入裏麵的血液如同沸騰了一般————更正確的說,是正朝著亮介他們的方向————激烈地翻滾著,而最後被兩根手指支撐著的小瓶,因為裏麵的液體不停翻滾,就像被一條看不見的絲線拉扯著一般,就像有魚咬鉤的釣竿一般,斷斷續續地小幅擺動著。


    朝著安奈的方向。


    「原、原來是這麽回事麽……!」


    亮介一邊看著麵無表情地將小瓶夾在腰帶裏的女性,一邊懷著微微發寒的心情,就像讓自己理解一樣,自言自語。


    女性沒有理會這樣的亮介,上前一步。


    安奈就像害怕了一樣,雙手在胸前緊緊握住,向後退去,幾乎要撞到亮介。


    這看去就像在向亮介求救,也像是要保護亮介。


    「庫……!」


    其實亮介自己也很想後退,但他勉強堅持在了原地,狠狠地瞪向靠近的女性。


    在女性背後,車駕駛座的門打開了,從裏麵走出一名高大的男子。這名屈身從車裏走出來,緩緩伸展身體的彪形大漢,擺著嚴峻的表情望著亮介他們,但他的眼神令人吃驚,與他那表情截然不同,沒有任何感情。


    反倒是————女性的眼神特別強烈。


    身著喪服的女性擺著若無其事的表情,微微地眯著眼睛,朝著亮介他們走去,然而那雙收緊的眼睛,顯然充滿了強烈的加害意識。


    是憎恨?


    是憤怒?


    是不悅?


    雖然難以判別本質,但至少女性的眼睛裏蘊含著強烈到無法完全隱瞞的,對亮介他們的負麵感情。


    「…………快逃吧……可就算這麽,也沒用麽」


    「沒用的呢」


    女性一邊從皮帶上抽出柴刀,一邊代為回答亮介對安奈說的話。


    「這孩子的知性已經壞掉了。被痛苦與恐懼被壞了」


    「……!」


    女性一邊淡然講述,一邊提著大柴刀走過來。亮介看著她,流著冷汗,拉著安奈的胳膊向後退開。


    「你說的話,她究竟能懂幾分呢?」


    「…………」


    「而且她似乎還想保護你。你讓她逃,她就算能夠明白,也不會逃的吧。我敢肯定」


    女性步步逼近。然後她說到這裏,總算露出加害之意之外的,很可能是覺得可憐的感情,微微歪著腦袋說道


    「即使人格破壞了,心中還留有這麽強烈的執著,你們的關係可真好呢」


    「……不是的」


    亮介顫抖著聲音說道。


    「淺井同學對任何人都很溫柔。所以我才要為淺井同學這麽做」


    「…………是麽」


    女性聽到這話,露出欣慰的表情噗嗤一笑。這聲笑,裏麵有著微微的好意,同時也包含著明確的不祥。


    不祥。對於亮介他們來說,是絕望。


    亮介一邊用全身深刻地感受著這一點,一邊向後退,即便這樣,還是將事先想好的遇到追兵時要說的話,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說了出來。


    「……無、無論如何也要殺掉淺井同學麽?」


    「沒錯」


    女性冷冷冰冰地答道。


    「淺井同學什麽也沒做。那些,都是我幹的」


    亮介這麽說道,指向滿臉是血倒在地上的藤穀純。


    「是因為你們要殺淺井同學,我才為了淺井同學出這麽做的」


    「……」


    「要殺的話就殺我吧。淺井同學沒有傷害過任何人,也不會傷害任何人。而且你們不殺淺井同學的話,我也不會做這種事了。如果有辦法能讓淺井同學不被殺掉,我什麽都做。要怎麽樣才肯放過她?求你們了。告訴我。如果我能承擔起責任去死的話,我樂意去死……」


    亮介拚命地訴說。可是女性剛才的微笑之上,混入了幾分困擾般的色彩,然而腳步沒有停下。


    「以前不少人都這樣哦」


    女性說道。


    「不過全都是白費力氣。明明出自瀧的手,卻沒有一件有價值永遠留下來的。必定不是壞掉,就是主人無法完全地管理好。這孩子不好處理,而且輕易地把死掛在嘴邊的你,作為管理者也不值得信任」


    然後,女性緩緩地抬起握著柴刀的手。


    「為什麽……!」


    亮介一邊拉著安奈向後退,一邊大叫


    「為什麽她什麽壞事都沒做,卻還要殺她?」


    「因為很危險。而且,這是義務」


    「根本不危險!這全都是我幹的!淺井同學雖然喪失了心智,但不會做這種事!」


    亮介大叫起來。


    「還是說,就因為————淺井同學她是怪物,所以要殺她麽!?」


    「!」


    聽到這話的瞬間,女性的動作突然停了下來。


    下一刻,她將高高舉過頭頂的柴刀,奮力地揮了下去————將自己下臂的一半以下,連骨頭一起斜著砍了下去。


    「!?」


    「怪物……是啊」


    柴刀尖銳的刀鋒,像砍落樹枝一樣砍進手臂的肉裏,剛才還連在人身上的白色手臂,連著骨頭被砍斷,掉在了公園的地上。幾秒鍾之後,從斷麵流出大量的血,迅速滲染白白的砂石,並擴散開來。


    然後————從剛剛失去前部的手臂上啪嗒啪嗒地流著血,女性一聲不作,搖晃地站在公園內鈍重的燈光中。


    像雨一樣滴下來的血打在地麵上,一邊彈開、飛散,一邊形成一片可怕的血泊,緩緩地被吸進土裏,但卻與掉在地上的手臂擴散開來的血泊緩緩地、緩緩地連在一起。


    「什……什麽……」


    亮介啞口無言。


    可就在這個時候,從女性的手臂不斷滴落的血,突然而然地,不自然地停了下來。


    「!!」


    然後,在表麵張力的支撐下在斷麵蓄積的血,反而被吸上了肉裏,消失了。


    不斷擴張的血泊也靜止下來。再過不久,血泊一定會像開始揮發一樣,從邊緣開始變少,漸漸消失吧。


    「………………!」


    亮介記得這個現象。


    這是在亮介剝下安奈的臉時所目睹過的現象。


    首先,出血會在難以置信的早期階段止住。然後再過十幾分鍾,失去部分的血管會再生,再過幾十分鍾,肉和皮會再生。


    「難、難道說……你也……!」


    「……說實話,我很同情你。而且,也很同情那孩子」


    對聲音嘶啞、發顫的亮介,女性靜靜地說道


    「不過呢,這是怪物之間的問題。不論如何也不能讓步。其他的事情我倒能聽你的,唯獨一件事————唯獨瀧的問題,我不論如何也不會讓步。我身為當事人,而且身為信徒,不允許不完整的東西。我就明明白白地告訴你的吧,瀧的作品(怪物),有我一個就夠了」


    「………………!?」


    「不過,我愛著瀧的作品。當然對這孩子也是。可是,不讓失敗作問世也是我們的權利,同樣是我們的義務。所以我不打算放過她,如果你要妨礙我們的話,你的小命我也無法保證。正因為愛得瘋狂,所以恨得瘋狂,我阻止不了我自己」


    女性就像做深呼吸一樣,仰對天空。


    「……這、這種事…………不全都是你任性妄為麽!」


    「我就是任性妄為,對不起了」


    「我……」


    「要抵抗麽?很遺憾,我已經提醒過你了」


    俯視著亮介的女性,搖搖晃晃地向前踏出一步。


    「這裏,不是你踏入的世界」


    喪服女性低聲說道


    「如果你把那孩子留下趕快逃跑的話,我就當成什麽也沒發生過」


    提著柴刀的絕望一邊說,一邊一步、一步,緩緩地走過公園的路燈創造出來的陰影。


    「如果隻有你一個人的話,能夠回到正常的生活中去」


    「………………!」


    「你對倒在那裏的那孩子所做的事情,也隻是一時


    鬼迷心竅。我可以當做沒有看到」


    她講著倒在另一頭的藤穀純的事,又上前一步。


    可是在聽到這句話的瞬間,反倒逃不了了。


    雖然亮介怕得身體有一半僵住了,但他反而下定了悲愴的決心,朝著身著喪服的絕望放聲說道


    「……那麽,我不會逃走」


    「?」


    「我無法將為她做過的事情————將這份情感————當做一時鬼迷心竅。我不可能」


    「……是麽。搞砸了呢」


    女性遺憾地說道


    「是你自己斷掉了自己的後路」


    然後,她平靜地揮起了柴刀。


    「對不起」


    話音剛落,便從還隔著還幾步的距離,突然朝著安奈,猛地將柴刀扔了過去。


    「危……!!」


    他完全出於條件反射,將安奈推了出去。


    安奈一陣搖晃,這一刻,亮介推出去的手臂,叭嚓一下,被猛地彈開了。


    「!!」


    胳膊就像碰到了飛馳的汽車一樣,彈了起來。沉重而劇烈的衝擊從手臂傳到胴體,手臂瞬間麻痹,喪失感覺。


    「淺井同……」


    而亮介沒有去管這件事,準備衝過去。


    此刻,失去感覺得右臂,進入了視線。


    要是不看就好了。


    他看到自己手臂的上臂在半截處完全折斷了,隻有肉連接著,無力地垂著。


    當他看到這一幕的瞬間,血液從腦子散失掉。


    「…………………………!!」


    一陣灼熱可怕的感覺。他張大眼睛。油汗噴了出來。


    他不禁按住自己的手臂,蹲了下去,無法喘息。手臂的下部在異常的重量之下,沉甸甸地垂著,被拉長的皮膚下麵的東西,漸漸開始發燙。


    他碰到了一邊回旋一邊飛來的柴刀。


    折斷了。胳膊被砍斷的感覺。冒起雞皮疙瘩。力量從全身散掉。


    「嗚……啊……」


    亮介發出呻吟。臉抬不起來。


    「淺……淺井同學……快逃……」


    即便如此,他還是拚命地呼喊過去。明知毫無意義,他還是寄托了一絲希望。


    可是————安奈如同理所當然一般,擋在了亮介跟前。


    「淺井同學……!」


    亮介絕望地呻吟起來。然而身著喪服的死神從皮帶上拔出一把柴刀代替扔出去的那把柴刀,麵無表情地向這樣的兩個人逼近。


    喳、


    喳、


    一步,然後又一步。


    安奈以身化作盾牌,張開雙臂。不可以。不可以這麽做……!他在心中叫喊。


    我已經決定要為你犧牲自己了。怎麽能讓你為了我而犧牲……!


    可是,身著喪服的無情死亡


    喳、


    手持柴刀,站在了她的跟前。


    亮介咬牙劫持,在充滿絕望的感情的驅使下,抬起臉。


    走到這一步,就隻有下定決心,在最後的瞬間擠出力量,將她推到,用自己的命換安奈一條生路了。


    「………………!」


    然後,柴刀被


    高高地,舉起


    在路燈下,閃耀著鈍光的刀鋒


    朝著她的腦袋——————


    「!!」


    剛揮下去,亮介便用完好的左臂撞開了安奈————而幾乎同時,有兩個人朝女性背後全速衝來,合力撲向了女性握持柴刀的手。


    「……嗚哇!!」


    「!?」


    究竟是何等的怪力,女性揚起的那隻手即便托著一對男女的全身重量,仍然毫不在乎地揮了下去,然而手臂實在承受不住重量,軌道發生了偏斜,挖進了公園的土裏。身穿水手服的少女從女性的手臂上被甩下來。穿著苔綠色褲子的少年就像受到過肩摔一般被掄了出去,發出慘叫摔在地上。


    「……痛……!」


    少年倒在地上,按著獨自,表情因痛苦而扭曲。


    喪服女性凶惡地朝他們瞪了一眼,把陷進地麵的柴刀拔了出來,可是少女快了一步,抬起穿著靴子的腳,一腳將女性握住柴刀的手踢飛,瞬間,傳來手指骨折一般的毛骨悚然的聲音,柴刀飛向半空之中,咚地一聲,掉在了地上。


    「……!」


    穿著不認識的製服的少年和少女。


    亮介認識他們兩個。是那個喪服女性的同伴。


    得救了。而在他對此產生疑惑之前,更先感到的是驚訝。


    還活著。亮介認定已經被自己捅死的少年,還活著。這讓亮介連疼痛都拋在了腦後。


    但是————現在不是去管這種事的時候。


    「……!!」


    亮介立刻回過神來,站了起來,讓安奈也站了起來。


    然後亮介就這麽承受著一切痛苦與恐懼,拉著安奈的手跑了出去。


    害怕被追趕,害怕像剛才那樣被柴刀扔,然而他將一切思考在腦內壓了下去,全部拋棄,衝了出去。


    他擠出全身的力量。


    為了什麽都不去想。


    為了不回頭。


    無視疼痛,無視疲勞,無視恐懼,隻是一味的前進,依托著一縷希望——————


    …………………………


    …………………………………………


    2


    「可、可南子小姐,請等一下!」


    「……!」


    蒼衣聲嘶力竭地叫喊,聽到蒼衣的叫喊,從腰上正要拔出另一把刀具的可南子,停了下來。


    她好像這才注意到對方是誰一般,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啊,白、白野,你沒事吧?」


    可南子有些慌張地問道。


    抬頭看著這樣的可南子,蒼衣鬆了口氣,但說話的聲音還是像呻吟一樣,答道


    「傷口有些裂開了……」


    「……」


    雪乃在稍遠的地方惡狠狠的盯著,從口袋裏取出美工刀,將刀片推滿。


    可南子環視著這一幕,露出發愁似的微笑,開口說道


    「真亂來啊……要是沒有來得及注意到的話,搞不好就殺掉你們了哦」


    她懷著安心的感情,歎了聲氣。


    然後她朝雪乃看去,用好像一開始就知道答案的口氣問道


    「『姐姐』察覺到了麽?」


    「……沒錯」


    雪乃和蒼衣是遵從風乃感覺到的〈泡禍〉的氣息,急忙趕到這所公園來的。


    雪乃詰問


    「你想幹什麽?」


    「對不起。我從最開始就想自己來處理的」


    可南子一邊說,一邊從腰帶掏出一個,應該是在安奈家裏將她解體的時候采集的,裝了安奈血液的小瓶,搖了搖。


    「我看白野和時槻似乎不太感興趣,要是商量之後得出的結論,是留那孩子一條路的話,事情就麻煩了呢」


    「!?」


    麵對輕易說出這種話來的可南子,雪乃和蒼衣都啞口無言。


    「沒有我的認可,沒有我和瀧的認可,是不允許瀧的作品留下來的」


    獨臂的可南子一邊說一邊將柴刀收在腰帶上。


    然後看了看他們兩個人。


    「事情就是這樣————怎麽樣?」


    說完,她微微一笑。


    這是仿佛委身於兩人一般,有些虛無縹緲的微笑。


    雪乃他們隻是圍著露出這種笑容,靜靜地佇立在公園的黑暗中的可南子,什麽也沒說,就像和可南子相互怒視一般,一時間一動不


    動地立在原地。


    ?


    ……被多代亮介挖掉眼睛的少女,並沒有死。


    由於蒼衣他們不知道她看到了什麽,不知道她會對周圍的人說什麽,總之為了防止警方去追查亮介,抱著對她的日常生活造成一定影響的覺悟,讓颯姬悄悄從她腦中消除了有關多代亮介的記憶。


    然後,蒼衣他們用匿名電話叫來救護車,躲在一旁直到救護車將人送走才離開公園。


    雖然也很在意多代亮介的動向,但蒼衣他們也需要商量。更準確的說,雪乃完全鬧起了情緒,需要時間來冷卻。


    「既然可南子你們打算那麽做,那就隨你們便吧」


    雪乃用充滿憤怒,粗聲粗氣地這麽扔下話來。


    蒼衣、雪乃、神狩屋,三個人為了先且整理狀況,在旅館一樓的休閑咖啡廳裏碰麵。


    蒼衣和雪乃之前一直頂著炎炎夏日在外奔波,剛剛端到他們麵前的冰紅茶已經所剩無幾。神狩屋擺著傷腦筋的表情,硬要說的話,和雪乃意見相同的蒼衣現在也和神狩屋一起,正在安慰雪乃。


    「我們也想怎樣就怎樣」


    雪乃憤慨地說道。


    蒼衣勸阻


    「你的感受我理解……怎麽說呢,還是冷靜一些……」


    「冷靜?冷靜下來的話,事實能改變麽?」


    「不……這個……」


    蒼衣被雪乃一瞪。


    神狩屋開口了


    「我————說實在的,對修司什麽也說不了」


    他傷腦經地歪起嘴。


    「實在的是過意不去,修司他們的真實情況也是,可南子小姐的現在危險性也是,我從一開始就知道這一切。而且……誰都有無法退讓的地方。特別是像我們這種,懷著特殊心靈創傷的人」


    「是啊。我覺得,還是應該相互遷就……」


    蒼衣穩健地讚同麵帶愁容的神狩屋。


    雪乃用冰冷的眼神向蒼衣看去。然後,她在桌子上探出身來,壓低聲音,警告蒼衣


    「……白野同學,你聽好了。我實在不知道你有沒有自知之明,所以醜話先說在前頭,我們是『殺人犯』」


    「咦」


    聽到突如其來的過激的詞匯,蒼衣吃驚地向後仰去。


    「等、等等,雪乃同學……」


    「閉嘴。殺了人,就一定遭人憎恨。而且要殺誰,要放過誰,是我們自己來決定的」


    可是雪乃不加理會,緊盯著蒼衣,用嚴厲的口氣問道


    「你站在手握生殺大權的一方,卻竟然用那種搖擺不定的基準來決定對方的生死,你要怎麽對你殺掉的人交代?」


    「……!?」


    蒼衣無言以對。


    「我無法交代。不管對誰————對班長也是」


    雪乃淡然地說道


    「扭曲這個基準,就是褻瀆。以這套基準,我不論對可南子小姐的存在,還是她要做的事情,都無法認同」


    說完,雪乃身體縮了回去,將剩餘的冰紅茶一口喝完,起身離席。


    「白野同學,你也是,好好想想吧」


    然後雪乃轉過身去,回房間了。


    她走到一半,正巧撞見走進咖啡廳的莉香,幾乎要撞上去似的與她擦肩而過,看也不看她一眼。


    「……嗯?公主殿下心情比平時還要糟糕呢。發生什麽了?」


    被雪乃無視的莉香來到蒼衣他們所在的座位,一邊朝著雪乃離去的方向轉過身去,一邊詢問。


    「什麽也沒有」


    神狩屋冷淡地回答。莉香眯起眼睛,「妮嘻嘻」地笑道


    「也罷。照之前說的,我們對淺井家進行了諸多調查…………啊、我要抹茶牛奶」


    莉香一邊對還沒走過來的店員點東西,一邊刻意地在神狩屋身旁坐下。然後,她從包裏取出一個文件袋,一本白皮備忘記事本,以及ic錄音機,紛紛在堆在桌上。


    「找過信用調查所了麽?」


    神狩屋看著文件袋的角上按上的聯係方式的印章,說道。


    「對」


    「真盛情啊。但我不會覺得虧欠你的」


    「哎,真是的。莉香小姐我是覺得給諸位添麻煩了才幫忙的,可是一片好意都得不到信任,莉香小姐我好傷心啊」


    莉香一邊做著看不出一點悲傷的壞笑,一邊拆開文件袋,哀歎道。


    「算了,就隻今天一天,用的經費也不算多,而且還討了價的,並沒有出那麽多錢,所以盡管放心好了」


    然後,莉香說道


    「而且,我也試了下打聽的感覺。就像女偵探和女間諜一樣,真有意思啊」


    「……」


    一邊是打從心底開心地笑起來的莉香,一邊是茫然的蒼衣和神狩屋。根本像個愉快犯的莉香,對這種事情樂不可支。


    「……算了。於是,這是關於淺井安奈的家庭環境,以及〈泡禍〉的可能性的調查」


    說到這裏,莉香終於開始言歸正傳。


    莉香翻起從信封裏取出的信用調查所的調查報告卷起來,將眼鏡扶正,對上麵的內容進行說明


    「母親兩次離婚,長女安奈是她和第一任丈夫的孩子。離婚的原因很正常,是家庭不和,最後丈夫出軌了呢。


    順帶一提,周圍有傳言稱,母親是因為父親猥褻安奈才離婚的,不過這也確實屬實。畢竟她再婚的第二任丈夫很下流呢。順帶一提,妹妹是個有點笨的丫頭。不過,可能就是因為這樣的原因,安奈被母親討厭了,在家裏被孤立起來。


    ……話說,她似乎一直都被媽媽還有妹妹欺負著呢。周圍的人給出了這樣的證言。不過安奈本人卻沒有哭,沒有怨言,一直忍耐著,所以周圍的人基本上都很同情安奈。總之就是那種庸俗的同情呢。情況就是這樣」


    莉香“妮嘻嘻”地笑起來。正是本人所說的庸俗的體現。


    「然後……欺負的內容多種多樣……最具特征的,就是安奈在家裏除了學校製服之外,沒有任何私人物品呢」


    莉香繼續說道。


    蒼衣聽得一頭霧水,反問道


    「……什麽?」


    「安奈不允許擁有私人物品。不,也不是完全沒有,就是說,她的東西就算被妹妹擅自拿走,也容不得她提意見。她也有手機,但是裏麵的東西她們都要隨便看。換個說法,也可以說是沒有隱私。


    不過,她擅自減少東西或是增加東西的話,就會挨罵,就會被刁難。不僅如此,她在學校裏也遭到了霸淩,所以東西被偷被弄壞或者被弄髒都屬於家常便飯,所以這也影響到了她在家中的待遇」


    「……真過分啊」


    「畢竟無處可逃呢。也沒辦法擁有自己喜歡的東西呢。安奈如果缺少某些必需品的話,似乎就會不吃午飯,然後用午餐錢來填補」


    「……」


    蒼衣皺緊眉頭,莉香聳聳肩。


    這件事讓蒼衣很在意。從那所房子裏帶出來了兩部手機,妹妹的款式很新,而且通訊錄也滿滿當當的。相對的,姐姐的手機款式很老,通訊錄上也隻添加了五個名字。而且一看那些名字,全是欺負她的人。她的生活完全被欺淩所包圍,沒有正常生活的地方。


    蒼衣根本無法想象。


    她究竟是懷著怎樣的感情,一天天地活下來了的?


    不————要說想象不到,是騙人的。


    他隻是在回避去想罷了。蒼衣就熟識一個,同樣因為無處可逃而憎恨世界的少女。


    葉耶。


    因為無法改變,所以隻能憎恨世界的少女。


    但淺井安奈似乎沒有這樣。她迎合周圍,並不


    憎恨世界————可是她,過得幸福麽?


    「…………」


    「……嗯?白野君?」


    莉香叫了聲蒼衣的名字。


    「…………誒?啊、抱歉,我想事情去了……」


    「沒事啦沒事啦。傷員突然沉默下來挺嚇人的啊。還以為你魂丟了呢」


    「抱歉……」


    蒼衣苦笑。


    「我沒事」


    「是麽?」


    實際上,蒼衣的傷勢現在已無大礙。


    雖然因為剛才的胡鬧,快要完全愈合的傷口又弄開了,可是和最開始相比,這樣的傷等同於沒有。


    「那就好……總而言之,淺井安奈境遇大致就是這樣了」


    莉香最後將文件擺在了桌子上。


    「……然後,關於最重要的內容,安奈身上出現的〈泡禍〉……說真的,完全沒弄清楚。對不住啊」


    莉香一邊將文件收進文件袋,一邊舉手表示無奈。


    「沒弄明白麽……」


    「畢竟連目擊者都沒有,根本弄不清〈潛有者〉是誰。不過有被分解的屍體就是了。我們〈支部〉的成員也發現了屍體呢」


    莉香攤開雙手。


    神狩屋叉起胳膊,歎了口氣。


    「不過,從一開始就沒有期待過呢……」


    莉香聽到這話,臉就像為自己抱不平一般顰蹙起來。


    「不過我覺得我完成義務了啊」


    「我知道你打著義務的幌子一直在玩哦。感謝你出資讚助」


    「神狩屋先生,把履行義務當做痛苦的事去完成的話,人生會變得灰暗哦」


    莉香一邊說著惹人討厭的話,一邊收拾東西準備回去。


    然後她收拾好了東西,把還沒動過的抹茶牛奶攪了攪,一口喝個精光,隨後


    「那我走了,出什麽事的話再聯係哦?白野君,你可不能成為這種沒意思的大人哦?」


    留下這句話之後,像貓咪一樣眯起眼睛,笑著招了招手,颯爽離去。


    神狩屋覺得頭痛,歎了口氣。


    「白野,你可不能成為那種以戲弄別人為樂的令人傷腦筋的大人哦」


    「哈哈……」


    蒼衣一直回憶曖昧的笑聲。


    說實在的,不管莉香還是神狩屋,蒼衣覺得都很極端。


    蒼衣覺得,普通就好。普通。話雖如此,但這麽說的話就好像他們兩個都不普通一樣,所以蒼衣隻能閃爍其詞。


    「先不提這個好了……」


    就這樣,神狩屋改變話題


    「白野,不好意思,剛才讓你幫我維護修司」


    「咦?」


    蒼衣反問。他一下子沒有搞懂神狩屋對自己說了什麽。


    「我是說雪乃的事。雪乃似乎是氣瘋了,白野你這麽冷靜,真是幫大忙了」


    「啊、哪裏的事。我並不是刻意那樣的……」


    蒼衣傷腦經似的,撓了撓臉。


    「我算不上冷靜,並不是明確地站在誰那邊……我覺得,果然隻是像雪乃同學說的那樣,沒有基準,隻想要普普通通的」


    「不,即便這樣,我還是很感激。修司雖然是那種不與他人交際的性格,但畢竟他似乎少有地對我懷著親近感呢。既然如此,我在感情上就不得不站在修司這邊了」


    神狩屋說道。


    「嗯……這在旁人看來,真是不可思議」


    蒼衣不經意地講心裏話說了出來。


    「……啊、不是的,那個,怎麽說呢……感覺〈喪葬屋〉先生就像獨狼一樣……」


    「哈哈……嗯,你說得對。不過修司的人格,並沒有外表看上去那麽脫離普通人類的範疇。與其說他是不願與人接觸,我更覺得他是怕生。隻不過,我屬於那種很少見的偶然有機會能與修司長期生活的人,而且我與修司遭遇的引發心靈創傷的原因都是『與戀人生離死別』,所以產生了親近感」


    「哈哈……」


    蒼衣簡單地點點頭。他不知該不該插嘴詢問詳情,一時猶豫起來。


    就在這個時候,神狩屋又改變了話題。


    「……然後,現在我想再對『幸福王子』進行思考」


    「啊、是」


    蒼衣連忙正襟危坐。


    「上次探討的時候我沒有想到,但在之後我想到了符合『幸福王子』的象征性的事例。就是聖人」


    「聖人?」


    蒼衣感到不解。


    「沒錯,基督教的聖人。如果不是基督教徒,便對聖人了解不多,所以並不知道,但我認為,聖人作為西方的象征非常重要,所以他們的故事才得以流傳至今。而且『幸福王子』是相傳對基督教的象征鑽研頗深的奧斯卡·王爾德的作品。從這一點出發思考,就算首先想到的是聖人也不足為奇」


    神狩屋一邊對自己說的話點頭,一邊這麽說著。


    蒼衣答道


    「雖然那種東西聽過卻沒太在意,不過您說裏麵存在關係,感覺確實有那麽回事……」


    神狩屋「嗯」了一聲,接著說


    「那麽,先從大概的聖人的定義開始說明,有道是『天主教的殉教者或信徒,作為聖人得到教皇認定之人』。冊封聖人即為封聖,這項儀式的施行,是在中世紀之後。不過,之前也有很多沒有得到正式的認可,但被民眾當做聖人的人。


    這些就先不提了,在基督教中,曾經有一段時期,信仰聖人遺體的行為可謂掀起了一陣熱潮,信仰聖人在基督教中占據了很重要的位置。然後,由於眾人相信聖人死後,其遺體仍然擁有奇跡的力量,所以遺體被當做聖遺物得到保管,在教堂展示,募集信仰。然後為了強調聖人遺體的神聖性,大部分聖人遺體或放置在用黃金裝飾過的棺材裏,或將聖人的骨灰放在仿照聖人的樣子打製的胸像型的容器內。一邊宣講黃金是墮落的象征,一邊卻為了告訴民眾們這份信仰比黃金更可貴而使用黃金,基督教的這個矛盾與兩難的關係,確實是個很有意思的主題…………可是很遺憾,和現在要談論的事情沒有關係」


    「哈哈……」


    蒼衣作深思裝,說道


    「死後被製成金像這部分是共通的呢」


    「就是這個意思」


    神狩屋表示肯定。


    「然後,不隻是這樣。成為聖遺物的聖人遺體,有時會為了提高教堂的威信而被分割轉交,有時還會分給渴求上帝慈悲的民眾,情況糟糕的時候似乎會掠奪」


    「掠奪!?」


    「對。有段記錄顯示,某位聖女的遺體在民眾麵前公開的時候,遺體被撕扯得一團糟。衣服和頭發自當不論,怎麽說呢————就連乳頭似乎都在爭搶中被扯掉,找不到了。在我們看來,確實很過分呢」


    「太過分了。啊……可是……」


    「沒錯。關鍵是,這與『幸福王子』也很貼近」


    蒼衣注意到了。神狩屋也點點頭。


    「雖然它們之間在目的上存在今世的利益與為死後修善的差別,但同樣都是將隨身物品乃至皮膚分配出去的事例」


    神狩屋說完這句話,總算喝了口冰紅茶。


    「而且都是自己不能動,借他人之手進行了」


    然後,神狩屋潤了潤喉嚨之後,接著往下說


    「……不過,割自己的身體給與他人的故事,並不隻有基督教才有」


    「是啊」


    「倒不如說,佛教也毫不遜色。將自己的肉給與饑餓野獸的逸聞自當不論,也不乏在自己還活著的時候獻出自己身體的故事。剝掉自己的指甲,切掉手指投入火中,剝下皮,挖掉眼睛為人們祈福的行者的故事,在傳說


    中也好,記錄中也好,都留存著很多。然後在苦行流行起來的時候,即身佛也流行起來了。那是通過絕食讓自己的身體變成幹屍,極致的苦行呢。


    斷五穀,斷十穀,最後什麽也不吃,入土,為普度眾生一邊誦經一邊死去的僧侶,在死後成為幹屍,募集信仰。似乎也存在,在生前受人尊敬的僧侶,死後經信徒之手做成幹屍保存起來的情況。總之,可以說即身佛就是佛教版的信仰聖人遺體。


    說到幹屍,中國佛教有名為肉身菩薩的當地版的即身佛,那是將高增的遺體塗漆刷金做成的東西。在藏傳佛教裏,確實也有將高僧的遺體做成幹屍之後刷金保存的文化。這些,是不是讓人不自覺地聯想到『幸福王子』呢?話說回來,我剛剛想到了一件事,放置王子塑像的圓柱,是與基督教淵源頗深的,受到鞭笞的,象征性的受難具呢」


    說到這裏,神狩屋手托著下巴,思考起來。


    蒼衣說道


    「這麽說來,幸福王子,果真是聖人?」


    「我想要這麽認為。不過我也分析,幸福王子會不會就是指基督本人」


    神狩屋凝視著桌上,一邊思考,一邊說道


    「啊,話說回來,這種話也說過呢……」


    「在故事的最後那段王子的心髒無法燃燒融掉的插曲,從這個方麵來思考,也很耐人尋味。在基督教的美學觀點中,『燃燒的心髒』的中心思想,是指對神的熱烈的敬愛。白野,你也沒有在課本上看過方濟·沙勿略手持燃燒之心的圖畫?」


    「啊……見過見過!」


    「那是我們也熟知的,『燃燒的心髒』的主題。從前,人們認為知性、感情以及靈魂等,都寄宿在心髒之中,而並非大腦。在醫學發展,大腦的功能被解開以前,在那時候的人們看來,心髒在自己身體裏會響應感情搏動起來,是淺顯易懂的靈魂之所。


    另外在古埃及,裁定人死後究竟是上天堂還是下地獄,也是通過衡量心髒。至今留存下來的圖畫中描述,在神的審判之所,會將心髒放在天平的一邊,另一邊放上羽毛進行衡量,如果有罪,心髒就會變重。如果心髒變得比羽毛重的話,就不能上天堂。當時人們認為,心髒是人類人格的中心呢」


    「……」


    在這之前,蒼衣都津津有味地在聽,可是在對『幸福王子』的心髒進行思考的時候,察覺到了一件令人不開心的事。


    「啊……」


    蒼衣一度說到一半,猶豫起來。


    雖然猶豫了一陣子,但他還是覺得不說不行,下定決心後,再度開口。


    「那個……神狩屋先生。這話,可能有些難以啟齒……」


    「……什麽事?」


    蒼衣說道


    「就是說這個『幸福王子』…………那個,王子從燒不掉的心髒中複活,這和〈喪葬屋〉先生的〈斷章〉不是很像麽?」


    「……!」


    神狩屋的表情,一下子變得難看起來。


    「啊、不,那個……」


    「不,沒關係。確實是這樣」


    神狩屋一邊對不知如何遣詞的蒼衣說,一邊隨便地撓了撓少白的頭發。


    「不能一味地不去正視呢。修司他們確實很有可能被編入了『幸福王子』。不管怎麽說,畢竟夢見子的預言是在修司的工房裏發生的」


    「……是」


    「不止如此,而且還必須考慮到這次的〈泡禍〉是修司〈斷章〉爆發這種可能性。雖然作為我個人來講,很想到將這種可能性排除掉……但不得不去考慮」


    神狩屋少有地露出了煩躁的表情。


    蒼衣暗自心想,什麽也沒說。


    相對的,蒼衣努力排除感情,隻用公事公辦的態度問道


    「如果可以,有關〈喪葬屋〉先生的〈斷章〉的事情,能告訴我麽?」


    麵對這個提問,神狩屋首先是一真漫長的沉默。


    不久之後,神狩屋的視線仍舊落在桌子上,靜靜地講述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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