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的時候天色漸晚,但還是有一群孩子沒回家,在我們的門口玩耍著,他們在玩一種用布縫合起來的球一樣的玩具。


    這種玩具家家戶戶都能做,隻需要幾塊布片縫合起來,比拳頭小一些,裏麵裝上一些高粱米就有了重量,可以當毽子踢,也可以當手雷去砸場子裏奔跑的小夥伴。被手雷砸的小夥伴接住手雷就多一次生命,可以救活犧牲掉的同誌。被砸到沒接住,就丟了一條命。


    我們管這個玩具叫“瓦”。


    孩子們一個個灰頭土臉,破衣爛衫,黑乎乎的棉花套子都露出來了。他們的手和脖子全是黑的,有些孩子的手已經凍得和發麵饅頭一樣,連個棉手悶都沒有。以前可不這樣。民不聊生,已經沒有人顧得上這些孩子了。


    我們下車之後上了樓,從樓上看著下麵的這些孩子,心裏難免唏噓,這是什麽世道啊!


    我說:“定做一批大小不一的棉衣、棉帽和棉手悶給周圍的孩子分了,這冬天還長著呢,太冷了。”


    陸英俊說:“這仗是越打越窮,老百姓這日子過得實在是苦啊,但是我們畢竟力量有限,能接濟多少人呢?”


    我說:“能接濟多少就接濟多少,但是發棉衣不能在這裏發,換個地方。不然很容易被老百姓給圍了。沒趕上的老百姓會說,你給他們發棉衣,為啥不給我家孩子發啊!這不公平。”


    林穗嗬嗬笑著說:“本來就不公平,你要是發,就全城每個孩子發一套。”


    我說:“發了平京城,津門呢?唐山呢?全國呢?這世上就不存在絕對的公平,再說了,我們行善有啥公平不公平的,見到誰就給了。”


    林穗說:“幹脆就讓對麵裁縫鋪做了吧,對麵裁縫鋪也沒什麽生意,順便照顧裁縫鋪的生意了。”


    我說:“我們預付一些錢讓裁縫鋪去采購布料和棉花。”


    林穗說:“現在沒有誰的日子是好過的,錢都讓周益民和易忠河這樣的人賺走了,他們有錢可不會救濟窮人。”


    林穗拿了一些法幣、金圓券和二十塊大洋下去了,回來的時候,又買了一些瓜子回來。天這時候也就黑透了。


    我們去房東太太那邊吃完飯的時候,順帶交了夥食費,我們多交一些,這樣就當是給房東太太做飯的工錢了。房東太太沒別的事做,她願意幫我們做飯,這挺好的。


    晚飯剛吃完,太陽就落了下去。太陽一下去,起了寒風,氣溫驟降,外麵那些做小買賣的人在很短的時間全部消失了。我們把爐子燒得很旺,爐蓋都燒紅了,屋子裏溫暖如春。


    陸英俊住在樓下醫館裏,也不知道他燒得怎麽樣,我穿好衣服下去,發現陸英俊並不在醫館裏。柳小姐的鋪子裏開著燈,燈光從門板透了出來,我知道陸英俊應該在柳小姐屋子裏了,我剛要過去,就看到一輛黃包車從將軍路跑了下來,到了我的醫館前麵停下。


    從上麵下來兩個穿著棉衣的女人,其中一個竟然是範小姐。


    範小姐下車就笑著說:“王先生,今天算是抓到你了。”


    我笑著說:“這叫什麽話,我又不是兔子,你抓我幹啥?”


    範小姐說:“這是我的姐妹黃珊珊。她是來找您看病的。”


    我說:“那請進吧。”


    我打開了醫館的門,這一開門熱氣就湧了出來,我進了屋,看到爐子燒得很旺,呼呼直響。


    我坐在了桌子後麵,黃珊珊坐到了我的對麵,解開了圍脖,摘了帽子,然後就要脫衣服。


    範小姐說:“珊珊最近總覺得肚子冰涼冰涼的,鬧肚子,月經也不準,來了量很小,一來就半個月。”


    黃珊珊這時候把棉大衣解開了,裏麵穿的是一件旗袍。


    範小姐說:“王先生,你給珊珊好好查查,她最近臉色很不好。”m.


    範小姐說:“脫了讓王先生給你看看。”


    我笑著說:“不用脫,這病不需要脫衣服。不過你要是不介意,我想摸摸這肚子到底有多涼!”


    黃珊珊說:“冰涼冰涼的,怎麽都捂不熱!我睡覺都是抱著熱水袋才行,不抱熱水袋,根本就睡不著。”


    我站了起來,說:“先躺下讓我看看。”


    她站了起來,跟著我往後走,躺到了後麵的床上。我這時候看看她的體型,實在是太瘦了。她有一米六的身高,但是體重也就是八十多斤,這體重嚴重不達標。


    她把旗袍的扣子從旁邊解開,露出來一個縫隙。我把手伸進去掀起來她裏麵的貼身襯衣,摸到了她的小腹上。


    就是這時候,林穗從外麵進來了,進來後關上門,一直朝著我們這邊走了過來。


    她說:“我在樓上就聽到範小姐來了。”


    範小姐說:“林小姐,這麽晚還打擾你們,實在是不好意思。”


    林穗說:“這是我們的工作,做郎中的,就應該有這個覺悟。”


    這黃珊珊實在是太瘦了,她的小腹凹陷下去,一點肉都沒有。她這是久虛羸弱的症狀!她的小腹冰涼,在她的肚臍下麵我摸到了一個冰冷的硬塊。


    我說:“四肢也很涼吧!”


    我這時候把手縮了回來。


    黃珊珊坐起來,一邊係扣子一邊說:“四肢也涼,但沒有小腹涼。”


    我說:“關節疼嗎?”


    黃珊珊說:“微微有些疼。”


    我說:“腸胃也不好吧?”


    黃珊珊說:“沒胃口,不想吃東西。”


    我說:“是不是覺得很不開心,總想離開熟悉的環境,換個地方找個沒有人認識你的地方生活。或者是找個沒有人的地方生活,是嗎?”


    黃珊珊仰著頭看著我,她都愣住了,她驚訝地說:“王先生,你懂我的心。”


    我笑笑說:“我不懂你的心,我懂你的病。你這病根是憂鬱症。也許換個環境對你是有好處的,隻是吃藥治不好你的病,吃藥的同時,還要好好吃飯。但是想吃飯,得先治好你的憂鬱症才行。病因是心病。”


    我說:“我給你開個方子,這方子有點貴,貴在高麗參。這是一副中成藥,你明天把藥抓回來,我給你製作藥丸。這藥丸的名字叫鍾乳澤蘭丸,不過你去買藥的時候,藥店一看這方子,會推薦你買他們製作的現成的藥丸,他們平時也會做這種藥丸賣。不過你不要買他們的藥丸,你按照我的方子抓藥就成,藥店做這種藥會偷工減料,不用上好的高麗參,而是用東北的林下山參替代。他們做出來的成品藥丸,比我們抓的藥還便宜,美其名曰大量采購製作降低了成本。但是內行人都明白,這是不可能的。之所以便宜,是因為用的藥材都不對,起碼都不是最好的藥材。”


    方子開完了,我檢查了一遍沒問題,交給了範小姐。


    範小姐說:“這一副藥大概得多少錢呀?”


    我算了算說:“吃一天大概要兩塊大洋,起碼吃一個月。”


    範小姐呼出一口氣說:“我的天,珊珊家裏還有父母,還有一個嫂子一個侄兒需要養。她沒有這麽多錢啊,能不能用點便宜的藥!”


    我歎口氣,搖搖頭說:“不行,我想珊珊小姐的憂鬱症也是因為家裏的事情得的吧。”


    黃珊珊說:“本來家裏不需要我惦記的,以前是我哥拉黃包車,我出來坐台,家裏生活還過得去。不逞想,就在兩個月前我哥出去就沒回來,後來在一個林子裏找到了我哥的屍體,黃包車也丟了。車行的人找到了我家,要我們賠一百塊現大洋,我們哪裏賠得起啊!”


    我說:“這是什麽道理?”


    黃珊珊說:“不給錢就要收我們家的房子,他們說,我哥租車把車弄丟了,隻能用我哥留下的遺產來償還。那房子就是我哥留下來的遺產。”


    林穗說:“雖然道理是這樣的,但是法律上還另外有規定。遺產也是有屬性的,房子作為遺產,居住權優先。你們一家要是沒有了房子,住哪裏啊!就這一條,車行就不能逼你們搬家。你們可以給車行房子的所有權,你們保留居住權。等你們還了錢,再贖回所有權。”


    黃珊珊用手帕擦了擦眼淚,歎口氣說:“一百塊現大洋,一個月利息就是五塊,我就算是累死也還不上這錢了。”


    我說:“是哪一家車行這麽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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