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席恩左手拿著閃耀光輝的翼之杖,從東北往西南地橫越了猶如巨大圓形競技場的希爾迪亞市區。由於一直將神杖緊緊握在手裏的關係,使他產生了自己似乎變成了琉奈本人的錯覺。


    抵達“天空之塔”的底部後,凱涅爾、真央、庫比多等人都已經等在那裏了。除此之外,甚至連布蘭妮裘也穿上了青色與銀色構成的戰鬥服,出現在當場。這點使席恩吃了一驚。


    “你也來了啊,布蘭妮裘?”


    “這並非為了你就是了。”“冰之魔女”已經將戰鬥用的詞語帶到身上。“我很在意這座塔。”


    “貝斯提亞在準備的召喚術怎麽樣了?”


    “我盡可能做過妨害。就魔法性質而言,這座城市是位在相當特異的位置,原本就不容易遭受魔法的攻擊。再說,這裏又有我在。”布蘭妮裘不帶自豪地說。“他們的法術要完成,最少會晚上五天才對。”


    “那時間上還算遊刃有餘囉?”


    “這座塔或許不是一兩天就能爬完的呢。”庫比多潑了冷水。“全部就五個人嗎?那麽,我們走吧。”


    一行人重新仰望了“天空之塔”。


    “天空之塔”的外表看起來,就像是一座小小的城堡。不過以城堡來說,感覺又蓋得太高了一點。整座塔都刻有複雜的雕飾,還有小陽台散布在塔身各處,但那裏並沒有設置窗戶,完全不知道是為何而設的。這座塔的顏色就像是受過日曬的磚瓦一樣,呈現赤黃色,然而,它的建材並不是受過日曬的磚瓦,而是某種不可思議的物質——出自於人類以外的文明。


    “這座塔長的還真奇怪。”凱涅爾坦率地表達出感想。


    “進去之後還會更奇怪——好啦,我要讓它醒過來了。”


    庫比多站到門扉之前。那時到巨大的像是要讓大象或某種巨大生物出入的兩扇式門扉。庫比多伸出食指,毫無猶豫地在空中描繪了複雜的圖形。


    席恩也懂魔法,但她根本沒辦法理解庫比多所畫出的魔法圖文,而在庫比多手指的動作結束之後,門扉便一陣一陣地顫動起來了。不止是門而已,整座塔都像生物一樣地在震動著。


    席恩看見整座塔像是倒映在水麵的影像一樣,正在搖曳著。跟著又有各種顏色的光輝籠罩了塔身,將外觀裝點的富麗堂皇。有冰藍色、橙色、淺綠色,以及其他各式各樣難以言喻的顏色,全都在整座塔上閃爍。


    席恩沒來由地領悟到,這座塔本身確實是存在於這個世界上沒錯,但它也同時重疊存在於各式各樣的時空當中,或者是遍布於所有的異世界之中。而作為塔本質的部分,一直到剛才才被庫比多呼喚出來。平時聳立於這裏的那座塔,隻不過是去除了塔本質的鏡像而已。


    “這座城市聚集的特異點還真多呢。”布蘭妮裘如此說道。


    門扉無聲無息地往內側打開,五人則闖進了裏頭。


    裏麵是一個廣大的圓形空間,就和從外觀觀察到的形狀一樣。


    而在他們進去之後,門又自己合上了。


    明明一扇窗戶也沒有,但眾人卻能看遍陰暗塔裏的每個角落。似乎是因為地板、牆壁、以及天花板,都隱隱約約地在發著光的關係。地板上交互鋪著濃灰色的砂岩與青色大理石所製成的石板,看起來像是西洋棋盤。


    圓形的廣大空間中央,立著一根直條條的柱子。若說這是支撐塔本身重量的梁柱,這跟柱子似乎顯得太細了。上頭還有一個像是出口一樣的開口,內部是縷空的。橫切塔身直徑的牆壁上,也看得到出入口,裏頭還搭建有階梯。外壁的內側似乎是一整條通往塔頂的螺旋梯。


    “中央這根柱子應該是自動升降梯吧。”凱涅爾發表意見。“進去裏麵之後,機器底部就會把我們載上去。你們要走階梯還是進去,選哪邊?”


    “我選階梯。”真央說。“也不知道另一邊會把我們載到那裏。”


    “那就走吧。”席恩站到前頭,率先橫越了塔內。


    當他們剛來到空間的正中央一帶時,真央突然大叫出聲,並且往後縱身一躍。像是逆向滲透而出一樣,從地板冒出了甲蟲般烏黑油亮的生物。它們發出窸窸窣窣的怪聲,一麵動著觸角一麵靠了過來。


    它們不是隻有一隻兩隻而已,甲蟲們陸陸續續湧現出來,慢慢將席恩等人團團包圍了。眾人各自拔出了武器,擺好架勢。這種怪物的大小接近於野狗,還長有玻璃藝品一般的閃爍複眼,眼睛底下則有鋸齒狀的堅硬口器。甲蟲們的嘴巴一起發出了聲音,它們似乎是肉食性的動物。


    靠到適宜出手的距離後,甲蟲們便撲了上來,不過凱涅爾的劍比它們更早發難。刀刃一閃,在他周圍的甲蟲就在一瞬間被砍的七零八落了。凱涅爾的劍刃完全沒把甲蟲的外部骨骼當成一回事。


    另外四個人也亮出自己的武器與招式,用怪物血祭了塔裏。甲蟲們一邊噴出紫色體液,一邊被眾人所屠宰。它們的體液帶有一種刺鼻的臭味。


    席恩一方麵覺得左手的長杖有些礙手,一邊也用右手握著的重劍瞄準甲蟲骨骼的縫隙,持續地使出突刺。塔內令人生厭的味道變得越來越濃。宰掉的甲蟲體液站到席恩的手上,他隻覺得一陣刺痛。


    “這是強酸!”席恩立刻作出警告。“大家保護好眼睛!不然會因而瞎掉的!”


    眾人腳邊已經能看到幾處由體液積成的水窪。或許是因為戰鬥的激昂感而沒有注意到,但他們所聞到的異臭,其實是自己皮鞋鞋底被溶解的味道。


    “我們殺出去!”庫比多叫道。“不要在這邊浪費力氣!”


    庫比多站到前頭,他連續發出好幾道音波的刀刃,打通了一條直直通往階梯的路徑。眾人一直線地拔腿狂奔,時而回頭擋下撲向自己的尖嘴,或掃開從左右逼近的大群甲蟲,逼退了敵人。


    抵達階梯之後,他們便一邊喘息一邊往上衝去。


    回頭望去,甲蟲也追到了階梯底下,正前仆後繼地想要湧上來。盡管甲蟲們設法要跟著爬上來,但階梯的邊邊缺頂到了它們柔軟的肚子,使得它們隻能相當緩慢、而又綁手綁腳地向前推進。


    “好幸運喔!你們快點看!”真央開玩笑似地說道。“這些家夥看起來超不會爬樓梯的耶。”


    席恩等人稍稍安下了心。他們背向發出嘈雜聲音的甲蟲,也放慢了前進的步調。


    和想象的一樣,階梯呈螺旋狀地一途在壁麵的內側延伸往上。一邊聽著自己的腳步聲,眾人排成一列往上走去。


    由於階梯是彎曲的,他們沒辦法看清前方的景象,也不能確定這條路究竟會通往哪裏。一行人馬上就失去了方向感,沒有窗戶以及標記的單調景象鬆弛了他們的意識。隻有腳步聲無止境地回響於周遭。


    “這條階梯走起來實在很煩。”凱涅爾不禁咂舌。


    “我上次進來的時候還沒有這麽長的。”庫比多說道。“應該馬上會通到下一層樓才對的啊。看來每次進來時,這座塔的構造都會改變。”


    “喂,我們不會連接受‘試煉’的地方都找不到吧?”


    “天知道。可是我進來的時候是有的。就和艾特瓦爾神殿那裏的一樣。”


    “現在想這麽多也沒用吧。”席恩說話的時候並沒有回頭。“總之,隻能實際走一趟看看了。”


    “你之前是為了什麽事才進來的?”真央問。


    “因為發生了一點事,我想來裏麵拿龍的獠牙。”庫比多回答。“那是我真的以為自己死定了。雖然是在很上麵的樓層遇到的。”


    “這裏有龍啊?”凱涅爾興奮地發抖起來。“其他還有些什麽?”


    “如果遇到龍的話還是逃吧。其他還有亡靈戰士、有生命的毒瓦斯


    、吸血生物……不過我並沒有看過剛才那種玩意。”


    就在這個時候,有一隻不明底細的野獸,突然從眾人的頭頂跳了下來。它隨即撲向走在前頭的席恩,打算將席恩撲倒在地。席恩仰著身子,現在的他光是想要保護頭部,就已經費盡了心神,他整個背就直接摔在階梯的上麵。野獸的前腳則是緊緊地掐在席恩的肩膀上。


    那隻野獸看起來像狗,身體卻瘦到不可思議的程度,感覺像是該有的內髒並未在肚子裏湊齊。它全身披掛著符合野獸體型的特殊鎧甲。鎧甲是用銀與銅打造出來的。銀製的部分顯得漆黑,銅製的部分則生有青色的銅鏽。


    真央迅速撲到野獸身上,並且用短刀從鎧甲的縫隙刺進了它的後腦勺,但卻幾乎沒有刺到肉裏頭。野獸抖起身,把真央甩了下去,她重重地撞到了牆壁。趁著這個空隙,仰臥在階梯上的席恩勉強揮了劍,但沒能對野獸造成傷害。


    席恩覺得自己有生命危險。野獸張開了血盆大口,它的口腔中滿滿是銅製的尖牙。這些牙齒就要咬向席恩的喉嚨了!


    席恩反射性地想要躲閃,他用比較自由的左手保護喉嚨,手中的神杖則順勢抵了出去,剛好就戳在野獸的下巴上。


    就在這個時候,野獸第一次發出了咆哮的聲音。那是感到痛苦的咆哮。野獸掙紮著離開了席恩。它口中的銅牙一顆不剩地碎裂了。野獸退到階梯上方,像是心懷恐懼地放低了姿態。


    “對呀!”席恩察覺到了。他改用右手拿神杖,並且毫無防備地靠近野獸、舉起杖尖,朝對方的頭部猛力敲了下去。野獸的頭部就像是紙糊的一樣,凹了下去。“不用特別的武器對付它是不行的。”


    席恩讓神杖在手裏轉了一圈,然後用杖尖重重叩擊在野獸的身上。杖尖打碎了野獸的肩胛骨,一直貫穿到了另一邊的肩膀。於是,野獸就這樣停止動作了。席恩將深陷在鎧甲以及野獸身體中的神杖拔了出來,那上麵沒有沾到任何一滴體液,野獸的屍體也完全沒有流血。


    “那是模擬出的生物。”布蘭妮裘低喃。“讓它活動的力量,似乎和我們使用的魔法並不一樣。或許它並不是人類製造出的產物。”


    “不對,它是人類製造出來的。”庫比多說。“隻不過,是我們不認識的人類——你還真能發覺到它的弱點呢。”


    “因為遇到普通武器沒辦法生效的怪物時,琉奈都是用著來打倒它們的。”席恩從各個角度審視過神杖之後,又把那換到了左手。“應該就是為了這種時候,她才會讓我把神杖帶在身邊吧……”


    席恩一麵往上層走去,一麵懷疑。或許爬這座塔的行為本身,就是所謂的“試煉”也說不定。不過,他立刻又覺得事情大概並非如此,便打消了心理的這個想法。席恩開始想象,自己待會究竟會遭遇到什麽樣的“試煉”呢?也不知道為什麽,他並不想開口詢問庫比多。席恩在害怕著某物,但又不知道那是什麽。如果可以的話,他希望盡快讓這件事情結束。不管遇到什麽,最好都能迎刃而解……。不過,席恩也明白自己想的太美了。


    “下一層樓到了耶……”


    真央放低音量講道。眾人走到了階梯地盡頭,旁邊則開著一道沒有門板的入口。真央打算先過去偷看入口裏的情況,而性急的席恩則撇下了她,自己一個人闖了進去。其他人則跟在後頭。


    裏麵的格局和剛才有甲蟲的空間一摸一樣,中央也有自動升降梯的柱子。柱子旁邊則有幾隻巨大的生物包圍著。它們一動也不動地站著,但在席恩等人踏出腳步後,那些生物便一起看向來者,並且聲勢浩大地同時衝了過來。


    席恩閃避過有如鋤頭般的獠爪,一麵也將劍刺入了敵人的腹部,但這記攻擊並沒有殺死怪物,對方又伸出了鉤爪。胸甲猛烈挨了一記,讓席恩喘不過氣,他發出呻吟。敵人是一種巨大的類人猿,有著圓圓地背骨;和腳比起來,它們的手顯得異常的長,頭上則長有水牛一般的角,臉也長得像牛,額頭上還長著第三隻眼睛。怪物的嘴裏散發著磷光,隻要一吐氣,就會冒出火花。它們的背上生有蝙蝠的翅膀,但體積卻很小,實在不像是能飛。


    “糟了!”


    庫比多大叫出聲。


    “這些怪物是‘惡魔’!他們是貨真價實來自地獄的生物!”


    一行人分別在和體格異樣的敵人展開戰鬥,但即使讓對方受到傷害,它們仍靠著驚人的生命力持續在發飆。


    席恩試著以神杖敲向怪物,卻沒有受到任何效果。他閃避忽左忽右揮來的長長手腕,又用力朝怪物的肩膀打了下去,杖尖被堅硬的體毛所阻擋,沒有發揮出物理性攻擊以上的效果。盡管席恩有感覺到打碎骨頭的感觸,但是怪物並沒有因此而停下。


    席恩一度放低姿勢後退,一麵也揮舞神杖進行牽製,並且在躲開長腕攻擊後敲向了怪物的腳。失去平衡的敵人則用巨大的手掌抓了過來。席恩劈向怪物的手腕,對方仍然不放手。類似牛頭的嘴裏露出了殺氣騰騰的黃色獠牙。怪物的下巴肯定能輕易咬碎席恩的頭蓋骨。


    現場忽然傳出了音樂聲。那是豎琴的聲音,聽起來像是首搖籃曲。聽到庫比多開始彈奏的音樂,使得席恩的鬥爭心大打折扣,但這似乎對敵人有造成更明顯的效果。像是放心下來了一樣,怪物減緩了抓在席恩身上的力道。席恩乘隙逃出對方身邊,並且繞到側麵,用著蓄勢已久的大劍刺進了怪物身上最脆弱的腋下。劍尖從另一邊的脖根穿出後,總算才讓怪物斃命當場。盡管怪物已經倒地,它的手和腳還是在地上猛力揮舞著,像是想攻擊什麽。


    隻見庫比多牽製著兩隻怪物,他一邊輕領地躲避攻擊,一邊持續在彈奏豎琴。他的曲子似乎能削弱敵人的攻勢,其他同伴在對付的怪物,都變的動作遲緩了。


    席恩衝去幫助戰況最為不利的真央。在她從旁劈向怪物的手臂之後,敵人便改變了攻擊的目標。


    趁此空隙,真央從背後衝上怪物巨大的身體,用她藏在左腕的鐵針狠狠朝敵人鹽稅紮了進去。被劇痛襲擊的怪物開始一股腦地狂揮亂抓,真央則迅速從它身上跳了下來。席恩繞到怪物背後,用劍從背後貫穿了它的心髒。發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慘叫聲之後,怪物一邊噴著冒泡的褐色體液,一邊倒下了。


    回頭望去,布蘭妮裘才剛用樹幹般的巨大冰柱,把一隻怪物釘到了地板上;而凱涅爾也舉劍劈進了一隻怪物的肩膀上,接著一路砍到側腹附近。他扭過劍身,奮力斬斷了怪物的身軀。


    等到眾人合力打倒這些被庫比多所牽製的敵人時,已經比最初輕鬆了許多。


    “庫比多大人,你用的法術還真奇怪。”布蘭妮裘說道。


    “這首曲子叫‘和平之歌’。你不覺得很諷刺嗎?”


    “可以的話,我希望你從一開始就拿出來用。”


    “這對沒有腦漿的家夥沒有效啊,像蟲子之類的聽了也沒用。”


    “坐自動升降機的時候要是突然來到這裏,搞不好就慘了。”凱涅爾說道。


    一行人在散亂著駭人屍體與血跡的當場沉默了一會。


    這時候,空氣的性質突然改變了。席恩感覺到一陣目眩,他發現地麵在搖晃。是塔在搖晃。雖然不明顯,但確實有在搖動。不分牆壁與地板,都開始冒出多姿多彩的光輝,眩惑了眾人。


    席恩發覺,這種現象跟開啟塔的入口時一樣。


    跟著他們又在底下聽到了動靜,有大批的腳步聲正從樓梯底下往上猛衝。


    席恩不禁緊張起來。


    “該不會……貝斯提亞的人追過來了吧?”


    “可是,照理講他們應該不知道這裏的事才對啊。”凱涅爾說道。“他們也不知道門的開法吧。”


    庫比多咬


    緊牙關,憤怒地說道。


    “可惡,是亞斯奎那小鬼開的門!因為他也懂得開啟這裏的方法。”


    “亞斯奎!”席恩睜大眼睛叫了出來。“‘麵具’附身的對象並不是亞斯奎!貝斯提亞陣營裏有正牌的亞斯奎嗎?”


    “你在講什麽啊?”庫比多在咕噥時幾乎沒有張開嘴唇。“我說的就是亞斯奎·畢歐斯!難道你不知道嗎?和你們在一起的那個戴眼鏡的軟骨頭,就是世界上十大魔導師之一亞斯奎·畢歐斯拉。”


    “畢歐斯醫生!”


    “我從畢歐斯醫生身上,並沒有感覺到任何魔力喔。”布蘭妮裘說道。


    “他在十七年前就失去魔力了。因為和‘神龍巫女’扯上關係的緣故。他整個人變成了一具空殼。”


    “畢歐斯醫生竟然是‘四勇者’……”


    “混賬,之後我一定要好好教訓那家夥一頓!”


    一行人跑向了下一個樓層,可是,布蘭妮裘在這時停住了。


    她開口說道。


    “我要坐升降機下去。”


    “布蘭妮裘!”席恩了解了她的企圖了。“別這樣!跟我們一起過來!”


    “席恩,這句話真傷人。你以為我是誰呢?”布蘭妮裘驕傲地挺起了胸膛。“我可是布蘭妮裘啊。就算有一千個人與我為敵,也不過隻能湊個數而已。因為,我可是‘冰之魔女’喔。”


    這樣說完,布蘭妮裘便跳上了自動升降機的浮遊平台。看到操作盤之後,她馬上理解了使用的方法。


    “那麽,我就從樓梯下去吧。”凱涅爾走向來程的階梯。“如果是在狹窄的地方,我一個人也能把他們擋下來。”


    “哥哥,你隻要負責拖延時間就好。庫比多大人,席恩就拜托你了。”交代完之後,布蘭妮裘操作著機械,到樓下去了。


    “我知道了,艾拉公主。”庫比多答道。


    “真傷腦筋,艾拉也未免太小看我了吧。”


    凱涅爾這麽說完,也在同時衝下階梯了。


    庫比多催促席恩。“爭取時間,我們走。”


    “我不喜歡這樣做!”席恩大叫。


    “我也討厭到不行,看來我們意見很合呢。”庫比多說。“不過,現在不是講這些的時候了。”


    席恩也承認這點,他們全速衝上了通往下一層的階梯。


    2


    經過了十七年,失去了青春與魔力的亞斯奎·畢歐斯,正在‘天空之城’的門口描繪出幾何圖形。看到那副模樣,迪歐克雷斯生出了一股奇妙的感慨。


    時間已經讓當年的孩子長到了這把歲數。


    這股感慨又使迪歐克雷斯聯想到別的事情。


    那個紅頭發的小姑娘。


    自己能一眼就認出她是那個女人的骨肉,迪歐克雷斯也覺得頗感意外。


    時光會不由分說地衝淡人們的記憶。在迪歐克雷斯的心中,那名女子的身影已經被磨減了大半。但那丫頭身上的味道和氣氛都讓人十分懷念,一瞬間就把時間所造成的迷蒙吹散了。現在的他,能回想起某個女人的臉孔、身形,就連每根指頭的模樣都能鮮明地在腦中重現。盡管迪歐克雷斯並不希望會想起這些。


    這隻是重新把傷口挖開而已。


    事到如今,何必再去回首?


    自己已經將過去舍棄了。


    但是大腦的思考卻違背了迪歐克雷斯的意識,開始將時光回溯到從前。


    最初浮現的記憶,是逼迫他的各路諸侯。長有各種獸類頭顱的部族之長們,全都靠到了岩石打造的王位前,保持沉默,要迪歐克雷斯做出某項決斷。


    貝斯提亞是法治國家。


    國王必須遵守繼承法。


    法律會守護王的權威,王的權威則會守護國家。


    法律就是國家的基礎。


    法律之下的聲音,以及壓力。


    迪歐克雷斯承受著這些。他在法理上站不住腳。


    貝斯提亞的王座一定要由獅子王家來繼承。因為獅子王家是唯一繼承有“聖獸神”血脈的一族。獅子王一族就是祭司,而他們的王位也形同神授。


    絕不能和人類交融而讓血脈衝淡!


    有著爬蟲臉孔的男子怒斥。


    這個國家已經有幾隻獸人的部族和人類混血,失去了自己獨自的麵貌。特別是蛇的部族,由於族人多有不孕的症狀,他們刻意和人類進行交融,也因此失去了大部分的靈力。蛇在貝斯提亞是司掌咒術的部族,因為如此,貝斯提亞正逐漸在喪失自古繼承而來的一項重要文化。


    獅子一族決不能重蹈覆轍。


    迪歐克雷斯終究還是屈服在法律麵前了。


    放棄那個女人吧。


    其中一名長老對衛兵下令。


    把女人收拾掉!


    迪歐克雷斯驚訝的從王位站起身。


    “不!”


    沒能把持住的他,開始檢視起自己快要痊愈的傷口,卻弄巧成拙地挖開了那道舊傷。迪歐克雷斯陷入更進一步的追憶。


    “我會帶那個女人逃走。”


    深夜的氣息浮現於記憶。好友的味道也一同重現了。


    房間裏非常陰暗,即使迪歐克雷斯的眼睛在夜晚一樣靈光,也沒能看清楚好友那時的表情。


    “然後,我也會一起逃走。我會帶著女人銷聲匿跡,讓喜歡閑言閑語的麻雀們去發揮他們的想象力,編出一套下三濫的故事,這樣剛剛好。”


    “別這麽做,弗爾格。這樣你就再也不能回國了。你一樣是被禁止和人類交流的。不管是你的名望還是立場,全都會因此而一敗塗地。”


    “那麽,女人就得死。”


    狼的聲音在濃密的黑暗中傳開。


    “這個國家需要的,是迪歐克雷斯無罪的事實,像我這種人對他們來說,根本就無所謂。你必須保持超然的立場。隻讓女人逃走的話,會為你留下疑慮與痛處。剛打完一場慘烈的仗,使得國家元氣大傷。要是沒有你的話,這個國家應該會滅亡吧。你得把國家重建起來才行。”


    好友的苛責讓迪歐克雷斯低吟出來。


    “可是……”


    “我不是來跟你辯論的。永別了,迪歐克雷斯。”狼轉身離開。“這輩子八成不會再有能和你喝酒的夜晚,隻有這點讓我感到很遺憾。”


    於是,迪歐克雷斯變成了一個人。


    “那麽,從今以後,我不會希冀自己有任何幸福。”


    迪歐克雷斯大吼。


    “我要將那種東西丟進火裏,當成燃料,隻為國家的興盛而全力衝刺。好友的功勳以及榮耀被火燒掉,女人則隻需舍棄在路旁,我已經沒有任何能夠希冀得了。世上不再有我的存在。有的隻是‘獅子王’,還有岩石刻成的王位。我的情緒已經死盡!我隻會為了自己以外的事物而付出!這一切,都是為了奠基於權威的秩序!既然我已經將法律與權威視為自己的真愛,這兩項就必須是絕對的!那麽,就讓我變成一具為了它們而存在的蒸汽機械吧!就讓我親自成為法律,將所有的障礙鏟除吧!如果世上的人們希望我這麽做的話!”


    在追溯回憶的路徑隻有意識而已。迪歐克雷斯的喉嚨像遠方的烏雲一樣,正不斷地發出低鳴。守候在周圍的眾將兵,都緊張的繃緊了肩膀。超越尊敬的情思,獅子王為他們帶來的是滿腹的畏懼。


    “陛下,門已經打開了。”


    亞斯奎·畢歐斯鄭重地行了一禮。從他臉上看不出有任何表情。“請您對我的知己大發慈悲。”


    “亞斯奎啊,別將心思放在瑣事上。”


    迪歐克雷斯這句話也是講給自己聽的。


    他做出手勢,要全軍殺進塔


    內。


    浮遊平台載著布蘭妮裘,無聲無息地下降至塔底。移動的速度快的讓她以為內髒差點往上移位。


    升降機一聲不響地停到一樓,布蘭妮裘則豎起肩膀,從上麵踏著具有高壓氣息的腳步聲走下。


    無數的貝斯提亞士兵隱藏不住動搖,紛紛把目光注視在她身上。布蘭妮裘看到士兵們掃蕩甲蟲的景象。靠著穿在身上的厚重板金鎧甲,他們完全不把帶有強酸的液體放在眼裏。她也從士兵們的身手,看出這群敵人是經過不少磨練的。


    在眾多死板的鎧甲簇擁下,身著青銀兩色服裝的美女就佇立於中央。她傲然地開口說道。


    “我是魔女布蘭妮裘。”


    然後,像是示威一般地,她直直伸出手中的水晶短杖。


    “基於某些因素,我不能讓人通過這裏。貝斯提亞的諸將兵啊,退下吧。要是你們離去,我便不致取你們的性命。”


    這番狂言妄語讓士兵們畏怯了一瞬,但他們立刻舉起矛槍、長劍、長柄斧,朝布蘭妮裘攻上前去。


    白色的濃霧唐突地充塞於整層樓中。仔細一看,這陣突然冒出的白霧其實是極其微細的冰雪結晶。白霧吸附、圍繞到鎧甲上麵,讓漆黑的護具染成白色,士兵們則一個接一個倒下了。


    白霧立刻散去,視野又再度變得開闊。隻有布蘭妮裘一個人傲然地站在原地。


    她露出冰冷的微笑。


    “如果是哥哥的話,他應該會說自己有手下留情,沒用劍刃砍下去吧。隻要馬上為他們治療,就不會對生命造成危險。”


    從入口又有新的一支隊伍殺進來了。


    他們兵分兩路,其中一邊與布蘭妮裘對持,另一邊的人馬則將傷兵帶出塔外。手腳還真是迅速啊,布蘭妮裘心想。要是對方發動一波接一波的輪番攻擊,自己可能就無法手下留情了。


    大量的士兵穿著黑色武裝聚集在入口一帶,才看見他們像風吹過草原一般地產生波動,這群人轉瞬間便退到了兩旁。


    一名身披金邊黑盔的高大戰士出現在布蘭妮裘眼前。那人一麵散發出不可等閑視之的威嚴,一麵讓金黃色的鬃毛隨風搖曳,緩緩走進了人龍之中。


    “獅子王”的左邊隨侍者山豬獸人,右邊則有水牛獸人守候在旁。這兩人的體格比起一般人都要高出許多,手上的武器也都殺氣騰騰,但他們散發出來的壓力,仍完全不及迪歐克雷斯。


    王停下腳步,隨侍的兩名戰士也停住了。隔著約有二十步遠的距離,“冰之魔女”以及“獅子王”彼此對持。


    “迪歐克雷斯陛下,好久不見了。您記得我嗎?”布蘭妮裘鄭重行了一禮。


    “我才在想,這個人怎麽會這麽麵熟呢,原來是魯恩貝魯的艾拉女王啊。你可真是好膽識。”


    由“光明軍勢”的大元帥說出的這句“好膽識”,聽起來格外不同。


    “你為何會在此?”


    “基於某種緣故,短時間內我必須禁止他人通過這裏。”


    像是為了擋住去路,布蘭妮裘拿起魔杖,擺好架勢。


    “即使來者是陛下您,我也不能放行。”


    “你阻路的緣故是?”


    “信義……不,也不盡然。”布蘭妮裘斜過頭,微微地笑了出來。“不管怎麽說,還都算是相當個人性質的願望。”


    “艾拉大人,我並不想說狠話,你退下吧。也請這樣告訴你的王兄。我不願讓魯恩貝魯成為‘光明武力’的敵人。”


    “這與魯恩貝魯沒有關係,是我一個人的問題。”


    “你認為這能讓人信服嗎?”


    “我會堅持自己的意見,陛下。”然後,布蘭妮裘帶有挑戰意味地說道。“迪歐克雷斯陛下,聽說在貴國,隻要能夠貫徹信念、以力服人者,就是最後的贏家。我將在此貫徹自己的信念。”


    “退下吧,公主。你的主張與無法之徒是一樣的。如果你自認是文明之人,就應該遵從法律。”


    布蘭妮裘抬頭挺胸地放聲說道。


    “能夠束縛住我的,隻有存在於我體內的法理而已。”


    迪歐克雷斯黃澄澄的透明眼睛瞪向對方。


    “我將把你視為法律的敵人!”


    甩過皮革披風的下擺,迪歐克雷斯將手擺到腰際的劍柄上。兩旁的兩名戰士也跟著激昂起來,打算挺身向前,然而一句“膽敢逾越!”又讓他們迅速退了下去。迪歐克雷斯威嚴十足地緩緩拔出佩劍。在布蘭妮裘的眼前,火炎的劍身從黃金色劍鞘被拔出,劍鞘的火炎越燒越旺,火頭幾乎就要燒到天花板。


    光是被拔出,燃燒的劍身就讓現場的空氣隨之加溫,體內的氣溫急劇提升了起來。祖先傳下的王家魔劍劍鞘之後,布蘭妮裘已經無意再編織恭敬的話語。隻剩下遵從“牙之法”以力服人一途而已。


    迪歐克雷斯將左手插在腰際,向前走出了幾步。然後,他慢慢轉過手腕,讓火柱橫向掃了過去。


    在“獅子王”手中的火柱,瞬時變的猛烈萬分,化成了火炎的狂嵐,猛然燒向布蘭妮裘。


    布蘭妮裘事前便知道會有這樣的攻勢。她解放自己的魔力。


    冷冽的暴風雪從布蘭妮裘的短杖一直線吹出,包含大量冰與雪的旋風變成一道長蛇,纏到了火炎狂嵐的上頭。冰與炎的狂嵐像是兩批野獸彼此互咬,最後兩者都耗盡了力量,消逝於空中。


    迪歐克雷斯大劍一揮,將劍刃舉至身前。火柱在他手上使來就像決鬥用的細劍一般,


    炎劍化成一條火線,延長到布蘭妮裘的眼前。


    一道冰柱在布蘭妮裘眼前立起,擋住了火線。同時間,冰柱不自然地生出樹枝狀的冰,尖銳的冰樹枝描繪出曲線,打算穿透迪歐克雷斯的身體。但燃燒的魔劍越發威猛,隻靠餘波便融化了冰樹枝,同時也將冰柱擊碎。布蘭妮裘勉強躲過這一擊,但她的肩膀卻產生劇痛,一部分的衣服也讓火焰給燒掉了。


    “艾拉!別留在原地!”


    擊退了攻上樓梯的貝斯提亞兵,凱涅爾一邊衝下樓,一邊叫道。布蘭妮裘聽從他的建議,翻過背後的短披風,拔腿就跑。布蘭妮裘心想,這種壓根不會想要躲起來偷襲對手的氣魄,實在很像是哥哥的作風。她在空中製造出無數的冰劍。隨後,冰劍便同時朝迪歐克雷斯飛射而去。燃燒的魔劍消滅了這波攻勢。但魔劍也受到這陣冰凍魔力的影響,力量正在逐漸減弱。


    在奔跑的布蘭妮裘周圍,開始有冰之精靈聚集在一起。半透明的冰之處子飛舞在空中,全身赤裸的她們手持冰劍,舞動著自己的身軀。


    火炎狂嵐再度卷起。


    布蘭妮裘則對冰之精靈們下達攻擊命令。


    3


    席恩、庫比多以及真央抵達了更高的樓層。


    那裏與之前樓層的構造並不相同,看不到自動升降機的柱子;地板雖然也鋪滿了四方型的地磚,顏色卻顯得不一樣。縱橫交錯在地麵上的是白與黑的地磚。白色地磚八成塗有珍珠粉末,黑色地磚則是以大塊的黑曜石削成的。席恩覺得自己似乎在夢裏看過這樣的地方,他感到有些頭痛。


    三個人百般謹慎地審視了整個房間,感覺不到裏麵有怪物、鬼魂之類的氣息。踏進房間之後,席恩朝著位於對麵的樓梯入口前進。


    一麵讓穿著長靴的腳踏在奢華的地板上,某股不安的情緒虜獲了席恩。這裏給他一種不快的感覺……就好像自己的內髒被人觸碰到一樣,令人生厭。


    真央看起來似乎並無大礙,而庫比多……也是一臉平靜地跟隨在席恩的後麵。席恩打算朝他們攀談,卻發不出聲音。他在樓層中央停了下來。


    有陣高周波的聲音,如同針一般地穿透過席恩的耳朵。霎


    時間,他喪失了平衡感。席恩感覺自己好像倒到了地上,但實際上他並沒有跌倒。跌跤的隻有他的認知、他的意識而已。席恩的意識開始天旋地轉地回轉起來。麵對這種來路不明的錯覺,他完全沒有可以抗衡的力量。席恩看見庫比多以及真央的身體漸漸遠離。他就連出聲要對方等一下都做不到。


    等我!


    “要我等多久都行……我是這樣講啦,但事態好像等不得喔。”


    猛烈地昏眩感突然停了。


    真央與庫比多的身影,都從席恩的眼前消失了。不僅如此,連圍繞在身旁的塔壁都不見了。地板在他的視野中無限地延伸而去,與地平線相連在一起,而天空也變成了黑與白兩色。


    聲音的主人在席恩眼前漂浮著。對方的背上長有翅膀,盡管翅膀有在拍動,但那卻是人造的翅膀。他背的是一具能讓自己展翅飛翔的飛行機器。那人有著少年的外表,體型極為消瘦,身上則一絲不掛,但他身上裝著許多貴重金屬製成的裝飾品,並沒有性器官。“你還認得出我嗎?”


    “卡拉哈德!”


    “沒錯,我正是卡拉哈德。”對方露出了孩子般的笑臉。“好久不見……對我來說算是好久不見啦。”


    “你……”席恩認為自己是在做夢。“你不是應該已經死了嗎!”


    “沒有錯,喔的確是死了。”卡拉哈德平靜地說。“是你殺了我的。那時候你靠著戒指的力量,化身成一隻拿著劍與弓的鳥,把我殺了。那是真的很慘,多虧有你,我才會死得這麽徹底。我連靈魂都被徹底粉碎了,根本沒辦法投胎轉世。”


    “你要是死了,就不要在我麵前出現!”席恩慘叫。“你到底是什麽!是幽靈嗎?還是我在罪惡感下看見的幻覺。”


    “至少,我不是用幽靈這種概念就能一語道盡的東西。”卡拉哈德說道。“太過完全的死,會連死的概念都一起殺掉,使得死亡本身也跟著消失。”


    “我不想跟你玩文字遊戲!”


    “沒錯,這是文字遊戲,也是一種駁論。”赤裸的少年愉快地笑道。“不想玩也無妨。不管你理不理我,駁論都一樣存在。啊,不對,基本上‘有’跟‘無’的概念,本身就是一種駁論了。但是呢,厭惡對方、不把對方當一回事,這些舉動對於一個實際存在的個體,都能發揮出最大的攻擊效果。從這個角度來看,你對我采取的態度是正確的。隻要想著‘你根本不存在!’,人就可以將某些事物消滅的一幹二淨。你似乎很了解這一點呢。”


    “——!”


    “不過,你是沒辦法將我驅離的。因為你打從心理認同我的存在,就某種意義來講,你甚至還覺得我很親切呢。雖然你並不想承認,但你是喜歡我的。總之,我沒死,可是也稱不上是活著。我隻能在不是白天,也不是夜晚的狹窄線上,悠哉悠哉地玩著平衡木而已,這就是我……那麽,要是你懂的話,就來了一聊吧。”


    “我跟你沒什麽好聊的!”席恩大叫。


    “這是你所殺的人留給你的訊息,至少安靜地把話聽完吧。”


    卡拉哈德對席恩投以憐憫的表情。


    “像這樣跑來見你,其實是很辛苦的喔。如果條件沒有備齊的話,我是不可能過來的。最礙事的就是那個蛇女了。隻要有她在,我根本就怕得不敢露臉呢。再說,我還得選個次元會交錯的時機。”


    卡拉哈德講話的速度變得越來越快了。他似乎相當樂於和別人賣弄自己的知識。


    “就這個意義來說,這座塔實在是太方便了。這座塔既存在於你們的世界,同時也存在與其他的世界。畢竟,這原本就是神明在玩的萬花筒嘛。說到這個神呢,他並不是你們拘泥的那個人造物體喔。他待在更上麵的地方,性格也很差。我在掉到次元的夾縫之後,就成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存在。就是因為這樣,我才能見識到那些東西。我看透了世界的秘密喔。而且還知道,原來你跟世界的秘密是緊緊相連的。我是想在用語言能說明的範圍內,跟你把事情講清楚才跑過來的……”


    席恩感覺到一股難以言語的戰栗,他開始發抖。


    “我不想聽!我什麽都不想聽!你已經死了!快回到死者該去的地方吧!”


    “真是頑固的家夥!”


    卡拉哈德失去耐性。他拍動翅膀,在空間裏忽上忽下地漂浮著。


    “我不是說了嗎?是生是死根本不重要。不過,你要是多少有點愧疚的話,和我講點話也是可以的吧。畢竟殺了我的人就是……”


    “不要一直說我殺了你!殺了你的人不是我,是……”


    “你想說是姐姐嗎?好卑鄙喔,這是在逃避責任吧。”


    卡拉哈德表情認真地望向席恩。


    “在我還是人類的時候,將死亡賦予給我的確實是姐姐沒錯。但賦予更上一層的死亡給我的,不就是你嗎?讓我變成這副模樣的,就是你啊。既然當事人的我都這麽說了,不會有錯的啦。”


    “我……並不是那個意思……”


    “你還能有什麽意思?”卡拉哈德露出訝異的臉。“根本說來,要把世界變成這副模樣的人,不就是你嗎?你就是為了實現這種結果,才被製造出來的機械啊。啊,對了,我就是想告訴你這一點才過來的。聽好了,你最近似乎一直拘泥在地上的人造神明的樣子,我在當人類的時候也是這樣,所以我也沒什麽好怪你的。可是真正的問題,是出在真正的神明上麵喔。”


    席恩並不想聽,但他沒辦法塞住自己的耳朵。卡拉哈德繼續說道。


    “本來就是這樣嘛,講什麽‘獸神’還是‘神龍’之類的……要是讓他們複活的話,人類是有可能滅亡沒錯啦,但如果有地震、海嘯、龍卷風出現,人類一樣會滅亡啊。這對宇宙來說,隻不過是件微不足道的事而已。簡單來說,有某種存在製造出了獸神與神龍,而那所謂的‘某種存在’,同樣也是被製造出來的,這樣的關係還能一直往上延伸喔。感覺就好像主人之上還有主人的主人的主人……總而言之根本就沒完沒了。原本你是有力量打破這些階級的,你應該是這樣的道具才對。有能力在階級化的宇宙掀起革命的人,八成隻有你了。不過,你原本的使命其實並不是這樣的……我對你的發展很期待呢。”


    “我……我……”


    席恩語塞了。


    “你說,我到底是什麽?”


    卡拉哈德立刻作出回答。


    “與神造之物為敵的存在。”


    “——”


    這個時侯,卡拉哈德突然急著拍動起翅膀。他開始左右張望。


    “哎呀,已經沒時間了。我很快就會被趕出這裏了。趕快趁現在把你有興趣的事告訴你吧,關於你的記憶啊……”


    “記憶!你是說,我的記憶——”


    “變成這副模樣之後,我被剝奪了所有幹涉世界的物理手段,相對地,我卻能知道各式各樣的事情。你會失去記憶,並不是‘麵具’心血來潮下的決定,也不是出於偶然。一切的一切其實都是設計好的,這是為了讓你成為‘什麽也不是的存在’而設定的程式。”


    “誰會——是誰設計的!”


    “我已經說過答案囉。你應該很快就會取回記憶了,這也幾乎是可以底定的事情。不過呢……”


    “——”


    “不過你所取回的記憶,卻沒有任何人能保證那就是你的東西。甚至連‘巫女’也一樣。你或許會覺得那不是自己的記憶,並因此感到痛苦吧。你真正想要的並不是記憶,而是確信自己就是自己的安心感,那是沒有人能幫助你得到的……”


    “你騙人!”席恩尖叫出口。“怎麽會有這種事……”


    “哎呀,我真的沒多少時間了……


    ”卡拉哈德的翅膀拍的越來越快。“快點把你那些無聊的工作收拾掉,到我這裏來吧。老實說,一個人待在次元的縫隙中真的很無聊。隻有思考會靈光到自己都生厭的程度就是了。”


    “我才不會奉陪!”


    “真是冷淡耶……”


    席恩凝縮在體內的恐懼與厭惡感爆發了。“卡拉哈德,你根本就不存在!你隻不過是我的罪惡感製造出來的模擬人格罷了!”


    “要這樣想是你的自由,但你也無法得到確認。”


    “你是存在於我心中的邪惡。”


    卡拉哈德帶著憐憫的情緒開口。“你心中根本就沒有邪惡。你沒有和常人一樣變成善或惡的權利……總而言之,從今以後呢,我會成為你的守護天使。我還會來見你,到時再聊吧。”


    “不對吧,你應該是惡魔或亡靈才對。”


    “要這樣想也是你的自由,你是自由的,除了戒指與蛇之外,沒有東西能束縛你。”卡拉哈德露出挖苦人的微笑。“要是波長吻合的話,再見麵吧。也請你幫我跟哥哥與姐姐打個招呼……”


    白與黑的空間發出霹靂一聲,迸裂而開。


    下一個瞬間,世界碎成了粉末。就像撒落在空中的寶石一樣,天與地在結晶化之後炸裂開來。卡拉哈德也碎裂了。席恩在此時領悟到,自己也和身邊的一切一樣,碎散於當場了。


    當席恩張開眼睛時,真央與庫比多正一臉擔心地在望著他。席恩手上還拿著劍與杖,他倒臥在地板上。


    席恩站起身子。然後他緩緩地審視周圍。那裏的地板並沒有白與黑兩色,而是和其他層一樣,是以灰色砂岩與青色大理石構成的。


    “怎麽了?”真央說道。“你不要緊吧?”


    “我做了一場夢……那應該是一場夢。”席恩體驗了某些事情,但那些事在他的腦海裏隻剩下夢一般的模糊印象。


    席恩甩了甩頭,他已經完全記不清自己夢到了什麽。


    4


    席恩與同伴們停住腳步。他們又走到了樓梯的盡頭,並在那裏看見通往新樓層的入口。從入口裏頭,正有某種近似機械的低沉聲音不斷地傳出。


    彼此點過頭之後,一行人一鼓作氣地衝進入口。裏麵沒有怪物,也看不見陷阱一類的裝置,但整體的樣貌卻與前幾層大相徑庭。各種金屬與非金屬構成的裝置被設置於牆麵,整層樓的內壁全被不知名的裝置覆蓋著。


    那些機械類的物品都是以無機質的材質所構成,有的呈現平麵,有的則是曲麵,機械之間還有粗大的管線交錯相連在一起。那模樣不得不叫人聯想到生物的內髒。其中特別吸引人注意的部分,是沿著牆麵豎立的無數玻璃容器,那些容器的體積並不小,形狀讓人聯想到棺材。


    在玻璃容器之中裝滿了液體,裏頭似乎浸泡著某種有形的東西,但因為玻璃表麵並不是完全透明的,眾人也沒辦法看清楚,那到底是什麽東西。再說,席恩也不想去確認那是什麽。


    庫比多低語。


    “就是這裏。席恩,我們順利抵達了。”


    “就這裏啊……”


    “這地方很讓人討厭吧……”


    庫比多明顯地露出厭惡的表情,對此席恩則感到有些狐疑。席恩在想,這個地方的功用或許和外表看到的並不相符,但即使多做質疑,八成也得不到明確的答案才對。席恩已經受夠意味不明的回答了。


    就在這個時候,有名女性從房間的死角現身了。在席恩看來,對方就像從什麽都沒有的地方突然冒出來的一樣,他心裏產生了一股畏懼。


    從席恩等人的位置看去,女性剛好就站在橫切樓層的正對麵。原本那裏應該會有通往上層的樓梯入口才對,但在這層樓梯卻看不見,隻有疑似用來操縱機械的監控台,以及裝飾在牆麵上的一麵大鏡子而已。


    真央低聲說道。“她是誰?”


    庫比多低聲回答。“誰知道,反正是個美女。”


    席恩觀察起女性,他吃了一驚。女性的臉孔長得跟琉奈很像,要說她們的五官一摸一樣也不為過,隻不過女性的年紀大概比琉奈還要大上十歲。在她小小的臉蛋上,還戴著一副眼鏡。琉奈的頭發長到腰際,而女性的頭發則修齊在肩膀一帶,她還把發量打薄過。女性身穿有顏色的女用襯衫,穿著合身的窄裙與隻包住腳尖的尖尖鞋子,外麵還披著一件下擺長到小腿的白衣。


    “你們來這裏有什麽事?”女性開口說道。雖然還不到親切的程度,但一行人能聽出她話裏的善意。


    似乎是喉嚨的狀況並不好,女性的聲音聽來有些沙啞,聽起來卻也算得上頗有魅力。席恩覺得對方的聲音好像在哪聽過,但他回想不起來是在哪裏聽到的。他在想,那說不定是之前曾經附身在琉奈身上的女性之一的聲音,不過這說不定隻是對方長得酷似琉奈的關係而已。


    席恩一麵感覺到自己是在和琉奈本人對話的錯覺,一麵回答了對方。“我是來這裏接受‘神龍試煉’的,聽說這裏就是接受‘試煉’的地點……”


    “‘試煉’?喔,我懂了……”


    女性先斜過了頭,但她馬上理解了席恩的話。女性手插在上衣口袋裏,橫越過鏡子的前麵,她操作起監控台。


    “換句話說,就是想直接進入三頭龍的主係統吧?你們的目的是鑰匙嗎?”


    “鑰匙?”


    “對啊,鑰匙。”女性不修邊幅地坐到了監控台邊邊。“用來解決能源的控製鑰匙。你們是想要那個吧。”


    “啊……沒有錯。”席恩回答。“我們是叫它‘神龍之劍’。”


    “那還真是浪漫,不錯啊,我喜歡這種名稱。”


    露出知性的微笑之後,女性走近席恩等人身邊。


    “那麽,如果配合你們的調調來講的話,我就是這項;試煉‘的祭司。如果要讓試煉的程式啟動,需要幾項物品來讓係統發下核準,你們有帶來嗎?”


    “有。”


    “煉金術之杖卡德凱烏斯、龍魂水晶、還有殺過龍而染上龍血的劍。”


    席恩大感訝異。


    “前兩項東西就在這,但最後一項……”


    “沒有嗎?不對吧,你手上拿的不就是嗎?”女性用手指指去。“你的劍夠資格,即使是龍人族的血也無妨,因為他們比龍還更貼近龍啊。”


    “拉薩拉斯……”


    席恩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劍上麵,他差點因而昏過去。席恩產生了整把劍沾上赤紅血液的幻覺。


    席恩一直避免去回想那件事,可是絕對無法遺忘的記憶又浮到了他意識的表麵。用鋼鐵貫穿堅硬鎧甲、堅硬鱗片的感觸在掌上複生起來。跟著則是比那些都要柔軟的手感……


    想要嘔吐的不適感覺襲向席恩,他忍著不讓眼淚浮出。龍人戰士、戰友拉薩拉斯——奪走其生命的,正是席恩本人與他的劍。這項認知從內側穿上心頭,吞食起席恩體內最為脆弱的部分。


    注意到席恩變的臉色蒼白並且開始發抖,女性快步靠近了他。也不知道是從哪裏拿出來的,女性取出某種透明的器具,把那抵到了席恩的前臂並且按下開關。席恩感覺到自己的心情迅速平靜了下來。這似乎是因為女性對他注射藥品的關係。


    “感覺怎麽樣?”女性說道。席恩朝對方點點頭。


    染有龍血的劍……自己為什麽會擁有這種需要可以準備的東西?席恩開始認為這整件事情似乎是已經被安排好的,他知道這樣的想法並不健康,卻也沒有辦法將疑惑從心裏抹去。


    “怎麽樣?今天先放棄會比較好吧?”女性說。


    “不。”席恩搖頭。“我已經沒有退路了。”


    女性點了頭,並且伸出雙手。


    “那就開始吧,將劍與水晶交給我。”


    席恩將那兩項物品拿給了對方。他在想神杖又該怎麽辦,不過似乎拿在手上也無所謂的樣子。


    女性回到監控台前麵,在她進行幾項操作之後,排列在旁的玻璃容器之中,有兩具發出了空氣外流的聲音。那裏麵是空的。女性將劍與龍之首飾個別擺進不同的容器裏頭,關上蓋子。於是容器便自動注滿了液體。液體的密度似乎很高,鋼鐵打造的大劍在容器中甚至會緩緩地浮上浮下。


    “過來這裏,你一個人來。”


    在女性的催促下,席恩帶著神杖來到鏡子前。


    “看著鏡子。”


    席恩看了鏡子,站在那裏的是手中拿著翼之杖,而且左右顛倒的自己。他滿臉茫然的表情,簡直就像是個沒有獨自意誌的人偶。


    真像具空殼,這就是我嗎……?


    “也不知道是誰取得名字,不過這麵鏡子叫做‘一幻鏡’。”女性說。“鏡子是映照出影像的道具。但是呢,少年,這麵鏡子也會照出光芒,就像是這樣。”


    女性在監控台上進行操作。席恩的背後便點起了一道黃色的人工光芒。鏡子裏的耀眼光線讓席恩迷惑了。


    “少年,鏡子裏的光是什麽呢?光本身就是倒影嗎?那麽,被映在鏡子裏的光所照出來的你的倒影,又是什麽呢?”


    光本身就是倒影?


    這是駁論,席恩心想。


    就在這個瞬間,光芒從鏡子裏滿盈出來了。宛如水流一般,光包圍了席恩的全身。他被有著纖細感觸的光所包圍了。席恩想叫出聲音,卻發不出聲音來。而後,就像時光回溯那樣,光之洪流又被吸回了鏡子裏頭。


    “不要害怕!”庫比多立刻叫道。“不要害怕戰鬥!不要害怕刀刃!不要害怕你自己的劍!隻有透過戰鬥,才能讓某些事物痊愈!地獄並不存在與戰鬥中,而是在你放棄戰鬥之後才會出現!我……我已經徹底體會過那種滋味了!”


    光芒消逝後,席恩的身影也從鏡前消失了。


    絹絲般的纖細光束逐漸纏繞到席恩身上,不知道要將他帶到何方。他身處於一個不亮也不暗、不寬也不窄的空間之中。或許被光束拖離,隻是席恩的錯覺而已,實際上他留在原地也說不定。一切的一切都顯得模糊不清,席恩就連自己是醒著,還是正在睡夢之中都不知道。他看見逐步凝聚而成的白雲,也看見海嘯將山丘卷走的景象,還看見大海變成沙漠、以及沙漠長出大片森林的過程。這項景象都被五彩繽紛的光芒所點綴著。像是從紅色山岩熬煮而成的赤紅、比任何一種毒物看起來都更致命的翠綠、就連心靈都會為之凍結的蒼藍、宛如要讓一切風化的土黃——各種色彩馬不停蹄地在閃爍變換,忽明忽暗,時時在改變大小、位置與配色,時而讓景色模糊,瞬時間又消逝在眼前,由別的色彩所取代,就好像是以不安定為主題的藝術作品一樣,自始至終都保持在不安定的狀態。


    席恩在這種不可思議的世界裏一直飛行,然後他感覺到,自己正朝著天空在上升。速度持續地變快,景色因速度而融化,像是將既有的顏料全混合在一起就會變黑那樣,黑暗出現了。在黑暗之中,席恩隻有感覺到加速而已。而後,天頂冒出了一個小小的光點,他一股勁地朝那上升而去。眼見光點越變越大,席恩看出那個發光的場所,是一個閃閃發亮的圓形平麵。有道人影就落在哪裏。這段時間內席恩仍持續在朝光源靠近。人影是上下顛倒的,那人似乎把天花板當成地板來站,還穿著鎧甲。


    這時候席恩察覺到自己不是在上升,而是在墜落。發光的場所逼到了他的眼前。自己會摔死——這麽想的瞬間,宛如跳進深水中一樣,席恩被某種看不見的阻力接住,自然地讓身體翻轉了過來。


    他就這麽著陸在發光的舞台上了。


    席恩的心髒正在撲通撲通地發出劇烈律動,打算將活力輸送至他的全身。席恩聽得見自己心髒的聲音。他覺得那聽起來就像是原始的慶典鼓聲。


    從看到小小人影的時候,席恩就認出對方的身份了。


    那人身穿白銀鎧甲,仰著身,好似能將所有東西接下地穩穩站在地麵上。


    從鎧甲伸出的手腳上,都有翡翠色的鱗片在發著光。


    龍頭上長著兩支傲然而立的犄角。


    “拉薩拉斯!”


    席恩叫道。


    但拉薩拉斯卻像不認識席恩似地,一動也不動,就連表情都完全沒變。


    拉薩拉斯眯著眼睛,從他眼裏看不到親昵與憎恨,唯有中立而已。就連威嚴也沒有,他看起來就像尊毫無意識的雕像,隻會呆站在原地。但拉薩拉斯的眼睛明顯地在看著席恩的動向,這也使席恩確定他並不是雕像。


    “拉薩拉斯?”


    席恩再度呼喚對方。


    “他”總算開口了,渾厚的聲音響徹四周。


    “我乃神龍”


    絲毫不帶人味的聲音讓席恩聽的汗毛直豎。


    “我乃神龍,試煉之地已備妥。”


    “拉薩拉斯!你是拉薩拉斯吧!”


    “我乃神龍,汝若想取得龍的兵器,就來殺了我——”


    “!”


    才聽到那句話,席恩便僵住了。


    “我不要!”


    他大叫。


    “我不要!我不想再殺害你第二次了!”


    拉薩拉斯踏出一步,席恩因害怕過度而退縮了。不知道是什麽時候,拉薩拉斯已經拿起了武器,那並不是他平常愛用的兩刃戰斧。


    那是一把劍。


    拉薩拉斯拿在手上的是席恩的大劍,那同時也是將他殺害的劍。


    然後,席恩看見了。


    他看見拉薩拉斯的白銀鎧甲上,開著一個風孔。風孔是被紅黑色的東西所堵住的,而在洞裏頭,也能看見暗紅色的某種物體。


    無可置疑的——拉薩拉斯過去被席恩用劍貫穿的那個傷口,一直到現在都還保持著原樣。


    席恩不禁尖叫出聲。


    他尖叫起來,他像個孩子一樣的嚎啕大哭。


    “我……我怎麽會做出這種事情呢!”


    拉薩拉斯輕而易舉地用單手舉起大劍,他像是在使一把切肉菜刀似的,把那揮的虎虎生風。


    “我乃神龍,將我殺了。”


    席恩打算再度發出拒絕的尖叫——


    然而,他卻發現自己握起了劍。


    席恩原本握在手上的,是琉奈的神杖。那把神杖改變形狀,變成了一把劍。長長地握柄在此時變成了合手的劍柄,白與黑的翼狀杖尖則變成劍鍔,在那前端則生出了直而細的劍身。


    席恩對手握的兵器感到畏懼,想將那放手。


    這時候,拉薩拉斯已經跨步砍來。席恩半無意識地舉起劍抵禦。細劍襠下了大劍的一擊,沒有折斷也沒有變彎。


    拉薩拉斯的下一擊來了。


    席恩決定這次一定要把劍放下,讓自己的身體暴露在對方的劍刃之前,但翼之劍卻一反他的心意,轉過了劍身向對方回擊。


    “住手,琉奈!”席恩直覺性地向劍叫道。“我希望能死在他的手上!”


    大劍又襲擊過來。翼之劍三度自己舉起,掃開了大劍的攻勢。每次席恩打算要放棄性命時,翼之劍就會像有本身的意識一樣,將他拉回戰鬥之中。


    席恩不得已地將劍重新握緊,擋下、掃開、化解掉拉薩拉斯的攻勢,隻要席恩有揮劍的意願,翼之劍似乎就不會妄動。


    席恩把意識集中在劍尖,像是劍士在決鬥一樣地轉過身,並且開口。


    “拉薩拉斯,你殺了我吧!”


    “我乃神龍。”


    “你是拉薩


    拉斯,你把我殺了吧!”


    “我乃神龍,將我殺了。”


    拉薩拉斯向後墊步,然後便龍卷似地在頭上回轉起大劍,並且利用其勢使出了一記大鐮般的橫掃。


    這是拉薩拉斯最擅長的一招,席恩僥幸躲過了這一劍。大招揮空的拉薩拉斯露出了明顯的破綻。就是現在,席恩心裏想著,他可以利用細劍的輕巧,電光火石地刺向對方的胸口……麵對做出這種動作的自己,讓席恩忍不住趕到不寒而栗。自己竟然又打算殺害對方!


    拉薩拉斯用護手擋開了席恩帶有迷惑的劍尖,緊接著就是大劍一揮,劍身深深陷進席恩穿有鎧甲的肩頭。鎧甲凹陷,席恩感受到劇痛。這一劍或許劈裂了他的骨頭。


    “這乃是你的傷。”


    拉薩拉斯用自己的手,摸了自己胸前的傷口。


    然後他說道。


    “這傷乃是你的傷,劍傷必須痊愈才行。”


    拉薩拉斯重新把劍舉起,席恩思索著讓對方把劍脫手的方法。趁著空隙,席恩瞄準拉薩拉斯的劍身根部揮去,打算將對方的劍擊落。但他的意圖被看穿了。拉薩拉斯反手擋下細劍,並且握起左拳,狠狠轟向了席恩。


    “我乃神龍,將神龍殺了。”


    被轟飛出去之後,席恩甩了甩感到暈眩與惡心的腦袋,他擦過嘴角,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也不知道為什麽,就隻有手上的劍始終沒有放手,簡直就像煮粥一樣。


    “神龍之劍隻能賦予弑神者。”


    “我已經殺了你了!”


    席恩的眼睛再度泛出幾許淚光。那或許是被揍了之後而流出來的眼淚,淚水源源不絕地冒出。


    “唯有透過劍,劍傷才能痊愈。你的傷隻能用劍來治療。”


    “我根本不想被治療。我想受到懲罰。”


    “如果是這樣的話,席恩,愛爾雯將成為獸神永遠的禁裔。”對方以拉薩拉斯的聲音開口了。


    “——”


    席恩的冷靜雲消霧散了。


    愛爾雯——


    這個名字讓席恩出現了激烈的反應。席恩的自我已經不聽使喚,他的存在正在和對方的話產生共鳴。超越理性、超越感情,他所有的內在都燒成了白色。席恩全部的人格——從至今仍未出現在表麵的細微特質,一直到潛藏的太過深遠的古老部分,甚至連存在已經超越時空與肉體的所有構成他的要素,都為此顫動不已。那是在灼熱中產生的顫抖。席恩吼叫出來。這陣咆哮並非出於激情。有時候,大地底下看不見的扭曲會從某一點點火,進而造成大地震——就像那一樣,凝縮在他身上的扭曲一口氣噴發出來了,這陣咆哮正是出自於此。


    翼之劍發出了金色的光輝。


    像是嬰兒學步一樣,也沒任何招式可言,席恩不做多想地將劍刺出。


    然後他在瞬時之間,又恢複了原本的自己。


    席恩看見自己的劍尖,劍尖就插在拉薩拉斯的體內。


    翼之劍不偏不移地穿透了拉薩拉斯鎧甲的龜裂處。


    “唔啊……”


    席恩看見了自己最為畏懼的光景。


    “你已經成為弑神之人。”


    聲音響起。


    席恩打算將劍拔出來,卻拔不出來。


    翼之劍變得更為耀眼,光芒滿盈於四周。劍身已經閃亮到令人無法直視的程度了。神聖的光輝亦從拉薩拉斯的傷口滿溢而出,那陣光帶著宛如液體般的性質,從劍與傷口無窮無盡地傾瀉出來。


    忽然間,光芒停歇並四散於空中。席恩感覺到翼之劍正在消失。被他拿在手上用以貫穿拉薩拉斯的,是他自己的劍。取而代之地,拉薩拉斯的手裏則拿著翼之劍。


    聲音響起。


    “藉此,你的傷也被劍所治愈,你的傷即為你的神。傷被弑殺,神被治愈。”


    席恩一陣愕然,身體完全動彈不得。


    “傷被弑殺……”


    (——這是駁論)


    席恩看到那把劍微微地發出了某種並非金色,也並非銀色,而是近似於月亮光輝的光芒。


    受到沉默的聲音引導,他輕輕抽出劍。


    隨著劍從戰友身上緩緩地被拔出,拉薩拉斯的傷口從內側逐漸讓光芒所填滿。


    就連鎧甲的缺口都被完全填補起來了。就在此時此刻,拉薩拉斯的傷口已經完全看不見了。


    “這是……”


    一陣令人懷念的聲音傳說。“那個時侯,是你殺了我的。所以,也隻有你才能讓我複活。”


    “拉薩拉斯!”


    “我蘇醒了。沒有從劍與劍的戰鬥中逃避的你,將我帶了回來。”


    “拉薩拉斯!!”席恩叫道。


    “而你握在手裏頭的,正是‘神龍之劍’。”拉薩拉斯舉杖指去。“現在,你的劍即為‘神龍之劍’。‘你已經昭示正當的資格,神龍之劍亦基於正當的權利,從劍鞘中被拔出了!’”


    拉薩拉斯嘶吼一般地做出宣言。


    就在同一時間,“神龍之劍”發出光芒。就在席恩的掌握之下,“劍”自己高高地舉了起來。


    劍就那麽浮到了空中,席恩的身體同樣被劍牽引而上。受到劍的引導,席恩有如箭矢般地在黑暗空間中加速飛行。黑暗化為色彩,色彩則化為風景,他已經被帶回原本的空間之中了。


    5


    鏡子再度發出光芒,從鏡子的那端,有隻穿著堅硬長靴的腳踏了出來。


    席恩站到了原本那麵鏡子之前。跟著從鏡子裏頭現身的,則是體格厚實,身上展露著銀色與綠色光輝的龍人戰士。席恩手握大劍,拉薩拉斯則握著神杖。其中一具玻璃容器自動開啟了,而原本裝有劍的容器則變得空無一物。


    “席恩!”庫比多開口。


    “拉薩拉斯!?”真央瞪大了眼睛。


    “劍傷透過劍痊愈了。”拉薩拉斯說道。“他的旅程是為了取回失去的事物。現在他則是透過戰鬥,取回了我這一條生命。”


    “這麽說,‘劍’已經……”


    “他拿在手上的就是神器之匙,也就是你們口中說的‘劍’。”女性說道。“那樣道具並非是以寶劍的形態存在的。所謂的‘劍’指的是透過龍的係統,而能附加在任何器具上麵的特殊權限。或者,也可以解釋成是有權使用道具的個人。這樣該是比較妥當的說法。”


    “我懂你的意思。”席恩說道。


    “‘劍’會告訴我各式各樣的事情。龍的力量就寄宿在這把劍的裏頭。雖然這把劍是為了某種目的而製造出來的,但它也具備著一股額外的驚人力量。我想,我應該已經不需要戒指了。”


    “握有‘神龍之劍’者就是一頭龍。”拉薩拉斯開口。“龍是不會倒下的生物。趁現在去擊退你的敵人吧。”


    席恩點了頭,並且看向真央。


    “真央。”


    真央緊繃著身體回望對方。


    “我之所以願意戰鬥,是為了要實現我自己的願望,不過我也把自己當成是代你而戰的戰士,在這之後,我會和你的父親戰鬥。為了逼退‘光明武力’,我會打倒迪歐克雷斯,這樣可以嗎?”


    “可以啊。”


    咽下一口氣之後,真央點頭。


    “替我殺了他。”


    從通往樓下的階梯,傳出了有人朝上麵衝來的聲響。先是凱涅爾闖進室內,接著則有布蘭妮裘跟在後頭。


    能夠想見,他們是被貝斯提亞的軍勢所逼退,才會退守至此的。從樓下則傳來陣陣殺聲,以及挖鑿冰牆的聲音。


    “這樣能爭取到一些時間,我盡力了。”


    布蘭妮裘上氣不接下氣,也沒工夫打理自己散亂的頭發。


    “真不愧是‘獅子王’,實在讓人望塵莫及。”


    布蘭妮裘的戰鬥服被燒得坑坑疤疤,那副模樣光是看到便令人不禁疼惜,凱涅爾的兩腕則是起了水泡。任何人一眼都能看出他們經曆過多麽激烈的戰鬥。


    “抽手的時機選的正好。你們兄妹做得漂亮。”拉薩拉斯說道。


    “你是!?”凱涅爾大吃一驚。“那麽,諸事進展順利吧?”


    “是啊,這就是”神龍之劍“。”席恩舉劍讓眾人看過。“雖然它的外表看起來,並不是很有威嚴。”


    “兩位,請過來這裏。”女性開口。“你們的灼傷最好早點進行治療。”


    這時候,從下方傳來了爆炸的聲音。


    接著便有大批腳步聲往上衝來的聲音,身披黑甲的士兵湧進了房間。一踏進房間,他們便擺開戰鬥的陣勢,手中的武器也已預備好了。


    然後,身上鎧甲陣陣作響的獅男堂而皇之的出現於當場。在兩名漆黑戰士的隨侍下,他一路走到了寬廣房間的中央,並停下腳步,像是在估量獵物般地審視起四周。


    光是迪歐克雷斯一個人的出現,就讓房間內的氣氛沉重的有如重力倍增一般,獅子王看到有一把劍,正被超自然的微弱光芒所籠罩。


    “小鬼……”迪歐克雷斯低吟。“將‘神龍之劍’交出來……”


    “獅子啊,非常遺憾地,那是做不到的。”披著白衣的女性一麵治療凱涅爾的手腕,一邊向他說道。“‘神龍之劍’並沒有辦法從人的手中交給其他人。因為它的本質並不是存在於劍的形體之中。這名少年本身就是‘神龍之劍’。握有那把劍的他,才是‘神龍之劍’。”


    “無所謂,把劍交出來。”


    “你說無所謂?”女性狐疑地回頭。


    “我並無打算把那當成劍來使用,也不認為光靠個人的武勇,就能駕馭住神。”


    “嗯……?”


    “孩子們,不要再惹惱我。”迪歐克雷斯低沉的聲音響徹於室內。“基於法律的權威,‘光明武力’要求你們交出‘神龍之劍’。”


    席恩沒有被對方給壓倒,他示威地把劍指向獅子王。


    “基於正當的權利,‘神龍之劍’是隻屬於我一個人的東西。”


    然後他大聲宣言。


    “基於我個人的願望,我要求‘光明武力’對我表示服從!希爾迪亞的席恩在此請求與迪歐克雷斯王進行‘牙之勝負’!”


    保持著沉默,貝斯提亞的士兵們顯露出驚愕——


    獅子王迪歐克雷斯的臉上首度浮現了憤怒的表情。


    “不自量力!”


    迪歐克雷斯毫不掩飾展現出怒意。他的手伸向腰際的魔劍,將那從劍鞘拔出。熊熊燃燒的炎之劍再度露出鋒芒。


    像是在呼應著主人的憤怒一般,燃燒的劍身越變越紅,燃燒地火勢也比往常來的更猛更烈。


    “看著,此乃王者之劍,這就是正義的光輝。”迪歐克雷斯舉起宛若火柱的魔劍。“後悔自己的不自量力,化為灰燼吧!”


    迪歐克雷斯奮力揮下燃燒的劍刃,在現場卷起了火炎暴風。猛烈地火舌一邊火光搖曳,一麵也直直地燒向了席恩。


    席恩垂直地豎起大劍應戰,他深深在體內憋了一口氣,然而身子卻紋風不動。火炎暴風卷向席恩,將他包覆起來,然後便壓縮收束於當場。魔炎掀起漩渦,火炎扭動繚繞,而後消失,那是陣能夠將人燒的連骨頭也不剩的地域業火。


    然而在火炎消失後,站在那裏的卻是依舊紋風不動的席恩。他臉上帶著些微的驚訝,但舉劍的架勢卻是徹頭徹尾的自豪。不管是衣服還是皮膚,都絲毫沒被燒黑。迪歐克雷斯睜大了眼睛。


    席恩橫向一躍,離開了遭火勢肆虐的地點。跟著他吸了一口氣。他知道,在猛烈地火炎卷起之後,該處是呼吸不到空氣的。有某個人在遙遠的記憶彼端這麽告訴他。


    “火炎燒不了我。”席恩告訴對方。“‘神龍之劍’就是一頭龍,龍的鱗片不會屈服於火焰。”


    隨後,席恩隨即持劍主動衝向前去。他用單手將“神龍之劍”指向天際,然後就在下一個瞬間,劍刃直直地猛力劈下。“獅子王”舉起燃燒的魔劍抵禦。搖曳的火炎劍身帶著具體的質感,和席恩的劍彼此交鋒衝突。龍的劍刃與火的劍刃互不相讓。宛如在呼應敵人的魔力,席恩的劍發出些許光芒與低鳴聲,而燃燒的魔劍也吐出赤紅的火焰,肆虐於當場。


    “的確不同凡響。”迪歐克雷斯握緊劍柄,加足了勁力想壓倒對方。兩把劍的魔力共鳴的越來越猛烈,席恩則借著劍提供的神力來抗衡。


    “‘獅子王’,獲得‘劍’之後,你又想來做什麽?”


    “聽聞,‘卡德凱烏斯之杖’、‘神弓’、‘神龍之劍’乃是可以操作靈魂的異次元武器。”一邊施力在劍刃之上,迪歐克雷斯說道。“隻要讓具備資格之人持有這些,那人就能成為‘巫女’。”


    “你為什麽要讓真央成為‘巫女’!”


    “我要讓‘獸神’以光神的身份降臨於世!”獅子王怒吼。“我等貝斯提亞的人民所信奉的,是‘聖獸神’芬格!聚集在‘獸神之器’的若是黑暗靈魂,他就會變成‘獸魔王’葛諾沙;聚集的如果是光明靈魂,他就會成為芬格。將黑暗奉獻給‘獸神’的希爾迪亞就算毀滅百萬次也不足惜!跟‘神龍巫女’一樣,‘獸神’也該由‘獸神巫女’來侍奉!”


    迪歐克雷斯靠蠻力逼開席恩,然後舉起燃燒的魔劍大幅度地劈下。炎刃再度劈到了閃耀的大劍上頭。“‘獸神’必須恒常保持聖潔無垢!應該由‘巫女’承受黑暗,讓‘獸神’永遠保持‘聖獸神’的身份!天上有‘神龍’,地上就該有‘聖獸神’!而半獸人、黑暗精靈以及眾多生存於黑暗的生物與其祭司,則應該被斥退!我要讓奠基於法理秩序的和平滿布於這個世上!我就是為此而生的道具!”


    席恩迅速抽離大劍,拉開了距離。在強烈反感萌生的同時,他也對獅男產生了一股近似憐憫的情緒。席恩很能體會對方的感情。


    “是什麽遭遇讓你變成這樣的!”


    “我乃是將自己所有靈魂奉獻給法律之人!”


    迪歐克雷斯舉劍突刺而來。魔劍的火炎猶如長槍般地伸長,刺向了席恩的胸膛。席恩則有驚無險地以劍掃去這一記。


    “我已經一切的愛貢獻給法律!我一步都不能退!為了我所獻上的一切,我所遵從的法律必須是正確無誤的!”


    “多麽狂妄的執著!”席恩與大劍合為一體,朝對方一躍而上,並且重重劈下。“迪歐克雷斯王,我以自己的全副心神對您表示哀憐。”


    “放肆!”迪歐克雷斯王以全力回擊。“貝斯提亞的迪歐克雷斯。隻會接受他人的敬畏而已!”


    席恩猛力踏了一步。他以驚人的速度與對方互砍。麵對席恩,支配火炎的獸王並沒有任何一招屈居下風。燃燒的魔劍每次揮舞,都在空中留下火炎的殘影。燒烙在眾人眼底。席恩的眼睛並未因此迷惑,配合著火炎的軌跡,他準確地以綻放微光的大劍回敬對手。雙方的魔力數度迸散,鏗鏘巨響也在周圍傳開。


    席恩化解了敵人魔劍的攻勢,迪歐克雷斯因而露出破綻。席恩勢如龍卷地舉劍橫掃,卻沒能得手,對方的反擊隨後逼近而來。


    “小鬼,你是聽命於誰!”


    “我沒有侍奉任何人!”席恩回劈而去,跟著又再度發動攻勢。


    “你所求為何!”


    “女人!”席恩回答。“我為的隻是一個女人!”


    “庸俗!”迪歐克雷斯一邊提劍躍起,一邊在開口的同時重重砍下。“你是追求著那樣的東西,才占到我麵前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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