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話 綠色的故鄉
驚爆危機ANOTHER 作者：大黑尚人 投票推薦 加入書簽 留言反饋
——第一次遇到那孩子時的情形？
那是在南高加索的難民營。那個年紀居然報名參加民兵，有點被嚇到了。
啊啊，沒錯。明知她還是個孩子卻讓她上戰場了。這是常有的事。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恐怕將來也一樣。
而且，是那孩子自己選擇了戰鬥。聽好了，是出於她自己的意誌。要阻止她這有點……
哼，我怎麽會說出這麽無聊的借口——
1
高加索的山區正響著讓人感覺陰鬱的雨聲。
「這天氣真討厭。」
狹小的駕駛艙裏，雅德莉娜嘀咕道。她操控的古舊《野蠻人》現在正在毫無人煙的山裏蹲著。
與最先進的第三世代型as不同，《野蠻人》的駕駛艙並不是完全密封的。外界潮濕的空氣正從因裝甲扭曲造成的縫隙、還有好幾處通風口吹進來。
頭發粘在前額的那種感覺很不舒服。不過，跟在雨中執行作戰任務的友軍步兵比起來，這環境已經相當舒適了。
（不行，有些激動了）
就在雅德莉娜反省的同時，那支步兵部隊發來了定時聯絡。
『這裏是Д分隊，地點23-11沒有發現「商隊」。2號線路落空了。』
通信機裏傳出一個有些嘶啞的聲音，是步兵分隊長埃雷德比中士。
『接下來轉往3號路線。』
「棺姬（嘉依卡）3號收到。」
雅德莉娜用代號回答。
as雖然是極其有用的陸戰兵器，但隻有as也無法進行戰爭。為了最大限度地發揮as的性能，與以步兵為首的各個兵種·兵器之間的配合是不可或缺的。
至今已經多次與埃雷德比分隊長的步兵部隊共同執行任務，對他的指揮能力也沒什麽不滿。隻是——
『真是的，我這邊連內褲都濕透了。丫頭你倒好，可以舒舒服服地待在as的駕駛艙裏休息。』
「這種事，你跟我說也沒有用啊……而且我說了不要叫我丫頭。」
『啊啊嗯，是嗎？那還真是抱歉了。我以後會注意的，丫頭。』
——隻是像這樣，老是把自己當成小孩子，真受不了。
一想起埃雷德比分隊長那胡子拉碴的臉，雅德莉娜就憤憤然地盯著通信機。
（什麽『丫頭』嘛。我用《野蠻人》出任務已經有半年了——不行）
還是有些激動。為了讓頭腦冷靜下來，雅德莉娜看向掛在駕駛艙頂部的地圖。
「2號線路也不對嗎。」
地圖上用彩色鉛筆畫滿了錯綜複雜的線條與記號，盡可能正確地記錄著己方伊隆自治州軍與敵人科爾基斯政府軍犬牙交錯的勢力範圍。
這附近雖然是自治州州都的郊外，卻散布著好幾個科爾基斯人的集落。根據現在的休戰協定，這些集落全都劃歸政府管理，所以形勢才會變得這麽複雜。
『可惡，政府軍那幫人究竟是從哪裏把武器運過來的啊。』
埃雷德比分隊長低聲咒罵道。
最近，雅德莉娜他們自治州軍發現科爾基斯人集落開始軍事據點化，政府軍在秘密地向州都附近的集落運送武器彈藥。
而且不光是手槍步槍，就連機關槍和火箭炮這種重型武器都有。
因為集落本身的武裝屬於休戰協定的灰色地帶，就算自治州方麵向政府抗議也沒有用。雖然攻擊州都的目的已經是顯而易見。
『我們幹脆進駐集落吧？名義什麽的，隨便想一下就有了——』
「還、還是不要這麽做比較好。」
埃雷德比分隊長作出了相當危險的發言，雅德莉娜慌忙提出反對意見：
「要是我們主動打破休戰協定，隻會給政府提供各種借口，這不是什麽好事。」
『我知道，就隻是說說看而已。丫頭你可別當真了。』
「…………」
埃雷德比分隊長那某種意義上相當好懂的回答讓雅德莉娜無話可說。
（我果然受不了這個人）
為了阻止科爾基斯人集落的軍事據點化，現在隻能防止武器流入。但往來車輛全都通過了檢查，也沒有發現直升機起落的痕跡。
能想到的可能性隻有一個。政府軍沒有使用公路，而是翻山越嶺地運送物資。至於手段，已經有了一定程度的推測。
（接下來就是等待獵物上鉤了）
為了拉住心中的韁繩，雅德莉娜對自己說道。
她所屬的自治州軍實際上是由俄軍的米赫洛夫上尉指揮（雖然名義上是『指導』）。作為身經百戰的特種部隊<spetsnaz>軍官，米赫洛夫是超限戰、情報戰以及as運用方麵的專家，這方麵的行動應該瞞不過他的眼睛。
結果沒等多久，就接到埃雷德比分隊長的通信：
『聽到了嗎，棺姬3號。找到「商隊」了，現在正沿著3號路線往東北移動。』
「收到。」
分隊長雖然既緊張又興奮，還是拚命壓低了音量。
『這支「商隊」的規模可不小。「駱駝」有五匹——可惡，還有兩匹「馬」。這跟說好的不一樣啊。』
（負責運輸的ps有五台，然後還有兩台負責護衛的as嗎？）
雅德莉娜在心中將黑話翻譯過來。
現在，附近的自治州軍正以像雅德莉娜與Д分隊這樣的少數戰力為單位散布在遼闊的山區裏拉開警戒網。
「怎麽辦，要等到友軍集合嗎？」
『…………不，那樣就會讓他們翻過山頂。沒時間集結戰力了。』
雅德莉娜的問題雖然讓埃雷德比分隊長陷入思考，但他很快就作出了決定。
『就我們這些人開幹。可以吧。』
「明白了。」
雅德莉娜簡短地答道。
Д分隊也有配備對as用的重型武器。就算有兩台as護衛，隻要先發製人再與步兵配合，也足以應付——理論上是這樣。
（沒問題的，隻要像平時那樣做就可以了）
雅德莉娜一邊給自己打氣，一邊踩下踏板。
雨幕下的深山裏響起了燃氣渦輪引擎的轟鳴，《野蠻人》慢慢地站了起來。森林迷彩色的偽裝布之下，是塗成灰色的機體。
『趕緊來啊，丫頭你不在就沒法動手了。』
「啊啊，知道了！」
回話的同時，《野蠻人》跑了起來。還圍在機體上的偽裝布看起來就像是一件雨披。
（…………嗯？）
感覺到了些許違和，政府軍的帕彼魯亞少尉看了看四周。
四周的景色並沒有多大改變。他們正身處溫暖的雨水傾瀉而下的茂密針葉林裏。
「中尉，可以聽我說兩句嗎？」
一股難以言喻的衝動讓帕彼魯亞打開了通信機。護衛的《野蠻人》停下腳步，轉身麵向帕彼魯亞的機體。
『怎麽了，少尉。』
「那個——」
不得要領地開口後，帕彼魯亞終於發現了違和感的真麵目。
半年前，正在山區進行訓練時遭到自治州軍的奇襲——這裏的地形與那個帕彼魯亞本人被輕易擊墜的戰場十分相似。
「這裏的地形很危險，應該派出斥候先行偵查。」
『謔謔，真不愧是少尉大人。有過實戰經驗的人說的話就是不一樣。』
這一次的通信來自站在隊伍最後方的另一台《野蠻人》。
『都已經慣於被擊墜了啊。真想稱讚你一句就算沒有搭乘as，直覺也依然是那麽靈敏呢。』
『到此為止吧。』
身為操縱者的中士冷嘲熱諷，那態度一點也不像是麵對上級軍官。作為指揮官的中尉也沒有就這一點責備他。
而且，中士所說的也是事實。因為帕彼魯亞現在搭乘的並不是as，而是使用了同種技術的二足步行式重型機械——ps《戴達拉》。
一個貨車集裝箱就像是背包一樣固定在《戴達拉》身後，裏麵裝滿了各種各樣的輕重武器。
這樣的《戴達拉》包括帕彼魯亞機在內共有五台，還有兩台《野蠻人》擔任護衛。這是一支為平民集落運送武器彈藥的政府軍特別補給部隊。
『因為這場雨，行程已經慢了很多。不要再耽誤時間了。』
「遵命。」
雖然這命令有些傲慢，帕彼魯亞還是坦率地點頭同意。通信機裏傳出了中尉響亮的聲音：
『聽好了，再像上次那樣擅自行動我可饒不了你！』
半年前，帕彼魯亞為了救援擔任教官的pmc女社長，以訓練為名義擅自出擊。
盡管作戰本身成功了，但軍隊可不會因為這樣就無罪赦免。d.o.m.s.，那家pmc，中止了合同回美國去了。而帕彼魯亞雖然免於開除，卻從as部隊調到了後勤運輸部隊。
『總而言之——』
就在中尉還想再說些什麽的時候，山間響起了一串雨聲無法掩蓋的高亢炮聲。
那是as步槍掃射的聲音。最末尾的《野蠻人》沐浴在從旁而來的全自動射擊之中。
數不清的彈痕一閃而過。來不及反應的《野蠻人》被射成蜂窩，摔倒在地。
『什、什麽！？』
「這次是——先打後麵嗎！」
回答兩位政府軍軍官的，就隻有空洞的回音。
「擊墜一台。」
成功伏擊的雅德莉娜在《野蠻人》駕駛艙裏小聲說道。
（真是幸運）
《野蠻人》由於電容器容量與驅動係統的問題，做不到無音行動，因此就算是在埋伏的時候也不能讓燃氣渦輪引擎熄火，容易因為噪音被發現。
就像這一次，要是政府軍的行動能再慎重一些，就有可能在發動奇襲前被發現。敵人那粗心大意的行動真是幫大忙了。
「嗯？」
敵人僅剩的一台《野蠻人》從大意的隊伍裏跳了出來，一邊用手上的步槍胡亂射擊一邊向這邊發起突擊。
完全放棄了護衛《戴達拉》這個任務，看樣子已經被憤怒衝昏了頭腦。不管怎麽樣，這麽好的機會可不能錯過。
雅德莉娜一邊以若即若離的回避機動將敵機從《戴達拉》身邊引開，一邊呼叫埃雷德比分隊長：
「進展順利。」
『喔，那我們就放手大幹了。』
與此同時，在雅德莉娜潛伏位置的反方向冒出了好幾條白煙。潛伏在那裏的Д分隊使用火箭炮進行攻擊，目標則是留在原地、毫無防備的《戴達拉》隊伍。
對本是民用重型機械、根本就不存在裝甲這種東西的《戴達拉》來說，舊式的火箭炮已經足以致命。五台中有兩台被直接命中倒地，還有一台因為運輸的彈藥被引爆而化作華麗的焰火。
這一瞬間的慘況讓敵方的《野蠻人》停下腳步。雖然隻有一瞬間，但對現在的雅德莉娜來說已經足夠了——
從若即若離的防守態勢一氣嗬成地發動攻擊。隻需數秒，便以巧妙的機動繞到敵機側麵並舉槍瞄準。
她對扣下扳機這件事一點猶豫都沒有。
「中尉……」
看著《野蠻人》變得一動不動，帕彼魯亞少尉咬緊了嘴唇。
現在這情況真是糟透了。兩台護衛as都被擊破，隻剩下毫無防備的《戴達拉》。
（這樣下去隻會全滅）
沒時間猶疑了。中尉戰死的現在，隊伍的指揮權就落到了自己身上。
「全體撤退。都扔下集裝箱逃走！」
他向無線電大叫。已經沒時間斟酌用詞了。
『可、可是，這樣會——』
「快！一切責任由我承擔！」
『遵命！』
殘餘的兩台《戴達拉》放棄了背後的集裝箱，以翻滾的勢頭滑下了山坡。
確認部下已經撤退後，帕彼魯亞也操縱著《戴達拉》撤退。話雖如此，卻也不急於一時。至少要吸引敵人的攻擊，讓部下能夠安全逃離——帶著這種想法，他慢悠悠地走下山坡。
但是，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的他並沒有遇到敵方的追擊。
步兵有零散地使用步槍射擊，但《野蠻人》並沒有動作，隻是一直看著他，連炮口都沒有抬起來。
「這是放我走嗎……」
忍受著安心與屈辱交織的折磨，帕彼魯亞操縱著《戴達拉》追上了部下。
『為什麽不追上去！？』
《野蠻人》收到了埃雷德比分隊長發來的通信。他的聲音因為戰意與興奮都走調了。
「作戰目標已經達成了……」
『別開玩笑了！！政府軍是敵人！他們還活著！』
高亢的叫聲響徹駕駛艙。
『追上去！開火！殺了他們！！把他們——』
「沒有這個必要。」
即使對方怒吼著發出命令，雅德莉娜也沒有聽從。《野蠻人》抬手指向被政府軍的《戴達拉》丟下的集裝箱。
「現在比起追擊，更應該優先處理扣押的貨物。而且，可能會有敵人的援軍趕來。」
『————嘁。』
最終退讓的是埃雷德比。那明顯的咂嘴聲就算隔著通信機也聽得一清二楚。
『啊啊我知道了啦，收隊吧。混賬！』
埃雷德比相當煩躁地踢了被擊破的《野蠻人》一腳。
『跟州都的聯絡就交給丫頭你了。』
「遵命。」
雅德莉娜答道。在調整《野蠻人》的通信頻道接通州都的自治州軍總部時，她突然想起了半年前聽到的一句話。
（戰爭啊，也是有規則的）
梅莉莎·毛——僅半年前相處過極短一段時間的傭兵說過的這句話，突然從記憶中蘇醒。
根據收集到的情報，那家叫d.o.m.s.的pmc與政府軍簽訂的合同僅履行了一半便告中止，撤離了這個國家。
（應該不會再見到她了吧）
這件事莫名地讓雅德莉娜感到可惜。
2
大約半天後，自治州州都的『維和部隊』司令部——
「——以上就是從敵政府軍那裏扣押到的武器。」
「唔嗯。」
聽了娜塔莉亞的報告，米赫洛夫點了點頭，瀏覽著提交的文件。
「你認為科爾基斯有多大可能是來真的？」
「目前應該還隻是試圖威脅。」
娜塔莉亞迅速地回答了米赫洛夫的問題。她在一年多前開始擔任對方的副官，已經很熟悉對方的脾性。
「政府軍也不過是nato的馬前卒，不會自己挑起事端。除非有什麽特殊原因。」
「原來如此。」
這和米赫洛夫自己的判斷幾乎一致。他沒有多加思考便提出了下一個問題。
「自治州軍也能排上用場了啊。」
「如果是像這樣的小規模作戰。而且，前提是聽從我們的指揮。」
「唔嗯。」
「人員、裝備和訓練依舊不足。如果是正麵交鋒的正規戰，應該難以讓人期待。」
娜塔莉亞的話讓米赫洛夫歎了口氣。
「到頭來，也隻是比民兵好一點嗎。」
「目前是這樣而已。」
以維和部隊的名義駐守在自治州的俄軍隻有一千人左右，而與之對峙的政府軍則有著三萬餘人。要是自治州軍能稍微填補一下這之間的差距，那就輕鬆多了。
「嘛，這件事就請交給我國吧。」
一直保持沉默的第三個人終於開口了。那是一名穿著黑色西裝的中年男性，名叫亞曆克桑德羅·伊萬諾夫，在伊隆自治政府擔任保安局長，俄羅斯人。
「現在，我們正呼籲科爾基斯政府遵守停火條約。隻要我們不違反條約，對方應該也不會違反。」
「那還真是可靠啊，次官。」
米赫洛夫有意識地不露出表情、語氣平板地答道。
（我國，嗎——還真敢說啊，kgb）
伊隆自治政府裏，有很多kgb或其後繼機構俄羅斯聯邦保安廳出身的人。雖然作為『麵子』的首相與閣僚都是本地人，但負責實務的各個關鍵職位都已經被控製了。
說得好聽點，俄羅斯情報機關對自治政府的影響力很大。
「那麽，我先告辭了。」
「嗯，好吧——辛苦你了，中尉。」
米赫洛夫目送敬了個禮的娜塔莉亞離開。
州都郊外的自治州軍基地在這半年裏增加了不少設備。
軍營與停機庫等設施修建得整整齊齊，全副武裝的裝甲車與as來來往往，旁邊還在修建演習場。
「你很活躍嘛，克倫斯卡亞訓練生。」
「我隻是完成任務而已。」
基地的as停機庫裏，得到娜塔莉亞稱讚的雅德莉娜毫不客氣地點了點頭。
「不過，也沒有多少人能拿出那樣的戰果吧。」
不過，從那挺起瘦小胸部的姿勢，可以看出她內心其實是相當自豪的。看到這，娜塔莉亞那僵硬的表情也緩和了些。
「你想要什麽樣的獎勵？」
「獎勵是什麽意思嘛，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雅德莉娜的樣子看起來有些不高興，但馬上就造作地盤起手。
「……但既然娜塔夏你這麽說了，也不是一個要求都沒有。」
娜塔莉亞看著口氣莫名自大的雅德莉娜，點了點頭。
實際上，憑雅德莉娜最近立下的功勞，足夠給她頒個什麽勳章了。但在形式上，她並不是正式的自治州軍士兵，而是一名訓練生，不能成為授勳的對象。
在不久的將來，自治州軍這個組織將向著正規軍的方向進行改編，如果現在被揭發軍隊內部有少年兵，會有損聲譽——所以才不能給她授勳。
對還隻有十歲出頭的少女身上背負著組織的矛盾這件事，娜塔莉亞也很清楚，所以才會盡量滿足雅德莉娜的個人欲望。
即使那隻是一時的敷衍。
「當然，是要在我力所能及的範圍之內。如果你說想要馬上轉為正規軍，那我辦不到。」
「才不是這種事呢——一、一次就好……」
雅德莉娜有些欲言又止。娜塔莉亞沒有催她，隻是默默地等著。
過了一會兒，雅德莉娜很幹脆地說道：
「一次就好，我想坐上娜塔夏的《shadow》！」
「…………」
這意想不到的要求令娜塔莉亞啞口無言。她感到有些頭痛，揉了揉太陽穴。
「那不是個人的私有物品，而是軍隊的裝備，不可能單憑我的想法隨意使用。這你應該明白吧，克倫斯卡亞訓練生。」
「……我知道了。」
「不過——」
變得沮喪的雅德莉娜聽到了一聲輕咳。
「為了有備無患，培養優秀的as操縱者是當務之急。如果是為了這個目的，那就算進行實機訓練也不會有問題。」
「那，也就是說——」
「也就是說，好吧。」
幾乎在娜塔莉亞作出肯定回答的同時，雅德莉娜就緊緊地抓住了她的雙手。與那認真得讓人有些不忍直視的雙眸相反，平常都是緊緊抿成一字的嘴角露出了些許笑意。
「謝謝。不愧是娜塔夏，真是通情達理。」
說著，使勁地上下揮動雙手。
「別這樣。」
雙手被使勁搖著、不勝其煩的娜塔莉亞說道。她有種在跟大型犬嬉戲的感覺。
「那就趕緊——」
「那可不行。還要辦好相關的手續。」
娜塔莉亞製止了忘乎所以的雅德莉娜。
「姆唔。」
「這當然了。隻有文件和簽名才能讓軍隊行動。」
娜塔莉亞直白地對感到不滿的雅德莉娜說道。
結果長官的許可比想象的還要容易就拿到了。
「謔，從友軍的自治州軍中選拔優秀的as操縱者，使用《shadow》進行訓練，嗎。有趣，那就試試吧。」
米赫洛夫很爽快地在娜塔莉亞提交的計劃書上簽了字。他的這種態度反而讓娜塔莉亞摸不著頭腦。
「這樣好嗎？」
「既然無法期待俄羅斯方麵派來增援，強化自治州軍自然是當務之急。《shadow》之類的，必須教會他們自行運用。而且——」
米赫洛夫的視線落在了文件附帶的一張照片上。
「那孩子——雅德莉娜的技術確實不錯。說實話，都想將她收為我的部下了。」
不僅是伊隆自治州，科爾基斯國內的俄羅斯族居民大多數都有著俄羅斯聯邦的國籍，雅德莉娜也不例外。
要加入俄軍，一點問題都沒有——除了年齡以外。
「她還是個孩子喔。」
「我知道，開個玩笑罷了。」
被副官那眼鏡之下的冰冷視線看著，米赫洛夫感到沒意思地說道。
「話說回來，還真是殘酷啊。」
看著雅德莉娜的照片，娜塔莉亞歎了口氣。
「沒辦法。不管是我們還是這個國家，都沒有從容到可以讓有能力的as操縱者坐冷板凳。」
「可是，讓孩子——」
「都一樣。既然有能力，本人也有這個意願，那就沒有必要阻止。而且，這也有過先例。」
米赫洛夫突然停下手上的工作抬起頭，回想起遙遠的過去。
「怎麽了？」
「沒什麽，隻是想起了以前在阿富汗時的一些無關重要的往事。」
米赫洛夫將另外一份文件遞給娜塔莉亞。
「你要照顧孩子是無所謂，但不要因此耽誤了工作。」
「這我明白。」
當天夜裏，雅德莉娜麵臨著一個難題。
「……睡不著。」
她在宿舍狹窄堅硬的床上輾轉反側。一看時間，已經快十二點了。
不管是在作戰還是在待機，士兵都會很早起床。如果現在不睡，第二天會很辛苦這種事雖然她很清楚，可越想睡就越清醒，一點都不困。
她很清楚原因。
「啊啊……《shadow》。」
因為太期待定在下周的特別訓練，興奮過頭了。
那可是最先進的第三世代型as，而且不是用於出口、性能被削減過的猴版，而是完完全全本國使用的版本。
性能跟她一直搭乘的《野蠻人》完全不是一個檔次。隻是想象一下坐在上麵的感覺，就興奮得不得了。
不，有著多年實績的《野蠻人》當然是名機中的名機，自己也多次在戰場上被它的信賴性與堅固所救。可以說，自己是愛著《野蠻人》的。沒錯，對於《shadow》的期待絕對不是花心！可是，妻子和榻榻米都是新的好——聽說東洋有句這樣的格言……我究竟在
說什麽啊！？我自己不就是女的嗎！
——思考完全白費勁。
「呼。」
雅德莉娜死心地睜開眼歎了口氣，躡手躡腳地下了床。既然睡不著，那就去吹吹夜風吧。
在基地裏生活的女性有一大半睡在這個大通鋪裏。她們幾乎都是因為戰火失去了家人與房子的難民，大部分靠在基地裏幹些零碎活換取食物與住處，也有不少人像雅德莉娜那樣拿起槍當了兵。
她來到大通鋪外麵的走廊，繞開站著哨兵的玄關往後門走去，一路上都沒有被人盤問。
自治州軍的紀律還真是鬆弛。
雅德莉娜來到後院，在沁涼的夜風中放鬆心情。
月色真美。四周的草叢裏傳出如同鈴鐺的蟲鳴。雅德莉娜側耳傾聽了一會兒，小小地打了個嗬欠。
睡意終於來了。回去吧——正在伸懶腰的雅德莉娜突然聽見營房那邊傳來了腳步聲。
——誰？
想起自己沒拿手電筒的雅德莉娜慌忙躲了起來。黯淡的月色之下，出現了一個雅德莉娜熟悉的身影。
「埃雷德比分隊長？」
是夜班的哨兵吧？就在雅德莉娜鬆了一口氣的時候，發現情況有些不妙。
深夜，私自離開宿舍。就算自治州軍的紀律再怎麽鬆弛，一旦被發現也還是要麵對未知的懲罰。
（搞不好下周的特別訓練會被取消）
如果是這樣，那就損失大了。
幸好埃雷德比還沒有發現她。雅德莉娜感到慶幸地躲到未經修剪的灌木叢背後。隻要埃雷德比就這麽離開，那就沒問題了。
話說雅德莉娜沒察覺她現在的舉動非常可疑。
腳步聲接近了。悄悄探頭一看，雅德莉娜訝異地皺起了眉。埃雷德比並不是一個人。不，哨兵當然是兩人一組，問題是和他走在一起的那個人。
（那是誰？）
雅德莉娜不認識那個人。
那名男子穿著一身黑色西裝，估計是俄羅斯族人。從他的舉動看來，不是職業軍人。那個人臉上帶著一絲笑容，不時對埃雷德比耳語幾句。因為聲音不大，所以雅德莉娜聽不見他說了些什麽。
另一方麵，埃雷德比一言不發，表情僵硬，隻是偶爾點點頭。沒有發現雅德莉娜的兩人就這麽從她眼前走過。
「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中士。」
「哈。」
雅德莉娜能聽見的，就隻有最後的對話。西裝男拍了拍埃雷德比的肩膀，從容離去。雅德莉娜一邊看著他的背影，一邊從灌木叢後麵探出身子——
「啊。」
「……喂。」
剛好與轉身的埃雷德比四目相對。
「原來丫頭你在啊。」
埃雷德比咂著嘴大步走向雅德莉娜。平時就已經凶巴巴、全是胡渣的臉看起來更加可怕了。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但情況看起來不妙。得想辦法蒙混過去。
「呀中士，今天的夜色真好。」
「你小看我是不是？」
失敗了。埃雷德比咂著嘴質問雅德莉娜：
「這麽晚了，你在這裏幹什麽？」
「被美麗的月色吸引，出來賞月……」
「今天是新月吧。」
埃雷德比眼中懷疑的神色越來越重。
「中士才是，兩個大男人晚上出來散步？」
「你果然看到了。那隻是個老朋友。」
「朋友？」
那怎麽看都不像是朋友。而且，隨便就把朋友帶進基地還更有問題。
「好了，就當是這樣吧。相對的，我也會對丫頭你半夜溜達視而不見的。」
「姆唔……」
一聽到這句話，雅德莉娜就慫了。她陰沉著臉輕輕地點了點頭。
「這樣才乖嘛。再見了。」
埃雷德比露出一個壞壞的笑容，從前胸口袋掏出香煙叼上，接著將打火機——沒摸出來。
「嗯？」
埃雷德比皺著眉摸遍全身上下，但就是找不到打火機。看來是忘在房間還是哪裏了。
「丫頭，有火……沒有吧？」
「怎麽可能會有。」
「倒也是。」
埃雷德比有些遺憾地看了看那根香煙，將它塞回皺巴巴的紙盒裏。
一陣奇妙的沉默造訪了兩人。
（差不多該回房間了）
就在雅德莉娜準備開口的時候，埃雷德比先一步嘟噥道：
「丫頭你是在阿拉布涅村出生的吧。」
「啊啊。」
這沒必要隱瞞。雅德莉娜點了點頭。
「聽說分隊長你是州都出身的，也就是所謂的城市男兒<city boy>對吧。」
「你在哪兒學來的這種詞？再說了，這種鄉下地方哪有什麽城市男兒。」
這並非經過特意調查。一同執行任務的時候，總會在不知不覺間提及彼此的成長經曆。
所以雅德莉娜才會知道埃雷德比以前是州都的一名平凡管道工人，在內戰初期失去了新婚妻子，然後報名參加自治州軍。
「呐，丫頭，因為科爾基斯那幫混蛋，我和你都失去了家人對吧？」
「啊啊。」
「他們是敵人，對吧？」
「……啊啊。」
「所以——」
埃雷德比突然湊到雅德莉娜麵前。
「——你可不要再象上次那麽窩囊了。」
他抓住少女的肩膀，壓低聲音說道。
「現在這種不溫不火的休戰馬上就要結束了。到時候，就必須將科爾基斯那幫家夥徹底打垮，直到讓他們再也不能對我們的家人出手——對吧？」
埃雷德比的眼裏跳動著渾濁的火焰，抓住雅德莉娜肩膀的手也漸漸收緊。
「…………嗚」
雅德莉娜的呻吟聲讓埃雷德比回過神來，放開抓住肩膀的手往後退開。
「那個……抱歉了，丫頭。」
「啊啊。」
雅德莉娜皺著眉摸了摸被抓痛的肩膀。埃雷德比轉過身，像是在躲避她的視線。
「我先回去了。」
「埃雷德比中士，那個……」
必須問出點什麽——這股衝動控製了雅德莉娜。但是埃雷德比的背影拒絕了繼續交談。
3
第二周，實際坐上《shadow》後，那感覺真是太棒了。
『下一項，對1號至7號目標進行移動射擊。開始吧。』
「收到！」
少有地以興奮的聲音回答娜塔莉亞的同時，雅德莉娜踩下了踏板。
隨著驚人的加速，景色急速流過。高性能的fcs準確地捕捉到了一個接一個出現的目標。開火——命中。太好了。啊啊，抱歉《野蠻人》，讓我暫時忘了你吧！
第一次搭乘第三世代型as，雅德莉娜就已經充分掌握它的性能了。
『全課程結束——幾乎滿分。幹得好。』
這一次通信機裏傳出了米赫洛夫的聲音。他正坐在自己的《shadow》裏，透過數據鏈監督著這次訓練。
米赫洛夫會作出表揚還真是難得。雅德莉娜讓《shadow》轉身做了個勝利姿勢。
『但是，還不過是個在玩玩具的孩子而已，沒法投入實戰。』
「…………」
如果是平時，雅德莉娜會理解並接受這句話。但是她現在高興得忘乎所以，以致出言頂撞：
「那麽，就讓我證明我不是在玩吧。」
『謔？』
「上尉
，我要挑戰你。與高手進行模擬戰，這樣應該就能證明我的實力與覺悟。」
雅德莉娜很清楚米赫洛夫的指摘一針見血。這反而讓她采取了大膽的行動。
當然，通信機裏響起了娜塔莉亞慌張的聲音。
『你、你在說什麽！？克倫斯卡亞訓練生——』
『好吧。』
「咦？」
毫不猶豫的回答反倒讓雅德莉娜吃了一驚。同時米赫洛夫的《shadow》也站了起來。
『……連上尉也是這樣。』
『這沒什麽，一點餘興而已。但是——』
被米赫洛夫機的眼部傳感器盯著，雅德莉娜背後一陣發冷。
『說出口的話可就收不回去了，知道嗎。』
「當、當然。」
約十五分鍾後，as停機庫——
「輸、輸了……」
雅德莉娜垂頭喪氣地拿著拖布，使勁地擦著躺在麵前、從頭到腳被油漆彈染成一片通紅的《shadow》。
「當然。」
在她背後監督清掃工作的娜塔莉亞不論表情還是聲音都比平時死板，而且冷冰冰的。
「你還沒出生上尉就已經在操縱as了，是老手中的老手。你怎麽可能是他的對手。」
「……我還真沒想過會有這麽大的差距。」
在旁邊擺出入庫姿勢的另一台《shadow》一塵不染，對比鮮明。從機體上下來的米赫洛夫瞥了雅德莉娜一眼就離開了。
「真是屈辱……」
雅德莉娜一邊清掃著機體，一邊盯著米赫洛夫的背影——
「那是——」
看到走進停機庫迎接米赫洛夫的那個人影，雅德莉娜微微皺起了眉。她認出是那個晚上和埃雷德比密談的男人。
「怎麽了？活還沒幹完呢。」
「啊，沒——沒什麽。」
雅德莉娜邊繼續工作邊問道：
「那個，和上尉在一起的人，是誰？」
「……啊啊。」
雅德莉娜的問題讓娜塔莉亞微微板起了臉。
「是自治政府的大人物。他怎麽了？」
「啊、不……」
曾經見過他出現在深夜的基地裏——雅德莉娜含糊地說道。可不能說漏嘴自尋煩惱。
「老實說，不要和他扯上關係比較好。」
「我知道了。」
雅德莉娜姑且順從地點了點頭。
「抱歉，來晚了。」
「沒關係，我也看到了好東西。未經世故，真是太好了。」
米赫洛夫禮節性地道歉，伊萬諾夫保安部長帶著笑容說道：
「要不，讓她在那件事裏參一腳怎麽樣？我覺得會這樣構成一幅漂亮的畫麵喔。」
「現在的保安廳連宣傳業都要插手了嗎。」
「那還用說，宣傳說到底也是情報工作的一環嘛。」
伊萬諾夫沒有發怵地回了一句，隨即換了個表情。
「不開玩笑，我真覺得用得上。對上尉你來說，行事也比較方便對不對？」
「……不要再提了。」
米赫洛夫斬釘截鐵地說道。
4
喧囂的噪音打破了當天晚上的睡眠。
「難道！？」
雅德莉娜跳下狹小的床鋪。響徹整個基地的警報，同時也是緊急出擊的召集。
從宿舍的窗戶往外一看，雅德莉娜倒吸一口涼氣。基地內多處起火，而那不時響起的轟鳴聲是——
不能在待在這裏了。雅德莉娜趕緊穿上野戰服，跑向停機庫。
「你來了啊，克倫斯卡亞訓練生。」
「娜塔夏，是敵人——政府軍的攻擊嗎？」
她這麽對長官喊道。沒時間在意稱呼問題了。娜塔莉亞沒有責備她，點了點頭。
「嗯。在科爾基斯那邊的村落使用迫擊炮與火箭炮進行炮擊。不光是這個基地，就連市區都遭到了攻擊。」
「什——」
這句話讓雅德莉娜啞口無言。
「那幫人瘋了嗎。」
「我軍高層已經決定要徹底解決這件事了。克倫斯卡亞訓練生，你到《shadow》上待機。」
「遵命。」
敬禮回應娜塔莉亞的命令後，雅德莉娜跑向as。
所以她沒有注意到。
娜塔莉亞感到可憐地看向她的視線。
埃雷德比也看到了這幅景象。
他正站在一輛停在小山丘上的輪式裝甲車旁邊，痛苦地看著下方的州都街道陷入突如其來的戰火。
「結束了，分隊長。」
「知道了。繼續吧。」
與部下的對話相當含義不明、交待不足、含糊不清。因為誰都不想清楚地說出自己現在的所作所為。
彈藥全數發射的火箭炮、硝煙仍未散去的迫擊炮——在他的分隊操控下，這些重火器方才還在噴出火舌。至於目標，正是州都。
夜色之中，埃雷德比看著自己帶來的、在他臉上映照出複雜陰影的戰火，眉頭也不皺一下，然後轉身。
「這樣就行了吧？」
「幹得好，非常好。」
和埃雷德比站在一起、穿著西裝的俄羅斯人——伊萬諾夫點頭回應了他毫無感情的發問。
「這樣一來，戰爭就能繼續進行了吧。」
偽裝成敵人政府軍，以自導自演的攻擊當作開戰的導火線。埃雷德比執行了這個計劃，讓生他養他的州都陷入火海。
「啊啊。讓那群囉嗦的穩健派退場，將這個責任強加到科爾基斯頭上。雖然劇本有些粗糙，不過也算說得過去。」
伊萬諾夫的嘴角往上揚起。真是討厭的笑容，埃雷德比想道。說起來，在那個晚上提到這件事的時候，這個男人也露出了同樣的笑容。
啊啊，說到那個晚上——
「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
伊萬諾夫的聲音打斷了埃雷德比的回憶。
「那些道具就拜托了喔。」
「我知道了。」
聲音陰沉地回了一句後，埃雷德比一點笑容都沒有地嘀咕著打開了偵察車的貨架。上麵橫七豎八地放著大約十件『貨物』。
那些貨物是一些捆得嚴嚴實實的堅韌口袋，有一個人那麽大。任何人隻要一看到就能理解這意味著什麽，並為之戰栗。
埃雷德比拉過其中一件貨物，雙手抬起讓人討厭的重量搬下車，放到地上拉開拉鏈。
「嘖。」
他下意識地咂嘴。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心髒還是有些受不了。因為出現在他麵前的，是一張屬於死者的蒼白麵孔。
這些貨物全是軍用的遺體袋，而且不是空的。裏麵裝的全都是穿著軍服的政府軍士兵的遺體，是作為這一次的『犯人』而準備的演員——或許該說是道具。
「怎麽了，開始啊。」
在埃雷德比的命令下，部下們開始進行陰慘的工作。
埃雷德比等人進行工作的這個小山丘，在停火協議裏劃歸科爾基斯政府支配。以前雖然有個科爾基斯人的小集落在附近，但居民都已經外逃避難去了，現在空無一人。
所以——因為兼具屬於政府側與沒有目擊者這兩個條件，這裏才會被選為實施計劃的舞台。
但是，不論是埃雷德比還是伊萬諾夫都沒有注意到一件事。
在快要倒塌的農居倉庫裏，有個目睹了一切的人影。
「這都幹了些什麽……」
透過雙筒望遠鏡看到的景象讓政府軍的帕彼魯亞少尉感到戰栗
。
日前的運輸任務失敗後，帕彼魯亞重新當上了as操縱者。政府軍在這半年裏損失了不少戰力與人員，為了填補空缺，已經不能再將受過訓練的兵種軍官半懲罰地調離前線了。
現在，帕彼魯亞就跟以前一樣，被分配了一台英國製造的第三世代型as《cypher》，然後在單機的偵察任務中，遇上了這場橫禍。
「那幫家夥可是幹了件不得了的事啊……」
難以置信。對他們自治州軍士兵來說，州都與那裏的市民應該是不惜一切都要保護的對象，現在居然親自攻擊、傷害他們。
帕彼魯亞並非隻對政府軍士兵的犧牲感到氣憤，本應是敵人的州都市民遭到暴行更是讓他怒火中燒。
真想馬上讓他們遭到應有的報應。隻要能回到《cypher》上——他拚命地壓抑著這股衝動。
得先將這個情報送回去。
他沒有發出腳步聲，謹慎地走出了倉庫。最後再拿起望遠鏡進行確認——結果與不合時宜地穿著西裝的男子四目相對。
（被發現了！？）
背後竄過一陣戰栗，帕彼魯亞連忙跑了起來。下一個瞬間，無數子彈貫穿了倉庫。
在昏暗的月色下，帕彼魯亞翻滾著離開了倉庫。黑夜中傳來的腳步聲、緊追不舍的火線讓他背部都被冷汗浸透了。
「別想跑！」
「哪兒去了！？」
看來敵人也多少有些混亂。他壓低身，滑下倉庫背後的山坡，發出了響亮的聲音。
「那邊嗎！」
「找到了！」
在山坡上傳來的聲音催促下，帕彼魯亞總算達成了當前的目的，來到正蹲著的『搭檔』腳下。
坐到操縱席上，開始啟動機體。在艙門關閉的同時傳來了槍聲，真是千鈞一發。子彈被裝甲彈飛，發出硬邦邦的聲音。幾乎同一時間，鈀反應爐開始運作。
「靠你了，《cypher》。」
追過來的自治州軍士兵啞然地站在原地看著《cypher》伸展四肢站起來。
寬恕的心情、已經、半點不剩了。
「快、快跑——」
在《cypher》的機關炮掃射下，散開後退的敵軍士兵陸續倒下。
「這下你們體會到了吧。」
有那麽一小段時間，任由自己被憤怒驅使的帕彼魯亞沉醉在報複的快感裏。
有一名敵兵勇敢地拿起步槍還擊。與其說是勇敢不如說是魯莽。就算《cypher》的裝甲再怎麽薄，也不是步兵用的步槍可以擊穿的。
但是下一瞬間，駕駛艙裏響起了警報，讓帕彼魯亞打從心底吃了一驚。他看了一下機體的損傷，頓時臉都白了。
「糟糕，天線被——」
不知是故意還是偶然，敵兵發射的子彈破壞了《cypher》的通信天線。這麽一來，就不能將貴重的情報發給己方的基地和部隊了。
帕彼魯亞全力讓發熱的頭腦冷靜下來。這是忘記了偵察任務的本分、沉迷於戰鬥的結果。現在隻能直接返回基地報告這次陰謀的內情了。
而且，要盡快。
《cypher》轉身向著夜幕跑去。
「活該，看我一槍嚇跑你。」
看著as撤退的背影，埃雷德比雙肩激烈起伏。
隻要呼吸稍重一點，就能聞到濃烈的血腥味。他強忍著不讓自己吐出來。他曾經的部下，現在都變成了殘骸散布四周。
黑夜昏暗的麵紗遮掩了慘劇的現場，算是一點點的憐憫吧。
「格魯基耶夫、魯斯蘭、卡拉耶夫……可惡！」
他那支在這場內戰中並肩奮戰的分隊正如字麵一樣全滅了。最後剩下的，除了埃雷德比自己，還有一個人。
「哎呀呀，出差錯了啊，中士。」
「我知道。」
埃雷德比以充滿殺氣的眼神瞪了仿若平靜化身的伊萬諾夫一眼，大步走向停在附近的裝甲車。
「這事兒還沒完。我要去追那家夥。絕對要把他幹掉。」
「就是這氣勢。我也一起去吧。」
伊萬諾夫微笑著說道：
「不過，我早有準備。」
「失敗了？」
『對。被政府軍的as在現場目擊了整個過程。』
來自伊萬諾夫的通信讓米赫洛夫咬緊了牙關。
「做這種賊喊抓賊的行徑，卻落得這麽個結果麽。你準備怎麽承擔責任？」
『我覺得比起追究責任，現在應該優先處理這個突發事態才對。』
竟然這麽厚顏無恥——真心話可不能說出口。現在不是互相推卸責任的時候這句話，倒也說得沒錯。
再說，參與這個陰謀的時候，自己就已經是一丘之貉了。
「那台《cypher》在山區裏南下往科爾基斯方向去了對吧？」
『啊啊，應該不會有錯。』
通信機裏傳出的聲音有著嚴重的雜音與噪音，聽起來像是柴油引擎低沉的轟鳴，車身也在激烈震動。看來伊萬諾夫他們的裝甲車正走在相當坎坷的路上。
「哼，謝謝你的情報。」
米赫洛夫在腦海中迅速整理出一個計劃。
基地大部分的戰力都按照事先定下的計劃派了出去。先是迅速鎮壓州都周邊、政府方支配下的地區，接著迎擊從葛裏北上的政府軍，為來自俄羅斯本國的增援爭取時間。這是原本的安排。
在這個基礎上，再檢討一下現狀。根據目前的配置，手頭上剩下的預備戰力裏，能夠對抗並捕捉敵方《cypher》的是——《shadow》三台。
「我去吧。《shadow》的話，勉強能追上對方。」
『喔喔，上尉你親自出馬嗎。感激不盡。』
對方回答的聲音明顯有種安心感。這應該不僅僅是信賴米赫洛夫的能力。
（一旦出了什麽差錯，就將責任全部推到身在現場的我身上嗎。還真是有kgb風格的處世之術。）
真討厭。
更讓人討厭的，是自己就算這樣也必須全力以赴的立場。
『我也正趕往現場。接下來就隨機應變，吧。』
「隨機應變與漫無計劃可不一樣。算了，我會盡力的。」
通信到此結束。
米赫洛夫拚命壓抑著將手上的通信機砸到地上的衝動。現在就連這點無聊地發泄鬱憤的時間都沒有。
（出擊的是，我與娜塔莉亞，還有——）
確認了待機人員後，米赫洛夫終於忍不住呻吟道：
「偏偏是那孩子嗎……」
雅德莉娜——能開動《shadow》的操縱者，別無他人。
5
『這是一次高度機密且非常重要的任務。』
《shadow》的駕駛艙裏，米赫洛夫那緊張的語氣讓雅德莉娜咽了咽口水。正在待機、焦慮不安的她突然接到命令，而且是和米赫洛夫與娜塔莉亞一起執行。
（這任務究竟有多重要）
『埃雷德比中士的分隊發現了一台潛伏在自治州境內、應該是在執行偵察任務的敵方as。』
「…………」
遠超想象的危險事態讓雅德莉娜說不出話來。
『感到不安嗎，克倫斯卡亞訓練生？』
「啊、不，不是這樣的……」
座機《shadow》裝備了大口徑狙擊炮的娜塔莉亞對逞強的雅德莉娜說道：
『要以第三世代型as為對手進行追擊戰，我方也隻有《shadow》可以對抗。期待你的表現。』
（對手竟然不光娜塔夏，就連米赫洛夫上尉都要親自出手？）
『一旦與敵方發生遭遇，沒必要勉強與之交戰。但是，決不能讓對方逃走。保持接觸，等待我們支援。』
「收到。」
雖然有些難以理解，但命令就是命令。雅德莉娜的《shadow》沿著指定路線開始前進。
目送雅德莉娜的機影離開後，娜塔莉亞讓自機的通信機接通了米赫洛夫機的加密頻道。
「劇本似乎有些過於粗糙了。」
『……別說了。』
應該是有這種自覺吧，米赫洛夫的聲音聽起來有些苦澀。
「那孩子——失禮，克倫斯卡亞訓練生還隻是個孩子，我不希望她參加這麽複雜的作戰。」
『我能理解，但人手不夠。』
「…………」
這一點，娜塔莉亞也明白。
雅德莉娜的《shadow》正在夜晚的山道上奔馳。
（跟那個晚上還真像）
雅德莉娜突然想起半年前的追擊戰。雖然追與被追的立場完全相反。
（單機執行偵察任務嗎）
雖然以as的運用方式來說有些浪費，但並不少見。擁有隱藏身形的電磁迷彩<ecs>、用於移動的卓越機動力、還裝載了各種高性能傳感器的第三世代型as還能有這樣的運用方式。
問題在於敵人的移動路線。根據推測的敵人逃跑路線反向計算，其起點與向州都發動奇襲的火力點重合。
雅德莉娜不認為這隻是單純的偶然。
（要是這樣——）
不可饒恕。不可抑製的怒火從心底湧了上來。
……作為as操縱者、作為士兵，雅德莉娜已經多次經曆過戰場。這些經驗，讓她成長為一名士兵。
但是雅德莉娜本身依舊是一名年幼的少女，還隻能以一名士兵的視角去看戰場。她尚未培育出可以俯瞰整個戰場或戰爭並作出判斷的視野。
所以她才沒有察覺隱藏在這次作戰背後的計謀，還有潛伏在自機背後的陰影。
駕駛艙裏響起激烈的警報。
「敵人嗎！？」
已經追上逃跑中的敵機了嗎？不，這個反應是——
「背後？——難道！」
《shadow》的背後，一個機影背對著月亮跳了起來。從那修長的外形看來，正是《cypher》。
被埋伏了？驚訝讓雅德莉娜的反應慢了絲毫。『必須時刻把自己當成獵物，保持警惕。』——這個警告在她耳邊響起。
雅德莉娜毫不猶豫地扣下扳機。《shadow》與《cypher》，雙方的步槍幾乎同時噴出火舌。
「這裏是棺姬3號，發現敵機！正與之交戰！」
她對著通信機大叫。沒時間等待回複了。以亂數回避躲開敵機的射線——沒完全躲過去。
衝擊晃動駕駛艙，警報再次響起。右膝中彈，炮彈擊穿了裝甲。嵌了枚炮彈的肌組件突然失去反應。
「糟糕！」
雖然《shadow》是一款忠於第三世代型as的基本概念、重視運動性能的機體，但還是比不上《cypher》。剛才受到的損傷讓運動性的差距更大了。
這樣下去隻會讓對方逃走。但是《cypher》並沒有做出這理所當然的行動。
而是毫不留情地持續以步槍掃射速度大減的雅德莉娜機。拖著一條傷腿的《shadow》無論是有效的回避機動還是反擊行動都做不出。
雅德莉娜的攻擊全數落空，相反沐浴在彈雨中的《shadow》逐漸被削去全身的裝甲。
「啊！」
接連而來的損傷超過了機體衝擊吸收係統的閾值，駕駛艙的激烈晃動讓雅德莉娜小聲地發出了慘叫。
那短暫的瞬間，雅德莉娜放鬆了對《shadow》的控製。趁著這個機會，《cypher》衝了上來。
在纖細的機體上特別顯眼、厚重的四角型肩部猛地一撞，膝蓋中槍的《shadow》承受不了衝擊被撞得飛了起來。
失去平衡的《shadow》摔倒在地，《cypher》隨即作出騎乘壓製，右手拔出單分子刀，反手握著凶器刺向《shadow》的駕駛艙。死亡的預感竄過雅德莉娜的背脊——
「想得美！」
《shadow》立刻伸出左手抓住《cypher》的右手腕。雅德莉娜邊對千鈞一發之際攔下單分子刀的刀刃感到毛骨悚然，邊將右手的操縱杆往前推。
《shadow》以單分子刀的突刺進行反擊。但是這一擊也被《cypher》擋了下來。而且是抓住對方手腕，與雅德莉娜相同的手段。
「…………咕。」
雙方的單分子刀刀尖一點點地上下移動。這是賭上各自性命、千鈞一發的力量比拚。論臂力是《shadow》有利，但《cypher》的姿勢占了上風。
『挺頑強的嘛，啊啊？』
外部收音裏傳出了《cypher》操縱者蘊含著激烈憤怒的聲音。
「這當然了——」
聲音裏的這股感情挑起了雅德莉娜的戰意。
「我才不會再輸給你們，輸給像你們這樣的卑鄙小人！」
『卑鄙？——啊啊，原來是這樣。』
敵人的語氣突然變了。
『什麽嘛，原來你不知道啊。嘛，不知道也是應該的。』
戲弄般的笑聲，還有隱藏在背後、快要滴落的憎惡。
「你在說什麽？」
『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就隻是看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看到了你們的同伴向著你們的州都發射火箭彈與炮彈而已。』
「————什！？」
不可能，你撒謊——不知為何，她說不出反駁的話語。
雅德莉娜的頭腦在高速運轉，以她的知識與部分記憶，在敵人話語的引導下得到一個答案。
「怎麽、可能……」
呻吟聲伴隨著一瞬間的失魂落魄，握著操縱杆的手放鬆了些許。在進行命懸一線的危險攻防時，這是相當嚴重的失誤。
《cypher》抓住這一絲破綻，猛地壓下單分子刀。
「糟了！」
機械構成的刀刃刺入《shadow》左肩。裝甲被割裂，肌組件漸次斷裂。驅動係統受到嚴重損傷，拚命擋住單分子刀的左臂逐漸失去力氣。
駕駛艙裏已被警報映得通紅。
（再這麽下去，機體會被一分為二的）
恐懼讓雅德莉娜全身僵硬。但是，無法抵擋。也逃不了。死神的手正在逼近，快要抓住她的頭了。
左臂的機能終於停止，在《cypher》的全力揮動下，單分子刀從《shadow》的左肩劃向右腹，一記袈裟斬。
「……還活著？」
雅德莉娜呆呆地嘟噥道。《cypher》的斬擊雖然割裂了《shadow》的駕駛艙，卻淺了一點，刀刃沒有碰到操縱者。
想起在眼前劃過的巨大劍風，雅德莉娜不禁吞了口口水。黏糊糊的夜風吹了進來，透過駕駛艙正麵的裂口可以看到敵機——
「咦……？」
雅德莉娜感到困惑。占有絕對優勢的《cypher》停下了動作，沒有給予《shadow》最後一擊。
「那孩子是——」
《cypher》的駕駛艙裏，帕彼魯亞擠出嘶啞的聲音。
《shadow》胸部的損傷撕開了駕駛艙，讓操縱者的身影出現在《cypher》的
顯示器上。
嬌小的身軀、金色頭發、稚嫩的相貌。沒錯了，她就是半年前與d.o.m.s.的各位一同遭遇的那個自治州軍的少女士兵，名字好像是雅德莉娜·克倫斯卡亞。
「還活著，嗎……」
被狂熱衝昏的頭腦迅速變得冷靜。帕彼魯亞對自己萎靡的戰意感到愕然。
（別傻了，就算是孩子……那也是敵人！）
他指揮動作變得遲鈍的手腳操控《cypher》，準備以單分子刀給予無法動彈的敵機最後一擊。
就在這時——
『丫頭你在做什麽！！』
帶著柴油引擎的轟鳴和蓋過轟鳴的喊叫聲，一台裝甲車從山崖上的樹林裏衝了出來。
「什麽！？」
『埃雷德比分隊長！？』
這超出常識的一幕讓兩台as僵住了。
「就這麽衝過去了喔！！」
「沒關係，衝吧。」
埃雷德比大聲叫道，坐在旁邊的伊萬諾夫則以平靜得可怕的聲音回應。
埃雷德比以像是要踩穿車體底盤的氣勢壓著油門。發動機高聲咆哮著，飛到空中的裝甲車直衝糾纏在一起的兩台as而去。
「————！！」
無聲的尖叫。一瞬間的失重感後，車體對準《cypher》的上半身撞了過去。
承受不了十幾噸重量直擊的《cypher》翻滾著從《shadow》身上離開，裝甲車也在同一時間落到地麵，幾乎翻了個底朝天。車輪空轉，漏出的燃油異味充斥四周。
「混蛋……」
被血染紅了臉的埃雷德比推開車門爬了出來。
『埃、埃雷德比中士，怎麽這麽亂來——』
「我說過了吧，不要手下留情啊！」
埃雷德比對著《shadow》裏聲音發抖的雅德莉娜怒吼道。
「向敵人開火！殺了他！能殺一個是一個！！」
他一邊叫喚著一邊抓起車載重機關槍，將槍口——
『那個時候的指揮官嗎！！』
《cypher》的頭部機關炮搶先一步噴出火舌。鋼鐵雨點傾瀉而下，將埃雷德比的身體打得粉碎。
這個空間已經毫無合理性可言，被毫不掩飾的戰意與瘋狂支配了。受到這種氣氛感染，雅德莉娜也放聲大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
隨著不明所以的叫聲，《shadow》還能活動的右手抓住了步槍。當《cypher》注意到的時候，已經太遲了。
開火。
駕駛艙被擊中的《cypher》頹然倒地的幾乎同一時間，《shadow》也停止了運作。
雅德莉娜爬出機能完全停止的《shadow》。相處時間不長的愛機已經變成了不會說話的屍體。
埃雷德比分隊長，還有《cypher》那不知名的操縱者也一樣。
雅德莉娜已經完全混亂了。
《cypher》的操縱者在混戰時說的話不停在她腦海裏打轉。
「這究竟是怎麽——」
「其實你已經想明白了吧？」
打招呼的這個聲音平靜得不合時宜。雅德莉娜一轉身，就看到槍口對準了自己的手槍。
「你是，那個時候的……」
「我是保安部長亞曆克桑德羅·伊萬諾夫。應該是初次見麵吧？」
雖然頭發與西裝有些淩亂，但伊萬諾夫的舉止平靜得讓人毛骨悚然。他的視線如同蛇一般在雅德莉娜身上來回打量。
「要射殺我嗎？」
「我也不想啊，隻怪你知道了太多不該知道的事了。而且你看來不怎麽精明，也沒老實到會保密。」
「…………」
呆立不動的雅德莉娜背後，空氣在平靜地震動。一個新的巨大黑影出現，遮擋了月光。
是特種部隊<spetsnaz>款式的《shadow》。它單膝著地，開啟背後的艙門，現出操縱者的身影。
失去力氣的雅德莉娜抬頭看向米赫洛夫。
「你知道了啊。」
對於這個確認的問題，雅德莉娜既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她能做的，就隻有反問。
「你背叛了我……背叛了我們嗎？」
米赫洛夫同樣沒有回答。
「回答我——米赫洛夫上尉！」
米赫洛夫對眼前的情景有種不可思議的既視感。
「你來得正好，上尉。她是你的部下，就由你親自處分吧。」
那讓人不快的kgb的聲音並沒有傳入米赫洛夫腦中。他的耳朵和眼睛正在穿越時間與空間回溯過去。
往他漫長軍人生涯的開端，那遙遠的阿富汗斯坦戰場。
苦於戰火的小國——
挑起戰爭的謀略——
還有，被卷入的少年兵——
當然，當時的情況與背景和現在完全不一樣。但盡管如此，米赫洛夫還是理解了。
（原來如此，是這麽一回事啊）
以前的長官為什麽會做出那種行動？——米赫洛夫終於找到了答案。
右手平靜地舉起了手槍。
「這樣就好，事故是無法避免的呢。」
「啊啊，說得沒錯。」
帶著一絲奇妙的詼諧感，米赫洛夫收緊了扳機上的手指。
「事故是無法避免的。」
槍響——
一秒前還是活人的物體摔倒在地，發出沉重的聲音。
「…………誒？」
少女嘶啞的聲音裏沒有安心，隻有困惑。
雅德莉娜呆呆地看著伊萬諾夫一槍斃命的遺體。
「為、什麽？」
「——走吧。」
「誒？」
雅德莉娜無法理解米赫洛夫那簡單的話語。在她眼前，米赫洛夫將槍口指向夜空。
「我叫你走！」
夜晚的森林裏再次響起了槍聲。
「————！！」
像是被槍聲驅趕，少女的身影消失在夜幕裏。
化作慘劇現場的戰場上，米赫洛夫接通了機體的通信機。
「事情已經解決了，中尉。」
『是嗎。』
娜塔莉亞回答的聲音很沉重。
『上尉你的演技真不怎麽樣。』
「你在說什麽。」
裝傻的聲音確實很做作。
『這樣做好嗎？』
「接下來就是真正的戰爭，我可不希望kgb再繼續插手。沒關係，借口要多少——」
『我問的是那孩子——克倫斯卡亞訓練生。』
「……不知道。」
米赫洛夫回答的聲音裏少有地帶著不悅。
「不管怎樣，那孩子並不適合當兵，下手不夠狠。讓這種半吊子在戰場上晃蕩隻會壞事。」
『就當是這樣吧。完畢。』
娜塔莉亞很幹脆地切斷了無線電。米赫洛夫重重地歎了口氣。
（接下來就是正戲了嗎）
伊萬諾夫所撰寫的劇本必須繼續演下去。將開戰的責任推到科爾基斯頭上並進行譴責、發動攻擊，然後在俄羅斯的援軍到達前守住自治州。
最後，米赫洛夫再一次看向夜幕深處。
「——可別死了喔。」
6
排列整齊的帳篷。
有氣無力、低著頭的人們。
看到此情此景，梅莉莎·毛歎了口氣。
「……真殘酷。」
「此言甚是。」
巴克斯特沉重地答道。
被稱為『科爾基斯戰爭』或『五日戰爭』的短暫戰爭結束後約一個月，毛率領著d.o.m.s.再次踏上了科爾基斯的土地。
這一次的雇主既不是美國也不是科爾基斯政府，而是為了人道援助造訪這個國家的ngo。
在戰爭災害中進行援助活動的ngo與受雇進行戰爭的pmc之間的關係就像是水和油。
但對在紛爭地區活動的ngo來說，熟悉當地形勢的警備或護衛是必須的。而對能提供這一切的pmgo就是顧客。
不過d.o.m.s.的業務範圍隻是在後方提供訓練與支援等活動，像這樣的直接警備並不包括在內。
這一次卻主動攬下了這項工作。
「難道是為了那孩子？」
「是啊。」
發生在科爾基斯的戰爭，因為成功搶得先手與來自俄羅斯的增援，最後以自治州一方勝利告終。以伊隆為首的各個自治州在俄羅斯的支持下宣布獨立，雖然隻有極少數國家表示承認。
這個營地裏的難民都是在那個時候逃離戰火的人。
「自治州軍的士兵們作為俄軍的前鋒，聽說在中途就被擊潰了。那孩子也不知道怎麽樣了。」
「不要說這種事。」
「……我失言了。」
對話無疾而終。毛似乎想要轉換心情地看了看四周——
「咦？」
她的視線停在了一個角落。在那邊的難民當中，蹲著一名少女。
金色頭發與白色肌膚有些肮髒，衣服磨得破破爛爛，藍灰色的雙眼空洞地望著天空。
形象雖然截然不同，但是少女的相貌跟毛半年前留下的記憶一模一樣。
「……雅德莉娜、對吧？」
聽到這個聲音，少女慢慢轉過頭來。視線對上了。
「…………啊。」
少女空洞無力的眼眸裏終於出現了意誌的光芒。她站起來，看了看四周，揉了揉自己的臉。
有些驚訝，略帶恐懼，些許害羞，再加上——一絲喜悅。
「這還真是出人意表啊。」
盤著手的巴克斯特深有感慨地點了點頭。
「難道，真的是——不對，為什麽你會在這裏？」
「管他什麽理由，不要這麽不識趣嘛。」
毛走到少女麵前，拍了拍她的肩膀。
「好久不見了，雅德莉娜——不，可以叫你莉娜嗎？」
「…………」
「要先來一杯咖啡嗎？」
聽到毛的話，雅德莉娜默默地點了點頭。
那是在南高加索的難民營。那個年紀居然報名參加民兵，有點被嚇到了。
啊啊，沒錯。明知她還是個孩子卻讓她上戰場了。這是常有的事。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恐怕將來也一樣。
而且，是那孩子自己選擇了戰鬥。聽好了，是出於她自己的意誌。要阻止她這有點……
哼，我怎麽會說出這麽無聊的借口——
1
高加索的山區正響著讓人感覺陰鬱的雨聲。
「這天氣真討厭。」
狹小的駕駛艙裏，雅德莉娜嘀咕道。她操控的古舊《野蠻人》現在正在毫無人煙的山裏蹲著。
與最先進的第三世代型as不同，《野蠻人》的駕駛艙並不是完全密封的。外界潮濕的空氣正從因裝甲扭曲造成的縫隙、還有好幾處通風口吹進來。
頭發粘在前額的那種感覺很不舒服。不過，跟在雨中執行作戰任務的友軍步兵比起來，這環境已經相當舒適了。
（不行，有些激動了）
就在雅德莉娜反省的同時，那支步兵部隊發來了定時聯絡。
『這裏是Д分隊，地點23-11沒有發現「商隊」。2號線路落空了。』
通信機裏傳出一個有些嘶啞的聲音，是步兵分隊長埃雷德比中士。
『接下來轉往3號路線。』
「棺姬（嘉依卡）3號收到。」
雅德莉娜用代號回答。
as雖然是極其有用的陸戰兵器，但隻有as也無法進行戰爭。為了最大限度地發揮as的性能，與以步兵為首的各個兵種·兵器之間的配合是不可或缺的。
至今已經多次與埃雷德比分隊長的步兵部隊共同執行任務，對他的指揮能力也沒什麽不滿。隻是——
『真是的，我這邊連內褲都濕透了。丫頭你倒好，可以舒舒服服地待在as的駕駛艙裏休息。』
「這種事，你跟我說也沒有用啊……而且我說了不要叫我丫頭。」
『啊啊嗯，是嗎？那還真是抱歉了。我以後會注意的，丫頭。』
——隻是像這樣，老是把自己當成小孩子，真受不了。
一想起埃雷德比分隊長那胡子拉碴的臉，雅德莉娜就憤憤然地盯著通信機。
（什麽『丫頭』嘛。我用《野蠻人》出任務已經有半年了——不行）
還是有些激動。為了讓頭腦冷靜下來，雅德莉娜看向掛在駕駛艙頂部的地圖。
「2號線路也不對嗎。」
地圖上用彩色鉛筆畫滿了錯綜複雜的線條與記號，盡可能正確地記錄著己方伊隆自治州軍與敵人科爾基斯政府軍犬牙交錯的勢力範圍。
這附近雖然是自治州州都的郊外，卻散布著好幾個科爾基斯人的集落。根據現在的休戰協定，這些集落全都劃歸政府管理，所以形勢才會變得這麽複雜。
『可惡，政府軍那幫人究竟是從哪裏把武器運過來的啊。』
埃雷德比分隊長低聲咒罵道。
最近，雅德莉娜他們自治州軍發現科爾基斯人集落開始軍事據點化，政府軍在秘密地向州都附近的集落運送武器彈藥。
而且不光是手槍步槍，就連機關槍和火箭炮這種重型武器都有。
因為集落本身的武裝屬於休戰協定的灰色地帶，就算自治州方麵向政府抗議也沒有用。雖然攻擊州都的目的已經是顯而易見。
『我們幹脆進駐集落吧？名義什麽的，隨便想一下就有了——』
「還、還是不要這麽做比較好。」
埃雷德比分隊長作出了相當危險的發言，雅德莉娜慌忙提出反對意見：
「要是我們主動打破休戰協定，隻會給政府提供各種借口，這不是什麽好事。」
『我知道，就隻是說說看而已。丫頭你可別當真了。』
「…………」
埃雷德比分隊長那某種意義上相當好懂的回答讓雅德莉娜無話可說。
（我果然受不了這個人）
為了阻止科爾基斯人集落的軍事據點化，現在隻能防止武器流入。但往來車輛全都通過了檢查，也沒有發現直升機起落的痕跡。
能想到的可能性隻有一個。政府軍沒有使用公路，而是翻山越嶺地運送物資。至於手段，已經有了一定程度的推測。
（接下來就是等待獵物上鉤了）
為了拉住心中的韁繩，雅德莉娜對自己說道。
她所屬的自治州軍實際上是由俄軍的米赫洛夫上尉指揮（雖然名義上是『指導』）。作為身經百戰的特種部隊<spetsnaz>軍官，米赫洛夫是超限戰、情報戰以及as運用方麵的專家，這方麵的行動應該瞞不過他的眼睛。
結果沒等多久，就接到埃雷德比分隊長的通信：
『聽到了嗎，棺姬3號。找到「商隊」了，現在正沿著3號路線往東北移動。』
「收到。」
分隊長雖然既緊張又興奮，還是拚命壓低了音量。
『這支「商隊」的規模可不小。「駱駝」有五匹——可惡，還有兩匹「馬」。這跟說好的不一樣啊。』
（負責運輸的ps有五台，然後還有兩台負責護衛的as嗎？）
雅德莉娜在心中將黑話翻譯過來。
現在，附近的自治州軍正以像雅德莉娜與Д分隊這樣的少數戰力為單位散布在遼闊的山區裏拉開警戒網。
「怎麽辦，要等到友軍集合嗎？」
『…………不，那樣就會讓他們翻過山頂。沒時間集結戰力了。』
雅德莉娜的問題雖然讓埃雷德比分隊長陷入思考，但他很快就作出了決定。
『就我們這些人開幹。可以吧。』
「明白了。」
雅德莉娜簡短地答道。
Д分隊也有配備對as用的重型武器。就算有兩台as護衛，隻要先發製人再與步兵配合，也足以應付——理論上是這樣。
（沒問題的，隻要像平時那樣做就可以了）
雅德莉娜一邊給自己打氣，一邊踩下踏板。
雨幕下的深山裏響起了燃氣渦輪引擎的轟鳴，《野蠻人》慢慢地站了起來。森林迷彩色的偽裝布之下，是塗成灰色的機體。
『趕緊來啊，丫頭你不在就沒法動手了。』
「啊啊，知道了！」
回話的同時，《野蠻人》跑了起來。還圍在機體上的偽裝布看起來就像是一件雨披。
（…………嗯？）
感覺到了些許違和，政府軍的帕彼魯亞少尉看了看四周。
四周的景色並沒有多大改變。他們正身處溫暖的雨水傾瀉而下的茂密針葉林裏。
「中尉，可以聽我說兩句嗎？」
一股難以言喻的衝動讓帕彼魯亞打開了通信機。護衛的《野蠻人》停下腳步，轉身麵向帕彼魯亞的機體。
『怎麽了，少尉。』
「那個——」
不得要領地開口後，帕彼魯亞終於發現了違和感的真麵目。
半年前，正在山區進行訓練時遭到自治州軍的奇襲——這裏的地形與那個帕彼魯亞本人被輕易擊墜的戰場十分相似。
「這裏的地形很危險，應該派出斥候先行偵查。」
『謔謔，真不愧是少尉大人。有過實戰經驗的人說的話就是不一樣。』
這一次的通信來自站在隊伍最後方的另一台《野蠻人》。
『都已經慣於被擊墜了啊。真想稱讚你一句就算沒有搭乘as，直覺也依然是那麽靈敏呢。』
『到此為止吧。』
身為操縱者的中士冷嘲熱諷，那態度一點也不像是麵對上級軍官。作為指揮官的中尉也沒有就這一點責備他。
而且，中士所說的也是事實。因為帕彼魯亞現在搭乘的並不是as，而是使用了同種技術的二足步行式重型機械——ps《戴達拉》。
一個貨車集裝箱就像是背包一樣固定在《戴達拉》身後，裏麵裝滿了各種各樣的輕重武器。
這樣的《戴達拉》包括帕彼魯亞機在內共有五台，還有兩台《野蠻人》擔任護衛。這是一支為平民集落運送武器彈藥的政府軍特別補給部隊。
『因為這場雨，行程已經慢了很多。不要再耽誤時間了。』
「遵命。」
雖然這命令有些傲慢，帕彼魯亞還是坦率地點頭同意。通信機裏傳出了中尉響亮的聲音：
『聽好了，再像上次那樣擅自行動我可饒不了你！』
半年前，帕彼魯亞為了救援擔任教官的pmc女社長，以訓練為名義擅自出擊。
盡管作戰本身成功了，但軍隊可不會因為這樣就無罪赦免。d.o.m.s.，那家pmc，中止了合同回美國去了。而帕彼魯亞雖然免於開除，卻從as部隊調到了後勤運輸部隊。
『總而言之——』
就在中尉還想再說些什麽的時候，山間響起了一串雨聲無法掩蓋的高亢炮聲。
那是as步槍掃射的聲音。最末尾的《野蠻人》沐浴在從旁而來的全自動射擊之中。
數不清的彈痕一閃而過。來不及反應的《野蠻人》被射成蜂窩，摔倒在地。
『什、什麽！？』
「這次是——先打後麵嗎！」
回答兩位政府軍軍官的，就隻有空洞的回音。
「擊墜一台。」
成功伏擊的雅德莉娜在《野蠻人》駕駛艙裏小聲說道。
（真是幸運）
《野蠻人》由於電容器容量與驅動係統的問題，做不到無音行動，因此就算是在埋伏的時候也不能讓燃氣渦輪引擎熄火，容易因為噪音被發現。
就像這一次，要是政府軍的行動能再慎重一些，就有可能在發動奇襲前被發現。敵人那粗心大意的行動真是幫大忙了。
「嗯？」
敵人僅剩的一台《野蠻人》從大意的隊伍裏跳了出來，一邊用手上的步槍胡亂射擊一邊向這邊發起突擊。
完全放棄了護衛《戴達拉》這個任務，看樣子已經被憤怒衝昏了頭腦。不管怎麽樣，這麽好的機會可不能錯過。
雅德莉娜一邊以若即若離的回避機動將敵機從《戴達拉》身邊引開，一邊呼叫埃雷德比分隊長：
「進展順利。」
『喔，那我們就放手大幹了。』
與此同時，在雅德莉娜潛伏位置的反方向冒出了好幾條白煙。潛伏在那裏的Д分隊使用火箭炮進行攻擊，目標則是留在原地、毫無防備的《戴達拉》隊伍。
對本是民用重型機械、根本就不存在裝甲這種東西的《戴達拉》來說，舊式的火箭炮已經足以致命。五台中有兩台被直接命中倒地，還有一台因為運輸的彈藥被引爆而化作華麗的焰火。
這一瞬間的慘況讓敵方的《野蠻人》停下腳步。雖然隻有一瞬間，但對現在的雅德莉娜來說已經足夠了——
從若即若離的防守態勢一氣嗬成地發動攻擊。隻需數秒，便以巧妙的機動繞到敵機側麵並舉槍瞄準。
她對扣下扳機這件事一點猶豫都沒有。
「中尉……」
看著《野蠻人》變得一動不動，帕彼魯亞少尉咬緊了嘴唇。
現在這情況真是糟透了。兩台護衛as都被擊破，隻剩下毫無防備的《戴達拉》。
（這樣下去隻會全滅）
沒時間猶疑了。中尉戰死的現在，隊伍的指揮權就落到了自己身上。
「全體撤退。都扔下集裝箱逃走！」
他向無線電大叫。已經沒時間斟酌用詞了。
『可、可是，這樣會——』
「快！一切責任由我承擔！」
『遵命！』
殘餘的兩台《戴達拉》放棄了背後的集裝箱，以翻滾的勢頭滑下了山坡。
確認部下已經撤退後，帕彼魯亞也操縱著《戴達拉》撤退。話雖如此，卻也不急於一時。至少要吸引敵人的攻擊，讓部下能夠安全逃離——帶著這種想法，他慢悠悠地走下山坡。
但是，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的他並沒有遇到敵方的追擊。
步兵有零散地使用步槍射擊，但《野蠻人》並沒有動作，隻是一直看著他，連炮口都沒有抬起來。
「這是放我走嗎……」
忍受著安心與屈辱交織的折磨，帕彼魯亞操縱著《戴達拉》追上了部下。
『為什麽不追上去！？』
《野蠻人》收到了埃雷德比分隊長發來的通信。他的聲音因為戰意與興奮都走調了。
「作戰目標已經達成了……」
『別開玩笑了！！政府軍是敵人！他們還活著！』
高亢的叫聲響徹駕駛艙。
『追上去！開火！殺了他們！！把他們——』
「沒有這個必要。」
即使對方怒吼著發出命令，雅德莉娜也沒有聽從。《野蠻人》抬手指向被政府軍的《戴達拉》丟下的集裝箱。
「現在比起追擊，更應該優先處理扣押的貨物。而且，可能會有敵人的援軍趕來。」
『————嘁。』
最終退讓的是埃雷德比。那明顯的咂嘴聲就算隔著通信機也聽得一清二楚。
『啊啊我知道了啦，收隊吧。混賬！』
埃雷德比相當煩躁地踢了被擊破的《野蠻人》一腳。
『跟州都的聯絡就交給丫頭你了。』
「遵命。」
雅德莉娜答道。在調整《野蠻人》的通信頻道接通州都的自治州軍總部時，她突然想起了半年前聽到的一句話。
（戰爭啊，也是有規則的）
梅莉莎·毛——僅半年前相處過極短一段時間的傭兵說過的這句話，突然從記憶中蘇醒。
根據收集到的情報，那家叫d.o.m.s.的pmc與政府軍簽訂的合同僅履行了一半便告中止，撤離了這個國家。
（應該不會再見到她了吧）
這件事莫名地讓雅德莉娜感到可惜。
2
大約半天後，自治州州都的『維和部隊』司令部——
「——以上就是從敵政府軍那裏扣押到的武器。」
「唔嗯。」
聽了娜塔莉亞的報告，米赫洛夫點了點頭，瀏覽著提交的文件。
「你認為科爾基斯有多大可能是來真的？」
「目前應該還隻是試圖威脅。」
娜塔莉亞迅速地回答了米赫洛夫的問題。她在一年多前開始擔任對方的副官，已經很熟悉對方的脾性。
「政府軍也不過是nato的馬前卒，不會自己挑起事端。除非有什麽特殊原因。」
「原來如此。」
這和米赫洛夫自己的判斷幾乎一致。他沒有多加思考便提出了下一個問題。
「自治州軍也能排上用場了啊。」
「如果是像這樣的小規模作戰。而且，前提是聽從我們的指揮。」
「唔嗯。」
「人員、裝備和訓練依舊不足。如果是正麵交鋒的正規戰，應該難以讓人期待。」
娜塔莉亞的話讓米赫洛夫歎了口氣。
「到頭來，也隻是比民兵好一點嗎。」
「目前是這樣而已。」
以維和部隊的名義駐守在自治州的俄軍隻有一千人左右，而與之對峙的政府軍則有著三萬餘人。要是自治州軍能稍微填補一下這之間的差距，那就輕鬆多了。
「嘛，這件事就請交給我國吧。」
一直保持沉默的第三個人終於開口了。那是一名穿著黑色西裝的中年男性，名叫亞曆克桑德羅·伊萬諾夫，在伊隆自治政府擔任保安局長，俄羅斯人。
「現在，我們正呼籲科爾基斯政府遵守停火條約。隻要我們不違反條約，對方應該也不會違反。」
「那還真是可靠啊，次官。」
米赫洛夫有意識地不露出表情、語氣平板地答道。
（我國，嗎——還真敢說啊，kgb）
伊隆自治政府裏，有很多kgb或其後繼機構俄羅斯聯邦保安廳出身的人。雖然作為『麵子』的首相與閣僚都是本地人，但負責實務的各個關鍵職位都已經被控製了。
說得好聽點，俄羅斯情報機關對自治政府的影響力很大。
「那麽，我先告辭了。」
「嗯，好吧——辛苦你了，中尉。」
米赫洛夫目送敬了個禮的娜塔莉亞離開。
州都郊外的自治州軍基地在這半年裏增加了不少設備。
軍營與停機庫等設施修建得整整齊齊，全副武裝的裝甲車與as來來往往，旁邊還在修建演習場。
「你很活躍嘛，克倫斯卡亞訓練生。」
「我隻是完成任務而已。」
基地的as停機庫裏，得到娜塔莉亞稱讚的雅德莉娜毫不客氣地點了點頭。
「不過，也沒有多少人能拿出那樣的戰果吧。」
不過，從那挺起瘦小胸部的姿勢，可以看出她內心其實是相當自豪的。看到這，娜塔莉亞那僵硬的表情也緩和了些。
「你想要什麽樣的獎勵？」
「獎勵是什麽意思嘛，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雅德莉娜的樣子看起來有些不高興，但馬上就造作地盤起手。
「……但既然娜塔夏你這麽說了，也不是一個要求都沒有。」
娜塔莉亞看著口氣莫名自大的雅德莉娜，點了點頭。
實際上，憑雅德莉娜最近立下的功勞，足夠給她頒個什麽勳章了。但在形式上，她並不是正式的自治州軍士兵，而是一名訓練生，不能成為授勳的對象。
在不久的將來，自治州軍這個組織將向著正規軍的方向進行改編，如果現在被揭發軍隊內部有少年兵，會有損聲譽——所以才不能給她授勳。
對還隻有十歲出頭的少女身上背負著組織的矛盾這件事，娜塔莉亞也很清楚，所以才會盡量滿足雅德莉娜的個人欲望。
即使那隻是一時的敷衍。
「當然，是要在我力所能及的範圍之內。如果你說想要馬上轉為正規軍，那我辦不到。」
「才不是這種事呢——一、一次就好……」
雅德莉娜有些欲言又止。娜塔莉亞沒有催她，隻是默默地等著。
過了一會兒，雅德莉娜很幹脆地說道：
「一次就好，我想坐上娜塔夏的《shadow》！」
「…………」
這意想不到的要求令娜塔莉亞啞口無言。她感到有些頭痛，揉了揉太陽穴。
「那不是個人的私有物品，而是軍隊的裝備，不可能單憑我的想法隨意使用。這你應該明白吧，克倫斯卡亞訓練生。」
「……我知道了。」
「不過——」
變得沮喪的雅德莉娜聽到了一聲輕咳。
「為了有備無患，培養優秀的as操縱者是當務之急。如果是為了這個目的，那就算進行實機訓練也不會有問題。」
「那，也就是說——」
「也就是說，好吧。」
幾乎在娜塔莉亞作出肯定回答的同時，雅德莉娜就緊緊地抓住了她的雙手。與那認真得讓人有些不忍直視的雙眸相反，平常都是緊緊抿成一字的嘴角露出了些許笑意。
「謝謝。不愧是娜塔夏，真是通情達理。」
說著，使勁地上下揮動雙手。
「別這樣。」
雙手被使勁搖著、不勝其煩的娜塔莉亞說道。她有種在跟大型犬嬉戲的感覺。
「那就趕緊——」
「那可不行。還要辦好相關的手續。」
娜塔莉亞製止了忘乎所以的雅德莉娜。
「姆唔。」
「這當然了。隻有文件和簽名才能讓軍隊行動。」
娜塔莉亞直白地對感到不滿的雅德莉娜說道。
結果長官的許可比想象的還要容易就拿到了。
「謔，從友軍的自治州軍中選拔優秀的as操縱者，使用《shadow》進行訓練，嗎。有趣，那就試試吧。」
米赫洛夫很爽快地在娜塔莉亞提交的計劃書上簽了字。他的這種態度反而讓娜塔莉亞摸不著頭腦。
「這樣好嗎？」
「既然無法期待俄羅斯方麵派來增援，強化自治州軍自然是當務之急。《shadow》之類的，必須教會他們自行運用。而且——」
米赫洛夫的視線落在了文件附帶的一張照片上。
「那孩子——雅德莉娜的技術確實不錯。說實話，都想將她收為我的部下了。」
不僅是伊隆自治州，科爾基斯國內的俄羅斯族居民大多數都有著俄羅斯聯邦的國籍，雅德莉娜也不例外。
要加入俄軍，一點問題都沒有——除了年齡以外。
「她還是個孩子喔。」
「我知道，開個玩笑罷了。」
被副官那眼鏡之下的冰冷視線看著，米赫洛夫感到沒意思地說道。
「話說回來，還真是殘酷啊。」
看著雅德莉娜的照片，娜塔莉亞歎了口氣。
「沒辦法。不管是我們還是這個國家，都沒有從容到可以讓有能力的as操縱者坐冷板凳。」
「可是，讓孩子——」
「都一樣。既然有能力，本人也有這個意願，那就沒有必要阻止。而且，這也有過先例。」
米赫洛夫突然停下手上的工作抬起頭，回想起遙遠的過去。
「怎麽了？」
「沒什麽，隻是想起了以前在阿富汗時的一些無關重要的往事。」
米赫洛夫將另外一份文件遞給娜塔莉亞。
「你要照顧孩子是無所謂，但不要因此耽誤了工作。」
「這我明白。」
當天夜裏，雅德莉娜麵臨著一個難題。
「……睡不著。」
她在宿舍狹窄堅硬的床上輾轉反側。一看時間，已經快十二點了。
不管是在作戰還是在待機，士兵都會很早起床。如果現在不睡，第二天會很辛苦這種事雖然她很清楚，可越想睡就越清醒，一點都不困。
她很清楚原因。
「啊啊……《shadow》。」
因為太期待定在下周的特別訓練，興奮過頭了。
那可是最先進的第三世代型as，而且不是用於出口、性能被削減過的猴版，而是完完全全本國使用的版本。
性能跟她一直搭乘的《野蠻人》完全不是一個檔次。隻是想象一下坐在上麵的感覺，就興奮得不得了。
不，有著多年實績的《野蠻人》當然是名機中的名機，自己也多次在戰場上被它的信賴性與堅固所救。可以說，自己是愛著《野蠻人》的。沒錯，對於《shadow》的期待絕對不是花心！可是，妻子和榻榻米都是新的好——聽說東洋有句這樣的格言……我究竟在
說什麽啊！？我自己不就是女的嗎！
——思考完全白費勁。
「呼。」
雅德莉娜死心地睜開眼歎了口氣，躡手躡腳地下了床。既然睡不著，那就去吹吹夜風吧。
在基地裏生活的女性有一大半睡在這個大通鋪裏。她們幾乎都是因為戰火失去了家人與房子的難民，大部分靠在基地裏幹些零碎活換取食物與住處，也有不少人像雅德莉娜那樣拿起槍當了兵。
她來到大通鋪外麵的走廊，繞開站著哨兵的玄關往後門走去，一路上都沒有被人盤問。
自治州軍的紀律還真是鬆弛。
雅德莉娜來到後院，在沁涼的夜風中放鬆心情。
月色真美。四周的草叢裏傳出如同鈴鐺的蟲鳴。雅德莉娜側耳傾聽了一會兒，小小地打了個嗬欠。
睡意終於來了。回去吧——正在伸懶腰的雅德莉娜突然聽見營房那邊傳來了腳步聲。
——誰？
想起自己沒拿手電筒的雅德莉娜慌忙躲了起來。黯淡的月色之下，出現了一個雅德莉娜熟悉的身影。
「埃雷德比分隊長？」
是夜班的哨兵吧？就在雅德莉娜鬆了一口氣的時候，發現情況有些不妙。
深夜，私自離開宿舍。就算自治州軍的紀律再怎麽鬆弛，一旦被發現也還是要麵對未知的懲罰。
（搞不好下周的特別訓練會被取消）
如果是這樣，那就損失大了。
幸好埃雷德比還沒有發現她。雅德莉娜感到慶幸地躲到未經修剪的灌木叢背後。隻要埃雷德比就這麽離開，那就沒問題了。
話說雅德莉娜沒察覺她現在的舉動非常可疑。
腳步聲接近了。悄悄探頭一看，雅德莉娜訝異地皺起了眉。埃雷德比並不是一個人。不，哨兵當然是兩人一組，問題是和他走在一起的那個人。
（那是誰？）
雅德莉娜不認識那個人。
那名男子穿著一身黑色西裝，估計是俄羅斯族人。從他的舉動看來，不是職業軍人。那個人臉上帶著一絲笑容，不時對埃雷德比耳語幾句。因為聲音不大，所以雅德莉娜聽不見他說了些什麽。
另一方麵，埃雷德比一言不發，表情僵硬，隻是偶爾點點頭。沒有發現雅德莉娜的兩人就這麽從她眼前走過。
「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中士。」
「哈。」
雅德莉娜能聽見的，就隻有最後的對話。西裝男拍了拍埃雷德比的肩膀，從容離去。雅德莉娜一邊看著他的背影，一邊從灌木叢後麵探出身子——
「啊。」
「……喂。」
剛好與轉身的埃雷德比四目相對。
「原來丫頭你在啊。」
埃雷德比咂著嘴大步走向雅德莉娜。平時就已經凶巴巴、全是胡渣的臉看起來更加可怕了。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但情況看起來不妙。得想辦法蒙混過去。
「呀中士，今天的夜色真好。」
「你小看我是不是？」
失敗了。埃雷德比咂著嘴質問雅德莉娜：
「這麽晚了，你在這裏幹什麽？」
「被美麗的月色吸引，出來賞月……」
「今天是新月吧。」
埃雷德比眼中懷疑的神色越來越重。
「中士才是，兩個大男人晚上出來散步？」
「你果然看到了。那隻是個老朋友。」
「朋友？」
那怎麽看都不像是朋友。而且，隨便就把朋友帶進基地還更有問題。
「好了，就當是這樣吧。相對的，我也會對丫頭你半夜溜達視而不見的。」
「姆唔……」
一聽到這句話，雅德莉娜就慫了。她陰沉著臉輕輕地點了點頭。
「這樣才乖嘛。再見了。」
埃雷德比露出一個壞壞的笑容，從前胸口袋掏出香煙叼上，接著將打火機——沒摸出來。
「嗯？」
埃雷德比皺著眉摸遍全身上下，但就是找不到打火機。看來是忘在房間還是哪裏了。
「丫頭，有火……沒有吧？」
「怎麽可能會有。」
「倒也是。」
埃雷德比有些遺憾地看了看那根香煙，將它塞回皺巴巴的紙盒裏。
一陣奇妙的沉默造訪了兩人。
（差不多該回房間了）
就在雅德莉娜準備開口的時候，埃雷德比先一步嘟噥道：
「丫頭你是在阿拉布涅村出生的吧。」
「啊啊。」
這沒必要隱瞞。雅德莉娜點了點頭。
「聽說分隊長你是州都出身的，也就是所謂的城市男兒<city boy>對吧。」
「你在哪兒學來的這種詞？再說了，這種鄉下地方哪有什麽城市男兒。」
這並非經過特意調查。一同執行任務的時候，總會在不知不覺間提及彼此的成長經曆。
所以雅德莉娜才會知道埃雷德比以前是州都的一名平凡管道工人，在內戰初期失去了新婚妻子，然後報名參加自治州軍。
「呐，丫頭，因為科爾基斯那幫混蛋，我和你都失去了家人對吧？」
「啊啊。」
「他們是敵人，對吧？」
「……啊啊。」
「所以——」
埃雷德比突然湊到雅德莉娜麵前。
「——你可不要再象上次那麽窩囊了。」
他抓住少女的肩膀，壓低聲音說道。
「現在這種不溫不火的休戰馬上就要結束了。到時候，就必須將科爾基斯那幫家夥徹底打垮，直到讓他們再也不能對我們的家人出手——對吧？」
埃雷德比的眼裏跳動著渾濁的火焰，抓住雅德莉娜肩膀的手也漸漸收緊。
「…………嗚」
雅德莉娜的呻吟聲讓埃雷德比回過神來，放開抓住肩膀的手往後退開。
「那個……抱歉了，丫頭。」
「啊啊。」
雅德莉娜皺著眉摸了摸被抓痛的肩膀。埃雷德比轉過身，像是在躲避她的視線。
「我先回去了。」
「埃雷德比中士，那個……」
必須問出點什麽——這股衝動控製了雅德莉娜。但是埃雷德比的背影拒絕了繼續交談。
3
第二周，實際坐上《shadow》後，那感覺真是太棒了。
『下一項，對1號至7號目標進行移動射擊。開始吧。』
「收到！」
少有地以興奮的聲音回答娜塔莉亞的同時，雅德莉娜踩下了踏板。
隨著驚人的加速，景色急速流過。高性能的fcs準確地捕捉到了一個接一個出現的目標。開火——命中。太好了。啊啊，抱歉《野蠻人》，讓我暫時忘了你吧！
第一次搭乘第三世代型as，雅德莉娜就已經充分掌握它的性能了。
『全課程結束——幾乎滿分。幹得好。』
這一次通信機裏傳出了米赫洛夫的聲音。他正坐在自己的《shadow》裏，透過數據鏈監督著這次訓練。
米赫洛夫會作出表揚還真是難得。雅德莉娜讓《shadow》轉身做了個勝利姿勢。
『但是，還不過是個在玩玩具的孩子而已，沒法投入實戰。』
「…………」
如果是平時，雅德莉娜會理解並接受這句話。但是她現在高興得忘乎所以，以致出言頂撞：
「那麽，就讓我證明我不是在玩吧。」
『謔？』
「上尉
，我要挑戰你。與高手進行模擬戰，這樣應該就能證明我的實力與覺悟。」
雅德莉娜很清楚米赫洛夫的指摘一針見血。這反而讓她采取了大膽的行動。
當然，通信機裏響起了娜塔莉亞慌張的聲音。
『你、你在說什麽！？克倫斯卡亞訓練生——』
『好吧。』
「咦？」
毫不猶豫的回答反倒讓雅德莉娜吃了一驚。同時米赫洛夫的《shadow》也站了起來。
『……連上尉也是這樣。』
『這沒什麽，一點餘興而已。但是——』
被米赫洛夫機的眼部傳感器盯著，雅德莉娜背後一陣發冷。
『說出口的話可就收不回去了，知道嗎。』
「當、當然。」
約十五分鍾後，as停機庫——
「輸、輸了……」
雅德莉娜垂頭喪氣地拿著拖布，使勁地擦著躺在麵前、從頭到腳被油漆彈染成一片通紅的《shadow》。
「當然。」
在她背後監督清掃工作的娜塔莉亞不論表情還是聲音都比平時死板，而且冷冰冰的。
「你還沒出生上尉就已經在操縱as了，是老手中的老手。你怎麽可能是他的對手。」
「……我還真沒想過會有這麽大的差距。」
在旁邊擺出入庫姿勢的另一台《shadow》一塵不染，對比鮮明。從機體上下來的米赫洛夫瞥了雅德莉娜一眼就離開了。
「真是屈辱……」
雅德莉娜一邊清掃著機體，一邊盯著米赫洛夫的背影——
「那是——」
看到走進停機庫迎接米赫洛夫的那個人影，雅德莉娜微微皺起了眉。她認出是那個晚上和埃雷德比密談的男人。
「怎麽了？活還沒幹完呢。」
「啊，沒——沒什麽。」
雅德莉娜邊繼續工作邊問道：
「那個，和上尉在一起的人，是誰？」
「……啊啊。」
雅德莉娜的問題讓娜塔莉亞微微板起了臉。
「是自治政府的大人物。他怎麽了？」
「啊、不……」
曾經見過他出現在深夜的基地裏——雅德莉娜含糊地說道。可不能說漏嘴自尋煩惱。
「老實說，不要和他扯上關係比較好。」
「我知道了。」
雅德莉娜姑且順從地點了點頭。
「抱歉，來晚了。」
「沒關係，我也看到了好東西。未經世故，真是太好了。」
米赫洛夫禮節性地道歉，伊萬諾夫保安部長帶著笑容說道：
「要不，讓她在那件事裏參一腳怎麽樣？我覺得會這樣構成一幅漂亮的畫麵喔。」
「現在的保安廳連宣傳業都要插手了嗎。」
「那還用說，宣傳說到底也是情報工作的一環嘛。」
伊萬諾夫沒有發怵地回了一句，隨即換了個表情。
「不開玩笑，我真覺得用得上。對上尉你來說，行事也比較方便對不對？」
「……不要再提了。」
米赫洛夫斬釘截鐵地說道。
4
喧囂的噪音打破了當天晚上的睡眠。
「難道！？」
雅德莉娜跳下狹小的床鋪。響徹整個基地的警報，同時也是緊急出擊的召集。
從宿舍的窗戶往外一看，雅德莉娜倒吸一口涼氣。基地內多處起火，而那不時響起的轟鳴聲是——
不能在待在這裏了。雅德莉娜趕緊穿上野戰服，跑向停機庫。
「你來了啊，克倫斯卡亞訓練生。」
「娜塔夏，是敵人——政府軍的攻擊嗎？」
她這麽對長官喊道。沒時間在意稱呼問題了。娜塔莉亞沒有責備她，點了點頭。
「嗯。在科爾基斯那邊的村落使用迫擊炮與火箭炮進行炮擊。不光是這個基地，就連市區都遭到了攻擊。」
「什——」
這句話讓雅德莉娜啞口無言。
「那幫人瘋了嗎。」
「我軍高層已經決定要徹底解決這件事了。克倫斯卡亞訓練生，你到《shadow》上待機。」
「遵命。」
敬禮回應娜塔莉亞的命令後，雅德莉娜跑向as。
所以她沒有注意到。
娜塔莉亞感到可憐地看向她的視線。
埃雷德比也看到了這幅景象。
他正站在一輛停在小山丘上的輪式裝甲車旁邊，痛苦地看著下方的州都街道陷入突如其來的戰火。
「結束了，分隊長。」
「知道了。繼續吧。」
與部下的對話相當含義不明、交待不足、含糊不清。因為誰都不想清楚地說出自己現在的所作所為。
彈藥全數發射的火箭炮、硝煙仍未散去的迫擊炮——在他的分隊操控下，這些重火器方才還在噴出火舌。至於目標，正是州都。
夜色之中，埃雷德比看著自己帶來的、在他臉上映照出複雜陰影的戰火，眉頭也不皺一下，然後轉身。
「這樣就行了吧？」
「幹得好，非常好。」
和埃雷德比站在一起、穿著西裝的俄羅斯人——伊萬諾夫點頭回應了他毫無感情的發問。
「這樣一來，戰爭就能繼續進行了吧。」
偽裝成敵人政府軍，以自導自演的攻擊當作開戰的導火線。埃雷德比執行了這個計劃，讓生他養他的州都陷入火海。
「啊啊。讓那群囉嗦的穩健派退場，將這個責任強加到科爾基斯頭上。雖然劇本有些粗糙，不過也算說得過去。」
伊萬諾夫的嘴角往上揚起。真是討厭的笑容，埃雷德比想道。說起來，在那個晚上提到這件事的時候，這個男人也露出了同樣的笑容。
啊啊，說到那個晚上——
「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
伊萬諾夫的聲音打斷了埃雷德比的回憶。
「那些道具就拜托了喔。」
「我知道了。」
聲音陰沉地回了一句後，埃雷德比一點笑容都沒有地嘀咕著打開了偵察車的貨架。上麵橫七豎八地放著大約十件『貨物』。
那些貨物是一些捆得嚴嚴實實的堅韌口袋，有一個人那麽大。任何人隻要一看到就能理解這意味著什麽，並為之戰栗。
埃雷德比拉過其中一件貨物，雙手抬起讓人討厭的重量搬下車，放到地上拉開拉鏈。
「嘖。」
他下意識地咂嘴。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心髒還是有些受不了。因為出現在他麵前的，是一張屬於死者的蒼白麵孔。
這些貨物全是軍用的遺體袋，而且不是空的。裏麵裝的全都是穿著軍服的政府軍士兵的遺體，是作為這一次的『犯人』而準備的演員——或許該說是道具。
「怎麽了，開始啊。」
在埃雷德比的命令下，部下們開始進行陰慘的工作。
埃雷德比等人進行工作的這個小山丘，在停火協議裏劃歸科爾基斯政府支配。以前雖然有個科爾基斯人的小集落在附近，但居民都已經外逃避難去了，現在空無一人。
所以——因為兼具屬於政府側與沒有目擊者這兩個條件，這裏才會被選為實施計劃的舞台。
但是，不論是埃雷德比還是伊萬諾夫都沒有注意到一件事。
在快要倒塌的農居倉庫裏，有個目睹了一切的人影。
「這都幹了些什麽……」
透過雙筒望遠鏡看到的景象讓政府軍的帕彼魯亞少尉感到戰栗
。
日前的運輸任務失敗後，帕彼魯亞重新當上了as操縱者。政府軍在這半年裏損失了不少戰力與人員，為了填補空缺，已經不能再將受過訓練的兵種軍官半懲罰地調離前線了。
現在，帕彼魯亞就跟以前一樣，被分配了一台英國製造的第三世代型as《cypher》，然後在單機的偵察任務中，遇上了這場橫禍。
「那幫家夥可是幹了件不得了的事啊……」
難以置信。對他們自治州軍士兵來說，州都與那裏的市民應該是不惜一切都要保護的對象，現在居然親自攻擊、傷害他們。
帕彼魯亞並非隻對政府軍士兵的犧牲感到氣憤，本應是敵人的州都市民遭到暴行更是讓他怒火中燒。
真想馬上讓他們遭到應有的報應。隻要能回到《cypher》上——他拚命地壓抑著這股衝動。
得先將這個情報送回去。
他沒有發出腳步聲，謹慎地走出了倉庫。最後再拿起望遠鏡進行確認——結果與不合時宜地穿著西裝的男子四目相對。
（被發現了！？）
背後竄過一陣戰栗，帕彼魯亞連忙跑了起來。下一個瞬間，無數子彈貫穿了倉庫。
在昏暗的月色下，帕彼魯亞翻滾著離開了倉庫。黑夜中傳來的腳步聲、緊追不舍的火線讓他背部都被冷汗浸透了。
「別想跑！」
「哪兒去了！？」
看來敵人也多少有些混亂。他壓低身，滑下倉庫背後的山坡，發出了響亮的聲音。
「那邊嗎！」
「找到了！」
在山坡上傳來的聲音催促下，帕彼魯亞總算達成了當前的目的，來到正蹲著的『搭檔』腳下。
坐到操縱席上，開始啟動機體。在艙門關閉的同時傳來了槍聲，真是千鈞一發。子彈被裝甲彈飛，發出硬邦邦的聲音。幾乎同一時間，鈀反應爐開始運作。
「靠你了，《cypher》。」
追過來的自治州軍士兵啞然地站在原地看著《cypher》伸展四肢站起來。
寬恕的心情、已經、半點不剩了。
「快、快跑——」
在《cypher》的機關炮掃射下，散開後退的敵軍士兵陸續倒下。
「這下你們體會到了吧。」
有那麽一小段時間，任由自己被憤怒驅使的帕彼魯亞沉醉在報複的快感裏。
有一名敵兵勇敢地拿起步槍還擊。與其說是勇敢不如說是魯莽。就算《cypher》的裝甲再怎麽薄，也不是步兵用的步槍可以擊穿的。
但是下一瞬間，駕駛艙裏響起了警報，讓帕彼魯亞打從心底吃了一驚。他看了一下機體的損傷，頓時臉都白了。
「糟糕，天線被——」
不知是故意還是偶然，敵兵發射的子彈破壞了《cypher》的通信天線。這麽一來，就不能將貴重的情報發給己方的基地和部隊了。
帕彼魯亞全力讓發熱的頭腦冷靜下來。這是忘記了偵察任務的本分、沉迷於戰鬥的結果。現在隻能直接返回基地報告這次陰謀的內情了。
而且，要盡快。
《cypher》轉身向著夜幕跑去。
「活該，看我一槍嚇跑你。」
看著as撤退的背影，埃雷德比雙肩激烈起伏。
隻要呼吸稍重一點，就能聞到濃烈的血腥味。他強忍著不讓自己吐出來。他曾經的部下，現在都變成了殘骸散布四周。
黑夜昏暗的麵紗遮掩了慘劇的現場，算是一點點的憐憫吧。
「格魯基耶夫、魯斯蘭、卡拉耶夫……可惡！」
他那支在這場內戰中並肩奮戰的分隊正如字麵一樣全滅了。最後剩下的，除了埃雷德比自己，還有一個人。
「哎呀呀，出差錯了啊，中士。」
「我知道。」
埃雷德比以充滿殺氣的眼神瞪了仿若平靜化身的伊萬諾夫一眼，大步走向停在附近的裝甲車。
「這事兒還沒完。我要去追那家夥。絕對要把他幹掉。」
「就是這氣勢。我也一起去吧。」
伊萬諾夫微笑著說道：
「不過，我早有準備。」
「失敗了？」
『對。被政府軍的as在現場目擊了整個過程。』
來自伊萬諾夫的通信讓米赫洛夫咬緊了牙關。
「做這種賊喊抓賊的行徑，卻落得這麽個結果麽。你準備怎麽承擔責任？」
『我覺得比起追究責任，現在應該優先處理這個突發事態才對。』
竟然這麽厚顏無恥——真心話可不能說出口。現在不是互相推卸責任的時候這句話，倒也說得沒錯。
再說，參與這個陰謀的時候，自己就已經是一丘之貉了。
「那台《cypher》在山區裏南下往科爾基斯方向去了對吧？」
『啊啊，應該不會有錯。』
通信機裏傳出的聲音有著嚴重的雜音與噪音，聽起來像是柴油引擎低沉的轟鳴，車身也在激烈震動。看來伊萬諾夫他們的裝甲車正走在相當坎坷的路上。
「哼，謝謝你的情報。」
米赫洛夫在腦海中迅速整理出一個計劃。
基地大部分的戰力都按照事先定下的計劃派了出去。先是迅速鎮壓州都周邊、政府方支配下的地區，接著迎擊從葛裏北上的政府軍，為來自俄羅斯本國的增援爭取時間。這是原本的安排。
在這個基礎上，再檢討一下現狀。根據目前的配置，手頭上剩下的預備戰力裏，能夠對抗並捕捉敵方《cypher》的是——《shadow》三台。
「我去吧。《shadow》的話，勉強能追上對方。」
『喔喔，上尉你親自出馬嗎。感激不盡。』
對方回答的聲音明顯有種安心感。這應該不僅僅是信賴米赫洛夫的能力。
（一旦出了什麽差錯，就將責任全部推到身在現場的我身上嗎。還真是有kgb風格的處世之術。）
真討厭。
更讓人討厭的，是自己就算這樣也必須全力以赴的立場。
『我也正趕往現場。接下來就隨機應變，吧。』
「隨機應變與漫無計劃可不一樣。算了，我會盡力的。」
通信到此結束。
米赫洛夫拚命壓抑著將手上的通信機砸到地上的衝動。現在就連這點無聊地發泄鬱憤的時間都沒有。
（出擊的是，我與娜塔莉亞，還有——）
確認了待機人員後，米赫洛夫終於忍不住呻吟道：
「偏偏是那孩子嗎……」
雅德莉娜——能開動《shadow》的操縱者，別無他人。
5
『這是一次高度機密且非常重要的任務。』
《shadow》的駕駛艙裏，米赫洛夫那緊張的語氣讓雅德莉娜咽了咽口水。正在待機、焦慮不安的她突然接到命令，而且是和米赫洛夫與娜塔莉亞一起執行。
（這任務究竟有多重要）
『埃雷德比中士的分隊發現了一台潛伏在自治州境內、應該是在執行偵察任務的敵方as。』
「…………」
遠超想象的危險事態讓雅德莉娜說不出話來。
『感到不安嗎，克倫斯卡亞訓練生？』
「啊、不，不是這樣的……」
座機《shadow》裝備了大口徑狙擊炮的娜塔莉亞對逞強的雅德莉娜說道：
『要以第三世代型as為對手進行追擊戰，我方也隻有《shadow》可以對抗。期待你的表現。』
（對手竟然不光娜塔夏，就連米赫洛夫上尉都要親自出手？）
『一旦與敵方發生遭遇，沒必要勉強與之交戰。但是，決不能讓對方逃走。保持接觸，等待我們支援。』
「收到。」
雖然有些難以理解，但命令就是命令。雅德莉娜的《shadow》沿著指定路線開始前進。
目送雅德莉娜的機影離開後，娜塔莉亞讓自機的通信機接通了米赫洛夫機的加密頻道。
「劇本似乎有些過於粗糙了。」
『……別說了。』
應該是有這種自覺吧，米赫洛夫的聲音聽起來有些苦澀。
「那孩子——失禮，克倫斯卡亞訓練生還隻是個孩子，我不希望她參加這麽複雜的作戰。」
『我能理解，但人手不夠。』
「…………」
這一點，娜塔莉亞也明白。
雅德莉娜的《shadow》正在夜晚的山道上奔馳。
（跟那個晚上還真像）
雅德莉娜突然想起半年前的追擊戰。雖然追與被追的立場完全相反。
（單機執行偵察任務嗎）
雖然以as的運用方式來說有些浪費，但並不少見。擁有隱藏身形的電磁迷彩<ecs>、用於移動的卓越機動力、還裝載了各種高性能傳感器的第三世代型as還能有這樣的運用方式。
問題在於敵人的移動路線。根據推測的敵人逃跑路線反向計算，其起點與向州都發動奇襲的火力點重合。
雅德莉娜不認為這隻是單純的偶然。
（要是這樣——）
不可饒恕。不可抑製的怒火從心底湧了上來。
……作為as操縱者、作為士兵，雅德莉娜已經多次經曆過戰場。這些經驗，讓她成長為一名士兵。
但是雅德莉娜本身依舊是一名年幼的少女，還隻能以一名士兵的視角去看戰場。她尚未培育出可以俯瞰整個戰場或戰爭並作出判斷的視野。
所以她才沒有察覺隱藏在這次作戰背後的計謀，還有潛伏在自機背後的陰影。
駕駛艙裏響起激烈的警報。
「敵人嗎！？」
已經追上逃跑中的敵機了嗎？不，這個反應是——
「背後？——難道！」
《shadow》的背後，一個機影背對著月亮跳了起來。從那修長的外形看來，正是《cypher》。
被埋伏了？驚訝讓雅德莉娜的反應慢了絲毫。『必須時刻把自己當成獵物，保持警惕。』——這個警告在她耳邊響起。
雅德莉娜毫不猶豫地扣下扳機。《shadow》與《cypher》，雙方的步槍幾乎同時噴出火舌。
「這裏是棺姬3號，發現敵機！正與之交戰！」
她對著通信機大叫。沒時間等待回複了。以亂數回避躲開敵機的射線——沒完全躲過去。
衝擊晃動駕駛艙，警報再次響起。右膝中彈，炮彈擊穿了裝甲。嵌了枚炮彈的肌組件突然失去反應。
「糟糕！」
雖然《shadow》是一款忠於第三世代型as的基本概念、重視運動性能的機體，但還是比不上《cypher》。剛才受到的損傷讓運動性的差距更大了。
這樣下去隻會讓對方逃走。但是《cypher》並沒有做出這理所當然的行動。
而是毫不留情地持續以步槍掃射速度大減的雅德莉娜機。拖著一條傷腿的《shadow》無論是有效的回避機動還是反擊行動都做不出。
雅德莉娜的攻擊全數落空，相反沐浴在彈雨中的《shadow》逐漸被削去全身的裝甲。
「啊！」
接連而來的損傷超過了機體衝擊吸收係統的閾值，駕駛艙的激烈晃動讓雅德莉娜小聲地發出了慘叫。
那短暫的瞬間，雅德莉娜放鬆了對《shadow》的控製。趁著這個機會，《cypher》衝了上來。
在纖細的機體上特別顯眼、厚重的四角型肩部猛地一撞，膝蓋中槍的《shadow》承受不了衝擊被撞得飛了起來。
失去平衡的《shadow》摔倒在地，《cypher》隨即作出騎乘壓製，右手拔出單分子刀，反手握著凶器刺向《shadow》的駕駛艙。死亡的預感竄過雅德莉娜的背脊——
「想得美！」
《shadow》立刻伸出左手抓住《cypher》的右手腕。雅德莉娜邊對千鈞一發之際攔下單分子刀的刀刃感到毛骨悚然，邊將右手的操縱杆往前推。
《shadow》以單分子刀的突刺進行反擊。但是這一擊也被《cypher》擋了下來。而且是抓住對方手腕，與雅德莉娜相同的手段。
「…………咕。」
雙方的單分子刀刀尖一點點地上下移動。這是賭上各自性命、千鈞一發的力量比拚。論臂力是《shadow》有利，但《cypher》的姿勢占了上風。
『挺頑強的嘛，啊啊？』
外部收音裏傳出了《cypher》操縱者蘊含著激烈憤怒的聲音。
「這當然了——」
聲音裏的這股感情挑起了雅德莉娜的戰意。
「我才不會再輸給你們，輸給像你們這樣的卑鄙小人！」
『卑鄙？——啊啊，原來是這樣。』
敵人的語氣突然變了。
『什麽嘛，原來你不知道啊。嘛，不知道也是應該的。』
戲弄般的笑聲，還有隱藏在背後、快要滴落的憎惡。
「你在說什麽？」
『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就隻是看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看到了你們的同伴向著你們的州都發射火箭彈與炮彈而已。』
「————什！？」
不可能，你撒謊——不知為何，她說不出反駁的話語。
雅德莉娜的頭腦在高速運轉，以她的知識與部分記憶，在敵人話語的引導下得到一個答案。
「怎麽、可能……」
呻吟聲伴隨著一瞬間的失魂落魄，握著操縱杆的手放鬆了些許。在進行命懸一線的危險攻防時，這是相當嚴重的失誤。
《cypher》抓住這一絲破綻，猛地壓下單分子刀。
「糟了！」
機械構成的刀刃刺入《shadow》左肩。裝甲被割裂，肌組件漸次斷裂。驅動係統受到嚴重損傷，拚命擋住單分子刀的左臂逐漸失去力氣。
駕駛艙裏已被警報映得通紅。
（再這麽下去，機體會被一分為二的）
恐懼讓雅德莉娜全身僵硬。但是，無法抵擋。也逃不了。死神的手正在逼近，快要抓住她的頭了。
左臂的機能終於停止，在《cypher》的全力揮動下，單分子刀從《shadow》的左肩劃向右腹，一記袈裟斬。
「……還活著？」
雅德莉娜呆呆地嘟噥道。《cypher》的斬擊雖然割裂了《shadow》的駕駛艙，卻淺了一點，刀刃沒有碰到操縱者。
想起在眼前劃過的巨大劍風，雅德莉娜不禁吞了口口水。黏糊糊的夜風吹了進來，透過駕駛艙正麵的裂口可以看到敵機——
「咦……？」
雅德莉娜感到困惑。占有絕對優勢的《cypher》停下了動作，沒有給予《shadow》最後一擊。
「那孩子是——」
《cypher》的駕駛艙裏，帕彼魯亞擠出嘶啞的聲音。
《shadow》胸部的損傷撕開了駕駛艙，讓操縱者的身影出現在《cypher》的
顯示器上。
嬌小的身軀、金色頭發、稚嫩的相貌。沒錯了，她就是半年前與d.o.m.s.的各位一同遭遇的那個自治州軍的少女士兵，名字好像是雅德莉娜·克倫斯卡亞。
「還活著，嗎……」
被狂熱衝昏的頭腦迅速變得冷靜。帕彼魯亞對自己萎靡的戰意感到愕然。
（別傻了，就算是孩子……那也是敵人！）
他指揮動作變得遲鈍的手腳操控《cypher》，準備以單分子刀給予無法動彈的敵機最後一擊。
就在這時——
『丫頭你在做什麽！！』
帶著柴油引擎的轟鳴和蓋過轟鳴的喊叫聲，一台裝甲車從山崖上的樹林裏衝了出來。
「什麽！？」
『埃雷德比分隊長！？』
這超出常識的一幕讓兩台as僵住了。
「就這麽衝過去了喔！！」
「沒關係，衝吧。」
埃雷德比大聲叫道，坐在旁邊的伊萬諾夫則以平靜得可怕的聲音回應。
埃雷德比以像是要踩穿車體底盤的氣勢壓著油門。發動機高聲咆哮著，飛到空中的裝甲車直衝糾纏在一起的兩台as而去。
「————！！」
無聲的尖叫。一瞬間的失重感後，車體對準《cypher》的上半身撞了過去。
承受不了十幾噸重量直擊的《cypher》翻滾著從《shadow》身上離開，裝甲車也在同一時間落到地麵，幾乎翻了個底朝天。車輪空轉，漏出的燃油異味充斥四周。
「混蛋……」
被血染紅了臉的埃雷德比推開車門爬了出來。
『埃、埃雷德比中士，怎麽這麽亂來——』
「我說過了吧，不要手下留情啊！」
埃雷德比對著《shadow》裏聲音發抖的雅德莉娜怒吼道。
「向敵人開火！殺了他！能殺一個是一個！！」
他一邊叫喚著一邊抓起車載重機關槍，將槍口——
『那個時候的指揮官嗎！！』
《cypher》的頭部機關炮搶先一步噴出火舌。鋼鐵雨點傾瀉而下，將埃雷德比的身體打得粉碎。
這個空間已經毫無合理性可言，被毫不掩飾的戰意與瘋狂支配了。受到這種氣氛感染，雅德莉娜也放聲大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
隨著不明所以的叫聲，《shadow》還能活動的右手抓住了步槍。當《cypher》注意到的時候，已經太遲了。
開火。
駕駛艙被擊中的《cypher》頹然倒地的幾乎同一時間，《shadow》也停止了運作。
雅德莉娜爬出機能完全停止的《shadow》。相處時間不長的愛機已經變成了不會說話的屍體。
埃雷德比分隊長，還有《cypher》那不知名的操縱者也一樣。
雅德莉娜已經完全混亂了。
《cypher》的操縱者在混戰時說的話不停在她腦海裏打轉。
「這究竟是怎麽——」
「其實你已經想明白了吧？」
打招呼的這個聲音平靜得不合時宜。雅德莉娜一轉身，就看到槍口對準了自己的手槍。
「你是，那個時候的……」
「我是保安部長亞曆克桑德羅·伊萬諾夫。應該是初次見麵吧？」
雖然頭發與西裝有些淩亂，但伊萬諾夫的舉止平靜得讓人毛骨悚然。他的視線如同蛇一般在雅德莉娜身上來回打量。
「要射殺我嗎？」
「我也不想啊，隻怪你知道了太多不該知道的事了。而且你看來不怎麽精明，也沒老實到會保密。」
「…………」
呆立不動的雅德莉娜背後，空氣在平靜地震動。一個新的巨大黑影出現，遮擋了月光。
是特種部隊<spetsnaz>款式的《shadow》。它單膝著地，開啟背後的艙門，現出操縱者的身影。
失去力氣的雅德莉娜抬頭看向米赫洛夫。
「你知道了啊。」
對於這個確認的問題，雅德莉娜既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她能做的，就隻有反問。
「你背叛了我……背叛了我們嗎？」
米赫洛夫同樣沒有回答。
「回答我——米赫洛夫上尉！」
米赫洛夫對眼前的情景有種不可思議的既視感。
「你來得正好，上尉。她是你的部下，就由你親自處分吧。」
那讓人不快的kgb的聲音並沒有傳入米赫洛夫腦中。他的耳朵和眼睛正在穿越時間與空間回溯過去。
往他漫長軍人生涯的開端，那遙遠的阿富汗斯坦戰場。
苦於戰火的小國——
挑起戰爭的謀略——
還有，被卷入的少年兵——
當然，當時的情況與背景和現在完全不一樣。但盡管如此，米赫洛夫還是理解了。
（原來如此，是這麽一回事啊）
以前的長官為什麽會做出那種行動？——米赫洛夫終於找到了答案。
右手平靜地舉起了手槍。
「這樣就好，事故是無法避免的呢。」
「啊啊，說得沒錯。」
帶著一絲奇妙的詼諧感，米赫洛夫收緊了扳機上的手指。
「事故是無法避免的。」
槍響——
一秒前還是活人的物體摔倒在地，發出沉重的聲音。
「…………誒？」
少女嘶啞的聲音裏沒有安心，隻有困惑。
雅德莉娜呆呆地看著伊萬諾夫一槍斃命的遺體。
「為、什麽？」
「——走吧。」
「誒？」
雅德莉娜無法理解米赫洛夫那簡單的話語。在她眼前，米赫洛夫將槍口指向夜空。
「我叫你走！」
夜晚的森林裏再次響起了槍聲。
「————！！」
像是被槍聲驅趕，少女的身影消失在夜幕裏。
化作慘劇現場的戰場上，米赫洛夫接通了機體的通信機。
「事情已經解決了，中尉。」
『是嗎。』
娜塔莉亞回答的聲音很沉重。
『上尉你的演技真不怎麽樣。』
「你在說什麽。」
裝傻的聲音確實很做作。
『這樣做好嗎？』
「接下來就是真正的戰爭，我可不希望kgb再繼續插手。沒關係，借口要多少——」
『我問的是那孩子——克倫斯卡亞訓練生。』
「……不知道。」
米赫洛夫回答的聲音裏少有地帶著不悅。
「不管怎樣，那孩子並不適合當兵，下手不夠狠。讓這種半吊子在戰場上晃蕩隻會壞事。」
『就當是這樣吧。完畢。』
娜塔莉亞很幹脆地切斷了無線電。米赫洛夫重重地歎了口氣。
（接下來就是正戲了嗎）
伊萬諾夫所撰寫的劇本必須繼續演下去。將開戰的責任推到科爾基斯頭上並進行譴責、發動攻擊，然後在俄羅斯的援軍到達前守住自治州。
最後，米赫洛夫再一次看向夜幕深處。
「——可別死了喔。」
6
排列整齊的帳篷。
有氣無力、低著頭的人們。
看到此情此景，梅莉莎·毛歎了口氣。
「……真殘酷。」
「此言甚是。」
巴克斯特沉重地答道。
被稱為『科爾基斯戰爭』或『五日戰爭』的短暫戰爭結束後約一個月，毛率領著d.o.m.s.再次踏上了科爾基斯的土地。
這一次的雇主既不是美國也不是科爾基斯政府，而是為了人道援助造訪這個國家的ngo。
在戰爭災害中進行援助活動的ngo與受雇進行戰爭的pmc之間的關係就像是水和油。
但對在紛爭地區活動的ngo來說，熟悉當地形勢的警備或護衛是必須的。而對能提供這一切的pmgo就是顧客。
不過d.o.m.s.的業務範圍隻是在後方提供訓練與支援等活動，像這樣的直接警備並不包括在內。
這一次卻主動攬下了這項工作。
「難道是為了那孩子？」
「是啊。」
發生在科爾基斯的戰爭，因為成功搶得先手與來自俄羅斯的增援，最後以自治州一方勝利告終。以伊隆為首的各個自治州在俄羅斯的支持下宣布獨立，雖然隻有極少數國家表示承認。
這個營地裏的難民都是在那個時候逃離戰火的人。
「自治州軍的士兵們作為俄軍的前鋒，聽說在中途就被擊潰了。那孩子也不知道怎麽樣了。」
「不要說這種事。」
「……我失言了。」
對話無疾而終。毛似乎想要轉換心情地看了看四周——
「咦？」
她的視線停在了一個角落。在那邊的難民當中，蹲著一名少女。
金色頭發與白色肌膚有些肮髒，衣服磨得破破爛爛，藍灰色的雙眼空洞地望著天空。
形象雖然截然不同，但是少女的相貌跟毛半年前留下的記憶一模一樣。
「……雅德莉娜、對吧？」
聽到這個聲音，少女慢慢轉過頭來。視線對上了。
「…………啊。」
少女空洞無力的眼眸裏終於出現了意誌的光芒。她站起來，看了看四周，揉了揉自己的臉。
有些驚訝，略帶恐懼，些許害羞，再加上——一絲喜悅。
「這還真是出人意表啊。」
盤著手的巴克斯特深有感慨地點了點頭。
「難道，真的是——不對，為什麽你會在這裏？」
「管他什麽理由，不要這麽不識趣嘛。」
毛走到少女麵前，拍了拍她的肩膀。
「好久不見了，雅德莉娜——不，可以叫你莉娜嗎？」
「…………」
「要先來一杯咖啡嗎？」
聽到毛的話，雅德莉娜默默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