瓢潑的大雨終於傾瀉下來,幾百個人圍著國旗台,肅穆的像是正在進行升國旗儀式。沒人敢動,也沒人敢走。


    隻有老校長還在一下接著一下的磕頭,速度越來越慢,每磕一下頭,便要問一句“為啥?”


    像是在問老天,也像是在問自己。


    早就破損的額頭上,隨著與水泥地麵的撞擊,傷口越來越大,奔湧的血水,就如此刻的傾盆大雨一般汨汨流淌,混合在雨水中,很快就染紅了一大片,飄到了人群跟前。


    終於有人往後退了,他們不敢踩在老校長的血水上。


    人群一退再退,一直退到校門口才終於停了下來。


    老校長也終於不動了,頭叩在地上,臉深埋在一片血水裏,似乎無顏麵對此刻正掛在旗杆上,沐浴在雨幕裏的女兒,也似乎是在掩藏積蓄著什麽東西。


    縣高中的學生隻有幾百人,校園自然也不大,而此刻,老校長的血混合著雨水,飄到了校園裏的每個角落。


    一直躲在大禮堂裏不敢露麵的馮前軍出現了,他帶著一群人,腳下踩著老校長的血水,氣勢洶洶的衝到了國旗台前,伸出腳就踢在老校長的腰肋上。


    李安邦被踢翻過身,平躺在地上,早已氣絕身亡,隻是一雙眼睛圓瞪著,血紅血紅的,似乎身上僅剩的一點鮮血,全部都湧進了眼眶裏,猩紅到甚至發黑。


    馮前軍已經再次抬起腳,卻怎麽也踹不下去了,低沉的吩咐別人給老校長父女收了屍,便匆匆離開了。


    老校長父女被埋在了學校後麵的一塊荒地裏。當初建校的時候,老校長便跟別人說過,將來他去世了,就埋在這裏,好讓他躺在地裏,也能看著這座付出全部心血的學校,以及學校裏的孩子們。


    如今,老校長的願望實現了,但當時的他,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此刻埋在這荒地裏的不光有他,還有他的女兒。


    故事講到最後,陳阿姨的臉上已經滿是淚水,哽咽著說,“從那天之後,學校的學生就有一小半退學了,這些學生裏就包括我,我當時高二,退學之後就一直在家務農,當時以為我這輩子也不會再往這所學校裏進一步了,誰知道,半輩子過去了,我卻又來到這裏……其實從昨天開始,我就感覺可能跟當年的事有關係,可我不敢跟你們說,也不敢回頭想啊……”


    說到這裏,陳阿姨的情緒幾乎崩潰了,泣不成聲的繼續說,“當初那個晚上我就在大禮堂裏啊,馮前軍讓我們走的時候,誰都知道會發生什麽,可沒人阻攔他們,也沒人伸手拉一把那個姑娘,一個人都沒有啊,包括我……”


    我和胖子已經滿臉的淚水,捏著拳頭,滿心的憤恨,卻不知道該怎麽發泄出來。胖子他爹也掏出了他貼身帶著的煙鍋,慢慢的裝了一鍋煙。


    隻有何老頭還算鎮定,歎了口氣,等陳阿姨情緒稍微穩定之後,有些遲疑的問道,“那天過後,就沒有發生什麽怪事?”


    陳阿姨止住了哭泣,神色有些奇怪,臉上似乎帶著微微的笑意,瞳孔卻一下一下的收縮著,隔了好一會兒,才吐出來一口氣,開口說,“咋會沒有?人在做,天在看,老天爺遲早還是要給報應的……”


    “那場雨一口氣下了七天,這都幾十年過去了,我再也沒見過那麽大的雨啊……到第七天晚上的時候,大水甚至把老校長的墳都給衝開了,父女倆的身子已經泡爛了,可那雙眼睛還是圓瞪著,學校裏沒人敢再去給老校長填墳,甚至沒人敢往那邊走……”


    “也是從那天晚上開始,當初在大禮堂裏的那二十多個畜生,全部開始頭疼,疼的他們一個個慘叫著,甚至把滿頭的頭發都扯了下來,扯完頭發之後,他們就開始拿頭撞牆,一個個不要命似的,拚命的撞,仿佛那樣才會好受一點……那幾天,整個學校裏麵都是他們的慘嚎聲和咚咚的撞牆聲,別人都說,那是給老校長磕頭賠罪呢……”


    “最後呢?”


    “最後他們都跟老校長一樣,活生生的把自己給撞死了,整整二十八個人,一個都沒少。”


    聽到最後的結局,不知怎麽的,我心裏反而有些輕鬆,這些人根本就不是人,隻是一群魔鬼,死亡或許才是他們最好的歸宿。


    何老頭的神色卻不知怎麽的,一點都沒有放鬆,反而更加嚴肅了,皺著眉頭,再問陳阿姨說,“當時學校裏的人,就沒去找人看看這事?”


    “找了啊……咋會沒找?從那些人開始頭疼的時候,所有人都覺得有些不對了,開始去找懂這方麵的人。可那個年代,一個個嘴裏都說著破處封建迷信,凡事懂點這些東西的人,都被折磨的不成人形了,老祖宗傳下來的東西全都沒了,沒人敢來給他們看……最後還是找了洋醫生,就是咱們現在說的西醫,給他們診斷了之後,說是啥狂躁症,還給開了藥,可沒人信啊,吃了藥也沒作用。到最後,終於有個懂這方麵的人主動找過來了,可這時候,那二十多個人都已經咽氣了。”


    何老頭站起來,沿著宿舍裏的過道,慢慢的轉著圈走,他眉頭皺的更緊了,似乎在思索著一個艱澀的問題。


    這中間,校長插嘴問他我們下一步該怎麽辦。


    何老頭伸手打斷了他的話,也不回答,依然前後的徘徊者。過了許久,他才停了下來,再問陳阿姨說,“老校長的墳呢?是不是最後來的那個懂行的人給安排遷走了?”


    陳阿姨眯著眼睛回憶了一會兒,點點頭說,“聽說是那個人給安排的。那個人也是有本事的,老校長的墳遷走之後,學校裏就安定了下來,這些年一直也沒發生什麽怪事,一直到現在才……”


    何老頭點了點頭,又問道,“那其他死的二十八個人呢?”


    陳阿姨一愣,有些不確定的說,“那沒聽說過啊,應該是被他們家人給帶走安葬了吧。”


    “那你還記不記得當初那個懂行的人長的什麽樣,是附近哪裏的人?”何老頭這次問的比較急。


    陳阿姨搖了搖頭說,“那人長的模樣我還稍微有點印象,可他不是附近的人啊,以前根本就沒見過,那件事之後,我也沒再見過這個人,肯定不是近處的人。”


    何老頭“嗯”了一聲,這次不再問陳阿姨了,而是告訴校長,讓他帶我們去宿舍,盡快把宿舍給清理了,讓學生們晚上有地方住。


    接下來,何老頭帶著胖子他爹一起去了我們宿舍,我跟胖子也想跟進去,卻被何老頭攔住了,說裏頭陰氣重,我們進去沒啥好處。


    我心裏頗為遺憾,不過他們進去之後並沒有關門,我站在外麵,也能看到裏麵的情況。


    何老頭並沒有動手,隻是拿了個類似於艾葉的東西,指揮著胖子他爹用那東西把宿舍的牆清掃了一邊,然後他從懷裏拿出來一張發黃的豎條紙,把這張紙給貼到了宿舍門上方的牆上,然後還特意讓校長找了塊木板和釘子遞了進去,他和胖子他爹忙活了半天,把木板釘到了黃紙外麵,這就算完事兒。


    出來之後,何老頭交代校長說,宿舍還得再空一天,等明天學生才能回來住,而那張黃紙要一直貼在上麵,不能讓學生們亂碰。


    宿舍這事兒就算解決了,接下來,何老頭帶著胖子他爹準備再去那座老校長的墳地。我本以為何老頭該讓我和胖子回去上課了,誰知道何老頭走的時候,特意吩咐帶上我倆。


    有他這句話,我倆趕緊屁顛屁顛的跟了過去。


    從宿舍樓出來的時候,又遇到了陳阿姨,陳阿姨有些遲疑的跟何老頭說,“老叔,俺知道這次作惡的怕是老校長……可老校長生前遭的罪太多了啊,要是有可能的話,您能不能給老校長的一個好點的結果?俺知道老叔你是有大本事的人……”


    何老頭點了點頭,“這個我自然理會的。”


    說完,他卻又感歎了一句,“不過,作惡的不一定是老校長啊。”


    我有點不太明白,那血嬰最後都是跑到了老校長的墳裏,作惡的不是老校長又是誰?


    何老頭卻是不願再多說了,帶頭離開了宿舍樓。


    離開學校的時候,校長給何老頭塞了一疊錢,全都是老人頭的百元鈔。


    我看的眼睛都直了,這一疊錢至少有三四千,當時我們一年學費才一百多塊錢,哪兒見過這麽多錢啊。這讓我不禁對何老頭刮目相看,隨便忙活兩天就能整這麽多,怪不得他出行都坐著桑塔納呢。


    何老頭也沒客氣,收了校長的錢,不過接過錢之後,他卻又遞給了胖子他爹,說讓他手下。


    胖子他爹卻嘿嘿笑著說,“俺們家是拜殺神的,你這錢給我,卻是害我。”


    何老頭這才作罷,自個收下了錢,帶著我們往父女墳去了。


    這次我們終於不用再跑路了,何老頭那輛桑塔納,帶著我們,很快就趕到了地方。


    上次來的時候,看著這座墳,想著那恐怖的血嬰,我心裏隻覺得發瘮,但這次再看到老校長的墳,我卻覺得很悲傷。即便這座墳裏埋著一個惡魔,可這惡魔也是被別人逼成的。


    這回何老頭也沒再研究什麽東西,說了倆字“開墳”,然後就直接動手了。


    那開車的中年人從車上拿下來工具,過去開始挖墳,胖子他爹也一起幹活,甚至何老頭一把年紀的也上陣了。隻是我跟胖子想過去幫忙的時候,他們卻不讓。


    何老頭身子骨比年輕人都結實,那個中年人也很有氣力。三個人挖了沒多久,墳就被挖開了,裏麵有棺材,不過卻已經腐爛了,一鋤頭下去,就露出了裏麵的屍骨。


    原本我想象中的血嬰卻並沒有出現。


    很快,他們把屍骨清理了出來,沒等何老頭說話,胖子他爹先發現不對了,開口說,“這咋隻有一個人的屍骨?”


    何老頭陰沉著臉,搖搖頭說,“這根本就不是老校長的墳。”


    不是老校長的墳?那墳頭為啥立著他們父女的牌位?


    何老頭也不跟我們解釋,反而下達了一個匪夷所思的任務,對胖子他爹和那中年人說,“咱們一起動手,把這屍骨拚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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