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旗卡耶吉的傳令兵,與從緩衝地帶踏入納侯巴領土的修羅族士兵之間開戰一事,已經數次有所耳聞。


    在事件之後,赫密塔特的緊張情勢依然持續,響子一行人重返原來的破村。


    回到村莊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幫卡裏布剪頭發。


    「……喂,你們這群家夥要是敢做什麽奇怪的事,我可不保證我會做出什麽事!」


    「就說不會了,沒問題的啦!」


    「總之,拜托你別亂動。」


    帕蜜兒的剪刀一刀刀地修整著卡裏布的頭發。


    主建築的庭院中擺了張椅子,卡裏布一頭略帶紅色的黑發落下,堆積成山。


    「哎呀——再仔細一看,發量還真不少啊。」


    「脖子感覺涼颼颼的,前麵也感覺好刺眼啊……」


    「剪好囉!」


    最後帕蜜兒拿掉圍在卡裏布脖子上的布巾。


    「好。那就這樣!」


    「什麽就這樣!卡裏布!為什麽你要跑掉啊!」


    「小響!放開我啦!」


    響子急忙抓住他的後領。


    「得好好讓大家看一看。哈囉,史露雅——史露雅——史露雅——」


    「住手,快住手!別把事情鬧大啊!」


    大吵大鬧一番之後,史露雅嘴裏說著:「真是的,吵死人啦!到底是什麽事啊!」


    從二樓的窗戶探出頭來。


    「史露雅!」


    「我可是正忙著做衣服耶——」


    「快點,你看你看。還滿帥的對吧!把前麵的頭發剪掉之後,居然出現這麽一副端正的五官!」


    史露雅手中縫到一半的布滑落在地,飛奔至身處庭院的響子二人身邊。


    她看著眼前重生的卡裏布,一個勁兒地不停眨眼,似乎覺得非常奇怪。


    然後在製作衣服和小道具的同時,戲劇排練的部分當然也在如火如荼地進行當中。浪費一分一秒都覺得可惜。


    「……啊啊,不對不對!完全不對!停停停!」


    今天響子的大嗓門也響徹被用來代替排練場地的客廳。


    客廳中央,擔任戲劇主角的史露雅和卡裏布二人正滿身大汗地彼此相對。


    響子擠入兩人之間,再次重新看向史露雅的方向。


    「昨天也說過了吧?這裏是羅密歐……不對,(注:ロミオとジュリエット羅密歐與茱麗葉,書中取其諧音ロメ—オ羅梅歐、ジュリエタ茱麗葉塔)羅梅歐和茱麗葉塔墜入愛河的情節。很重要。是超——重要的一幕啊!不要隨隨便便帶過。」


    「我、我不是很認真的在演嗎?」


    「騙人。哪有!根本沒有好好在演!你沒有具體地散發出墜入愛河的光芒!要以全身來發情!把世界變成粉紅色的!」


    「啊?講這什麽離譜的話!你說,要我怎麽對著卡裏布這種對像發情啊!」


    「卡裏布就辦到了啊!」


    卡裏布被響子正麵指著,他全身僵硬。


    響子也不理他,對著史露雅喋喋不休。


    「卡裏布和史露雅不一樣,他可以很自然的、毫無違和感地對著史露雅散發出桃色光芒耶!就是戀愛中少年的感覺啊!這就是史露雅和他不一樣的地方!」


    「唔啊啊啊啊啊!別說這種令人害羞的話!小響你這個笨蛋!」


    卡裏布似乎再也忍不住了,衝出客廳,飛奔下樓梯。


    響子瞠目結舌。


    「……卡裏布真奇怪。」


    不就隻是場戲嗎?有什麽好害羞的。


    「——我自己去練習練習。」


    「咦?」


    此時連史露雅都一臉認真地低聲說完後,放下排練中綁起的頭發,離開房間。


    「等、等等,現在是怎樣?你們兩個都跑掉了,那練習……」


    要怎麽繼續下去啊,正在響子想如此控訴之時。


    「喂,小響啊。你這樣一直要他們不斷練習下去,兩個人也隻會愈來愈弄不清狀況吧?不如休息一下?」


    斯蘭曼從旁打岔。


    兩位主演搞成這樣,確實也隻能休息了。


    「……也是啦。那就稍微休息一下吧?」


    「很好很好,終於休息了。」


    斯蘭曼滿足地坐下不動,搞不好重點是他自己才是最想休息的那一個。


    「我去取水喔。」


    「帕蜜兒,麻煩你順便看看有沒有什麽可以吃的東西!」


    斯蘭曼對正朝一樓走去的帕蜜兒喊道。


    「不過,那個,沒想到居然會有被小響指導排演的一天來臨。而且比團長還嚴格。」


    「……不好意思。老是拜托你們做這麽多事。」


    「哈哈哈。就連小響自己也有感覺,你正在折騰大家啊。」


    「真的很不好意思!不過,我覺得一定可以演出一場好戲。」


    「這個嘛,也確實是場好戲啦。」


    這乾脆的認同讓響子隻能瞪大雙眼。


    斯蘭曼爽朗一笑。


    「提到團長或史露雅這群人,雖然他們也還有點半信半疑,不過像我這種人個性本來就滿樂天的啦!我的直覺認為一定可行!『事與願違的戀情』是個傑作!」


    「斯蘭曼……」


    「因為你幫我們寫了好劇本啊。」


    雖然覺得他這番話令人感激——但是自己其實也覺得那是理所當然。再怎麽說,這故事也是地球上有著四百年曆史的主流中的主流。


    響子選來作為戲劇題材的是莎士比亞的名作「羅密歐與茱麗葉」。


    之前她相當煩惱要怎麽將以義大利中世紀為舞台的故事套到異世界裏,思前想後,決定仿造將音樂劇「西城故事」等故事中,把主角替換成紐約的幫派抗爭,她將內容改成以修羅族和納侯巴族為主角的對立故事。一邊祈求莎士比亞大人的原諒,她拚命地把劇本寫完。


    分屬對立部族的高貴少女與少年戰士。兩人墜入不被允許的戀情,最後選擇了悲劇結局。由於響子不會寫這個世界的文字,所以先試著在團員麵前朗讀劇情,沒想到反應驚人。嗯哼,這令人領悟到主流果然還是最強的。威廉萬歲,莎士比亞超偉大!


    「首先要說的話,這實在是個不錯的題材。如果現在向世人推出這個故事,任誰都會想成是在暗指妮妲族長和納侯巴的少爺吧。不過,在這裏卻故意不講出具體名字。劇中一直徹底地模糊時代及人物,更令人想猜測——哈哈哈,我們缺少的就是這種通俗又有內容的故事啊!」


    「沒錯沒錯,就是這樣!」


    「要讓史露雅演悲劇公主這件事也讓人嚇了一跳呢。」


    聽見他們這些話,響子寬心不少。


    「因為史露雅的舉止很優美嘛,所以我覺得她應該比較適合高貴的角色。」


    「原來如此。我要是再年輕一點,才不會讓卡布裏去跟她演對手戲呢。有需要的話,現在也可以馬上換人喔?」


    「不,這樣有點……」


    「我知道啦。好啦,你差不多該把主角叫回來了吧?帕蜜兒拿下酒菜來的時候,他們也在場會比較好吧?」


    「嗯,是啊。」


    「因為他們內心都是貪吃鬼嘛。」


    「啊哈哈。」


    不管是哪一個,必定會吵吵鬧鬧地說「你們自己先吃真是太狡猾了!」。


    響子告知要去找他們之後,離開了被當成練習場的客廳。走下樓梯,越過一階土塘來到庭院。


    「史露雅、卡裏布,你們到哪去啦——」


    看了看倉庫和大街上都沒半個人,本來打算繞到家中後門的響子慌張地摀住


    自己的嘴。


    目標人物史露雅人在堆積如山的柴火陰影處,背靠著牆。她與將手放在她耳旁的卡裏布,以極近的距離互相凝視著。


    「……真的可以嗎?」


    「就說可以了,在我改變主意之前,你動作快點啦!」


    「我喜歡你。」


    「不是叫你別囉囉嗦嗦的了嗎!」


    史露雅抓住卡裏布的前襟,像自己咬上對方似的吻上去。


    (呀啊——!)


    接著兩人熱情地緊貼著對方的唇。這場麵太衝擊了。響子硬把自己的視線和身體從他們倆拉開,拚命地深呼吸。


    (史、史、史露雅還真是的!)


    什麽嘛——說什麽自主訓練啊!太完美了!轉眼間就完成了桃色光芒不是嗎!


    又偷偷看了一次,隻能道聲恭喜。


    撞見這令人欣羨的戀愛場景,響子忽地想起自己孤身一人的寂寞。


    (相川同學,你過得好嗎?)


    要是我見到他一定要——不禁這麽想了想。首先最大的問題就是要在什麽時候出聲叫喚他們二人。


    在濃情蜜意的排演進行當中的同事,另一方又發生其他問題。


    「當然是火速前進巴塞爾最好的劇場!」


    「「「「拒絕!」」」」


    「為什麽?」


    團員總動員否決這個提案。


    「為什麽連斯蘭曼都拒絕?」


    「哎呀,小響。就算是我也沒那個勇氣冒這個險……但是,大前提是沒有任何裙帶關係可以幫我們牽線吧?」


    「沒骨氣!」


    「就算你這麽說,以各方麵來說,那裏太危險了。」


    「那麽、那麽,第二好或是第三好也可以。」


    「——巴塞爾不行。」


    團長德安語氣十分冷淡。


    「聽好。這牽扯到『赤蜂劇團』的命運,可不是在那裏癡人說夢的時候。這可是連一次都沒公演過的節目,老子可不準你們亂賭。」


    「怎、怎麽這樣……」


    明明好不容易才有個真的能夠一決勝負的故事。


    「……這樣的話,團長覺得哪裏比較好呢?」


    「阿米塔拉如何?再怎麽說那裏也是修羅族的首都。雖然有著『鐵籠』的別名,但那可是這附近最大的城市啊!聽說城中也有劇院。」


    「傳聞昨天這個村子也有男丁被召集了喔。我覺得他們應該沒有那個閑工夫看戲。」


    「我覺得蒂瑪尼不錯。」


    卡裏布從旁插嘴提案。


    不知道是否因為配合角色變得較為爽朗,又或者是秘密特訓有了效果,總覺得這個少年最近突然開始變得會說出一些可靠的話。


    德安囁嚅著。


    「蒂瑪尼嗎……嗯,還可以,不過這樣會不會還是太勉強了。蒂瑪尼離這裏也有一段相當的距離。」


    「如果要離開赫密塔特,去哪裏都沒有什麽太大的差別。」


    「呃,我記得蒂瑪尼應該是沙漠那邊的城市吧?」


    雖然響子對於最後還是要避開首都的冒險這件事感到沮喪,不過……


    「小響,不用擔心。如果說巴塞爾是依耶馬路特的首都,蒂瑪尼就是他的商城。上至威爾塔米亞的貨品,下至海港的海邊產物,大集市裏樣樣齊全。當然上演戲劇的戲院也有一大堆。」


    「喔……」


    「我們在離開巴塞爾的時候,也有想過要不要去蒂瑪尼。不過一開始我們就覺得應該沒辦法,所以馬上打退堂鼓了。」


    史露雅低聲說道。似乎回想起過去的痛苦記憶。


    「不過——現在不一樣了對吧。」


    「沒錯,史露雅。我們現在有事與願違的戀情這個武器。」


    「噗哈、噗哈哈哈哈!」


    「團長,這不好笑!我是認真的!我覺得現在的我們辦得到的!」


    「啊啊,我知道了,卡裏布。有這樣的氣魄很不錯!你得到史露雅以後,脫胎換骨啦!」


    「哪有。」


    卡裏布麵紅耳赤地說不出話,史露雅也抗議著「我才不是任何人的東西呢!」德安持續笑著。


    「太好了。那下次的表演場所就決定是蒂瑪尼了。『赤蜂劇團』久違地也要來個新作發表了啊!就請客人們在女神大人的太陽底下看個清楚明白。好不好啊?」


    德安筆直地伸出拳頭,其上又交疊了卡裏布、史露雅、斯蘭曼、帕蜜兒的手掌。


    「小響?」


    最後輪到響子。


    「我、我也可以一起嗎?」


    「當然啦!這件事可是你起頭的喔!你不加入怎麽行。」


    對啊對啊,在大家催促之下,響子戰戰兢兢地也疊上自己的右手。不過,心裏真的非常非常開心。


    「——來吧!開工啦!」


    「哦!」


    在破爛屋子裏,六隻手彈起來。


    隔天,響子一行人又再度收拾行囊,開始邁向漫長的旅程。


    * * *


    商城蒂瑪尼是座位於哈爾塔多沙漠邊界的國家中部的發展中城市。


    越過遙遠沙漠之海運來的輸入貨物,以及乘著哈仁河北上的海產物品,全都在這個城中進行交易之後,再運往以巴塞爾為首的依耶馬路特全土。


    雖然地理上是三刀哈吉家所率領的納肯族血緣的土地,但實際上走在街頭的部族包


    頭巾卻五花八門,無法特定隻有哪個部族。郊外的湖畔蓋滿各部族富豪的別墅。


    常設的大集市中充滿活力,商店和餐飲店等等以環抱市場的形式一間接著一間開設,這座沙漠中龍蛇混雜的城市發展蒸蒸日上。


    然後「赤蜂劇團」的帳篷就蓋在離砂礫船停泊處極近,卻略顯寂寥的飲食街的後方。


    闊步行走在大街上的醉客,看了看往來發放的傳單的宣傳字句,第一反應都是噗哧一笑。


    因為敘述內容規模過於龐大且很誇張。


    「喂喂,這什麽鬼東西啊。你看看這個。」


    「啊啊?你說什麽?」


    「叫你看就看。『絕對不可以把結局告訴別人』、『獨一無二極具衝擊性的故事』,還有『傳說即將從赫密塔特開始』……寫成這樣。」


    「傳說這種事是自己說的嗎?」


    「天曉得。加減去看看,潑潑他們冷水好了。畢竟是從那個赫密塔特的偏遠地方來的嘛。總是得大肆歡迎一番才行。」


    「你也真愛搞這些有的沒的……」


    「就喜歡不行嗎——!」


    有幾個以這種心態看完傳單的醉客,帶著純粹的好奇往「赤蜂劇團」的帳篷走去。


    當然他們也沒有抱什麽太大的期待,如話中所說「潑冷水」、「當話題」的成分還比較高。除此之外沒有更多吸引人的地方了。


    接下來,由於他們親眼所見的帳篷比想像來得小且破舊,所以他們心正想著「這個就算拿來當話題也會炒不熱場子吧!」,就在他們後悔著已付出去的門票錢時,關鍵的舞台表演悄悄地開始了。


    『——這是在很久以前,遭到當時有權人士唾棄的不服從者人民聚集處所發生的悲劇——』


    負責旁白的老人,以低沉聲音拉開序幕。


    微醺的客人們對這這突然冒出來,令人感到煩心的開場白台詞感到不知所措。


    如果是一般的大眾戲劇,都是盡可能以歌曲及樂器炒熱氣氛,再請漂亮舞者之流讓大家一飽眼福,接著其間再夾雜愉快的小短劇。這是最主流的形式。


    但是,看起來這套戲劇並不相同。


    「……不服從者……果


    然是以赫密塔特為舞台的故事嗎?」


    「看起來好像是這樣……」


    觀眾有些疑惑,然後酒也開始醒了。雖然戲劇的旁白就已令人感到不可思議,但是總感覺連故事和設定也很奇怪。戲劇中出現的人事物雖然都被替換成虛構的地名和人名,不過這橫看豎看都隻會讓人認為是以赫密塔特的兩大部族,修羅族和納侯巴族為模型所寫出來的故事。而且,居然是修羅族的公主和納侯巴族的年輕戰士墜入愛河!這樣頗具衝擊的發展。


    「我說啊……這個茱麗葉塔公主……」


    「是啊,再怎麽看都像是那個人對吧……那個身為族長的絕世美女……」


    「那麽,那個叫羅梅歐的就是……」


    「是吧……?」


    這個劇團真的是從赫密塔特來的嗎?這劇團再有勇氣也要有點分寸吧。


    等到眾人發覺時,所有人都已經深深陷入在這個小小舞台上發展的故事當中。


    雖然可以推測男女主角的周遭環境是什麽情況,但是卻無法移開視線。大家都一副看著禁忌故事的模樣,手心全是汗地繼續看了下去。


    『啊啊,羅梅歐、羅梅歐,為什麽你是羅梅歐呢?』


    公主對著戰士喟歎之時,觀眾們也不禁想要挺身說服她。


    「公主,沒用的啦……你們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分手吧!我不會講難聽話。你聽好,我知道人在年輕時會遇上很多事,不過這件事還是聽大叔的吧?你一定會為此哭泣。」


    即使慘叫及說教的聲音漫天飛舞,故事依然繼續演著。


    羅梅歐與茱麗葉塔借助教會神官的幫忙,已做好私奔的準備。戰士羅梅歐喝下會進入假死狀態的藥後倒地,此時茱麗葉塔卻因為聯絡疏失而出現。


    『噢,死了。羅梅歐已經死了!』


    演出茱麗葉塔角色的女孩的喊叫聲之中又摻雜著觀眾的尖叫聲。


    「公主,你不要被騙了!冷靜點啊!」


    「來人跟那孩子說一下啊!快來人啊!」


    在狂熱的漩渦之中,茱麗葉塔在悲傷之餘自殺。


    「唔哇啊啊啊啊!」


    「好過分!這真是太過分了!」


    接下來,悲劇至此尚未結束。從假死狀態中醒來的羅梅歐,卻目擊了一同起誓要得到幸福的戀人成為再也無法歸來之人的一幕。


    「啊啊啊啊啊啊!」


    「神啊!難道女神這麽殘忍嗎?」


    狹小的帳篷之中,所有人的眼中都盈滿淚水。強忍著嗚咽的人的低泣聲,已經大到連經過帳篷外的人都清晰可聞。


    戲劇最後在涉世未深的戀人們的死亡中落幕,觀眾們以被淚水沾濕的雙手不停地拍手。


    「爛透了!混帳!然後——太棒啦!」


    「居、居然能演出這麽悲傷的故事。」


    「拜托你們再演一次!」


    然後,在帳篷外的人們看見從裏麵走出來的觀眾全都哭得雙眼紅腫,驚訝得不得了。


    「喂,你是發生什麽事?」


    被舍不得付入場費而等在外頭的朋友一問,其中一位觀眾默默指著後方。


    「別管了,去看就對了。這內容不能告訴不知情的人,要聊等你看完再說。」


    友人咕嘟地咽下一口口水。


    「……是那、那麽厲害的戲嗎……?」


    「是啊。我保證,這是我第一次看到這種戲。」


    大家都好奇得不得了,究竟他們在那種粗鄙的爛帳篷裏看了什麽東西呢?


    「知道了!我也去看!」


    * * *


    「太棒太棒了!大家都太棒了!」


    響子在舞台後方跳躍著。


    這是確實成為傳說的第一步,但是,反應已經極佳。


    一直從頭演到結束的史露雅,就這樣癱坐在粗糙地麵上,久久無法站起身子。一臉呆滯地擦去流下的汗水。


    「我演錯了一個地方……」


    「沒關係。反應超好的喔!你也聽得一清二楚吧?」


    「……嗯。嚇了一跳……」


    她恍神地太厲害,讓人不禁想要搖搖她肩膀,要她更開心一些。


    大家也是費盡千辛萬苦才來到這裏。由於赫密塔特的情勢日漸惡化,丟下一切的商人,抑或是開始疏散的人群讓城鎮中亂成一團。在這極難前行的狀況中,一行人總算是平安地離開赫密塔特,花了兩周才終於抵達蒂瑪尼。


    想較於劇本出場人數而言,他們現在不得不以最少人數來安排角色,所以每個團員都順便兼了許多配角,照明和音樂也全都自己一手包辦。不過,一個如此貫注全力的舞台——觀眾的熱情也完全不同。


    即使連從頭到尾都隻負責後台支援的響子,都聽得見觀眾的嚷嚷聲和啜泣聲。史露雅二人似乎也被這氣氛所影響,主演的演技也飽含熱情。這一切都如響子所料。


    「喂喂,觀眾好像一直不願意離開耶!還有一堆人想擠進來看下一場表演!」


    斯蘭曼和帕蜜兒以驚慌之勢奔了回來。


    「希望我們再加演嗎?哇啊,好厲害!」


    「團長,怎麽辦?」


    德安團長回頭看著史露雅和卡裏布,詢問這兩個已經投注過多心血,就快要窒息的兩人。


    「你們兩個可以嗎?」


    兩人立刻回答。


    「「當然!」」


    「那就上吧!」


    德安滿是皺紋的臉上,咧嘴一笑。


    「斯蘭曼,你去跟在外麵等的觀眾說一聲!下一場表演會在一個小時後開場。目前我們每天將會安排兩場表演,分別是白天晚上各一場!」


    「啊,等一下啊!每天兩場這麽多?」


    即使史露雅訝異地提出抗議,也已來不及。


    「怎麽啦?你不是說要演嗎?是時候讓人看看你的鬥誌了喔!茱麗葉塔公主。」


    「怎麽這樣……這麽突然,太辛苦了啦……」


    史露雅肩膀癱軟垮了下來。卡裏布對她說:「這也沒辦法啊!」


    「……我知道啦!幹嘛講得這麽自以為了不起。」


    史露雅鬧著別扭嘟起嘴。兩個人默契十足。


    響子再次拍了拍手。


    「好了,再慢吞吞的,下一場觀眾要進來囉!快點準備吧!」


    全體團員都以充滿朝氣的聲音回答:「瞭解!」


    看得出來大家都像重新活過來似的,眼中充滿光芒。


    在響子耳朵深處還殘留著震天價響的拍手餘韻。腳邊還輕飄飄地感覺踏不著地,不過這肯定是個美好未來的開端。


    (吶,你看。我不是說過了嗎?一定沒問題。)


    我一直都相信他們一定沒問題。


    (相川同學,很厲害吧?)


    (我如果見到你,就有話題可以跟你聊了呢!有好多好多話——)


    來到這個世界以後第一次——不,是有生以來第一次,覺得自己終於幫上別人的忙。


    想要告訴最喜歡的你,那是多麽美好的一件事。


    看了很棒的東西。這種表演是第一次看到。


    劇團「赤蜂劇團」所表演的「事與願違的戀曲」的流言,火速地在商城蒂瑪尼中擴散開來。從初場表演開始還不到兩個星期,就從離外牆很近的移動帳篷,轉移至鬧區中的某個小劇場,是個史無前例的遷移。


    即使如此德安似乎還是極為不安。從舞台眺望著觀眾未入場的觀眾席,一個人嘴裏念念有詞。


    「團長,怎麽了嗎?」


    「……沒有啦。因為花了不少錢才包下這個場地。如果現在


    觀眾突然全都不來了,那可就完蛋啦。」


    響子噗哧一笑。


    「沒問題的啦!已經有很多觀眾投訴那麽小的帳篷根本擠不下。」


    「話是這麽說沒錯啦……」


    「還有,這個是斯蘭曼要我交給你的。」


    響子把折得十分工整的紙條交給德安。


    「這是什麽?」


    「我也不是很清楚。他說是巴塞爾的商隊帶來的。據說是當地出版的瓦版新聞,上麵有刊載『事與願違的戀曲』的內容。」


    德安慌忙接過之後,專注地看著響子無法閱讀的文章。


    「……這、這可是相當知名的戲劇家寫的戲評啊……」


    「是很了不起的人嗎?」


    「是啊。他經常旅居四處,發表新作。已經有相當長一段時間沒有見過他了……原來是來到蒂瑪尼了啊……『來自南方的傑作……雖然很容易會將目光放在以實際人物為雛型所描寫的激進情節,但內容毫無疑問的是歌頌人生的作品,演員們的熱烈表演也十分有看頭——』」


    德安念到一半便停下來。


    「這好像是一個禮拜前的新聞。這麽一來,不知道從巴塞爾前來觀看的人數會不會增加呢?」


    「小姑娘。」


    「是!」


    「我從以前開始就是會到處亂撿東西的性格。從年輕的時候開始就一直虧損。就連現在自己經營的劇團裏,也淨是些沒落的三流笨拙藝人。雖然我並不後悔……但是,或許你是我人生當中唯一例外的頭獎吧。沒想到你讓這把年紀的我,還能作那個或許可以正正經經往更高的藝術領域邁進的夢……」


    德安話說得斷斷續續地,或許正在哭泣吧。


    站在他身邊的響子盡可能裝作沒有發現。


    「……團長,您高興得太早了唷。不可以在這種地方就沾沾自喜。『赤蜂劇團』接下來會逐漸茁壯。」


    「是啊,如果真是如此就好了。」


    「在凱旋而歸回到巴塞爾榮耀一時之後,我們還要打進威爾塔米亞的王都去呢。我現在也正努力地寫新作品。現在問題出在到底要寫哈姆雷特還是李爾王。」


    「這麽一來,或許也能在威爾塔米亞找到小姑娘正在尋找的勇者理人呢。」


    「是啊,所以一起努力吧!團長!」


    「——謝謝你。」


    響子麵帶微笑點了點頭。


    * * *


    或許這正是人生結束時會看見的夢幻泡影。


    聽到幾次要求謝幕的鼓掌,德安撿來的沒落藝人們——史露雅和卡裏布正接受著觀眾的喝采。在舞台旁看著這一幕,德安轉身而去。


    「團長,你要去哪裏?」


    「我去抽根煙。」


    他隨意地揮手應付一下,獨自走出走廊。


    看起來今天「事與願違的戀曲」也順利地落幕了。一直聽著這極為盛大的鼓掌喝采,最近十分容易流淚的淚腺突然又受到刺激這種事,他怎麽可能說得出口。


    一走出劇場後門的小路,他坐在屋簷下的木箱上,點起煙鬥。


    響子所說的話至今也還在腦中縈繞回蕩。


    「這小姑娘還真敢說啊……居然想讓我們成為首屈一指的劇團。」


    不過,他看見了一絲微弱的希望,看來一切也許不會停在作夢的階段。怎麽可能會有這種好事?不過也許搞不好會有呢?內心的想法逐漸偏向往好的方向。


    「呀!真是歡聲雷動呢。裏麵在表演什麽嗎?」


    德安忽地抬起頭,眼前站著一名男子。


    男子頭上包著黑煤色頭巾,身上披著極厚的外套。雖看不出是哪個部族出身,不過大略可知應是旅行商人之流。他似乎是剛好經過,停下腳步抬頭看著從劇場流泄而出的燈光。


    「……大爺,裏麵在演戲。你喜歡看戲嗎?」


    「演戲嗎?這個嘛,還在巴塞爾時就普普通通吧。」


    「正是如此才希望像您這樣的人進去看看。這出『事與願違的戀曲』可是在巴塞爾和威爾塔米亞都絕對無法看到的戲劇喔。這是至今沒有人看過,但是卻能夠確實打動人心的藝術!」


    「喔~似乎挺有趣的。」


    「絕對不會讓您覺得虧了,不過票已賣到一個月以後了。」


    「一個月這麽久?哎呀,怎麽會這樣。我不知道這出戲這麽受歡迎呢。傷腦筋啊——」


    男子口中不停地重複「傷腦筋傷腦筋」,接著取下頭上的頭巾,又扯下黏在嘴邊的胡子。


    「!」


    除去這些偽裝之後,男子露出的臉龐讓德安感到一陣愕然。


    「——你、你是——」


    「……真是的,我本來還想,如果你們一直待在社會底層,就放過你們好了。藝人們就是自我表現欲太強烈這一點最麻煩了。」


    「大爺!」


    「你這下三爛別叫得這麽親熱!」


    男子眼中神滿是厭惡,用力踢了德安一腳。德安瘦弱的身子撞上劇場牆壁。


    「求、求求你原諒我——!」


    「說什麽原諒。就讓你立刻把錢湊齊拿來還吧?你和這群廢物團員逃走時帶走的錢——加上利息一共是一百二十枚金幣。一毛都不準少啊!」


    男子喊叫時,依然不斷踢著德安。


    德安·布裏戈當時確實是需要一筆錢。過去自己所屬的劇團解散,新成立的赤蜂劇團失敗連連持續虧損。排練場及倉庫的租金上漲,再加上團員們住宿及飲食費用。


    為了讓一切重新來過,他帶著整筆借款逃往赫密塔特。


    巴塞爾是禁忌之地。一直以為隻要能避開那個地方就不會有問題——


    高利貸男子身後,看起來像是他從巴塞爾帶來的保鑣正默默拔出小刀。


    「如果你敢說辦不到,就用你的身體好好地想點辦法吧?」


    德安已有一死的覺悟。


    ——那一天,他並未回到大家留宿的旅店。


    * * *


    響子醒來後,一如往常地換上衣服。


    自從表演場所換到固定的劇場後,睡的地方升級成有瓦遮頭的旅店,這件事真是讓人開心至極。不用再睡吊床,可以睡在鋪有軟墊的床鋪,房間裏還有鏡子。用旅店人員打來的水洗完臉,接著到一樓的餐廳取用準備好的早餐。光是這麽一點芝麻小事就讓人十分開心。


    早餐是烤薄麵包和包有餡料的蛋卷,配上放入許多辛香料的湯,餐後還有甜茶,響子隻端了甜茶回到二樓,在桌前坐下。


    (——今天隻有一場晚上的表演,彩排前再多寫一些吧。)


    擺設在房間內的寫字桌上,原封不動擺著昨天夜裏寫到一半的劇本。


    結果煩惱到最後,她決定下次用「仲夏夜之夢」這個作品來試試看。


    她想讓斯蘭曼飾演妖精王奧布朗,然後由卡裏布擔綱演出惡作劇妖精帕克,一定會很合適。


    「寫到哪——裏——了呢?」


    回想刻劃在記憶之中的美麗故事時,一邊想著團員們的臉龐,逐字寫下台詞。


    響子埋頭在寫作之中,幾乎忘記時間流逝。


    就這樣過了一段時間,忽地回過神來,史露雅把手撐在桌上望向響子。


    「……咦,是史露雅。早安!」


    「真是的。不早了好嗎?你以為我叫你幾次了?」


    「唔哇,抱歉。不小心太專心了。」


    「傻眼。首先,現在已經中午囉。你什麽都不吃嗎?」


    「是嗎?我不知道已經中午了。」


    感覺史露雅打從心底歎了口氣。


    「抱、抱歉,史


    露雅。不過,托剛剛專心一意的福,新的劇本寫好了喔!希望史露雅可以聽聽看。」


    由於平時交談上沒有問題,所以差點忘了這個世界的文字她一竅不通這回事。如果不朗讀給他們聽,便無法讓他們知道故事內容。


    史露雅露出苦笑。


    「嗯,小響,我知道了。那等吃完中餐再念如何?我想騎馬到城鎮外麵遠一點的地方去。」


    「可以嗎?」


    「黃昏前回來就可以了吧?反正是晚上的表演。」


    「太好了!走吧走吧!」


    響子拿起已完成的劇本,開始為野餐做準備。


    來到此地所乘用的馬匹,現在寄養在旅店的馬廄中。請旅店老板娘打包好中餐,響子坐上史露雅駕馭的馬匹,開始往城外移動。


    「大集市裏有一間賣可愛雜貨的店。你去看過了嗎?雖然賣東西的老板長得很可怕,不過他有賣彩色石頭的項鏈還有七寶燒耳環,而且全部都很便宜喔!」


    「這很重要!地點在哪?」


    「有一整排料理攤販的附近。我在想那個是不是也可以拿來用在戲服上呢?」


    「知道了。我等一下再去看看。隻要認得那個可怕大叔就好對吧。」


    繁華街道上,不論看的吃的琳琅滿目,每日都有新玩意兒,逛也逛不完。


    離開城鎮中心。外牆另一邊正吹著強風。


    蒂瑪尼是個以綠洲為中心向外發展的城市。由此往北有遼閣的哈塔魯多沙漠,往西則是提供水源及湖畔富豪別墅林立的伊斯梅特湖,延伸至巴塞爾及海邊的哈仁河流過平原。跑在遠離城鎮的丘陵地上,隨著方位改變,可見到這令人眼花瞭亂的周遭景色。


    還有,史露雅駕馭的馬匹毫不留情地讓人以為是不是飆馬族。


    「史、史露雅,怎麽說這也騎太快了吧!」


    「這是一般速度啊!我們之前不是也一起騎過嗎?」


    「當時情況完全不同啊!差太多了!」


    響子慘叫。


    話說回來,當時可是初來乍到帕納肯亞,拚了命要從敵人手中逃跑的狀況。響子還差點被從馬鞍上甩下來,再說當時騎的也不是馬,而是山羊。


    再次回想起來,還是覺得當時真是亂來。能努力到現在還真是了不起。


    「就在這附近吃午餐吧?如何?」


    「……嗯,嗯。」


    史露雅終於停下馬匹。


    此處是一處能將城鎮及沙漠一覽無遺的山丘,景色美不勝收。


    將旅店老板娘做好的便當攤放在地麵上。午餐是未發酵麵包夾雞蛋和洋蔥,兩人張大口咬下,毫不在意辛辣醬汁沾上嘴邊。


    「……嗯!」


    「好好吃!」


    「好吃,活過來了!不用在意觀眾眼光真是太愉快了!」


    「吶吶吶,史露雅,我可以讀劇本嗎?你願意聽嗎?」


    「啊,好啊,念給我聽。」


    響子從剛剛裝著中餐的袋子裏取出剛寫好的劇本。


    「嗯~呃,故事的開始是在——」


    響子朗讀,史露雅在旁側耳傾聽。口渴便喝摻了果汁的水,咬幾口麵包再繼續說下去。


    「——就這樣,可喜可賀、可喜可賀。結束囉!」


    史露雅默默拍起手來。


    「這次是喜劇呢。」


    「對啊。這種像慶典的熱鬧氣氛也很不錯吧?」


    「嗯。一定會很適合我們表演。」


    「是吧是吧。」


    響子也認為她一定會這麽說。


    「有這出戲的話又能撐一陣子了。小響,真的很謝謝你。」


    「哎唷,史露雅在說什麽啊!這還隻是前奏而已,之前我也跟團長說——過……」


    此刻,響子突然感覺到自己身上出現異樣。


    她感覺左右手的指尖突然麻痹,失去知覺。剛寫好的劇本從雙手滑落。腦袋很清醒,但是身體明明是自己的,雙手卻無法動彈,為什麽?


    風一吹,其中幾張原稿散落飛走。


    「啊啊,史露雅,紙。」


    舌頭也開始痙攣,響子慌忙想伸手取回紙張,卻順勢趴倒在地。自己的身體完全不聽使喚——


    「這是……為什麽……」


    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


    最重要的是,沒錯——為什麽史露雅看見自己這副模樣,卻動也不不動,隻是靜靜看著自己呢?


    白紙在視線圍內飛散而去。史露雅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呆佇在飛散的白紙中央。


    「……我一定是作了場夢。即使隻有一秒,以為自己能成為真正的演員這種想法真是太蠢了……」


    「史露、雅。快撿。沒有那個的話,下次、表演。」


    「不過,如果我沒有遇見你,連想作夢這種想法都不可能會有吧……」


    從背後伸來一隻粗糙的手,抓住響子保持倒地狀態時所伸出的右手。


    是卡裏布·撒耶。


    (——連卡裏布都?)


    他臉上麵無表情,就好像戴上無言的能劇麵。他將手銬銬上響子的雙手。雖然麻痹感略有減退,但是稍後便明白他是想抓住自己。


    「巴寒爾的追兵追來了,我們為了表演曾在那裏借過錢,現在連本帶利,他們要我們立刻還出一百二十枚金幣,但是我們還不起……」


    「是啊,他們真的對我們做了很過分的事呢。所謂恩將仇報就是這麽回事啦!」


    有聽見其他男子的聲音打岔。


    一台馬車隨著馬嘶聲爬上山丘而來。一位披著黑色旅行外套的男子坐在最前方的黑馬上,胡子稀疏,一副臉部輪廓較淺的長相,即使年紀尚輕看起來都似上了年紀。眯起細長清秀的眼,彎起唇角,看起來明明應該是在笑,卻無絲毫開心的氣氛。


    反而——看起來是打從心底狂怒。


    男子看著倒地的響子開口說道:


    「當時就是我融資給赤蜂劇團流動資金的。不過,唉,我也是個成熟的大人了,也不是第一次遇上這種慘事。如果對方找不到方法還錢,我也會幫他們想想怎麽安排籌錢的方法。你聽過拜揚·卡耶吉這個名字嗎?」


    拜揚……卡耶吉?


    卡耶吉這個名字倒是知道。他是依耶馬路特建國的重要人物,統領三大部族的三刀其中之一。現在的酋長就是卡耶吉家的當家。過去曾在赫密塔特見過的紅旗,就是酋長派出的傳令兵。「紅獅」——卡耶吉的傳令兵。修羅族就是不願服從他們的統治才開戰。


    印象中史露雅和巴爾巴多的鎮長確實是這麽說的,書麵上寫的指揮官是酋長的長男,身為浪蕩子的王子。名字是——


    「酋長大人那位令人敬畏的長子,在前方的湖畔擁有一座離宮。是個貨真價實的愛好新奇事物的人,對稀奇古怪的東西十分著迷。我一跟他說有個很會說故事的異世界小姑娘,他就表示願意出個好價錢跟我買。」


    感覺全身的血氣被抽離。


    再這樣下去,自己就會被高利貸男子狠心賣給那個叫什麽拜揚的人。


    即使慌張地想站起身子,腳卻幾乎使不上力。


    「史露雅!」


    受到懇求的少女似是忍耐著痛楚般地伏下雙眼。


    「小響,對不起。我如果不作藝人就活不下去了。我們也是沒有其他辦法才出此下策。」


    「我知道啊!所以隻要請他們再等一陣子不就好了?錢的事,就請他們再稍等一下,用演戲賺來的錢還給他們就好了不是嗎?我們同心協力一定還得起。」


    為什麽不相信我呢?我們不是發誓過要一起努力嗎?


    「我可沒那


    個閑工夫投資那種夢想呢。」


    為什麽要相信這男人說的話?為什麽?


    你們就這麽無法相信自己嗎?


    「卡裏布!」


    「——抱歉。我將來也還想跟史露雅在一起。」


    誰來告訴我。


    「我覺得對小響來說也不是件壞事。如果是去卡耶吉王子大人那裏,一定可以過比這裏更好的生活。搞不好還能當上他的愛妾。」


    「我才不要!我還要和相川同學一起回家呢!」


    為什麽要用那種憐憫的眼神看著我呢?


    我不是一直都是這麽說的嗎?我隻是想要見相川同學而已。我隻是想要見他一麵然後回家而已。


    難道大家四處幫忙詢問收集勇者理人的情報,其實背地裏卻都在嘲笑我嗎?大家都覺得不可能再見麵了嗎?什麽時候開始的?一開始就是這樣嗎?


    「……勇者理人是拯救這個世界的英雄,和我們的出身簡直是天壤之別。太認真看待無法實現的夢想,隻會感到痛苦而已喔。」


    「不對不對不對!別把我跟史露雅混為一談!」


    緊接著,這句決定性的話切斷了兩人之間僅剩的微細牽絆。


    可以感覺到雙方都已無力再吵。


    至今一起生活的日子、交換過的約定,所有的一切都已碎落在地。


    高利貸男子笑了。


    「我想差不多就聊到這裏吧?走吧?」


    卡裏布伸手拉起響子身體。


    雖然剛剛動作很粗魯,不過拉響子起身的手勢卻十分溫柔。


    「沒事吧?」


    「如果你還會擔心我,那就這樣帶我一起逃走啊!」


    「……辦不到。」


    「是吧?」


    所以別碰我。我會想吐。響子將這些情緒全融入眼神之中。


    少年受傷地伏下雙眼。響子走過他眼前,自己爬上男子們準備好的馬車。即使腳步踉蹌、差點跌倒,但這也是自己最後的矜持。手銬上的金屬部分鏗鏘作響。


    有幾位手裏拿著斧頭或劍之類的武器,看起來十分可怕的保鑣坐在裏麵。


    雖然他們的目光都集中在響子身上,她卻絲毫不加以理會,抱膝坐在座位上。


    長鞭揮舞之聲響起,馬車開始前行。


    路麵不平穩造成的震動直達腰部。


    ——沒關係,沒關係。你不用在意啦。模仿也是我的看家本領之一呢!像是模仿卡耶吉軍隊的符號之類的。


    史露雅的笑容浮現腦海。平常的輕浮模樣和在舞台上判若兩人的反差,更是魅力十足。


    ——但是!後來打破此局麵的英雄出現了!由鄰國威爾塔米亞出兵的五英雄!他們的名字分別是海達爾·瓦畝、萊娜·艾魯恩、理人·相川、伊休安·特洛魯以及刃霧大師。請您傾聽這一曲!


    德安的旁白。他總是落落大方,卻有張壞嘴巴,但實際上是愛操心大家的「父親」。


    ——看來你已經不太會睡過頭了。感覺上似乎也已經適應這裏的生活了呢。


    文雅大方的斯蘭曼,好像獨占了眾多老奶奶的聲援來著?


    ——來吧,小響。今天也一起努力看看吧?


    文靜的帕蜜兒,不過也是個有點喜歡開玩笑的人。


    —我喜歡史露雅。


    專情的卡裏布,還真的是十分專情呢。


    馬車搖晃著四處奔走著。和眾人一起在「赤蜂劇團」生活的點點滴滴,到了此刻卻令人百感交集。


    「……嗚——」


    為了不讓別人聽見她難過的嗚咽聲,響子咬緊牙關拚命忍耐著。


    她已經不再相信任何事。一起哭過笑過的一切,以為彼此心靈相通的所有一切。


    就塵封一切吧!


    除了留在地球上對理人的那份情感以外,塵封所有一切——


    * * *


    歡呼聲傳來。


    從座無虛席的觀眾席傳來絡繹不絕的掌聲及喝采。


    「赤蜂劇團」的團員們都在舞台上聽著。


    「太棒了!」


    「再演一次!」


    「太精彩了!」


    毫不吝惜的讚賞之聲。他們展露出的演技極有資格接受這些喝采。然而觀眾之中卻沒有任何人知道,他們至今究竟是踩著什麽爬上來。


    他們是藝人。隻不過是將過去及未來的所有一切獻給藝人之路,在帕納帝雅麵前起誓選擇自己道路的人們。


    「——史露雅,你要忍耐。這不是你的錯。」


    德安站在舞台上,保持著麵向觀眾席的模樣,對主角女演員說道:


    「你一點都沒有錯。沒有人有錯。所有一切都以前一樣。你隻是一如往常地用弓打來獵物,然後拿從山穀撿來『寶物』去換錢。你隻是做了這些而已。」


    同樣地,史露雅也回應著觀眾的歡呼,笑著點點頭。


    「嗯,團長,我明白的。」


    接受完鼓掌喝采,一行人退到舞台旁。


    「……我明白,我也懂。懂到不能再懂了,但是,為什麽?」


    在進入簾幕的那一瞬間,她當場蹲下,嗚咽之聲流泄而出。


    激動啜泣的淚水永遠無法停歇。


    「為什麽會這麽——想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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