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房內,練竹母女皆洗漱完畢,躺在床上,吹滅了燭火,屋裏陷入了一片漆黑。待珊瑚與貝殼退了出去,練奶奶才抱怨道:“你真真好性兒,由著她們鬧。當初胡三娘也不似今日這般,都是你縱的。”


    練竹本已閉眼睡覺,聽到母親的話,便道:“你到底說的是哪個?”


    練奶奶道:“你就是心眼太實,方才飯桌上,你怎地一句話都不幫我說?咱們家起來了,難道與你沒有好處?我又不虧了她!”


    練竹冷笑:“我看您老趁早死了這條心。我還不知道你們,你把那方子弄去外頭,叫哥哥兄弟們經營,說是要她入股,回頭一本假賬糊弄她,先前給足銀子,次後尋些什麽旁人都學了去的由頭,妝做虧本,再不給裏頭送,你們在外頭吃獨食。這樣玩老了的把戲,你騙誰去?”


    練奶奶被叫破心思,登時惱道:“我就是這般小人不成?”


    練竹沒接話,直接道:“我們是在島上,鮮有進城,竇家的男人哪日不去城裏的鋪子打轉?竇宏朗是我們老倌,還是練家老倌?見你練家哄騙他婆娘,他肯忍?我們那位又是個暴脾氣,惹的她往鋪子裏砸個稀爛,你都不好意思尋她不是!你今日就不該提這話頭,常言道,肥水不流外人田。她鬧著同我一起,或是同哪個妯娌一起,銀錢來回都在竇家。同你們在一起,算什麽?她叫我聲姐姐,可她娘家姓管,夫家姓竇,與練家有什麽相幹?你就白眉赤眼的想去討便宜,她不撅你才怪!”


    練奶奶惱羞成怒,罵道:“你個糊塗蛋,她就是不把你放在眼裏,才跟我撅。但凡敬你一星半點,豈敢跟我對嘴對舌!”


    練竹也惱了,翻身起來道:“你來住半個月了,不知道她就是個心直口快有什麽說什麽的脾性?老倌她還頂呢。她嫁進來才半個多月,你也住了半個多月,就愣沒瞧出來我婆婆待她不一般?怕她沒錢花,金子都給。你道她那縫紉機怎麽做出來的?沒臉麵她能從我公公的外書房拖東西?沒錢她能往外頭定零件?”


    練奶奶聽得此話,一驚非同小可,也翻起來連拍了練竹幾下:“短命鬼!這樣大事也不告訴我知道!他們家寵妾滅妻,看我不告訴你兄弟討個說法。你才是正頭娘子,他們憑什麽給小老婆體麵?哪家的小老婆上得了台盤?我嘴皮子都說爛了,把你蓮妹子討來做小,你偏不肯,弄了個破落戶來,你吃苦的日子在後頭!”


    練竹聽得母親提起遠房表妹,就氣的牙癢癢。她那日回娘家,差點被逼的把表妹帶回來,才在路上半賭氣的買了管平波。到底誰不給她正妻體麵?她替夫君納小,還得叫人擺布了,能忍?管平波今日是對她母親不客氣了,可人家得了好東西,頭一個就是想到與她分錢。若不知道管平波能從婆婆手裏撈錢,還能想她沒本錢。如今看來,她是沒本錢麽?再說了,既有商機,男人又不是死的。竇宏朗逗歸逗,真個要開鋪子廠子,他怎可能真的不管,誰嫌家裏錢多!這哪裏是敬不敬的問題。管平波要敬,敬的也是竇家大婦,不是練家閨女。今日的事傳了出去,竇家二老麵上不說,內裏八成還等讚她一句好。向著自己娘家也就罷了,向著別個的娘家,哈!真當誰是傻子!


    練奶奶還在絮叨,練竹賭氣拿被子一蒙頭,悶悶的道:“你再說一句,我明日送你家去。”


    練奶奶氣個倒仰,罵道:“胳膊肘往外拐的小浪蹄子,你向著夫家不算,連個妾也比娘家親了!你也別跟我裝大戶奶奶,日後受了婆家的氣,你看我還替不替你出頭!”


    練竹不吭聲,任由練奶奶罵個不停。在外間守夜的珊瑚聽不下去了,走進來道:“好奶奶,有話明日再說吧。夜裏都睡了,您老一說話,仔細叫叔叔聽見。”


    練奶奶道:“你叔叔聽見又怎地?”


    珊瑚陪笑道:“叔叔自是不好說什麽,隻是叔叔累了一日,這會子都歇下了。我知道奶奶是個最疼惜晚輩的,吵得叔叔不安眠,明日早起瞘了眼睛,奶奶豈不心疼?”


    練奶奶也隻敢在閨女麵前胡嗔罷了,當著管平波還不敢做太過,何況對竇宏朗。珊瑚遞了個台階,她麻溜的順坡下驢,再不說話了。


    管平波素來起的早,除去才來的幾日不熟,此後都是聞雞起舞。趁著大家都沒起床,一個人悄悄的跑去外花園習武,完了再翻牆進來,繞著荷花池跑圈。原先在管家,一日日的時光泰半都用來尋吃的,且沒有足夠的蛋白質,常常不得勁,訓練都做不好。如今到了竇家,不用操心衣食住行,趁著年輕,正是好恢複體能的時候。故日日練的尤其努力。在古代,暴力不能解決所有問題,然而暴力能解決絕大多數問題,論性價比,再沒有什麽比一身好功夫更劃算的了。


    練足一個時辰,管平波小跑進屋,把四肢上的沙袋解下,盤算著叫雪雁做幾個正式的沙袋,等得了月錢,定幾個鐵錠子裝上,訓練效果更好。竇宏朗還睡在雪雁屋裏,雪雁卻羞慚慚的過來替管平波梳洗。昨夜之事,欲要解釋,又不知從何說起。誰料到管平波去正院能去那般久,竇宏朗等的不耐煩,就……


    管平波沒把此事放在心上,隻道:“你去把老倌叫醒,咱們的縫紉機被阿爺截了和,我也沒法子了。”


    雪雁臉一紅,鼓起勇氣道:“那個,昨天夜裏……”


    管平波笑了笑,道:“這又有什麽,老倌的屋子,他愛去哪裏便去那裏,連姐姐都不管,我更不操心了。你若能懷上,也好脫了下人身份,享幾日清福,順道惠及你母親和妹妹,有什麽不好?”


    雪雁整個人僵住,良久,眼淚慢慢滑下,喉嚨卻是發不出半點聲音。她們這般出身,一輩子望到頭,最好的也不過就是給主家生個孩子,逃得這做奴婢的命運。管平波的話不稀奇,她親娘這般說,她相厚的姐妹亦這般說。可那些人都跟竇宏朗沒關係,她沒有搶那些人的老倌。她昨晚被竇宏朗求歡,不可以拒絕麽?可以的。但她私心發作,抓住機會反倒勾引人。她知道管平波不擅床笫之歡,便生出百般手段。卻沒料到,此時此刻,管平波依舊在替她打算。


    管平波聽著雪雁的抽泣,心中暗暗歎口氣。她現在把雪雁打個半殘,也沒人說什麽。背主的奴才,打死一個算一個。可是呢,她覺得犯不著。不是說她有多少同情心,不過是她的路太多,沒必要跟小姑娘們擠那絕望的羊腸小道。可惜沒人懂呐!又要被人當好人,她也很為難呐!


    挽好發髻,管平波站起來道:“別哭了,你哭腫了眼睛,我可就背黑鍋了。還當我打了你呢。”


    雪雁哽咽道:“我以後再不幹這事了!”


    “可別!”管平波忙道,“謝謝您呐!我最不耐煩同人一床睡覺,你把他往我屋裏推,真心是坑我。”


    雪雁抽了抽鼻子,低聲道:“嬸嬸,你這般想,日後會吃虧的。”


    管平波擺手道:“全天下人吃虧我都不會吃虧。我昨日做的那縫紉機,夜裏給阿爺和媽媽看了,阿爺說要拿去開鋪子,分我三分利,再分姐姐兩分利。”說著挑眉道,“手裏有錢,我怕哪一個!老倌就不是搶老婆私房的人。”


    雪雁低聲道:“老倌若不在了呢?”


    不在了姐姐早飛走了!卻不好說實話,隻道:“到時候再說!我不定能比老倌活的長,我有一日且樂一日!”


    雪雁歎道:“才還明白,轉臉又孩子氣了。”


    管平波生怕雪雁當真替她勾男人,忙道:“要不這樣,你管跟他睡,生了兒子算我們兩個的,如何?”


    雪雁笑著搖頭:“你就是個棒槌!”


    管平波故意拿話堵她:“將來你做了嬸嬸,就翻臉不認人了不成?二房的院子就這麽大,你就是做了嬸嬸,還睡那屋,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聽到此話,雪雁再無言語,摁著管平波梳頭上脂粉。管平波想著君山島已踩點完畢,今日正好在家畫出大致的地形圖,不用翻山爬樹的,穿裙子就穿裙子吧。


    收拾停當,雪雁又急急去那屋裏伺候竇宏朗洗漱,順道把縫紉機的事同他說了。竇家的要緊營生是茶葉與船舶貨運,縫紉機那點子添頭也就是個順手的買賣,竇宏朗無可無不可,隻說了句賺了錢別忘了請妯娌吃酒便罷了。


    豪門大戶行動就有人知道,竇宏朗昨夜歇在東廂,睡的卻是雪雁的事,練竹清早便知曉。待管平波進門時,觀其神色,依舊一如既往的大大咧咧,嘰嘰喳喳的說昨夜在正院的故事。練奶奶聽聞竇向東截了去,頓歇了心思。又聽到竇向東願分練竹兩成利,眼睛又亮了起來。


    管平波何等人物,察言觀色一流。練奶奶的猥瑣勁兒,硬生生勾起她稀薄到幾乎看不見的同情心,覺得練竹真是倍兒可憐。練奶奶無甚城府,她那表情瞞的過誰去。練竹也是一臉疲倦,管平波再是如何性子直,有什麽都想著她。親娘倒是一聽她有錢,就打著補貼娘家的主意。索性對管平波道:“既是你想出來的,又分我做什麽?我不差那點子,你自己收著吧。”


    練奶奶臉色巨變。管平波終是記掛著練竹待她不薄,一口答應了。隻待這老貨滾了,再悄悄交給練竹。


    練奶奶胸口起伏,當著竇宏朗的麵,不敢插言旁人家的銀錢來往,到底忍不住酸了一句:“管娘子得了那多銀子,要做什麽呢?”


    管平波一個四兩撥千斤就把話推開,隻聽她道:“我不知道哩,橫豎還沒得,到時候問媽媽吧。”


    練竹終於忍無可忍的道:“我也好了,不敢再勞動媽媽。老倌,你今日送媽媽家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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