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落艱難地看向鏡子。


    這道聲音又笑了兩下,興致盎然地道:“真是有趣的一個故事。”


    池尤怎麽會在這個時候出現!


    江落的雙腳已經離地,他勉強用腳尖撐在地麵上,雙手拽著脖子,企圖對抗薄霧得到更多的氧氣,但在一次次的失敗之後,他的臉色徹底陰沉了下來。


    薄霧成不了人形,在江落的身後不斷扭動著。這道陰森可怖的聲音還在哼著江落剛剛哼過的曲子,活潑的曲子變得詭譎,可愛的調子變得冷酷扭曲。


    按理來說,池尤現在根本就沒有現身的能力,哪怕是頭七,他也不能回魂。


    江落心肺的氧氣越來越少,他的汗意黏上頭發,臉色隱隱泛著青色。漂亮的青年即便是這個狼狽的時候也美麗極了,他掙紮著,用力抵抗著無蹤無影的霧氣,像個弱小可憐的花骨朵。


    眼睜睜地看著這樣一朵花骨朵在自己手中流失生命,大部分人都會對此感到不忍。但對少之又少的一部分人來說,這才是一種他們欣賞美麗的法子。


    任何美麗的東西,在麵對死亡的那一刻最最動人。


    池尤便是這少部分的人之一。


    他似有若無的哼聲更為愉悅,灰色湧動的霧氣手掌收緊,江落一腳已經邁入了死亡的邊緣。


    池尤真的會殺死他。


    真他媽是個瘋子,明明對他有了興趣,卻比原文中還要提前想殺死他。


    江落努力看向鏡子,大腦在這一刻變得格外清晰,甚至格外冷靜。他想起葉尋說的話,鏡子有反射之功,屬陰,廁所本就汙穢,廁所中的鏡子更是晦氣過重,再加上現在是子時,陰氣濃重,池尤能現身或許正是因為這個緣由。


    如果毀掉了鏡子,那麽池尤是不是也會跟著消失?


    這個想法是一個賭博,這個賭博太過危險了。


    可不動也是死。


    江落絕不相信這個暴露本性的惡鬼,會突然大發慈悲地放了他。


    方形的鏡子將這膠著驚悚的一幕納入鏡中,江落抬起一條腿踩在洗手台上,從脊背到修長的腿部,彎成一道漂亮的長弓。


    他的黑發掃落在肩部,剛剛才整理過的發絲再次變得淩亂不堪。江落臉上豆大的汗珠滑到下頷,他努力借力攝取到了一絲氧氣,突然對著鏡子露出了一個甜蜜的微笑。


    因為缺氧而泛紅的臉上猶如喝醉了似的迷醉,江落眯起眼睛,睫毛垂下來的陰影打在下眼瞼之上,燭光似的明暗不明,卻又彌漫著甜膩的情意綿綿,“池尤……”


    他艱難的、用無聲的嘴型道:“你多愛我呀,你看,你都特意來找我了。”


    笑容纏綿,眉眼處的神情卻寫滿了嘲弄和挑釁。


    江落編造的故事隻是為了糊弄其他那些不了解真相的活人,他當然知道自己騙不過池尤。


    他也根本就沒想著去騙池尤。


    在麵對池尤的時候,江落表露了自己最純粹的惡意,他看著這惡鬼,嘴角笑容越來越大,“大家都知道你好愛我。”


    血液裏的興奮因子不受控製地開始沸騰著、躁動著,叫囂著要打壓池尤,讓這個惡鬼低頭認輸。


    這樣的想法來得是如此的猛烈和迅速,甫一出現就立即打破了江落其他任何的計劃。如盆冷水“嗖”的從頭蓋骨澆下,戰栗似地在頃刻間傳遍全身。


    示弱,示什麽弱?


    又裝什麽無辜?


    雖然不是他殺了池尤,但他既然已經成了原主,那就要承擔起原主做過的一切好與不好的事情。


    他並不無辜,也懶得在池尤麵前裝什麽可笑的小可憐了。


    既然池尤和他心知肚明,既然池尤對他升起了興趣還要殺了他,那何必不把事情做絕呢。


    你是個死人,你此時無法開口。


    即使你恨我,你在別人眼中也是對我愛而不得的形象。


    你想殺我,會有無數活人擋在我身前保護我。


    漂亮青年的臉上又一次染上了囂張的神色,張揚而放肆,古典美的韻味被打破,卻比先前的模樣多了一層惹眼棘手的刺。


    薄霧的笑聲一停,似乎有些疑惑。


    江落再次朝鏡中露出一抹燦爛的笑,隨即用蓄起來的力道,猛得旋身踹向鏡子。


    ——如果這一擊不行,他的脖子就會被池尤的手給擰斷。


    嘭!


    玻璃脆響聲尖利刺耳,門外的陸有一和葉尋瞬間衝了進來,“江落!”


    江落重重摔在玻璃碎片之中,陸有一跑過去扶起他,葉尋神情嚴肅地擋在他們兩人麵前。


    江落抖落一身的玻璃碎片站起身,陸有一擔心道:“發生什麽事了?”


    江落肩膀抖著,陸有一以為他是在哭,可是江落卻笑著抬起頭,像是微醺似的雙頰泛紅,他摸著脖子上可怖的青紫印子,用著做夢一樣夢幻的語氣道:“池尤剛剛來找我了。”


    陸有一雙目瞪大:“什麽?!”


    葉尋倏地扭頭緊緊盯著江落。


    江落的手指緩緩地在脖子上撫摸著,笑著道:“他說想我了,想讓我去陪他。”


    他脖子上的傷痕沒法作假,陸有一瞠目結舌,結巴道:“真、真的?”


    江落朝他眨眨眼睛,俏皮道:“真的呀。”


    他越歡喜,陸有一心越沉,他不敢置信,隻覺得池尤在他心底的形象崩壞了一大半,“這也太荒唐了……”


    “人鬼殊途,”葉尋沉著臉,暗藏警告地瞥過江落,“人死了,就再也活不過來了。活人不能和死人在一起,這是陰陽法則。”


    陸有一兩眼無神地重複葉尋說的話:“對,葉尋說的對……池尤哥怎麽會幹這種事……”


    池尤哥那麽溫柔好相處,怎麽會這麽幹?


    陸有一頭都要大了,他們從衛生間走出來,葉尋像是生怕江落想不開一樣,特意打開電視找了一個積極正能量的社會頻道,想要讓江落懂得生命的可貴。


    電視聲沉默地響著,三個人各有心思,等一個采訪包頭工的勵誌視頻放完後,葉尋關掉電視,將玩偶遞給江落抱著,自己站在了案桌前。


    江落抬頭看向時鍾,十一點十五分。


    子時到了。


    葉尋點燃了一根香,單手豎起直直插入白米之中,徑自插到了碗底。香筆直地豎在鏡子之前,葉尋點燃了香後,手法利落幹淨地拿起一張黃符湊近長香點燃,將半燃的黃符放入盛滿清水的碗中。


    江落隱隱約約看清了黃符,正是一張“尋鬼符”。


    神奇的是,染著火的符放入水裏之後竟然還在燃燒,等黃符燒完了之後,清水也變成了一碗灰黑色的渾水。


    葉尋雙手恭敬地端著渾水倒入白米碗中,隨後緊盯著香煙。


    長香煙氣飄飄渺渺,輕輕晃動著往上。


    三個人的神經高度緊繃時,門外突然傳來了敲門聲。


    老奶奶蒼老的聲音響起,“你們睡了嗎?”


    陸有一出了一頭的汗,他跑過去開門,“奶奶,您有事嗎?”


    門外的老奶奶拘謹地笑著,手裏舉著托盤,“我怕你們幾個大小夥子晚上會餓,給你們送些吃的。”


    陸有一接過托盤,深深吸了一口美食的香味,幸福得想要落淚,“太謝謝您了。”


    老奶奶笑嗬嗬看著他,又往房裏看一眼,叮囑道:“快睡吧,別熬夜啊。”


    陸有一連連點頭,正要送走老奶奶,突然道:“對了奶奶,您在這裏住了多久了?”


    老奶奶想了一會,不確定地慢吞吞道:“一個月吧。”


    陸有一:“那您有發現過有什麽奇怪的事情嗎?”


    老人搖了搖頭,但搖到一半,好像想起來了什麽,她搖頭的動作一停,神色變得遲疑起來。


    陸有一一看有戲,立刻追問道:“奶奶,您和我說一說您遇到的怪事唄?”


    老人動作緩慢地左右看了看,猶豫地再看了眼陸有一,小聲道:“我兒媳婦有些不對勁。”


    陸有一愣住,“什麽不對勁?”


    老人上前兩步,拿手遮著嘴,絮絮叨叨道:“她不讓我孫子吃東西……就這一個月,她脾氣變壞了很多,經常朝我兒子發火,還打我孫子。”


    “我、我一看她就有點害怕……”老奶奶。


    陸有一皺著眉,謝過了老太太,將飯食端回房,把他和老太太的對話告訴了江落和葉尋。


    葉尋沉思良久,“一個月前,三個女生失蹤的時間就是在一個月前。”


    陸有一道:“這也太巧了。”


    葉尋一錘定音:“明天去看看老板娘。”


    老人家送的是麵食,碗裏麵窩了兩個荷包蛋,還有香噴噴的酸辣土豆絲。江落不餓,但也饞得吃了一碗稀稀拉拉的湯麵。


    “人家連炒個土豆絲都好吃,”吃到感情深處,陸有一臉上的怨念快要成形,“我們學校食堂吃的那叫什麽玩意啊。”


    “我們學校太窮了,”葉尋道,“你這麽有錢,怎麽不讓家裏給學校捐個食堂?”


    “我很有錢嗎?”陸有一茫然抬頭看著他們,撥了撥手上至少六位數的名牌表,“我不知道啊,我對錢沒有興趣。”


    葉尋:“……”


    江落:“……”


    江落差點兒呸了陸有一一口唾沫,關鍵時刻看到了案桌上的香,神色一變,“香變了!”


    先前直線上升的香煙突然雜亂,轉而往房門外飄去。


    葉尋和陸有一立刻起身,葉尋洗洗手,端起插著香的米飯往外走去。陸有一把江落拉到中間,自己走在最後墊後。


    可是剛出門,香煙便分為了兩股,一左一右地往兩側而去。


    葉尋看看左邊,再看看右邊,沉默了一會,“我們往哪邊去?”


    陸有一隨便道:“左邊。”


    葉尋:“如果左邊是鬼給我們下的圈套呢”


    陸有一無所謂道:“那就右邊。”


    葉尋:“如果右邊是鬼的圈套呢?”


    陸有一:“……”


    江落提議:“那分開走?”


    葉尋沉默了良久,搖頭道:“算了,先去左邊。”


    江落轉頭問道:“葉尋有選擇困難症?”


    陸有一麵色複雜地點點頭,“作為過來人的忠告,千萬不要陪他一起逛街買東西。”


    半夜的走廊上燈火透亮,他們走過長長的走廊,跟著香煙上樓的時候,聽到了“砰砰”的響動。


    那聲音像是皮球在順著樓梯往下滾,一下彈起,又一下砸地,大半夜的時候突然響起這樣的聲音,一行人腳下一停。


    但突然一下,樓梯內的燈滅了。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襲來,陸有一抖著聲道:“葉尋,江落?”


    葉尋冷靜地“嗯”了一聲,江落道:“在呢在呢。”


    陸有一安心了些:“這燈怎麽突然滅了啊——”


    他的話戛然而止。


    因為在樓上不斷響起的皮球聲突然停了,短暫的寂靜後,又用比剛才快了兩三倍的速度朝他們靠近。


    砰、砰砰、砰砰砰。


    皮球飛速滾落,聲音越來越急促。


    陸有一毛骨悚然,不由自主抓緊了江落的衣服,江落好笑道:“陸有一,你怎麽比我還慫。”


    陸有一瑟瑟發抖道:“我怕黑啊。”


    江落:“……”行吧。


    談話的功夫,皮球聲已經到了他們上一層的樓梯上,江落被陸有一傳染得心跳聲也越來越快,正當他嚴陣以待時,聲音卻突然沒了。


    寂靜重新來臨。


    但這樣的寂靜,無異於暴風雨之前的平靜,讓人隻覺得不寒而栗。


    葉尋突然道:“香煙往回飄了。”


    陸有一道:“你看到了?”


    葉尋道:“我聞到了。”


    那就證明就在剛剛,有東西從他們身前經過了。


    “回去吧,”江落舔了舔幹燥的唇,凝視著黑暗,“我記得總閘就在樓梯道裏,正好去看看是不是跳閘。”


    三個人又轉過身,小心翼翼地往回走去。


    總閘果然在樓梯裏,江落記性好,又熟悉設計結構,他摸了摸,失望道:“不是跳閘,是沒電了。”


    三個人站著這裏思考了片刻人生,江落耳朵突然一動,敏銳道:“什麽聲音!”


    叮鈴鈴的電話聲在走廊源頭響起。


    陸有一:“草!”


    他們往源頭看去,漆黑,什麽都看不清的黑,看久了後好像有什麽危險和怪物隱藏在黑暗之中,隨時能將他們吞噬。


    葉尋率先走過去,淡定道:“來個人接電話,我拿著香,沒法接。”


    江落被陸有一推了一把,無奈拿起了電話,“喂?”


    電話那頭傳來老板的聲音,“喂喂喂,是江同學嗎?”


    江落瞬間有種從陰間回到人間的感覺,“是我,老板,我們這棟樓停電了。”


    “對,我正要跟你們說這個問題,”老板不好意思地道,“白天忘說了,我們這邊最近在修路,電路不穩定,有時候會停電。咱們酒店的備用電源就在工作室裏,你們打開備用電源的開關就行。”


    江落揉著額頭,頭疼道:“好,我知道了。”


    工作室的位置,江落還記得。他們謹慎地往工作室摸去,因為怕看不清摔在一塊兒,排後麵的人拽上了前麵人的衣擺。江落隻覺得身後拽著他的陸有一力氣越來越大,幾乎快要拽壞了他的衣服,“陸有一,你力氣小點。”


    陸有一滿口應下,“好好好。”


    過了幾秒鍾,江落卻仍舊覺得難受,“你真的聽清楚我的意思了嗎?”


    他往後一轉頭,卻不小心踩上了身後人的腳。


    江落下意識要說聲對不起,可陸有一卻沒有感覺似的,憤憤不平地道:“我怎麽沒聽見你的意思了,我這不是力氣變小了嗎?”


    江落所有的話噎在嗓子裏,他的鼻端突地冒出了冷汗,“陸有一,你不疼嗎?”


    陸有一奇怪道:“疼什麽?”


    江落沉默了,片刻後,他道:“陸有一。”


    陸有一:“嗯?”


    江落道:“我們中間,好像多出來了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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