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七當晚,死者回魂。


    臨到這一天,江落比自己想象中的還要平靜。


    他還能攔著池尤不讓池尤變強嗎?


    江落不認為自己比池尤輸什麽,原身沒有的天賦他有,且天賦不凡。更幸運的是,他在池尤的頭七之前就找到了自保的手段。


    他轉身走到衣櫃前,手指從色彩明亮的衣服上跳過,落在了黑色的服裝上。


    江落禮貌性的換上了黑衣黑褲子,找出了個皮筋,將過肩長的長發束起,兩縷發絲從鬢角落下,淩亂帥氣地散落在側臉兩旁。


    他看起來一點兒也不怯場,不止不怯場,還隱隱有些蠢蠢欲動。


    事實也是如此,江落如果不喜歡刺激,不喜歡恐怖,那就不會專門找來《惡鬼》這本書,不會喜歡上池尤這個角色。


    他還牢牢地記著被池尤殺死的十八次,君子報仇,絕不拖延,江落已經很迫不及待了。


    他迫切地想搞死池尤,他相信池尤也迫切地想搞死他。


    江落束好頭發,抬眸看向鏡子。鏡子裏的青年目中好似有火花燒起,熠熠生輝。


    在原文中,池尤死後靈魂虛弱,在頭七那日被招魂的時候甚至無法現身。但經過這些天的交鋒,江落卻覺出了不對。


    池尤是虛弱,但又不是那麽的虛弱。


    他甚至可以操縱死魂,乃至操縱生魂,即使他操縱的都是鳥雀這樣的小東西,也已經證實了他和原文中描述的不同。


    這代表著什麽?


    代表著在《惡鬼》中,前期的池尤很有可能在故意示弱。


    他已經有了報複原主的實力,可他裝作沒有,非但如此,還用怨氣吸引來了文裏的第一天師馮厲,讓馮厲幫助他修煉複仇。


    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江落眉頭皺起。


    原身是馮家的子弟,馮家是六大門派中的天師一派,馮厲更是如今的第一天師,在原身的記憶中,馮厲可是讓原主提起來都害怕的男人。


    原主敢嫉妒池尤,對池尤下狠手,是因為被池尤偽善的表麵欺騙。


    但對於馮厲,原主連靠近都不敢靠近。


    馮厲的天賦雖比不上池尤,但同樣也是天之驕子,不差池尤什麽了,池尤如果真的是故意引來馮厲,那他到底在計劃著什麽?


    江落思索著這些疑問,下樓後,正好遇見了其他幾個人。


    今天是池尤頭七,一行人準備上完課後跟學校匯報一聲,一起出校去祭拜池尤。


    晚上放學時,江落準備好了所有的東西,跟著他們離開了學校。但走著走著,卻來到了一個殯葬用品店中。


    店裏除了賣死人用品,還有黃紙朱砂羅盤這些用品。聞人連一襲黑色連衣裙,熟門熟路地走在最前方,笑眯眯道:“想買什麽就快點,我們最好在天黑前趕過去。”


    陸有一幾個人一哄而散,江落看了看店裏放在路旁的花圈和紙房子,目光移到了櫃台頭。


    一個中年人正坐在搖椅上閉著眼盤著流珠,聽到有人進來,眼睛也沒睜開一下。


    “隨便看,隨便買……”老板懶洋洋地招呼著,“碰了就買,壞一賠十。”


    “這就是我跟你說過能買好材料的地方,”聞人連笑著走到江落身邊,“我們缺了很多東西,補充完了再去墳地,你也看看有什麽想要的東西。”


    江落點點頭,他正好覺得光有符籙還不夠。


    他在店裏麵慢慢地轉著。這個店並不大,一樓也就小小的三十平米左右,深色的木頭置物架堆滿了淩亂的東西,靠近北牆的一側,有一道沒有護欄釘在牆上的木頭樓梯。


    江落的目光從各色東西上掃過,絕大多數稀奇古怪的東西他都不認識,因為職業病,他一向很注重細節角落,一直走到最深處,他在偏僻角落裏瞧見了一個不起眼的木盒。


    好的東西都被放在了易於被看到的地方,這件東西被埋得那麽深,估計連老板都指不定要忘了是什麽了。江落好奇心升起,將這個盒子拿了出來。


    盒子上積著一層厚厚的灰塵,江落一吹,灰塵亂飛。


    沒了灰之後,江落摸了幾下盒子就感覺不對,他饒有興致地將盒子放在空地上,翻來覆去地小心觀察。


    這個手感的質地,絕對不是普通的盒子。江落推翻了自己之前的想法,這明明是有人看中了這件盒子,生怕被其他人買走,才專門藏了起來。


    他興味更濃,輕手輕腳地將盒子打開,裏麵赫然放著一隻手鐲。


    手鐲看起來有些年頭了,上方刻著一圈金色的符文,江落看不懂這些符文的內容,他裹著衣服角將手鐲拿起來,稍微有些驚異,這手鐲瞧起來像木質,但摸在手上卻有玉的重量,肉眼可見下品質溫潤細膩,不輸上佳的羊脂玉。


    江落不知道這鐲子有什麽用,拿出去找老板,“老板,這是什麽?”


    老板睜開一隻眼,“咦”了一聲,稍微恢複了點精神氣,“哦,陰陽環,你小子運氣不錯,這可是一件好東西。”


    他伸出了一個巴掌,五根手指晃了晃,“這個數一口價,絕不講價。”


    江落道:“陰陽環?”


    老板又閉上了眼,“陰陽環,上刻十三道金文密咒,佩戴在身,防身有效,百邪不侵。”


    江落心中一動,將陰陽環戴在右手上。巧極了,這個陰陽環正好合適江落的手腕尺寸,如玉如木的手鐲在暗光下靜靜泛著溫潤的光,黑發青年白到如同瓷片的肌膚,和它互不排斥,和諧地搭配在了一起。


    江落滿意地付了賬,突然看到老板手裏盤的流珠裏有一顆珠子格外不一樣。


    在一群木頭做的珠子裏,這一顆珠子仿若是透明一般的質地,隱隱冒著白色的寒冰氣息,江落不由多看了幾眼這顆珠子,右眼皮突然跳了幾下。


    他按了按右眼皮,問:“老板,你手裏的流珠能不能給我看一看?”


    老板突然睜開了眼,意味深長地看著江落,“你想看我的流珠?”


    江落笑了笑,“不行嗎?”


    老板深深看了他一眼,將流珠遞給他,“可以。”


    可是流珠還沒到江落手裏,竄起流珠的繩子卻突然斷掉了。珠子頓時摔了一地,滾得到處都是。


    誰也沒預料到流珠會斷得那麽突然,葉尋幾人聽到聲音後趕過來幫忙找珠子,但最後找回來的珠子卻比原來的少了一顆。


    少的正是江落瞧著十分不一樣的那顆。


    老板神色複雜地看著剩下的流珠,江落說不出他這個表情意味著什麽,但好像藏著恐懼,又好像鬆了一口氣似的惆悵。半晌後,老板直接大手一揮趕人,“算了算了,也不是什麽重要東西,你們也別找了。”


    “趕緊付錢,我這就要關門了。”


    這種店鋪在天黑之後絕不會做生意,一行人連忙付了錢,打車前往墳地。


    八個人分兩輛車先後到達池尤的墳地。池尤是池家的掌權者,墳地更是在風水寶地之處。他們到的時候,池尤的墳地上留有許多鮮花和燒紙的痕跡,應當在白天被許多人祭拜過。


    一行人都是專業人士,很快就擺好了招魂用的東西,由葉尋來招魂。


    江落暗中提高了警惕,做好了池尤會出現的準備。


    他被陸有一幾個人護在最中間,這幾人生怕池尤冥頑不靈不聽勸,今晚就要帶走江落。


    但最後卻什麽也沒發生。


    葉尋皺著眉頭睜開了眼,“我招不回來池尤的魂。”


    葛祝肅然道:“我試試。”


    然而一個一個試過去,池尤也沒有出現。大家這下子是徹底懵了,陸有一摸不著頭腦,“難道今晚不是池尤的頭七?”


    “怎麽可能,”卓仲秋反駁道,“錯不了,今晚就是池尤的頭七。真是奇了怪了,竟然招不到魂……”


    江落說不清是鬆了一口氣還是更為警惕,他皺著眉,看著黑夜下的墓碑,靜靜垂眸陷入沉思。


    這幅樣子看在別人眼中,不免披上了一層難過悲傷的色彩。卓仲秋突然將手裏的桃木劍一扔,懶洋洋地找出手機打車,“走,不搞了,我帶你們去酒吧喝酒。”


    聞人連也放下了手中的東西,優雅地理了理裙角,“今天是池尤的頭七,大家都不怎麽好受,借酒消愁也是個不錯的主意。”


    陸有一偷偷瞥了江落好幾眼,“好啊好啊。”


    一群人就這樣從墓地到了酒吧。卓仲秋會玩,帶他們去的是市中心一家很大的酒吧,場子裏霓虹燈絢麗,人影嘈雜。


    光線很暗,一進去,卓仲秋就帶著陸有一、塞廖爾和葛祝直奔舞池而去。葛祝因為要出門換了身休閑衣,嘴上一直說著“不了不了”,但站在舞池裏後,卻跳得比誰都嗨。


    江落看著他們鬧騰,走到吧台前敲敲桌子,跟調酒師道:“給我來杯冰啤酒。”


    吧台的燈光黯淡,隻有放酒處才有幾個亮度極低的筒燈。


    調酒師的麵容藏匿在黑暗中,聞言,他既沒有問江落要哪個牌子的啤酒,也沒有說笑調侃,而是沉默地轉過身,動作嫻熟地拿來了調酒杯。


    葉尋坐在江落的左側,聞人連和匡正坐在江落的右側。聞人連拿出一包煙放在桌子上,抽出一根遞給了江落,自己夾了根煙送入紅唇,笑眯眯地點燃。


    若是不看他的喉結,聞人連一舉一動都充斥著迷人的女人味,成熟而優雅。在他旁邊的江落絲毫沒有被他的光彩遮掩,眉目在五光十色的燈光下蒙上一層朦朧曖昧的光,黑發青年漂亮的眼睛拉絲般的眯著抽煙,周圍的人群似有若無地看著他們兩個人。


    “我原本還以為今天能見到池尤,”聞人連側頭低聲道,“都已經想好該怎麽勸他對你鬆手了。”


    江落苦笑兩聲,抽煙也抽得心不在焉,“我也以為能見到他。”


    “他如果想將你帶走,就不會放過這次機會,”聞人連道,“除非他的心願已了,自己想通要放開你了。”


    怎麽可能。


    江落心底嗤笑了一聲,他歎了口氣,單手托著腮,眼神迷茫,“聞人,你說,是不是池尤其實沒死?”


    在一旁聽著他們對話的葉尋眉頭一皺,“江落,池尤已經死了。”


    語氣嚴厲:“你親眼看到了,不是嗎?”


    猶如榔頭一擊,江落臉色一白,他緩緩低下頭,把煙按滅,喃喃,“是啊,我親眼看到他躺在了棺材裏。”


    沉默間,調酒師將調好的酒水送到了江落的麵前。


    酒水波紋蕩漾,如鮮血一般的液體從杯壁上滑落,拉下稠黏血色長絲。


    江落明明點的是冰啤酒,但杯中的酒水卻紅得像鮮血。他敏銳地抬起頭,淩厲的眼神刺向酒保。


    酒保沉默地擦著酒杯,被江落注視之後,他朝著江落露出一抹標準的服務微笑,客氣又禮貌,隻是他的動作之中,藏有幾分不易察覺的僵硬。


    就像是被絲線控製起來的木偶。


    江落嘴角扯開,他拿起酒杯在手中晃了晃,聞人連突然問道:“之前的那家店,你也可以拿你的符籙去換東西。”


    江落為難道:“不了,我每天畫符的極限就是七張符,每一張符都很寶貴,今晚又是池尤的頭七……我不敢隨便亂用。”


    “七張已經很厲害了,”聞人連似乎歎了一口氣,“說得也對,還是小心些為好。”


    酒保突然道:“客人,酒水不合胃口嗎?”


    江落回頭看向酒保,毫不留情將酒杯推遠,站起身,“不想喝了,我去舞池看看。”


    舞池裏的人非常多,人擠著人。江落一進去,就受到了幾個人的搭訕,他好言好語地拒絕了人,在人群中尋找著陸有一幾個人的身影,卻沒看到一個熟悉的麵孔。


    藍色的燈光打在他周圍的人身上,每一個人的臉變得陌生又陰冷,好像布上了一層森森鬼影。


    江落往後退了一步,突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轉身看去,一張憂鬱英俊的麵容闖入了他的眼中。


    這男人穿著和酒吧格格不入的西裝,眼中好似泛著愁緒,看著人的時候格外深情,他笑著朝江落道:“美麗的先生,我可以邀請你跳個舞嗎?”


    江落挑挑眉,定定看了他半晌,露出一個豔麗張揚的笑,他拉長音調道:“當然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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