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個屁啊。


    江落差點沒忍住翻了一個白眼。


    玄學界是毀滅還?是存在, 關他江落什麽事?


    除了嗤笑之外,江落敏銳地捕捉到了宿命人的不對。


    宿命人嘴裏說?的“他”,除了池尤江落想不出其他人。


    但除了這一點,更讓江落在意的是宿命人的語氣。他對江落說?的話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韻味, 像是神聖的、從天而降的話。遙遠、神秘、堅定, 讓人不由想把他的話奉為真理,聽從他的意思。


    這種?熟悉的感覺, 和?鏡中世?界的幕後人一模一樣。


    江落眼神一暗, 隨即恢複了原樣。


    江落一直將鏡中世?界的幕後人記在了心?底。


    沒有人喜歡過去的不堪被大喇喇地重?新拉出在眼前,幕後人知道了江落在現世?中的經曆,還?把它複製在了鏡中世?界裏。那些最?肮髒、最?羞恥破敗的回憶被別人看到了, 這簡直要讓江落升起蓬勃戾氣。


    從鏡中世?界到現在,宿命人一直在誘導著江落看清池尤的罪惡本性, 誘導著江落殺了池尤。江落確實想殺了池尤,想征服惡鬼,讓惡鬼在他腳下匍匐認輸,但他卻極為厭惡別人來控製他做這種?事。


    他做事全憑自己喜好,討厭被人束縛,被人操控。


    你是個什麽玩意,就想要來誘導我?


    新仇加舊恨, 宿命人成功一舉而上,成為了江落這會最?想要除掉的人。


    江落心?裏波濤起伏, 麵上愣愣地看著宿命人,好似失去了自己的神智。


    宿命人牽起他的手?, 帶著江落從小泉池中起身,緩步往外走去。


    江落身上的衣物濕透,水流從褲腳滑落, 但他卻感覺不到任何寒意。宿命人帶著他從小路離開,每走一步,周圍的景色都在發?生巨大的變化。


    江山河流從他們身邊略過。


    江落看到一幕幕幻象在道路兩旁閃過。


    從原始狩獵時期時的原始人尋找山洞的過程,到河圖洛書,再到先天八卦、後天八卦的誕生。從皇家建築到陵墓風水,從天文曆法到農事氣象。玄學界中的各位前輩經曆生死,一輩又是一輩,小到看房建築,大到家運國?運。閃爍的星辰變動,千百萬的星光代替盛陽,倏地在江落的頭頂展開。


    江落抬頭看著天。


    星辰合為太極,銀光微動,星辰又變為了八卦圖。


    天、地、雷、風。


    火、水、山、澤。


    變化萬千的星辰看得人眼花繚亂。


    這一幕極其震撼,江落看得脖子酸疼,他收回頭往地上一看,卻突然發?現自己站在了大雪紛飛的雪山之中。


    磅礴大雪吹動著他的發?絲,江落往宿命人的方向看去,宿命人還?在帶他往前走去。兩個人的腳步在雪地之中留下一道細長的腳印,下一步邁出去,雪山景色褪去,炙熱的岩漿帶著火星撲來。


    他們到了火山深處。


    灼紅的火焰凶猛撲來,江落閉上了眼睛,宿命人帶著他往岩漿內跳去,倏地掉入了深藍的海底。


    短短片刻,江落卻見識到了天南地北,世?界的奇妙和?精彩。


    最?後,宿命人帶著他站在極光之下,回頭著著他,輕聲道:“這些東西如果被毀掉,豈不是太可?惜了?”


    等再次睜開眼睛時,江落發?現自己還?泡在小泉池中。


    宿命人站在水池邊,開口道:“時間差不多了,你可?以出來了。”


    江落有些恍惚地頓了頓,緩緩從泉池中走了出來,換上新衣服。和?宿命人往回走去。


    宿命人剛剛那是什麽手?段?


    那還?是一個人可?以做到的事嗎?


    大腦鼓脹,如同一個被硬塞了太多信息的計算機,卡頓得轉不過來。江落腦子有些發?暈,宿命人的話一遍遍在他腦海內響著,煩得讓江落咬著牙抵抗。


    “隻?有消滅罪惡,一切才會平息。”


    “隻?有你才能終結災難。”


    “隻?有你,才能殺了他。”


    別說?了。


    閉嘴。


    宿命人忽然回頭,看向了身後踉踉蹌蹌的黑發?青年。


    黑發?青年眼中無?神,他倉促地扶著樹幹。臉上覆蓋著一層薄汗,薄汗之下,臉頰被熱水蒸得微紅。


    豔麗的眉眼難受地皺起,像是蒙了層霧化的雪花。


    宿命人靜靜地看著他,回身朝他走去。


    江落察覺到他的靠近,麵上的虛弱更勝,有氣無?力地抬眸看了他一眼。


    這一眼清清淡淡的,眼裏的波動都不清不楚。但縹緲如仙的外殼之下,幾分鬼似的汙泥黑暗藏匿在底下。宿命人眼中飛速略過了一分情緒,他輕歎了口氣,抬手?輕輕碰過江落的耳側,“靜心?。”


    嘈雜聲逐漸停了。


    江落佯裝不適地揉了揉額角,“宿命人……”


    宿命人道:“你該回去了。”


    江落帶著一肚子的疑問回到了住處,就被早在這裏等著他的陸有一幾個人給逮住了。


    正好到了吃午飯的時候,陸有一拽著他來到餐廳,“江落,你感冒好點了嗎?”


    江落淡淡點頭,“嗯。”


    陸有一覺得他有些不對,但又說?不出哪裏不對,就以為他是嗓子不舒服不想說?話,專門給他盛了一碗粥,“你多喝點這個粥,對身體?好。”


    江落想要笑一下,又忍了下來。


    飯桌上多了幾個人,說?話都變得嘰嘰喳喳。連雪埋頭吃飯,聽到卓仲秋問她連秉的傷勢後,她歎了口氣,“我的師弟傷得不重?,但那幾個大學生還?一直昏迷不醒著,他們的靈魂都在鏡子裏死了,估計以後都是以植物人的狀態活下去了。”


    “師叔也沒有辦法了,他打算再努把力,實在救不回來也隻?能這樣了。”


    江落突然問道:“他們到現在也沒回去,他們的家人沒來嗎?”


    “應該還?沒發?現他們出事了,”連雪道,“李小說?他們經常趁著寒假出去采風,家裏人都習慣了。”


    宿命人是鏡中世?界的幕後人,那麽主動讓他們午夜十二點去照鏡子的段子,就很惹人懷疑了。


    江落不信是什麽巧合,他覺得,自己有必要再去看一看段子幾人了。


    午飯之後,江落就讓聞人連幾人抓緊時間離開這裏。


    他並?不想讓這些人摻和?到這些事裏,並?且有熟悉的人在身邊,江落也不好飆戲。


    聞人連幾人也沒有強求留下來,微禾道長知道他們要走,專門派了小童來領他們下山。


    在走之前,幾個人反複叮囑:“別忘記咱們庭審的時間。”


    江落頷首,一直將他們送出了門。


    直到他們的背影消失不見,江落才回到房間準備補一補昨晚浪了一夜的覺。


    傍晚,“無?俗念”處來了兩位不一般的客人。


    小童引著表情冷厲的天師和?殯葬店老?板到了靜室,馮厲和?微禾道長說?了幾句話之後,就耗盡了耐心?,站起身道:“他在哪裏?我去看看他。”


    微禾道長說?了位置,馮厲也不用其他人領路,徑自走了出去。


    瞧著天師冷著的俊臉,微禾道長訕笑道:“他心?情不好啊?”


    “你見他哪回來這裏是高興臉的?”殯葬店老?板慢吞吞地回道,“山下的連家就算了,馮厲要是有最?討厭的地方,七八成是你這山頂。自從他知道他徒弟也被你帶到山頂上了之後,那臉拉得,黑得嚇人。”


    微禾道長嘟囔道:“那是我非要讓他徒弟上山的嗎?我不是還?……”


    剩下的話被他咽在了肚子裏,殯葬店老?板也當做沒有聽見。他轉而問道:“這幾天,還?有其他人上山嗎?”


    “卓正宇他女兒帶著幾個同學上了山,在這裏住了一夜就走了,”微禾道長心?不在焉道,“其他?其他就沒人了。”


    殯葬店老?板微微鬆了口氣。


    看樣子是把他給的東西給送到了。


    馮厲來的時候,江落還?在睡。


    他站在床邊看了會江落,瞧見他沒受什麽傷後就準備離開。但走之前,馮厲卻發?現了江落的不對。


    臉上燒紅,唇瓣幹燥。他薄薄的眼皮緊閉著,黑發?在脖頸上蜿蜒,燙意一直燒到了耳根子,青年抱著被子,呼吸粗重?,看上去可?憐兮兮。


    馮厲猶豫片刻,抬手?覆上了江落的額頭,果然,發?燒了。


    他收回手?,左右看了看,將一旁的毛巾拿了下來,走出門浸泡了涼水,疊放在江落的頭上。


    但須臾過去,江落臉上的燙意不僅沒有緩和?,反而燙得冷毛巾都冒著熱氣。馮厲眉頭擰起,凝視了沉睡著的江落半晌,走出了門。


    江落一覺睡得口幹舌燥,他睜開眼的時候,整個屋子都黑了。


    估計已經過了晚飯的時間,江落懶倦地轉過身,卻突然一僵。


    床頭不知道什麽時候站了個高大的身影,瞧見他醒來,這個人拿著什麽東西抵到了江落唇前,“吃了。”


    是馮厲的聲音。


    江落遲疑了片刻,“先生?”


    馮厲往前走了一步,鋒利的臉部輪廓在黑夜中微微顯形。有東西從他懷裏跳到了江落的身上,“嗚嗚嗚”地哭咽著。


    江落覺得這東西有點眼熟,他摸黑捉過來一看,原來是穿著紅肚兜的人參娃娃。


    人參娃娃哭得淒慘極了,黃色的淚珠從它眼睛裏麵跟珍珠似地滾落,它扒著江落的手?臂,邊哭邊撒嬌道:“爸爸。”


    人參精的頭上缺了一塊明顯的須須,江落想明白馮厲給他吃的是什麽了。他轉頭一看,果然是一根人參須。


    江落毫不猶豫地低頭吃了。


    炙熱的鼻息灑在了馮厲的掌心?處,不過一秒,江落就退開了。


    馮厲收回了手?,手?指摩挲過掌心?,神色淡淡,“你生病了。”


    江落琢磨著借用生病這個理由能不能讓馮厲帶他下山,但考慮到人參精都在這裏之後,這個借口顯然達不成了。他就繼續裝模作樣,不在意地淡泊一笑,“生病隻?是對弟子的磨練,弟子沒事,先生不用擔心?。”


    馮厲注意到了他的不對,聲音變冷,“你泡了幾次小泉池的水?”


    “兩次,”江落道,“每次一個小時,宿命人還?往裏麵滴了血。”


    馮厲身上的氣息更為嚇人,他倏地轉身離開,大步走出了門,臨出門前,回頭看了江落一眼,“過來。”


    江落翻身下床,帶著人參精不遠不近地跟在了他的身後。


    他看出來馮厲是要去找事的樣子,看好戲的壞心?思一個個冒泡,恨不得馮厲趕緊去和?宿命人打起來。


    不過,馮厲能打得過宿命人嗎?


    人參精趴在江落的懷裏,沒人哄它,它終於?不再掉眼淚,抓著江落的衣服想往上爬,江落也沒阻止它,一轉眼,人參精就跟小貓一樣爬到了江落的肩頭。


    它討好地在江落耳邊道:“爸爸,你還?不舒服嗎?”


    江落其實不是生病,隻?是割腕後大量失血加一整夜的春夢給弄得有些疲倦而已。他失血的太多,人參精即便是大補,也不能在一瞬間就補上他的血。江落是好了很多,但也沒有完全好全。


    不過手?腕上的那道傷口開始發?癢了起來,應該快要結痂脫疤了。


    這也挺好的,這兩天,江落是白日夢中都把這道傷口給護得好好的。一方麵是不想讓宿命人他們發?現自己清醒了,一方麵這是江落如今虛弱的證明,他一點也不想把這道傷口露在任何人麵前。


    乃至夢裏躺在講台上時,他還?穿著自己的上身衣服,手?腕處護得嚴防死守,死也不脫。


    江落倒是想多咬上一口人參精補一補,但怕補過了頭反而對身體?不好,隻?能可?惜地看著它活蹦亂跳,“還?好,怎麽?”


    小人參一點兒也不知道它爸爸竟然想咬它,它嘿嘿一笑,催促,“爸爸,你張開嘴啊。”


    江落懶洋洋地瞥了它一眼,“我為什麽要張嘴?”


    小人參小心?翼翼把自己的紅肚兜撩起來,做出擰衣服的架勢,“我剛剛哭起來的時候可?小心?了,眼淚都哭到了肚兜上,我擰水給你喝呀,藥效可?有用了。”


    江落:“……”


    小人參驕傲道:“爸爸,我哭出來的眼淚比須須還?有用,如果你覺得好的話,能不能以後讓你師父別拔我須須了,改為用我的眼淚啊?”


    看江落不動心?,它急了,“真的特別有用,七八十歲的老?人喝了都能長出黑頭發?呢。”


    “……把眼淚擰到我頭發?上。”江落。


    這會兒天色已深,但實際才六點多一點。哪怕是沒有任何娛樂的山頂,也沒有人在這會睡覺。


    馮厲一直帶著江落找到了微禾道長。


    殯葬店老?板還?在和?微禾道長嘮嗑,看到他們倆過來就是一愣。馮厲神色深沉,氣壓低低,“他呢。”


    他沒說?這個“他”是誰,但被問的兩個人卻都知道指的誰。微禾道長咳了咳,看了眼江落,“他不在這裏住。”


    馮厲語氣更冷,“他住哪?”


    微禾道長支支吾吾,給不出一個答案。


    江落聽著他們兩人的對話,感覺到殯葬店老?板正在小心?翼翼地看著自己。他想起來了那條耳墜,心?中一動,麵上更是風輕雲淡,不含任何情緒地回看了回去。


    殯葬店老?板瞧著江落這明顯被洗去欲望的模樣,心?中大駭,麵上也被帶出幾分震驚。他抬起手?指著江落,“你你你——”


    江落怎麽變成了這個樣子!


    眼看著馮厲和?微禾道長都看向了自己,殯葬店老?板連忙道:“馮厲,你徒弟怎麽變成這個樣子了!看上去比你曾經被小泉池泡過的樣子還?要嚴重?。”


    馮厲冷笑一聲,“那你要問他了。”


    微禾道長歎了一口氣,打著圓場道:“你徒弟還?沒吃飯吧?走吧走吧,咱們去吃飯,喝點小酒,別嚇著小孩了。”


    馮厲卻不動。


    微禾道長勸道:“天師,你現在找也找不到他。”


    馮厲終於?轉頭,看向江落,“餓了嗎?”


    江落點了點頭。


    馮厲怒火稍緩,他冷冷瞥著微禾道長:“帶路。”


    微禾道長心?裏知道自己這是被遷怒了,他苦笑兩聲,帶頭出了門,“走走走,喝酒去。”


    江落故意落在最?後,果不其然,殯葬店老?板走著走著,又走到他身邊了。


    殯葬店老?板仔細地再看了看江落的神色,看著看著,五官都皺在了一起,成了一個苦瓜臉。


    “江落?”他試探地叫道,“你現在還?想學習通靈術嗎?”


    江落淡定從容地笑了笑,“這些都是身外之物,學不學都一樣。”


    殯葬店老?板心?裏更是涼了,又想起來以前江落對陰陽環的執著,連忙道:“陰陽環呢,你還?喜歡陰陽環嗎?”


    江落一頓,抬起右手?道:“你說?的是這個?”


    殯葬店老?板連連點頭。


    江落作勢要取下陰陽環,“這些對我來說?都沒什麽區別,你要是喜歡,我就送給你了吧。”


    殯葬店老?板:“……不必,不必。”


    他徹底相信江落被洗得神誌不清了,唉聲歎氣了良久,“難道你沒收到我送來的攝魂墜嗎?”


    江落從口袋裏掏出吊穗耳墜,“攝魂墜?是這個?”


    殯葬店老?板眼中一亮,“你怎麽不戴上?”


    江落反問:“我為什麽要戴?”


    殯葬店老?板急了,“戴上對你有好處。”


    江落輕輕一笑,“我現在就很好。”


    他現在就是軟硬不吃,油鹽不進。殯葬店老?板又不能直接說?這可?以讓你不被天碧池的池水影響,因為江落已經被影響了。


    殯葬店老?板愁得不行,咬了咬牙,“你說?吧,你怎麽肯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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