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學校食堂吃了一個月後, 江落終於理解當初葉尋和陸有一為什麽吃個酸辣土豆絲都能感動到淚眼朦朧了。


    他們吃完飯後,又買了一份鮮花餅帶回去送給同伴。


    酒店樓下來來往往都是學生,江落和陸有一從小門進去,就見到一群學生正一聲不吭地站在大廳裏, 個個跟見到老師似的緊張。


    人群最裏麵傳來一道冷淡的聲音:“這個狐仙供奉台是閩南哪個學校的學生搭起來的?撤下去。”


    陸有一低聲道:“閩南有供狐仙的風俗。”


    一個學生麵紅耳赤地站出來, “馮先生,這是我供奉的。但我是在自己的房間裏單獨供奉的, 為什麽要撤下去?”


    “你壞了規矩, ”馮厲淡淡道,“你既然知道怎麽供奉狐仙,為什麽不看看這裏適不適合供奉。”


    馮厲的語氣並不嚴厲, 卻讓人渾身繃緊了皮,不敢與他對視。


    江落和陸有一躲在人群後麵看著熱鬧, 馮厲和其他幾位評委老師似乎是在一間間檢查學生們的房間。學生們心驚膽跳,生怕自己被查出了毛病。


    陸有一捅捅江落:“你沒帶什麽違規東西吧?”


    江落:“一窮二白,啥都沒有。”


    陸有一欣慰地道:“我也什麽都沒帶,要符找你買,要煉器找匡正嘛,咱們都是一窮二白,很安全。”


    江落:“……”那你這個一窮二白和我可不大一樣。


    兩個人估摸著評委老師快要查到他們那一樓了, 便率先回到了房間。江落去給葉尋幾個人送鮮花餅,等回來時, 陸有一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跟他道:“他們已經檢查完了。”


    江落微微驚訝:“這麽快?”


    陸有一點了點頭, 揮了揮手中的紙,“比賽通知也下來了。”


    整場比賽一共有三關,第一關比賽在三天後開始, 內容是破陣,地點在一個叫做虎步村的地方1。


    紙上有虎步村外部的一張照片和幾句介紹。虎步村是一座八卦村,村內房屋和道路均以九宮八卦陣擺設,易進難出,外人進去如進迷宮,常常會迷失方向。


    第一關隻是基礎,考核參賽者的基本知識技能,參賽要求寫明,參賽者不可攜帶除羅盤外的任何工具。


    江落看著自己包裏那厚厚一遝的符籙,陷入了沉默。


    不能帶符籙的話,他總覺得不怎麽安全。


    不是虎步村不安全,而是那個不知藏匿在何處的惡鬼不安全。


    一個月前,江落說折磨池尤一整夜,他就當真用符籙折磨了池尤一整夜。


    池尤越來越虛弱,薄霧從濃轉淡,在他身上燃起的符籙落在地上積起厚厚的一層紙灰,但他的笑聲卻越來越瘋狂扭曲。


    “有趣。”池尤在消失前笑道。


    這整整一個月,池尤從未現身過,他應當是被江落傷到了根本。江落已經能夠想象到,等那瘋子恢複過來之後,會用多麽瘋狂、不擇手段的方法,更加殘忍地報複回來。


    江落害怕嗎?


    自然是否定的答案。


    他這拚命學習的一個月,每一天晚上臨睡前,都曾想起他被池尤殺死的那十八次。


    江落心中的怨氣和怒火高漲,十八次,他還沒還清呢。


    池尤這麽善良溫柔,江落怎麽能占他的便宜呢?


    三天後,江落坐上了前往虎步村的大巴車。


    虎步村偏離城市有四十公裏,大巴車開了兩三個小時才到目的地。江落和二十多個不認識的參賽人員跟著工作人員走到了入口處,工作人員道:“本次比賽時長總計二十四個小時,參賽者們需要到陣眼處找到我們留下的小旗子,並帶著小旗子走出虎步村。如果24小時內未能走出虎步村的參賽者,將會直接淘汰。”


    江落看了看時間,這會是下午三點。


    進入虎步村的入口總共有八處,雖然參賽的人多達一百八十個人,但虎步村的內部布局縱橫相連,走進村子後,隻怕一百八十個人誰也不會遇見誰,隻能自力更生離開虎步村。


    工作人員道:“提醒大家一下,此次比賽全程會在我們的內部網站上進行直播。”


    直播?


    江落若有所思。


    如果有直播的話,反倒能在某種程度保證他的安全。


    宣布比賽開始之後,參賽者便急不可耐地衝進了虎步村內。


    江落安靜地跟在人群身後。


    人人都拿出了羅盤,頃刻間便走得隻剩下了三三兩兩的人。江落也隨大流地拿出了羅盤,但他卻沒有看羅盤的指向,而是抬頭看向了天空。


    所謂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而變六十四卦,此中變化多端,周而複始2。而陣眼,就是八卦陣的核心之處,按理說隻要往中心走就好,但身處其中時,虎步村的道路複雜多變,似通則斷,不僅走不到中心,還有可能會越走越遠。


    江落抬眼一看,不用借助羅盤,就看到了八卦陣中心處有金光攢動,堪比最亮眼的指路標。


    但除了他,好像沒人看到陣眼處的這道金光。


    江落跟隨著金光走去,雖然用不到羅盤,但他也沒有把羅盤收起來。這感覺就像是自己開了一個作弊器,答案就擺在眼前等著采摘,江落目標明確,等左拐右拐不知道多少次後,他的身邊逐漸隻剩下了自己。


    正在觀看直播的網站上,有人逐漸注意到了他的怪異。


    【這個哥們有點邪門啊】


    【他好像都沒怎麽用過羅盤?臥槽,從航拍角度來看他的速度好像比祁野大佬還要快!】


    【?樓上誇張了吧】


    【嗚嗚嗚美人哥哥親親,哥哥的臉好好舔】


    【我tm直接把屏幕舔爆!我宣布我就住在這個直播間了!】


    【救命,他是誰,好好看,哭了哭了】


    【我們這可是一個正經網站,上麵的收斂點。這哥們越看越不對啊,還真tm沒有怎麽看羅盤!絕了絕了,高手果然都在民間】


    【不懂就問,不看羅盤怎麽走出八卦陣?】


    評委室裏,幾位評委老師也注意到了江落。


    馮厲一目十行地從眾多鏡頭中掃過,最後慢慢定在黑發青年的鏡頭上。


    黑發青年沉穩地在小路間行走著,他的心氣很穩,時不時看一眼空中,如果小路不通,那便退回原處,方向感竟一直沒有偏移過,在緩慢的靠近陣眼。


    馮厲身旁的卓家掌門卓正宇看出了門道,他低聲跟馮厲道:“這年輕人了不得。”


    他再看看自己的女兒,卓仲秋的速度也不慢,但兩者尋找陣眼的方法一比較,他女兒立馬被人甩了幾條街。


    馮厲應了一聲,平靜道:“天賦不錯。”


    “仲秋和我說過這小子,”卓正宇道,“他還是你們馮家的弟子。”


    馮厲微微驚訝挑眉,隨後露出一絲細微的笑意,“原來是馮家的弟子。”


    江落走完三分之一的路程時,時間已經到了下午六點,他打算找個地方休息休息,再吃個晚飯。


    附近正好有一個簡陋的歇腳亭,江落把東西放下,從包裏掏出一盒自熱鍋,等自熱鍋快要好了的時候,外麵走過來了一個男生。


    男生棱角分明,桀驁不馴,神色肉眼可見的煩躁。他手裏拿著羅盤,見到江落後一愣,隨即皺起眉頭,像是不敢相信有人會比他先一步走到這裏。


    “你是誰?”男生語氣不好地問。


    江落側頭看他一眼,懶得說話,眼尾又收了回來。


    【啊啊啊美人哥哥你電我!】


    【端著板凳吃西瓜,打起來打起來】


    【臥槽他們倆竟然遇上了,祁野這暴脾氣完了完了,這絕對得打一架】


    祁野被這麽輕飄飄地看了一眼,心中的煩躁如澆了一捧油,差點兒就炸了起來。他壓抑著脾氣,“喂,我在問你話。”


    自熱鍋的火力緩緩停了下來,江落掰開筷子,掀開蓋子準備吃飯。


    香味順著風竄進祁野鼻子裏,祁野的暴脾氣還沒發出來,肚子就“咕嚕嚕”丟臉地響了起來。


    他臉上一僵,明顯有些掛不住,自個兒悶不做聲地站在原地不說話了。


    江落當他不存在,舒舒服服地吃完了自己的飯,最後將垃圾整理整理,免得汙染這裏的環境。


    飯後,夕陽已經落下。江落抬頭看看天色,決定在涼亭裏將就一夜,等明天一早再出發。


    不然再這樣走下去,天黑了後,江落如果看不到這道金光了,那他這一天的辛苦就白費了。


    沒想到的是,那個脾氣看起來很急躁的男生也進了涼亭,看樣子是和江落有一樣的打算。


    兩個人各自做各自的事,倒也和平相處了下來,讓想要看熱鬧的彈幕大失所望,但彈幕中,突然冒出來了一條引人注目的評論。


    【我的天……你們快看美人哥哥的影子,裏麵是不是有東西在動】


    直播中,江落斜斜打在地麵上的影子在細微地、緩慢地扭動著。


    好似有什麽可怕的怪物隱藏在其中,邊緣的影子有猙獰的鬼爪似有若無地收攏,緩緩靠近江落放在地上的腳尖。


    而江落一無所知,正認真地看著一本羅盤詳解書。


    但是……


    江落托著下巴,轉頭看向窗外。


    上午的陽光透過玻璃窗斜斜打在他的身上,歲月靜好,安寧平和。窗外突然飛來一隻小小的麻雀,麻雀輕巧地落到江落身邊的窗沿上,黑黝黝的小豆子眼靜靜看著江落。


    江落隨手摸了摸小麻雀,看著半空中的金色瑞氣,在這種風水寶地之下,池尤這種鬼物是無論如何都無法現身的。


    於是他大膽地說了:“沒有。”


    聞人連彎了彎眼睛,毫不意外,正要說些什麽,江落卻道:“但在昨天晚上,我卻經曆了一次鬼壓床。”


    窗口的麻雀一動一動地盯著江落。


    江落穠麗的麵容上,逐漸浮起了兩層色如桃花的紅暈。從淺到濃,如暈開的漣漪一般動人,麻雀無機質的眼睛中倒映著他的麵容,連江落輕輕垂下的睫毛抖動,都一下不落地納入了眼底。


    江落紅著的臉,卻給身邊人帶來了一種不妙的預感。


    果不其然,江落不自在地低咳了幾聲,“我做了場春夢。”


    聞人連錯愕得微微睜大了眼睛。


    因為池尤在《惡鬼》中是受的身份,所以江落自然而然地把自己代入成了攻。哪怕他的這張臉比池尤看起來還要豔麗,但這不影響他的自信。


    江落似乎有些害羞,抬手捂住了臉,黑發從兩側掩住了手掌和他的臉龐,他慢吞吞地道:“夢裏,他很主動。”


    江落忍住笑,用甜膩的聲音,繼續說著書中所記過的池尤的身體特征,“我才知道他的腰腹上原來還有三個小小的連在一起的痣。”


    自從上一次的交鋒後,江落和池尤就徹底撕破臉皮了。


    池尤沒興趣了要殺他,有興趣了更要殺他,簡直就是個瘋子,既然瘋子無論如何都要殺死自己,為了保命,江落也隻好不擇手段了。


    他這會兒幸災樂禍地加油添醋,盡情報複上一次被掐脖子的仇。


    “不知道他會不會受傷,”江落放下手,擔憂地道,垂下的眼簾快要憂愁得落淚,“他一向是這樣……做什麽事隻想著讓我開心,從來不會想著自己。”


    身邊人:“嘶——”


    整齊地倒吸了口涼氣。


    他們比江落更為親近池尤,其中的幾個男生,還曾在學校後方的溫泉池中見過池尤,自然知道池尤的身上有一處詭異的三點痣的特征。


    痣在不同的位置代表著不同的含義,在他們的眼中,痣的意義非同小可,可池尤的那三處痣的含義,他們卻看不懂。


    不過江落能說出池尤這樣隱秘的特征,已然證明他話中內容的真實度了。


    一群人的麵容變得古怪了起來。


    他們怎麽聽來聽去,都像是江落才是占上方的人呢。


    江落編排池尤編排的很開心,他偷偷揚著嘴角,餘光一瞥,卻對上了窗柩上站著的小麻雀的眼睛。


    他怔了怔,輕輕伸手朝小麻雀摸去,小麻雀安安靜靜地被他摸著,江落正要收回手時,麻雀卻突然啄了他指腹一口,展翅飛走了。


    針紮般的刺痛感閃過,江落抬起手一看,指腹處隻留有一個點似的紅痕,還有一點兒湧出來的如米粒大小的血滴。


    他抽出張紙擦掉鮮血,定定看了傷口半分鍾,道:“這裏的小鳥好凶。”


    “鬼壓床、春夢……”聞人連緩緩坐起身,“還真是出乎了我的預料。”


    感歎了一會兒,聞人連笑著道:“江落,你今晚在學校住嗎?”


    江落點了點頭。


    他們專業的學生其實必須要在學校住,但原主嫌棄學校生活太過簡陋,又因為班裏的每個人都要比自己還要強,所以仗著自己的家世,早走晚來地不把學校規矩放在心上。


    實則學校的規矩並不大,但連卓家的長女卓仲秋都老老實實留在學校,平時除非任務委托絕不離校。他們不是因為規矩,而是因為不舍得離開這處風水寶地。


    生氣靈氣交匯,隱隱形成龍脈之效,有便宜占誰願意離開?


    也就原主這大傻瓜以為自己牛逼非常,還暗暗瞧不起卓家長女卓仲秋。


    因為江落許久沒在學校住過,他的宿舍也早就成了雜物間。聞人連解釋了一下,“暫且把你安排到池尤的房間,你介意嗎?”


    這隻怕又是一個試探。


    如果江落說了謊話,或者就是江落殺了池尤,住進死人的房間自然會害怕別扭,寧願不住學校也不願意去。但江落卻感激道:“我早就想去他的宿舍看看了。”


    學校宿舍就在教學樓後方,這一個班的八個人足足占據好大一塊地方,一路走來,江落看到了訓練場、禪房、音樂教室,還有遊泳池,溫泉池,各種運動場。


    江落:……


    這就是原主記憶中“簡陋”的學生生活?


    池尤的房間比學生們的要大,畢竟池尤是老師,江落推門而入,覺得這間房也太大了些。


    他目測有一百八十平左右,隻住一個人的話絕對會顯得空空蕩蕩。江落把各個房間都轉了一遍,陸有一和葉尋陪著他,生怕他觸景生情。


    葉尋道:“如果你不想在這裏住,可以和我們住在一起。”


    江落問:“你們的房間有多大?”


    陸有一想了想,不確定道:“五十平?”


    江落瞬間道:“不了,我就住這吧。”


    “住在這也行,”葉尋淡淡道,“但是你最好不要抱有池尤會出現見你的希望,這裏是學校,一切邪祟不能進出,你即便在這裏住,也見不到池尤。”


    江落露出一副被猜中心思的神情,臉色倏地變得蒼白。


    葉尋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樣,“我們這兩天就讓人把你之前的宿舍清出來,你隻能在這裏住上一晚。江落,人鬼殊途,你該清醒了。”


    江落坐在沙發上,埋下頭肩膀顫抖。


    其他人麵色複雜地看著這一幕,葛祝搖搖頭,歎了口氣,帶頭走了出去,留給這一對苦命鴛鴦靜一靜的空間。


    聞人連走在最後,正要關上門,就聽見江落低聲道:“聞人,可以給我一包煙嗎?”


    聞人連一愣,隨即微笑了起來,他轉身回到沙發旁,優雅地從小包中掏出了一包女士香煙放在了桌子上,又拿出一隻刻著玫瑰荊棘的精致打火機放在了一旁,“聞到我身上的煙味了?”


    江落“嗯”了一聲。


    聞人連又笑了笑,拉著披肩轉身,“江落同學,少抽一點哦。”


    高跟鞋聲逐漸遠去,門被關了起來。


    等確定人都走遠了,江落懶洋洋地抬起頭靠在沙發上。他踢掉鞋子,站起身去到臥室,打開了池尤的衣櫃。


    池尤才死幾天,房間裏到處都還幹幹淨淨。池尤的衣服都是正裝,竟然沒有什麽休閑款式。他找出來一件略大些的新襯衫,在手機上放了一首歌,哼著曲子進了浴室。


    水聲響起,半個小時後,江落頭上滴水的從浴室裏走了出來。


    他赤腳走到冰箱前,從裏麵找出了一瓶冰啤酒,又洗了一個酒杯,走到桌前用牙齒咬開了瓶蓋。


    江落的心情很好,發尾的水滴被吸進搭在脖間的灰色毛巾上。他身上的襯衫寬大,蓋過了大腿根。


    洗完澡後喝一杯冰啤酒是最爽的事情了,江落喟歎一聲,端著酒杯從煙包裏抽出一根煙,側頭點燃,緩緩走到了陽台上。


    正午的陽光明媚,清風吹拂在他剛洗完澡的身上舒適極了,江落撐在扶欄處,愜意地吐出一口煙霧。


    衣擺被風吹起,又很快落下。一隻麻雀輕盈地飛到不遠處的樹尖,居高臨下地看著陽台上的江落。


    江落潮濕的黑發被陽光照拂,很快便幹透了。黑發被風吹得淩亂,兩條長腿修長筆直,大咧咧地展露在外。他一根吸著一根,靜靜欣賞著學校中的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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