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看到美少女就要把她當成騙子
一個人也能活下去的！ 作者：曉雪 投票推薦 加入書簽 留言反饋
——時間稍微往前回溯。
那件事發生在剛進入梅雨季節後，某個罕見的晴天。
那天，子葉高中一年一班的教室比平時還要更加吵鬧。
原因出在班上那些手握霸權的現充。他們所有人的社團活動或打工奇跡似地都湊在這一天
休假，所以從早上開始，他們就大聲聊著放學後要去哪裏玩的話題。
……為什麽無關的人必須聽你們這些家夥的行程啊？
我——織田慶人趴在桌上，在心裏暗自咒罵。昨天晚上看深夜節目看到很晚，我有點睡眠不足，打算一直睡到班導過來。
可是，那些現充連片刻安寧也不肯施舍給我。他們的情緒在這時激動到最高點，爆出一陣大笑聲。我有點煩躁地抬起頭，然後不經意地將視線轉向其中一個女生。
她有一頭烏黑亮麗的長發，肌膚有如剛落下的雪一般白皙，還有一雙澄澈的大眼，身材苗條纖細。
若是以『清純』和『可愛』為關鍵字搜尋圖片，她一定會出現在最前麵的搜尋結果裏麵。
是一個貨真價實的美少女。
——湊千紗。
「湊同學！聽到這個應該笑得更開心一點啊！」
一個像是把輕薄這個詞擬人化的棕發男，用讓人火大的語調說道。
如果是我，肯定會無視他，但湊千紗隻是苦笑了一下，回應說：
「……對不起，我不太懂笑點在哪裏。」
哈，真敢說。其他人也許會接受這樣的說法，但我可不信。
「是說，湊同學你要不要也一起去？難得的機會，偶爾大家一起去玩吧。」
「別勉強她，笨蛋。千紗跟你不一樣，有很多事要忙。」
「對啊，笨蛋。別得意忘形了。」
棕發男還想接著說下去，結果被辣妹係的女生和高個子的男生罵了。
「喂，幹嘛開口閉口就叫我笨蛋?」
「什麽？」「啊？」
「……呃，沒有…………抱歉，湊同學。」
被兩人怒目而視的棕發男，乖乖表現出反省的樣子。
「沒關係，我才要說對不起。」
湊千紗歉疚地搖了搖手。
看到這一幕後，我也不覺得意外。湊千紗拒絕別人一起去玩的邀請，那種場麵我已經見慣了。她有個比跟朋友一起去玩更重要的興趣。
那就是做點心。
啊？美少女的興趣是做點心？也太會裝了吧！又不是偶像的簡曆！……我在第一次聽說的時候雖然這麽想，不過人家好像是認真的。
畢竟她每天放學後都很熱衷於做點心，每個禮拜也會帶著自己親手做的點心分給班上同學，並且聽同學們的感想。周末還在西點店打工——
——呃，慘了！我連忙移開視線。
是因為我一直在觀察湊千紗嗎？我們的眼神有一瞬間對上了。
短短一瞬間的對視就造成非常大的破壞力，害我的體溫和心跳速度不受控製地上升。我馬上啟動心中的灑水器。那家夥個性不好、個性不好、個性不好……像這樣在心中不停複誦，迅速撲滅危險的火種。普通男生在這時早就在胸口燃起名為戀愛的火苗，搞得全身燒傷了吧。
……，美少女性惡論。這套係統真的很優秀。
坦白講，這隻是『吃不到葡萄，就說葡萄酸』的心理而已，但實際上多虧有這套係統，我那纖細敏感的心靈才沒有受傷。唯一的失算是它帶來的副作用，讓我在班上變得孤零零的。其他男生拜倒在湊千紗魅力之下的情況比預期來得嚴重，導致連關於湊千紗的閑聊都想避開的我，徹底被排除在班級之外……
可是，我並不後悔。
從小我就習慣一個人獨處。這樣比勉強融入群體中要好多了。
——比起做凡人，不如當個怪人。
——看到美少女，就要把她當成騙子。
這兩條是我的座右銘。今後我也不打算改變原則。
*
課桌抽屜裏多了一張粉紅色的信紙。
在朝會結束以後，第一節課開始前，我注意到這張信紙。
當我要拿出課本的時候，它連帶一起掉到膝蓋上。
當然，我一開始懷疑是有人惡作劇。犯人是誰？我假裝若無其事地看了看四周。
會幹這種無聊事的絕對是現充，不過……
那群人看起來完全沒在注意我這裏，還在聊著剛才的話題，熱烈討論出去玩的事情……他們應該是清白的。比起這種一點好處都沒有的惡作劇，卡拉ok賓果遊戲大會還更有趣。應該沒有無聊到來耍我這種人。
話是這麽說，但也沒有其他可疑人物了。資訊實在是太少了，沒辦法鎖定犯人。這樣一來，不看一下信紙裏寫什麽的話，大概不會有進展吧。
我也考慮過當作沒看到，然後直接丟掉，但還是做不到。
搞不好，雖然不太可能，但也有可能是情書……
午休時間，我把信紙悄悄放進口袋。為了找個沒人的地方，朝著特別教室所在的西棟大樓走去。爬到四樓以後，走進男廁的隔間。這裏是我們學校最邊緣的一個角落。安靜得彷佛這個世界上的人全都消失了一般。我坐在馬桶蓋上，深深吐出一口氣，然後下定決心，打開信紙。
「——啥？」
太過出乎意料的內容讓我不禁驚叫出聲。寫在信紙上的當然不是什麽愛的告白，居然是x漫才的劇本，並且附上希望我對劇本提出意見的要求。（編注：日本的一種喜劇表演形式。大多由雙人搭檔演出。由一人擔任要笨的裝傻角色，另一人則擔任負責吐槽的找碴角色。）
這什麽啊……我一下子呆住了，可是轉念一想，這比情書還更來得有可能。因為我還滿喜歡搞笑。盡管不是愛的告白令人遺憾至極，但是……嗯，也可以接受。不得不接受……
順帶一提，關於劇本最重要的笑點部分，老實說有點微妙。
從設定來看就有點牽強了。畢竟是『如果女高中生之間興起一股喜歡猩猩的熱潮？』這未免太異想天開了，有一半以上裝傻的哏讓人看得莫名其妙。
……但是，也不能說完全沒有品味。
例如『春天猩猩的新作超可愛的！』
還有『還是x猩猩君冰棒最好吃！』（譯注：取日本一種蘇打口味的冰棒ガリガリ君的諧音。）
『咦？手機方案不是x吃到飽嗎？』（編注：吃到飽在日文中寫成「ゴリ放題」，與猩猩「ゴリラ」前兩個音節一樣。）
也有些點子讓人眼前一亮。
所以，最大的問題還是吐槽部分吧。台詞太長，沒有節奏感；用詞過於生硬，沒辦法發揮吐槽的效果。到頭來乾脆放棄吐槽，自己也開始裝傻了。對方自己可能寫得興致勃勃，但是這樣沒考慮到觀眾。
……不過，如果把這個當成原案，再好好修改一下的話，或許會變成還不錯的搶分題材？
刪掉太過突發奇想的裝傻，再加入一些犀利吐槽的話……
我不由得考慮起怎樣修改才能讓這劇本更加有趣。
等我回過神來，已經過了十分鍾。
——呃，不對不對，現在有比笑點更應該優先考慮的事情才對。
比如說，我從不與人來往，這家夥怎麽知道我的興趣是什麽？
但是，這個疑問的答案也隻是因為笑點帶來的衝擊而被我漏看了。仔細一瞧，信上已經寫得很清楚。好像是從曆史小考得知的。對方問過班導淺野老師「是誰在機智問答題獲得最多分數」，而老師回答了我的名字。
……原來是這樣。我有點驚訝，原來
最高分是我。不過知道對方的消息來源，也讓人鬆了一口氣。幸好不是我無意間自言自語說漏嘴的……
說到淺野老師，她是個年紀介於二十五到三十歲的美女。有自己一套獨特的教學風格。其中最特別的，就是每次舉行的小考了。考試內容很普通，卻有條很離譜的規則。
「不會寫的話，可以回答一個爆笑的答案。有趣的話會加分哦。」
一般一定會想『這是什麽計分方式啊？』，但令人意外的是，這種作法也有道理。因為不管有沒有靠搞笑得分，學生都會想要知道正確的答案了。多虧如此，對答案也變得有趣起來，也更容易留下印象，因此提升學習效果。
……雖說是機智問答的排名，姑且算是考試結果吧。沒有得到本人同意，老師怎麽能泄漏成績……算了。反正我挺喜歡那個老師的。
不管怎樣，惡作劇的可能性少了很多。隻不過沒有署名，還是不容易判斷。
幾經煩惱後，我還是決定暫時不回覆。
第二天，當我懷著不安的心情到了學校後，發現課桌裏又出現一封新的信。上麵洋洋灑灑寫了一大篇，簡單來說就是這一句：
『還沒回信？我很期待的，快點給我答案！』
……才過了一天就催我啊。而且為什麽是以我會回覆為前提？
厚臉皮到這個程度，讓人想生氣也氣不起來。老實說，我意外地不會覺得不愉快。
可是，就這樣乖乖照做，也讓我有點不甘心，於是決定繼續觀望。
結果到了隔天，又出現一封催促我的信。我還是當成沒看見，然後再到隔天……
這樣的情況持續了一個禮拜。害我都開始產生罪惡感了。
我終於投降，老實寫了回信。
目前還不能斷定這不是惡作劇。不過，對方好歹在我這種人身上花了這麽大功夫。害我忍不住想，就算是被這家夥耍了也沒關係。
我隨便找了一張普通活頁紙，先寫下『如果是惡作劇的話，馬上罷手吧』的警告後，又接著寫下『吐槽很爛，不過品味還不錯，要更注意整體』這樣的評價，然後把信放到講桌裏。依照信上的指示這麽回覆。
我在第二天早上收到對方的回覆。她很高興。盡管還是不清楚她的真麵目，卻可以從字裏行間感覺到她的笑意。好久沒有做什麽事讓別人這麽開心了，我也不由得激動起來。很快寫了下一封回信。
——於是，這就成了我們在校內信件來往的契機。
我們之間的話題也不再局限於搞笑方麵，有時也聊些關於書或電影、念書考試的話題，不然就是日常瑣事。可以聊的事情愈來愈多。
在這個連小學生都會用sns(社群網路服務)的時代，這樣的交流方式實在很拐彎抹角。
保守一點的說，這真的很有意思。我還是第一次碰到這麽合得來的人。不曉得對方是誰也挺刺激的。從內容大概可以判斷對方是我們班的女生。如果真有那個意思，也能查出來是誰，但我還是沒打算這樣做。
『隻有我知道你是誰不公平，我也告訴你我的名字吧？』
她主動提出這件事時，我以『知道以後很可能會覺得無趣，不用在意』為理由拒絕了。
不同於平常的交流，日常中的非日常。這種情況讓我有點心癢期待。
……話是這麽說，信件來往了這麽久之後，我的想法也多少有些改變。
我想當麵和她聊天。
光是寫信就這麽開心了，在現實中麵對麵聊天一定更開心……
我拚命壓抑這種日益強烈的心情。畢竟，信中的我和現實中的我形象不同。信中的我自稱想成為一個高傲的創作者。
將來的夢想是成為電視劇的編劇作家、漫畫的原作者，不然就是小說家或遊戲設計師。
平時比較冷漠，是因為現階段想以更寬廣的視野去思考的緣故。
不交朋友是為了能夠更加專注於吸收新知。
就算做不到大家都能做到的事情，也有些事情是隻有我才能做到的。
我想成為這種特別的存在……大概就是扯了這些有的沒的。
……太渣了，好想死。雖然不完全是假話，但也太虛浮了。
之所以向往成為特別的人，隻是因為不甘於平庸。不管說得再怎麽頭頭是道，在還沒發表什麽大作的現階段，我也隻是個普通消費者而已。
連自稱想成為創作者這件事都顯得自不量力，我在班上就是這麽一個不起眼的獨行俠。
這就是我織田慶人的真麵目。反差萌是隻屬於俊男美女的特權。要是實際碰麵交談，我肯定會讓她失望。
所以，我不會和她見麵。
如果要見麵的話，選在畢業典禮就好。若信件來往能夠持續到那個時候，我們會——我原本還抱著這樣浪漫的幻想……
自從我們成為筆友之後，算上暑假已經過了大約四個月。
十月下旬。在這個樹葉漸漸染紅的季節，情況突然有了變化。
『有件事情務必想拜托織田同學，能見個麵嗎？』
在前天收到的信上，她用一如以往的漂亮字體這麽寫著。
感覺她並不是隨便說說的。
所以，我也必須以誠懇的態度回應她。
我乾脆挑明了害怕她會幻滅這個真正的理由，鄭重地拒絕。
……可是，她還是不肯放棄。現在想想，一開始就是這樣。
這個強硬的女生一旦決定要做，就一定會付諸實行。
反觀我，卻是那種決定了又很容易反悔的軟弱男生。
『才不會幻滅呢！如果要幻滅的話，早就幻滅了！因為我很清楚織田同學在信裏很愛要帥（笑）嘛！以為這四個月通信都是白寫的嗎！別小看我！所以和我見麵！你這個膽小孤單菌！』
被無意義的雙關語駁斥的我，結果還是被說服了。
然而，我不得不為了我的名譽補充一句，我會同意和她見麵，最大的理由當然是顧及到我們之間的情麵。說得誇張一點，她算是我的恩人。
隻有在寫信給她，還有看她的回信的時候，我的心才會輕鬆下來，忘掉所有不開心的事。
在我枯燥乏味的高中生活裏，和她通信可說是唯一的滋潤了。
而她強烈要求和我見麵。
就算老是躲在班級邊緣這個屈辱的位置，我好歹也是男人。
該行動的時候就要行動。
我拿起最粗的一支筆，在信裏大大地這麽寫著：
『既然你都這樣說了，我就豁出去跟你見麵！……明天放學後我會留在教室，等所有人都走了以後你再過來。』
*
——然而……
我現在對這個決定非常非常後悔。
「……嘿嘿，這樣麵對麵讓人有點害羞呢。」
搞不好我豁出去的不隻是勇氣，連整條命都豁出去了……
柔和的夕陽透窗而入，像聚光燈一樣照亮了她。
放學後的教室這個場景本來就很有氣氛，再加上這種效果就更過分了。
在夕陽的光輝中，麵帶微笑的她擁有一種美麗不足以形容的神秘感。
沒錯。最糟糕的是，我盼來的人竟然是學校第一美少女——湊千紗。
「…………欸……等一下……」
我茫然地張著嘴巴，然後咽了口口水，戰戰兢兢地問：
「該不會……我是覺得不可能啦…………和我通信的是湊同學？」
「對啊。嚇到了？」
湊千紗吐了吐紅色的舌頭，露出狡黠的微笑。
那樣的笑容也可愛
到不行，讓我一時間不禁看得入迷，差點忘了呼吸。
全身像被火燒一樣熱，心髒也快要破裂了。
我可不是嚇到了而已。也就是說，我一直在通信的對象是我發誓在班上絕對不扯上關係的人？真的假的……
「留在教室不太合適。附近有一間我常去的咖啡店，要不要去那裏？我會請你喝最棒的咖啡。」
湊千紗露出彷佛能溶化南極冰山的笑容。
換作是平時的我，肯定會冷淡地拒絕這個提議。就算是親愛的書信之君，但她可是我的天敵湊千紗。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和美少女扯上關係絕對沒好事。
不過，那時候的我太混亂了。
因此不小心接受了她的邀請。
從學校後門出去後，走了幾分鍾，那家咖啡店出現在幽靜的住宅區一隅。
不對，是說——
「……這裏真的是咖啡店？」
我站在店門口忍不住問道。會這樣問，也是因為從外觀來看，這裏隻是一幢普通的民宅。
這是什麽？寫著『佐藤』的門牌還比『吃茶310』的招牌更大一些……
該不會是為了騙我而設下的陷阱吧？
「嗬嗬，這裏是內行人才知道的名店喔。」
湊千紗無視煩惱的我，真的走到店裏去了。
猶豫片刻後，我也隻好跟了進去。哇，門口就是普通的玄關……
「啊，鞋子穿著就好。」
湊千紗對下意識要脫鞋的我說。
「……可、可以嗎？」
「因為這裏是咖啡店嘛。」
話是這麽說，就是因為看不出來哪裏像咖啡店，我才想脫鞋的。
哎，既然這樣，就穿著鞋子進去吧。感覺有一點罪惡感……
「嗬嗬，你會被嚇到哦。」
湊千紗先做出預告，然後打開玄關左手邊的門。
——噢噢！真的很驚人。
如果是一般的獨棟建築，這個空間應該是客廳和廚房才對。
這裏則徹底改裝成咖啡店。
色調穩重溫潤的桌椅，有如藝術品般的間接照明，書架上整齊擺放著外文書籍。店裏小聲播放著爵士樂，再搭配上咖啡豆的濃鬱香氣。構成這個空間的一切讓人無法簡單用「很潮」兩個字來形容。已經超過那種水準了。必須極為講究，才能創造出這樣的空間。
太強了。居然有這種店存在於這種地方。
不過，除了我們之外，店裏好像沒有其他客人……
「怎樣？很厲害吧。」
湊千紗得意地挺起胸，對佩服不已的我說。
這時，一個低沉又好聽的聲音吐槽說：
「為什麽是你在炫耀啊？」
一個穿著圍裙的男人站在吧台後，他散發出拿過奧斯卡最佳男配角獎的氣場。盡管可能已年過花甲，卻一點都不顯衰老。那位時髦的紳士看起來年輕又有威嚴，很適合這家店的形象。
「那不是對待客人的態度吧？」
湊千紗有點不高興地反駁。老板眨了眨眼，然後說：
「什麽？原來你這家夥是客人？」
「不要用這家夥叫我啦。」
「客人是指那種能幫店裏賺錢的人啊。」
「所以我來幫你賺錢啦。兩杯特調咖啡。」
「特調咖啡算的是時價。」
「今天多少錢？」
「一杯一千圓。」
「唔……」湊千紗一下子說不出話來。
我也有點被嚇到。這個價格對高中生的錢包太傷了。就算湊千紗說要請客，我也不好意思就這樣接受。
「嗚嗚，那學生有打折嗎？」
「這裏又不是電影院。」
見湊千紗開始亂討價還價，老板歎了口氣。
「有什麽關係。就當是讓年輕人體會咖啡的美味嘛。」
「……那就五百圓吧。」
多虧老板高抬貴手，一下子幫我們打了五折。盡管還是不算便宜，但他大概是用了很好的咖啡豆吧。再加上這個空間的氛圍，這個價錢可以說相當合理。
盡管如此，湊千紗微微一笑，還是繼續殺價。
「算一百圓吧。」
……厚臉皮也要有個限度。一百圓連罐裝咖啡都買不到欺。
我在一旁聽著，擔心老板會不會因此發火。
「……你果然不是客人。」
幸好老板隻是有點受不了她，並沒生氣。
「好、好啦！我妥協。就五百圓成交！」
湊千紗不滿地說，心不甘情不願地找了張桌子坐下。
老板幫你打折還說是妥協，也太跩了吧…，
這真的是那個湊千紗？反差太大，讓我都開始懷疑起現實了。在教室裏從來沒看過她那麽大聲說話。到底有多會裝乖乖牌啊。
……美少女果然不好惹。我再次體認到這一點。
但不可否認的是，她高傲的態度也多少讓我感到鬆了口氣.
她的態度強硬歸強硬，卻意外地不會讓對方感到不愉快。總算可以確定了，湊千紗就是書信之君沒錯……這麽想稍微緩和了我的緊張。
老板默默地進行作業，好像真的要幫我們泡兩杯特調咖啡。
「織田同學也坐吧。」
「啊，嗯。」
我依湊千紗說的坐在她對麵的位置上。當然，這樣就變成和她相對而坐了。我嚇了一跳，馬上把視線移開……可惡，真的亂可愛一把的。
我再次繃緊差點鬆懈下來的神經。不要搞錯了，要有自知之明。我的確跟這家夥連續通了四個月的信。也知道我們很合得來，但這是兩碼子事。湊千紗是高嶺之花的事實依然沒變。像我這樣的小角色接近她，也隻落得被當成養分吸收掉的下場。隻是奉獻出金錢、時間和勞力，讓這花朵開得更美而已……
我的視線轉移到店裏的裝潢上，問她：
「真虧你知道這樣的店啊。」
我試著在進入正題前先聊些無關緊要的話題，讓自己更從容一點。
「那個態度很跩，有點帥氣的老板原本是西點師，是我媽媽的師父。」
湊千紗的回答混著批評與誇獎。
「……西點師，是專門做點心的西點師？」
老板那種硬派氣場和點心蛋糕感覺不太合，我忍不住又問了一次。湊千紗眨了眨眼。
「除了做點心外還有其他西點師嗎？」
「……沒有吧。」
我自己也覺得這問題很蠢。不能以貌取人。
不過，美少女是壞人。這是絕對的。
「聽說老板引退之前，還有很多一流飯店搶著邀他去工作喔。」
「哇。」
「現在隻是個咖啡笨蛋而已。」
……喂，美少女，注意一下說話的語氣啊。老板正狠狠瞪著這裏欸。那種跟黑幫老大一樣的魄力超可怕……
「為什麽裏麵裝修得這麽棒，外麵看起來卻是普通的民宅？」
在湊千紗說出更失禮的話之前，我連忙轉移話題。
「好像是因為不想引人注目。」
……不對吧，做生意的怎麽可以這樣？雖然電視節目常常介紹不為人知的好餐廳——上了電視以後也不算不為人知了——但老板的做法還是挺特別的。
「而且這裏也的確是民宅。老板住在二樓呢。」
「……這樣絕對會虧本吧？」我悄聲地說。
「對啊。不過老板也是為了興趣開的，他說沒關係。」
還真是豪爽的興趣呢。這就是所謂的不務正業嗎？
「所以他也會挑客人喔。老板看不上眼的客人是進不來的。」
……照這個標準來說，為什麽這家夥沒有被趕出去？果然因為是徒弟的女兒嗎？這麽一想，老板雖然看起來恐怖，說不定其實很溫柔。
「謝謝你。」
在對話中斷的空檔，湊千紗向我點了點頭道謝。一頭秀發輕柔搖曳著。
「謝、謝什麽……？」
我的心裏更為動搖，完全不知道她為什麽向我道謝。
「嗯，很多事？」
湊千紗噗哧一笑，用過暑假的小學生那般天真的語氣說：
「首先，要謝謝你和我通信到現在，謝謝你每次都認真回覆我。一開始呢，我隻是想滿足『機智問答的分數比我高，這個叫織田慶人的到底是何方神聖？』這樣的好奇心，但是很快就為此著迷了。哎呀——跟你通信真的很有趣呢。」
說到這裏，湊千紗停了一下，挺直了背脊。
「當然，還要謝謝你今天願意和我見麵，願意配合我任性的要求……我真的非常開心。」
「——！」
她純真的笑容讓我心裏的防線產生一道巨大的裂痕。
——形象和平時差太多了吧！？
明明在教室裏那麽端莊文靜，像大人一樣成熟，現在卻給人一種孩子氣的感覺。問題在於這時候的態度比較自然，容易親近，讓她顯得更加可愛。饒了我吧。喜歡搞笑的清純派美少女，根本就是我的夢中情人……
不對，不要被騙了。這家夥不可能是我的夢中情人。所有的美少女個性都很惡劣。心動了的話，肯定會像破抹布一樣被用過就丟……
「……你是不是後悔跟我見麵了？」
看我沉默下來，湊千紗有點不安地問。
嗯，超後悔的，但我也沒蠢到在這時候說出真心話。
「……為什麽這樣問？」
這是岔開話題的慣用說法，用問題回答問題。
「因為你看起來不是很高興的樣子……你可以像寫信的時候那樣，想說什麽就說喔？」
「那隻是……在信裏的形象啊。」
「我知道。我還是希望你可以放輕鬆一點。不要那麽警戒我，讓我們x愉快地聊天吧。」（譯注：警戒和愉快的原文諧音。）
「…………」
「喂，不要露出那麽厭惡的表情！難得我用了這麽漂亮的雙關語，你應該狠狠吐槽我啊！」
「……對不起，我太困惑了。反應不過來。」
「困惑？為什麽？」
「……湊同學的形象和平常差太多。」
「咦，會嗎？」
「怎麽看都是吧。」
「咦～是嗎～？比如說哪裏不一樣？」
「……先說你的情緒。在教室裏你不會那麽激動。」
「啊，這樣說也對。因為我會慎重一點。」
……慎重啊。說起來是很好聽，但我隻覺得是為了欺騙純情男生而隱藏本性。就針對這一點來問吧。
「為什麽要慎重？」
「嗬嗬，你猜？」
「從男生那裏騙錢用。」
「啊哈哈！織田同學不愧是搞笑問答的高手，馬上這麽回答。」
……不，我沒有在跟你搞笑，也不是什麽高手。隻是比別人更熟悉搞笑模式而已。如果隻論品味，大概是湊千紗比較厲害。
不過，把這種事告訴她也讓我心裏不是滋味，於是我說：
「那正確答案是什麽？」
我單刀直入地問了。湊千紗也乾脆回答：
「因為表現出自己喜歡搞笑的話，就會有那種男生靠過來的關係吧。」
「那種？」
「講幾句話馬上就說：『吃螺絲了』、『笑點呢？』，不然就是『冷場了』還有『就想到～？』之類的，那種誤解搞笑的人。」
「…………啊。」
嗯，我非常能理解。那些人八成是想引起湊千紗的注意才拚命耍寶的吧。那種自稱喜歡搞笑的半吊子最讓人厭煩了。
「國中的時候我學到教訓。所以，高中就覺得最好還是低調一點。」
「嗯。」
原來是這樣。不過剛才的湊千紗也和耍那一套的人極為相似。我心裏這麽想，姑且還是接受了。
「特調咖啡好了。」
老板的聲音在此時傳了過來。
兩個看上去很高級的咖啡杯放在吧台上。
「喂，端過來啊。」
「五百圓不包含服務費。」
老板隨口敷衍湊千紗的抗議，接著看向我，或者應該說是瞪著我。
「小子，過來拿。」
「咦？啊，是。」
誰敢說不要啊。我連忙起身走到吧台前，拿起兩杯咖啡，這時候，老板小聲問我：
「你和千紗是什麽關係？」
「……我、我們是同班同學。」
我顫抖著回答老板突如其來的提問。
「是嗎？哎，無所謂……」
老板的男中音裏挾帶著再真實不過的殺氣。
「敢弄哭她就殺了你。」
「絕、絕對不會。」我拚命用力搖頭。
「還有，敢告訴她這段對話，我也會殺了你。」
「我、我知道了。」我拚命用力點頭。
老板大概是滿意了，把臉轉向一邊。大概是我可以走了的意思。
——太、太傲嬌了。
原本猜他說不定其實是個好人，沒想到還不隻這種程度……不光是因為湊千紗是徒弟的女兒，她對老板來說似乎也是很重要的人。
我深深呼出一口氣，然後回到湊千紗坐著的桌子旁邊。
「謝謝。老板和你說了什麽？」
湊千紗接過杯子，好奇地問。
「……沒什麽大不了的。」
我當然不可能實話實說，所以輕輕帶過。
「啊，被捉弄了嗎？」
「沒有啦。不是那樣。」
「那就好，那個大叔嘴巴很壞的。對我講話也很不客氣。」
「…………」
可是他很疼你喔。我很想這麽告訴她，不過生命可貴，還是閉嘴吧。
「但是你不要誤會他。他看起來很凶，其實人很好的。」
湊千紗微微露出苦笑，這麽說——什麽嘛，原來你知道啊。
也對。從交談的氣氛來看，他們的交情應該很久了。雙方雖然在口頭上互不相讓，心裏還是能互相理解的吧。
「我也這麽想。」我坦率地表示同意。
「那我們就來享用老板精心衝泡的作品吧。」
湊千紗微微一笑，喝了一口咖啡。
「好苦……老板，給我牛奶和砂糖。」
「開什麽玩笑！那一開始點可可不就好了！」
「你什麽態度啊？不要挑客人的毛病！」
「不能喝黑咖啡的才不是客人！」
「啊！？」
……也許兩人心裏並沒有互相理解。我歎了口氣，喝了一口自己的咖啡。
——哇，超好喝的！
明明比以前喝過的咖啡更苦，卻有種比喝過的任何一杯咖啡都來得更香醇的餘味。這是什麽？我以前喝的又算什麽啊？
湊千紗，這樣的咖啡確實不應該加牛奶和砂糖。
……哎，雖說我還是保持沉默啦。不管幫哪邊說話，感覺吃虧的都是我。
幾分鍾後，認輸的老板把砂糖和牛奶拿給湊千紗，兩個人的爭執因此結束。
「嗯——那我們回到正題。」
把極品黑咖啡變成甜甜的咖啡歐蕾以後，湊千紗開口：
「我來做裝傻的角色，你來吐槽好嗎？」
「……你在說什麽？」
「關於我和你組成搭檔的事啊。」
「呃，我們剛才不是在講這種事吧？」
「咦？我沒說過嗎？」
……最好你說過。
我瞪了她一眼後，湊千紗才苦笑著說：「抱歉抱歉，開玩笑的。」
「那麽，現在開始說這件事吧。應該說這才是我的正題。」
湊千紗用認真的語氣說道。
「其實我打算在p1表演漫才。」
「p 1 ？」
「是我們學校的文化祭每年都會辦的表演大會。」
湊千紗解釋給我聽。大致可以總結如下：
文化祭的主要活動。通稱pl。
在體育館的舞台上，在時間限製內(5分鍾)表演才藝。
原則上表演什麽都可以。隻要是子葉高中的學生，不管多少人組成搭檔都可以參加.
禁止會弄髒體育館、會造成危險，或者違反公共秩序善良風俗的表演。
最能夠炒熱場內氣氛的組別就是冠軍。
不知道為什麽，冠軍獎品是米券。
「順帶一提，去年的冠軍是吹奏樂社。」湊千紗補充道。
音樂係表演不論男女老少都能理解，所以每年的排名都在上段班在。
「為什麽你連去年的事都知道？」
「我還是考生的時候來參觀過。我當時就想，如果進了子葉，也要出場表演。」
原來是這樣，所以才會那麽熟悉啊。
「所以，織田同學。」
湊千紗目不轉睛地盯著我……慘了，隻有不好的預感。
「請你做我的搭檔！」
湊千紗像某個相親綜藝節目那樣朝我伸出右手。她的手纖細嬌小而美麗。我硬是壓下忍不住想要握住那隻手的衝動，斷然說道：
「對不起。」
「…………？」
湊千紗像第一次被戴上項圈的小狗一樣愣住了。
「——咦咦咦咦咦！？」
她發出了驚叫聲。似乎完全沒想過會被拒絕。
「為、為何！？」
「呃，也沒什麽原因……就是不願意而已。」
「欸，騙人的吧？信裏你都那麽親切地給我建議了！」
「……因為我不知道對方是你啊。」
「這算什麽，太過分了！」
湊千紗的眼裏浮現淚水。
「織田同學，你討厭我嗎……？」
「……！？」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慘了慘了慘了啦！
我在心裏大聲尖叫。讓她哭就慘了，太犯規了啊。會讓我想要無條件地為她做任何事情啊。是說假如她真的哭出來，我會先被老板宰掉！
「怎，怎麽可能會島厭你啊！」
我慌忙想彌補，結果自己咬到舌頭，但我沒管這些，接著說：
「不可能有人會討厭你啦！所以拜托你，千萬不要哭！」
「——我、我才沒哭！」
湊千紗的臉上一下子泛起紅暈。她兩手擦著眼角，一看就知道是在逞強。
「怎麽看都是淚眼汪汪的啊。」
我也可以當成沒看到，但是喜歡搞笑的本性讓我還是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這、這隻是演技！是博取你的同情的作戰！」
「……這樣啊。那你就算失敗囉。」
我鬆了口氣。萬一她真的用淚水攻勢逼我，也隻能投降了。
「到底為什麽不行？」
也許是想掩飾自己的害羞，湊千紗用帶刺的語氣質問。
「我是不會強迫你，但我也是很認真的哦？如果你的理由不能說服我，我絕對不會放棄。」
……哎，也對。所以才會像這樣當麵拜托我。隻說我不想，大概沒辦法讓她死心……那就隻有老實說出最大的理由了。
「信上告訴過你好幾次了吧？我不想和美少女扯上關係啦。」
「咦？那個不是哏嗎？」
「不是啦！」
……果然誤會了啊。
「…………呃，對不起。」
湊千紗一副無法理解的樣子，把手按在太陽穴上。
「是真的？」 「真的。」
為了表現認真的程度，我搶著答道。
「唉——竟然真的有討厭美少女的男生——」
……那是什麽看到珍奇異獸一樣的眼神？算了，能讓她相信就好。
「可是，織田同學，你不覺得那不夠成為拒絕我的理由嗎？」
湊千紗疑惑地蹙眉。
「怎麽說？」
這個理由還不夠充分的話，對貓過敏的人也可以養貓了。
不過，湊千紗好像不是為了說服我而找藉口，而是真的這麽想。
這個女人偏偏說出這種話：
「因為我又不是美少女。」
「——啊啊！？」
這也太誇張了吧？開什麽玩笑，這時候不需要這種裝傻橋段。
「你在說什麽？」
「怎麽了？」
「呃，湊同學你沒照過鏡子嗎？」
「真沒禮貌。我每天都有照。」
「那是你的視力不好囉？還是審美觀停留在平安時代？」
「視力兩眼都在1·0以上，審美觀大概也是現代的。」
「那為什麽會說自己不是美少女啊？」
看到我毫不掩飾焦躁地說，湊千紗瞪大眼睛，指著自己。
「咦？我是美少女嗎？」
——真的假的。這家夥……竟然不是在裝傻……
「對啦！怎麽看都是美少女吧！」
我不禁將上半身往前傾，用力吐槽。
「……謝、謝謝。」
湊千紗紅著臉，忸忸怩怩地低下頭。
——她的動作怎麽可以可愛到那麽凶暴的程度……？
快停止。不要在這時候害羞。我那樣說又不是為了稱讚你。
「嗯，這樣啊——我是美少女啊……」
湊千紗盤起雙臂，苦惱地思索著。連那動作都美得像幅畫一樣。真想介紹給世界上所有的藝術家，告訴他們這裏有個最棒的主題。
「——好，不然這樣吧。」
不曉得她想到了什麽。湊千紗鬆開雙手，朝吧台走去。
「老板，剪刀能借一下嗎？」
「……要剪刀幹嘛？」
正在擦杯子的老板抬起頭，詫異地問：
「剪頭發。」
湊千紗若無其事地接著說：
「把發型剪壞就不是美少女了。」
「——喂！？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
這已經不是緊張能形容的了。我還以為心髒會從嘴裏跳出來。
「嗯？」
「嗯個頭啊！你在想什麽！頭發是女人的生命吧！」
我有生以來第一次認真起來對女生發火。
湊千紗也板著臉，用反抗的眼神看著我。
「……因為我想跟織田同學你一起表演漫才，沒辦法啊。」
「你是有多想表演漫才！？」
簡直令人難以置信！太沉重了！這跟是不是美少女沒關係，我才不想和這種人搭檔！
「……別說傻話了。」
老板也用一句話拒絕她的要求，繼續擦他的杯子。我鬆了口氣，用對不愛惜玩具的小孩子說話的語氣
勸說：
「你頭發那麽漂亮，要好好珍惜啊……」
「欸……啊，那個……謝謝。」
湊千紗紅著臉，忸忸怩怩地低下頭。（隔了兩分鍾又來第二次。）
……就說不是在稱讚你。不要每句話都害羞啊。
笑容、哭泣的臉、害羞的臉。這是女生的三大武器。我們現在是在商量事情。希望你能在這樣和平的場合卸下武裝。
而且不管換成什麽發型，湊千紗是美少女的事實都不會改變。她是真正的美少女，和那些靠發型打扮塑造出來的型男美女不一樣。但我不會告訴她。
不管怎樣，萬一她真的剪了頭發可不是鬧著玩的。還是想想別的理由吧。
說起來簡單，可是不想引人注目、不敢在眾人麵前表演漫才——這種個人心理方麵的原因，應該沒辦法讓這個強硬的女人接受吧。必須從其他方麵著手…………我看這樣好了。
讓她認清無從解決的現實問題吧。
「從基本上來說，我和你的搭檔就不成立了。」
「……什麽意思？」
湊千紗微傾著頭表示不解。我則淡淡地告訴她：
「我和你的階級差太多了。」
「階級？」
「比如說，公主和奴隸突然站在一起表演漫才，你覺得家臣們笑得出來嗎？」
「……那是要看笑點的吧？」
「不對，答案肯定是no。因為他們會驚慌失措，所以根本不是好笑不好笑的問題。」
想要笑出來，最重要的是心情要先放鬆。就像剛才的我一樣，想讓處在混亂中的人笑出來，幾乎是不可能的。
「嗯——你的意思我懂，但是……」
湊千紗好像還是沒什麽概念的樣子。
「不管怎麽說，你舉的例子都太跳t o n e了，還公主和奴隸呢。我們是同班同學吧。」
「……因為你是處在頂端的人才會這麽想。實際上，我們之間的階級差距就是這麽大。」
「你想太多了。雖然我不討厭織田同學你的自虐哏，可是太自卑也不好吧？」
「不，這不是哏也不是自卑，而是嚴酷的現實。我跟你一起表演漫才絕對會冷場。不要說冷場，搞不好我還會因為男生們的嫉妒被欺負。」
「不不，你放心。我們學校沒有霸淩的。你擔心過頭了。」
「不不不，你不知道湊同學親衛隊的恐怖。」
「不不不不，很遺憾，不過我才沒有親衛隊～」
「不不不不不，多得都快爛掉了。」
「不不不不不不，退一百步講，就算我有親衛隊，大家也都是品行端正的人～」
「不不不不不不不——」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
……不管我怎麽認真解釋，湊千紗都以為我隻是在找藉口推托，沒把我的理由當一回事。
時間就在雙方對話牛頭不對馬嘴的情況白白流逝，太陽都下山了。
結果，到老板說「今天就到這裏吧」為止，我們還是沒談出一個結論。順帶一提，老板並沒有收下湊千紗請客付的咖啡錢。他說第一次來的客人免費。真是個傲嬌。
——累、累死我了……
走出店門，和湊千紗道別之後，我深深歎了一口氣。怎麽說呢，感覺像是被某種物理性力量不斷毆打神經，全身力氣都被榨乾了。哎，畢竟好久沒跟人講那麽久的話，何況對象還是湊千紗，這也沒辦法……
但就算再怎麽累，至少有件事情我應該要提醒她。
我忘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
第二天。在每天朝會之前，班上同學們無精打采的時間。
平時的我會裝睡或玩手機，不然就是看看書度過這段時間，可是就在這一天，發生了一件極為異常的事情。
「早安，織田同學。昨天謝謝你了。」
「——！？」
驚訝的人應該不隻我一個。
雖然沒有時間確認，不過在場的所有人應該全都傻眼了吧。
畢竟那個大家特別關注的高嶺之花——湊千紗，竟然主動向我這個誰都不會多看一眼的雜草打招呼，而且還有種話中有話的感覺。這可是大新聞。
「嗯？怎麽了？」
——還說怎麽了！看看周圍吧！
我偷瞄了一下周圍，大家的眼光都集中在這裏。女生們感到疑惑，男生們則是嫉妒。
視線裏射出的激烈情感形成漩渦，讓原本和平的教室一下子變得殺氣騰騰。
……慘了，怎麽辦？該怎麽做才好？要怎麽處理才是正解？不知道。這已經超過處理的極限，快要當機了。我下意識地從座位上起身。采取最簡單的方法脫離這個窘境。
我無視湊千紗「啊」的叫聲，一溜煙逃離現場。
我衝出教室，從聚集在走廊上的同學們之間穿梭而過，然後一口氣跑進男廁。最後走進隔間，把門鎖上。
「—-呼、呼、呼……可惡……」
我一邊調整因全速衝刺而紊亂的呼吸，一邊詛咒自己的失策。
——在教室絕對不要跟我說話。
昨天就應該這麽拜托湊千紗的。怎麽會這麽粗心。我明明很清楚那個女人個性有多少根筋……完蛋了……太慘了……
……真不想被書信之君看到我這麽孬的樣子。
這種時候居然還在考慮這種事情，我真想讓沒出息的自己死一次算了。
但是，也不能光顧著消沉沮喪。
在子葉高中的男生間有個關於湊千紗的默契。
所謂的默契，就是禁止偷跑。不管有什麽內情或苦衷，都不可以讓她為難。隻有舍棄一切邪念的正直純潔之人才可以接近她。破壞規矩的人則處以死刑……等等。處死應該是太誇張了，但湊千紗的親衛隊裏確實存在激進派——不管本人是否認同。
所以，我必須先想個不管那些人怎麽質問剛才的事情，都能夠脫身的好理由。當然，如果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那就再好不過了……
——可惜人生沒有這麽簡單。
我蹺掉朝會，在第一節課開始的鈴聲響起時回到教室，盡情體驗過五十分鍾如坐針氈的感覺之後，終於熬到下課，同時也被抓住了。
「織田同學，能過來一下嗎？」
我被人拍了拍肩膀，然後被直接帶去體育館後麵。我乖乖地跟著他們走。心想對方有五個人，反抗也沒用。
「可以說明一下是怎麽回事嗎？」
我背靠體育館的牆壁，在五人的包圍下開始接受盤問。
「什、什麽意思……？」
我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態，裝傻反問。
「當然是湊同學的事。織田，下課時間隻有十分鍾。這些廢話就省了吧。」
五人之中帶頭的男生說道。他的語氣很平靜，但是眼裏不帶任何笑意。
他是深川雅樹。身高很高，長相帥氣有型，而且一年級就當上籃球社的王牌。簡直就是活生生的現充範本。也就是說，他跟我是兩個世界的人。我覺得他人應該不壞，但也絕對不可能和他成為朋友。
「……直、直接問湊同學不就好了？」
比起岔開話題，這個問題更像是試探。必須先弄清楚我躲在廁所的那段時間裏，那個人做了什麽。不能隨便開口。
「當然問過了，但是她隻說『沒什麽事，別在意』，不告訴我們。」
……這樣啊。她至少還會看場合說話，那就順勢編個藉口吧。
「沒、沒錯！本來就沒什麽事。那隻是一點小意外，你們就忘了吧。」
「不，這可不行。為了以防萬一，要是不找你問清楚的話，大家都會在意得沒辦法專心上課。」
……那關我什麽事啊。
「為了我們班的成績，你有義務告訴我們實話。」
「…………好吧。我說。」
不能行使緘默權。在詢問變成拷問之前，我選擇了開口。
「因為湊同學的鑰匙掉了，我就幫她一起找。隻是這樣。」
當然是騙人的。這是我在廁所裏絞盡腦汁想出來的答案。就算禁止偷跑，但也沒理由因為在她有困難的時候幫了她而受到責難。既然湊千紗什麽都沒說，這樣回答應該行得通……雖然被拆穿會很可怕，到時候再說吧。
「什麽鑰匙？」包圍者a問。
「誰知道。我沒問那麽清楚。結果湊同學很快就自己找到了，所以我也沒看過那鑰匙。」
「真的？」包圍者b問道：「要是敢騙我們，就把你變成消波塊。」包圍者c威脅地說。
「……是真的。」
雖然有點被這簡單易懂的威脅嚇到，我還是沒有改口。
「那剛才為什麽要逃？」
也許我該感到佩服，深川的問題比其他人更尖銳。不過，這個答案我也想好了。
「……因為覺得很惶恐。又沒幫什麽忙，她還向我道謝。我不好意思接受，所以就……」
「原來是這樣。確實有道理。」深川點頭同意。
「確實。」 「對啊。」 「我懂。」其他人好像也都接受了。
——你們是笨蛋嗎？
我差點忍不住想吐槽，但還是忍住，臉上裝出討好的笑容。
「好吧。雖然稍稍有點無禮，這次就不予追究了。」
……不予追究。這是高中生會用的詞匯嗎？真是夠了，現充老是這樣高高在上的。算了，實際上他的地位也比我高，而且比我想的還要有理性。
在這場盤問即將圓滿收場時，我故意這麽問：
「順便問一下，如果我因此和湊同學變成好朋友，你們會怎麽做？」
「啊？你在想那種事啊？」
深川怒目瞪著我。哇，好可怕……我差點嚇到腿軟。
可是，和吃茶310的老板比起來還能忍受。
「……沒、沒有啦。隻是假設而已。正因為現實裏不可能發生，所以才好奇要是發展成那樣會怎麽樣？我隻是感興趣而已。」
「……我想想，如果變成那樣的話，」深川直截了當地說：「把你痛扁一頓。」
「我知道了，謝謝。」
這麽說不是出於挖苦和諷刺。我衷心地向深川表示感謝。找到藉口了。
——找到拒絕她的理由了。
「……你敢對湊同學出手的話，我可不會就這樣算了。」
最後他又撂下這句狠話才放我走。
我深深呼出一口氣，仲了個大懶腰望向天空。眼前是一片寬廣無際的晴空。
*
就這樣，總算順利來到放學時刻。
然而，這波瀾不斷的一天尚未結束。
上完最後一節體育課回到教室後，我發現課桌裏有張神秘的紙條。
『放學後當然要來杯咖啡，但不限於黑咖啡。』
這是誰的惡作劇啊？我心裏覺得奇怪，不過很快就猜到犯人是誰了。不用說，就是那個喝不了黑咖啡的湊幹紗。這應該是邀我出去的留言吧。
……要不要假裝沒發現？我煩惱著。
可是，就算今天假裝沒看到，她改天也會再邀我吧。這樣的話，還是快點把話講清楚比較好。再發生和今天早上一樣的事情就麻煩了，而且還要跟她套好對深川他們說的話。
……唉，隻能去了。
雖然很不想去，但我還是連續兩天踏入吃茶310的店裏。
「嗬嗬嗬，真虧你能到這裏。」
一走進店內，就看到湊千紗像拿著酒杯一樣拿著空茶杯，開口說出那種魔王會講的台詞迎接我到來。
「……喂，小子，處理一下這家夥。」
老板疲憊地說。看樣子他們已經有過一番爭執。好不容易開了家自己理想中的咖啡店，卻被女高中生當成自己的地盤為所欲為。我隻能表示同情。
「……我沒把握能搞定，能先來杯特調咖啡嗎？」
「好，今天特別算你便宜，一百圓就好。」
「真的嗎？謝謝老板。」
那麽美味的咖啡隻要一百圓就可以喝到，真令人開心。
「等一下！剛才你是說一千圓吧！？所以我才點紅茶的！」
湊千紗激動地逼問老板，就像個對主持人吐槽的菜鳥搞笑藝人一樣……
「因為是時價啊。」
老板不負他威嚴的氣場，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說。
「這麽短的時間也變太多了吧！又不是股票市場！」
「吵死了。再吵就不幫你續杯。」
「啊，對不起對不起！所以續杯吧。」
湊千紗不停點頭哈腰，同時把手裏的茶杯放到吧台上。
「這裏不隻有咖啡，也賣紅茶嗎？」
我有點詫異地問。因為沒有菜單，所以我還以為這裏隻賣咖啡。
「隻是茶包而已。專門給笨舌頭喝的。」
「這是茶包泡的！？」
湊千紗吃驚地大叫。
「對啊。你沒發現嗎？」
「沒有！人家是笨舌頭嘛！呃，你說誰是笨舌頭！？」
「當然是你啦。」
「唔……對了，紅茶是三百圓吧？原價多少？這裏是黑店嗎！」
「並不黑。用的是店裏的水，而且還是我親自泡的.」
「……的確，專家泡出來的便宜貨，味道還是不一樣。」
「沒錯。拿去，你的績杯。」
「哇——謝謝——呃，你隻是隨便倒了點熱水吧！？要尊重你的專業啊！」
「……你們感情真好。」
聽著兩人的對話，我感慨地小聲說了一句。
「哪裏好了！？我都在被欺負耶！」
……不，怎麽看你都很配合。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麽充滿活力的湊千紗。這也表示她對老板就是那麽坦率吧。
「哼，因為這小子來了你才那麽興奮的吧。剛才可沒有這麽吵。」
老板不耐煩地說，接著轉向擺著成排咖啡豆罐的架子走去。是要幫我泡咖啡吧。太感謝了，我很期待。
「要請我的話就算了。」湊千紗也接受了老板的要求，不再糾纏。
我和湊千紗麵對麵坐在和昨天一樣的位置上。
「嗯——今天早上，對不起……」
湊千紗啜了一口偷工減料的紅茶，尷尬地說道。
今天早上指的當然是那個有夠刺激的招呼。
「沒想到班上氣氛竟然會變成那樣……」
「……所以我不是說過了嗎？」
我歎著氣回答，湊千紗則露出擔心的眼神看了過來。
「你被深川同學他們拉走了，沒事吧？」
……什麽啊，態度變得那麽溫順乖巧。總覺得渾身不對勁。
「還、還好吧。」
我僵硬地聳聳肩。
「……關於這個，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什麽？」
我開始說明最重要的串通口供這件事。
「嗯，知道了。」湊千紗老實地點頭答應。
我順便告訴她深川他們大概是怎麽威脅我的。
「哇，好誇張……」
湊千紗臉上浮現無奈的
苦笑。
「造成你的麻煩，對不起……」她對我深深低頭道歉。
……你幹嘛那麽老實啊。我在心裏輕輕咂舌。
那時候打招呼是太輕率了沒錯，但是沒有提醒她的我也有錯。再說，實際上來找碴的也是深川他們。湊千紗沒有必要道歉。
……糟糕。這個發展有點危險。這樣下去，我心裏的『美少女=個性惡劣』公式可能會被推翻。還是快點把話說清楚吧。
「總之，這樣一來你就知道我們沒辦法組成搭檔的理由了吧？」
我用母親勸女兒的溫柔語氣對她說。
湊千紗發出「唔唔……」的沉吟聲，接著說「等我一下」抱住了頭。
她像是在思考要怎麽反駁我的樣子。過了約十秒後，才慢慢開口說：
「那個，根據織田同學的說法，如果我有困難需要幫助，就可以接近我對嗎？」
「對，不過也要看內容。」
「答應當表演漫才的搭檔，算不算幫我？」
「……那樣不算吧。」
聽起來說得通，不過這件事情沒那麽簡單。
「為什麽？」
「雖說可以接近你，但是那樣太近了。」
深川他們之所以放過我，是因為幫忙找東西隻是偶發事件而已。
「又不是要成為情侶，勉強可以吧？」
「完全出局了啊。」
不需要影像輔助裁判，從觀眾席上就能看出這是出局了。
「……欸～可是，如果真的喜歡我的話，那些人應該會支持才對吧？」
「不可能，他們才沒那麽理性。」
我篤定地對不願放棄的湊千紗說。
「戀愛沒有道理可言。」
「哇，你說了一句至理名言。」
湊千紗噗哧一笑。
「……不要鬧了。我是說真的。」
「啊，抱歉……」
湊千紗沮喪地小聲問：「那要怎麽做才可以……？」
「沒辦法。放棄和我搭檔吧。」
不能同情她。我刻意用冷酷的說法拒絕，同時也是為了告誡自己。然而——
「……我不要。」
湊千紗像個要脾氣的孩子一樣搖著頭。
「……不要那麽任性。無論如何都想表演漫才的話，找其他搭檔不就好了？」
「不要，那樣就沒意義了。」
「為什麽？」
「……我隻想和一直和我通信的織田慶人表演漫才。」
「——！」
湊千紗抬眼看著我。那堪稱暴力的可愛嚴重動搖我的決心。
可惡，不要這樣啦……
不要用那麽甜美的聲音，說出那麽讓人心動的話……
「……對不起。」
強硬拒絕她也讓我很難過。除了道歉，什麽都說不出來。
湊千紗也低下頭，緘口不語。
……胸口好痛。我應該沒有做錯什麽。我沒有義務幫她。強人所難的是湊千紗。那這股罪惡感又是什麽？感覺好像踐踏了一個純真孩子的夢想。壓力大到快吐了。為什麽我必須感到這麽痛苦？
……果然，和美少女扯上關係不會有好事。
之後過了幾分鍾，直到老板說「特調咖啡好了」之前，尷尬的沉默一直持續著。
「啊，謝謝。」
我懷著得救的心情走去拿放在吧台上的杯子。這時候，老板和昨天一樣小聲向我搭話。
「小子，我的咖啡好喝嗎？」
「啊，是的。是我喝過最好喝的。」
我順口回答，這可不是客套話。
「這樣啊。」
老板喜形於色地點頭，接著說：
「那以後都讓你喝免費的。」
咦？真的？我一瞬間高興起來，又很快提醒自己怎麽會有這種好事。
我的腦中浮現那句警世名言——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
「不過，你就答應那家夥的請求吧。」
……我就知道。
「我知道你也有苦衷。不過，能不能請你還是跟她合作？」
「這、這個……」
看我支支吾吾地回答不出來，老板於是低下頭對我說：「拜托你。」
「呃，您就放過我吧……」
我慌了起來。被年長的人，而且還是像老板這樣充滿威嚴的人低頭拜托，教人怎麽承受得了。還不如威脅我「你敢不幫她的話就殺了你」這樣還比較容易拒絕。
老板抬起頭，繼續說服我說：
「那家夥是很任性又很跩沒錯，但是本質上是個好女孩。」
「…………這我知道。」
壓在心底的話不小心脫口而出。『美少女=個性惡劣』的公式慢慢崩潰了。對，我知道。畢竟都和她通信超過四個月了。不管是在信裏的內容，還是昨天和今天的交談中，我都從來沒感受到她的惡意……這點我不得不承認。
湊千紗雖然任性，卻不是討人厭的家夥。雖然是美少女，但個性並不惡劣。
「你和她當筆友很開心對吧？如果能夠搭檔表演，那不是更開心嗎？」
……這我也知道。老實說，我也不是不想搭檔。應該說很想跟她搭檔才對。湊千紗是我遇過最合得來的人。她獨樹一幟的裝傻品味也很吸引我，而她認同我的這件事，也讓我感到光榮。雖然感覺她對我的評價太高了，但我真的很開心。如果湊千紗不是美少女的話，我一定會立刻回答「好，我非常樂意！」，大概還會主動拜托她跟我搭擋。
我瞥了湊千紗一眼。
她柔順的黑發下露出憂愁的側臉。
……啊，不行。不管怎麽看都是令人賞心悅目的美少女。
我下意識地想要幫助她，而心裏的舊傷也同時不斷敲響警鍾，提醒我要拒絕，不能和她扯上關係。
……慘了，開始頭暈了。話說我為什麽不想和美少女扯上關係？是因為不想喜歡上人家，然後被甩而受傷。我也是普通男生，要是有美少女在身邊，喜歡上她的機率一定非常大，但美少女是不會把我放在眼裏的。在喜歡上美少女的同時，就已經注定失戀了，所以我不會接近美少女。絕對不會輸的辦法，就是不去戰鬥。
……可是，要是在這裏拒絕了，罪惡感會一直留在我心裏吧。那樣也太痛苦了。
到底要怎麽辦？誰來教教我……
怎樣才不會傷到自己，不傷到任何人，又能擺脫這樣的窘境……？
我把視線從湊千紗身上轉回老板這裏後，一股芳醇的香氣掠過鼻間。
我的視線自然地被放在吧台上的咖啡吸引過去。
這麽說來，我之所以被老板叫來，是因為特調咖啡已經調好了……
「……我可以喝嗎？」
我感到喉嚨有點渴，於是問老板。
「可以。」老板簡短地回答。
「謝謝招待。」
我拿起白色的杯子，慢慢啜了一口。
——好喝，好喝到大腦發麻。真的是太讚了。
我一時鬼迷心竅。大腦被麻痹了的我，沒辦法控製自己。
「…………您真的願意免費請我喝？」這句話從我嘴裏蹦出來。
老板不懷好意地笑了一下，然後說：「對，我保證。」
……好，那就換個立場吧。
從君子不立危牆之下，變成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能夠盡情暢飲這麽美味的咖啡，就算多少背負一些風險也值得。
簡單來說，喜歡上她就會受傷。那不要喜歡上她就好了。就是這麽回事。這當
然很難。如果用遊戲來比喻湊千紗的魅力，她一定是最高等級。何止是魅力，那根本算是魔力了。
可是，我現在要做的決定是為了這杯咖啡。
沒辦法了。
我也許能抵抗湊千紗的魅力，卻抵擋不了這咖啡的魅力。
我拿著杯子，走回桌子告訴湊千紗：
「湊同學，我決定采用剛才的理由。」
「咦……？」
湊千紗戰戰兢兢地抬起頭。
「我要咬定說是因為你有困難才幫你的。」
「…………這個意思是……」
湊千紗消沉的臉上逐漸染上喜悅之色。
「你願意和我搭檔了！？」
「等一下，我的話還沒說完。」
我伸手製止想要靠過來的湊千紗。
「我有一個條件。」
「……什、什麽條件？」
湊千紗坐回椅子上，臉色緊張地問。
「要是冷場就算不上幫了你吧？——所以，絕對要讓觀眾爆笑。」
笑有平息憤怒的力量。如果能提供超越嫉妒的笑料，說不定他們就會原諒我了；而要是能做出成果，他們也會知道我跟湊千紗搭襠並非別有用心……這麽多假設性用詞雖然讓人很不安，但也隻能賭一把了。
湊千紗微微蹙眉，疑惑地問：
「……能不能讓他們爆笑，應該要等實際做過才知道吧？」
「我的意思是，隻要能想出肯定能讓觀眾爆笑的哏，要我和你搭檔也可以啦。」
「——原來是這樣，我懂了！」
湊千紗興奮地歡呼，一副我們肯定會組成搭檔的樣子。
「謝謝你，織田同學！太好了！我好開心！」
我是不想在她開心的時候潑冷水，但還是應該提醒她一下。
「……先說清楚，我不會那麽簡單答應你。就像我昨天說的，普通的漫才幾乎可以肯定會冷場。」
「啊哈哈，你在說什麽啊？才不會那樣！他們絕對會爆笑的-」
「……你有根據？」
「因為是我和織田同學搭檔啊！」
湊千紗的臉上綻開笑容，對我豎起拇指。
……算了，這種樂觀精神很值得效法。
「還有，我想你也知道，這件事在文化祭前一定要保密。」
「嗯，瞭解。」
「也不準在教室跟我講話哦？」
「嗬嗬，我知道啦。你真愛操心～」
我再三叮囑後，湊千紗咯咯地笑了起來。
………你真的瞭解嗎？我有種強烈的不安，不過也隻能相信她了。
「那再正式說一次，請多多指教。」
湊千紗向我點了點頭。
……感覺有點難為情。我背過臉，隻回了一句：「……請多指教。」
我自己也覺得這種態度有點冷淡，可是湊千紗看起來非常高興。
「啊，對了。」她在胸前合起雙手，笑容滿麵地說：
「以後我就叫你『慶人』吧。」
「——咦？為什麽？」
她突然直接叫我名字，讓我心裏猛地跳了一下。
「叫織田同學感覺太見外了嘛。」
「是、是嗎？」
「對啊，所以慶人也叫我千紗就好了。」
「…………」
不，那太強人所難。已經不是害不害羞的問題了：
「重要的是，湊同學。文化祭什麽時候開始？」我露骨地岔開話題。
「就說不是湊同學，叫我千紗。」湊千紗不高興地盯著我看。
「……哎，先不說這個。告訴我文化祭什麽時候開始。」
「……十一月的第四個星期六。一般學生都知道文化祭的日期吧？」
「我、我隻是確認一下。你想嘛，畢竟我之前都沒什麽興趣。」
我把目光從一臉不滿的湊千紗身上轉開，敷衍地低語。
「嗯——也就是說，還有大概三個禮拜……」
這段期間有點微妙。要準備肯定能爆笑的哏，還要排練，感覺時間有點短；但想到這段時間要和湊千紗一起度過，感覺又有點長。
唉，至少還看得見終點……
於是，在那之後——
我們花了約兩個小時左右討論劇本內容，同時卻也不斷偏離正題。結果，沒有決定好任何具體事項，互相交換了電話號碼和信箱後，這天就這麽結束了。
順帶一提，老板幫我續杯了四次。每次在咖啡喝完以後——不然就是喝完以前，老板就會說「不用客氣」，然後幫我倒新的咖啡。雖說是老板主動提出要請客，但還是有點不好意思。
湊千紗則是喊著：「為什麽隻請他！？你偏心！」要求也要來一杯免費的特調咖啡。沒發現其實自己才是最受到偏愛的那個。
聽她這麽抗議，老板嗤笑說：
「等你付過一次錢再說。」
「唔……！」
……盡管如此，最後還是算她免費就是了。我猜，就算湊千紗想付錢，老板也不會收吧。真正帥氣的男人不會拿溫柔來炫耀，也可以說他就是個傲嬌。
等我們從店裏出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全暗了。時序已近深秋，稍稍感覺到一絲涼意。
湊千紗深深吸了口夜晚的空氣。
「今天聊了很多，好開心啊。」她露出了比星空還要燦爛的笑容。
而我則假裝沒有聽到的樣子。
……這麽明顯的事情，不用說出來吧。
和我所想的一樣，不，和湊千紗聊搞笑的話題比預期來得開心。
我仰望星空，心想——
我能夠不喜歡上她嗎？
……應該不太可能。
感覺星星特別明亮，原來今晚是新月。
望著虛無縹緲的夜空，我的信心強烈動搖了。
那件事發生在剛進入梅雨季節後，某個罕見的晴天。
那天，子葉高中一年一班的教室比平時還要更加吵鬧。
原因出在班上那些手握霸權的現充。他們所有人的社團活動或打工奇跡似地都湊在這一天
休假，所以從早上開始，他們就大聲聊著放學後要去哪裏玩的話題。
……為什麽無關的人必須聽你們這些家夥的行程啊？
我——織田慶人趴在桌上，在心裏暗自咒罵。昨天晚上看深夜節目看到很晚，我有點睡眠不足，打算一直睡到班導過來。
可是，那些現充連片刻安寧也不肯施舍給我。他們的情緒在這時激動到最高點，爆出一陣大笑聲。我有點煩躁地抬起頭，然後不經意地將視線轉向其中一個女生。
她有一頭烏黑亮麗的長發，肌膚有如剛落下的雪一般白皙，還有一雙澄澈的大眼，身材苗條纖細。
若是以『清純』和『可愛』為關鍵字搜尋圖片，她一定會出現在最前麵的搜尋結果裏麵。
是一個貨真價實的美少女。
——湊千紗。
「湊同學！聽到這個應該笑得更開心一點啊！」
一個像是把輕薄這個詞擬人化的棕發男，用讓人火大的語調說道。
如果是我，肯定會無視他，但湊千紗隻是苦笑了一下，回應說：
「……對不起，我不太懂笑點在哪裏。」
哈，真敢說。其他人也許會接受這樣的說法，但我可不信。
「是說，湊同學你要不要也一起去？難得的機會，偶爾大家一起去玩吧。」
「別勉強她，笨蛋。千紗跟你不一樣，有很多事要忙。」
「對啊，笨蛋。別得意忘形了。」
棕發男還想接著說下去，結果被辣妹係的女生和高個子的男生罵了。
「喂，幹嘛開口閉口就叫我笨蛋?」
「什麽？」「啊？」
「……呃，沒有…………抱歉，湊同學。」
被兩人怒目而視的棕發男，乖乖表現出反省的樣子。
「沒關係，我才要說對不起。」
湊千紗歉疚地搖了搖手。
看到這一幕後，我也不覺得意外。湊千紗拒絕別人一起去玩的邀請，那種場麵我已經見慣了。她有個比跟朋友一起去玩更重要的興趣。
那就是做點心。
啊？美少女的興趣是做點心？也太會裝了吧！又不是偶像的簡曆！……我在第一次聽說的時候雖然這麽想，不過人家好像是認真的。
畢竟她每天放學後都很熱衷於做點心，每個禮拜也會帶著自己親手做的點心分給班上同學，並且聽同學們的感想。周末還在西點店打工——
——呃，慘了！我連忙移開視線。
是因為我一直在觀察湊千紗嗎？我們的眼神有一瞬間對上了。
短短一瞬間的對視就造成非常大的破壞力，害我的體溫和心跳速度不受控製地上升。我馬上啟動心中的灑水器。那家夥個性不好、個性不好、個性不好……像這樣在心中不停複誦，迅速撲滅危險的火種。普通男生在這時早就在胸口燃起名為戀愛的火苗，搞得全身燒傷了吧。
……，美少女性惡論。這套係統真的很優秀。
坦白講，這隻是『吃不到葡萄，就說葡萄酸』的心理而已，但實際上多虧有這套係統，我那纖細敏感的心靈才沒有受傷。唯一的失算是它帶來的副作用，讓我在班上變得孤零零的。其他男生拜倒在湊千紗魅力之下的情況比預期來得嚴重，導致連關於湊千紗的閑聊都想避開的我，徹底被排除在班級之外……
可是，我並不後悔。
從小我就習慣一個人獨處。這樣比勉強融入群體中要好多了。
——比起做凡人，不如當個怪人。
——看到美少女，就要把她當成騙子。
這兩條是我的座右銘。今後我也不打算改變原則。
*
課桌抽屜裏多了一張粉紅色的信紙。
在朝會結束以後，第一節課開始前，我注意到這張信紙。
當我要拿出課本的時候，它連帶一起掉到膝蓋上。
當然，我一開始懷疑是有人惡作劇。犯人是誰？我假裝若無其事地看了看四周。
會幹這種無聊事的絕對是現充，不過……
那群人看起來完全沒在注意我這裏，還在聊著剛才的話題，熱烈討論出去玩的事情……他們應該是清白的。比起這種一點好處都沒有的惡作劇，卡拉ok賓果遊戲大會還更有趣。應該沒有無聊到來耍我這種人。
話是這麽說，但也沒有其他可疑人物了。資訊實在是太少了，沒辦法鎖定犯人。這樣一來，不看一下信紙裏寫什麽的話，大概不會有進展吧。
我也考慮過當作沒看到，然後直接丟掉，但還是做不到。
搞不好，雖然不太可能，但也有可能是情書……
午休時間，我把信紙悄悄放進口袋。為了找個沒人的地方，朝著特別教室所在的西棟大樓走去。爬到四樓以後，走進男廁的隔間。這裏是我們學校最邊緣的一個角落。安靜得彷佛這個世界上的人全都消失了一般。我坐在馬桶蓋上，深深吐出一口氣，然後下定決心，打開信紙。
「——啥？」
太過出乎意料的內容讓我不禁驚叫出聲。寫在信紙上的當然不是什麽愛的告白，居然是x漫才的劇本，並且附上希望我對劇本提出意見的要求。（編注：日本的一種喜劇表演形式。大多由雙人搭檔演出。由一人擔任要笨的裝傻角色，另一人則擔任負責吐槽的找碴角色。）
這什麽啊……我一下子呆住了，可是轉念一想，這比情書還更來得有可能。因為我還滿喜歡搞笑。盡管不是愛的告白令人遺憾至極，但是……嗯，也可以接受。不得不接受……
順帶一提，關於劇本最重要的笑點部分，老實說有點微妙。
從設定來看就有點牽強了。畢竟是『如果女高中生之間興起一股喜歡猩猩的熱潮？』這未免太異想天開了，有一半以上裝傻的哏讓人看得莫名其妙。
……但是，也不能說完全沒有品味。
例如『春天猩猩的新作超可愛的！』
還有『還是x猩猩君冰棒最好吃！』（譯注：取日本一種蘇打口味的冰棒ガリガリ君的諧音。）
『咦？手機方案不是x吃到飽嗎？』（編注：吃到飽在日文中寫成「ゴリ放題」，與猩猩「ゴリラ」前兩個音節一樣。）
也有些點子讓人眼前一亮。
所以，最大的問題還是吐槽部分吧。台詞太長，沒有節奏感；用詞過於生硬，沒辦法發揮吐槽的效果。到頭來乾脆放棄吐槽，自己也開始裝傻了。對方自己可能寫得興致勃勃，但是這樣沒考慮到觀眾。
……不過，如果把這個當成原案，再好好修改一下的話，或許會變成還不錯的搶分題材？
刪掉太過突發奇想的裝傻，再加入一些犀利吐槽的話……
我不由得考慮起怎樣修改才能讓這劇本更加有趣。
等我回過神來，已經過了十分鍾。
——呃，不對不對，現在有比笑點更應該優先考慮的事情才對。
比如說，我從不與人來往，這家夥怎麽知道我的興趣是什麽？
但是，這個疑問的答案也隻是因為笑點帶來的衝擊而被我漏看了。仔細一瞧，信上已經寫得很清楚。好像是從曆史小考得知的。對方問過班導淺野老師「是誰在機智問答題獲得最多分數」，而老師回答了我的名字。
……原來是這樣。我有點驚訝，原來
最高分是我。不過知道對方的消息來源，也讓人鬆了一口氣。幸好不是我無意間自言自語說漏嘴的……
說到淺野老師，她是個年紀介於二十五到三十歲的美女。有自己一套獨特的教學風格。其中最特別的，就是每次舉行的小考了。考試內容很普通，卻有條很離譜的規則。
「不會寫的話，可以回答一個爆笑的答案。有趣的話會加分哦。」
一般一定會想『這是什麽計分方式啊？』，但令人意外的是，這種作法也有道理。因為不管有沒有靠搞笑得分，學生都會想要知道正確的答案了。多虧如此，對答案也變得有趣起來，也更容易留下印象，因此提升學習效果。
……雖說是機智問答的排名，姑且算是考試結果吧。沒有得到本人同意，老師怎麽能泄漏成績……算了。反正我挺喜歡那個老師的。
不管怎樣，惡作劇的可能性少了很多。隻不過沒有署名，還是不容易判斷。
幾經煩惱後，我還是決定暫時不回覆。
第二天，當我懷著不安的心情到了學校後，發現課桌裏又出現一封新的信。上麵洋洋灑灑寫了一大篇，簡單來說就是這一句：
『還沒回信？我很期待的，快點給我答案！』
……才過了一天就催我啊。而且為什麽是以我會回覆為前提？
厚臉皮到這個程度，讓人想生氣也氣不起來。老實說，我意外地不會覺得不愉快。
可是，就這樣乖乖照做，也讓我有點不甘心，於是決定繼續觀望。
結果到了隔天，又出現一封催促我的信。我還是當成沒看見，然後再到隔天……
這樣的情況持續了一個禮拜。害我都開始產生罪惡感了。
我終於投降，老實寫了回信。
目前還不能斷定這不是惡作劇。不過，對方好歹在我這種人身上花了這麽大功夫。害我忍不住想，就算是被這家夥耍了也沒關係。
我隨便找了一張普通活頁紙，先寫下『如果是惡作劇的話，馬上罷手吧』的警告後，又接著寫下『吐槽很爛，不過品味還不錯，要更注意整體』這樣的評價，然後把信放到講桌裏。依照信上的指示這麽回覆。
我在第二天早上收到對方的回覆。她很高興。盡管還是不清楚她的真麵目，卻可以從字裏行間感覺到她的笑意。好久沒有做什麽事讓別人這麽開心了，我也不由得激動起來。很快寫了下一封回信。
——於是，這就成了我們在校內信件來往的契機。
我們之間的話題也不再局限於搞笑方麵，有時也聊些關於書或電影、念書考試的話題，不然就是日常瑣事。可以聊的事情愈來愈多。
在這個連小學生都會用sns(社群網路服務)的時代，這樣的交流方式實在很拐彎抹角。
保守一點的說，這真的很有意思。我還是第一次碰到這麽合得來的人。不曉得對方是誰也挺刺激的。從內容大概可以判斷對方是我們班的女生。如果真有那個意思，也能查出來是誰，但我還是沒打算這樣做。
『隻有我知道你是誰不公平，我也告訴你我的名字吧？』
她主動提出這件事時，我以『知道以後很可能會覺得無趣，不用在意』為理由拒絕了。
不同於平常的交流，日常中的非日常。這種情況讓我有點心癢期待。
……話是這麽說，信件來往了這麽久之後，我的想法也多少有些改變。
我想當麵和她聊天。
光是寫信就這麽開心了，在現實中麵對麵聊天一定更開心……
我拚命壓抑這種日益強烈的心情。畢竟，信中的我和現實中的我形象不同。信中的我自稱想成為一個高傲的創作者。
將來的夢想是成為電視劇的編劇作家、漫畫的原作者，不然就是小說家或遊戲設計師。
平時比較冷漠，是因為現階段想以更寬廣的視野去思考的緣故。
不交朋友是為了能夠更加專注於吸收新知。
就算做不到大家都能做到的事情，也有些事情是隻有我才能做到的。
我想成為這種特別的存在……大概就是扯了這些有的沒的。
……太渣了，好想死。雖然不完全是假話，但也太虛浮了。
之所以向往成為特別的人，隻是因為不甘於平庸。不管說得再怎麽頭頭是道，在還沒發表什麽大作的現階段，我也隻是個普通消費者而已。
連自稱想成為創作者這件事都顯得自不量力，我在班上就是這麽一個不起眼的獨行俠。
這就是我織田慶人的真麵目。反差萌是隻屬於俊男美女的特權。要是實際碰麵交談，我肯定會讓她失望。
所以，我不會和她見麵。
如果要見麵的話，選在畢業典禮就好。若信件來往能夠持續到那個時候，我們會——我原本還抱著這樣浪漫的幻想……
自從我們成為筆友之後，算上暑假已經過了大約四個月。
十月下旬。在這個樹葉漸漸染紅的季節，情況突然有了變化。
『有件事情務必想拜托織田同學，能見個麵嗎？』
在前天收到的信上，她用一如以往的漂亮字體這麽寫著。
感覺她並不是隨便說說的。
所以，我也必須以誠懇的態度回應她。
我乾脆挑明了害怕她會幻滅這個真正的理由，鄭重地拒絕。
……可是，她還是不肯放棄。現在想想，一開始就是這樣。
這個強硬的女生一旦決定要做，就一定會付諸實行。
反觀我，卻是那種決定了又很容易反悔的軟弱男生。
『才不會幻滅呢！如果要幻滅的話，早就幻滅了！因為我很清楚織田同學在信裏很愛要帥（笑）嘛！以為這四個月通信都是白寫的嗎！別小看我！所以和我見麵！你這個膽小孤單菌！』
被無意義的雙關語駁斥的我，結果還是被說服了。
然而，我不得不為了我的名譽補充一句，我會同意和她見麵，最大的理由當然是顧及到我們之間的情麵。說得誇張一點，她算是我的恩人。
隻有在寫信給她，還有看她的回信的時候，我的心才會輕鬆下來，忘掉所有不開心的事。
在我枯燥乏味的高中生活裏，和她通信可說是唯一的滋潤了。
而她強烈要求和我見麵。
就算老是躲在班級邊緣這個屈辱的位置，我好歹也是男人。
該行動的時候就要行動。
我拿起最粗的一支筆，在信裏大大地這麽寫著：
『既然你都這樣說了，我就豁出去跟你見麵！……明天放學後我會留在教室，等所有人都走了以後你再過來。』
*
——然而……
我現在對這個決定非常非常後悔。
「……嘿嘿，這樣麵對麵讓人有點害羞呢。」
搞不好我豁出去的不隻是勇氣，連整條命都豁出去了……
柔和的夕陽透窗而入，像聚光燈一樣照亮了她。
放學後的教室這個場景本來就很有氣氛，再加上這種效果就更過分了。
在夕陽的光輝中，麵帶微笑的她擁有一種美麗不足以形容的神秘感。
沒錯。最糟糕的是，我盼來的人竟然是學校第一美少女——湊千紗。
「…………欸……等一下……」
我茫然地張著嘴巴，然後咽了口口水，戰戰兢兢地問：
「該不會……我是覺得不可能啦…………和我通信的是湊同學？」
「對啊。嚇到了？」
湊千紗吐了吐紅色的舌頭，露出狡黠的微笑。
那樣的笑容也可愛
到不行，讓我一時間不禁看得入迷，差點忘了呼吸。
全身像被火燒一樣熱，心髒也快要破裂了。
我可不是嚇到了而已。也就是說，我一直在通信的對象是我發誓在班上絕對不扯上關係的人？真的假的……
「留在教室不太合適。附近有一間我常去的咖啡店，要不要去那裏？我會請你喝最棒的咖啡。」
湊千紗露出彷佛能溶化南極冰山的笑容。
換作是平時的我，肯定會冷淡地拒絕這個提議。就算是親愛的書信之君，但她可是我的天敵湊千紗。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和美少女扯上關係絕對沒好事。
不過，那時候的我太混亂了。
因此不小心接受了她的邀請。
從學校後門出去後，走了幾分鍾，那家咖啡店出現在幽靜的住宅區一隅。
不對，是說——
「……這裏真的是咖啡店？」
我站在店門口忍不住問道。會這樣問，也是因為從外觀來看，這裏隻是一幢普通的民宅。
這是什麽？寫著『佐藤』的門牌還比『吃茶310』的招牌更大一些……
該不會是為了騙我而設下的陷阱吧？
「嗬嗬，這裏是內行人才知道的名店喔。」
湊千紗無視煩惱的我，真的走到店裏去了。
猶豫片刻後，我也隻好跟了進去。哇，門口就是普通的玄關……
「啊，鞋子穿著就好。」
湊千紗對下意識要脫鞋的我說。
「……可、可以嗎？」
「因為這裏是咖啡店嘛。」
話是這麽說，就是因為看不出來哪裏像咖啡店，我才想脫鞋的。
哎，既然這樣，就穿著鞋子進去吧。感覺有一點罪惡感……
「嗬嗬，你會被嚇到哦。」
湊千紗先做出預告，然後打開玄關左手邊的門。
——噢噢！真的很驚人。
如果是一般的獨棟建築，這個空間應該是客廳和廚房才對。
這裏則徹底改裝成咖啡店。
色調穩重溫潤的桌椅，有如藝術品般的間接照明，書架上整齊擺放著外文書籍。店裏小聲播放著爵士樂，再搭配上咖啡豆的濃鬱香氣。構成這個空間的一切讓人無法簡單用「很潮」兩個字來形容。已經超過那種水準了。必須極為講究，才能創造出這樣的空間。
太強了。居然有這種店存在於這種地方。
不過，除了我們之外，店裏好像沒有其他客人……
「怎樣？很厲害吧。」
湊千紗得意地挺起胸，對佩服不已的我說。
這時，一個低沉又好聽的聲音吐槽說：
「為什麽是你在炫耀啊？」
一個穿著圍裙的男人站在吧台後，他散發出拿過奧斯卡最佳男配角獎的氣場。盡管可能已年過花甲，卻一點都不顯衰老。那位時髦的紳士看起來年輕又有威嚴，很適合這家店的形象。
「那不是對待客人的態度吧？」
湊千紗有點不高興地反駁。老板眨了眨眼，然後說：
「什麽？原來你這家夥是客人？」
「不要用這家夥叫我啦。」
「客人是指那種能幫店裏賺錢的人啊。」
「所以我來幫你賺錢啦。兩杯特調咖啡。」
「特調咖啡算的是時價。」
「今天多少錢？」
「一杯一千圓。」
「唔……」湊千紗一下子說不出話來。
我也有點被嚇到。這個價格對高中生的錢包太傷了。就算湊千紗說要請客，我也不好意思就這樣接受。
「嗚嗚，那學生有打折嗎？」
「這裏又不是電影院。」
見湊千紗開始亂討價還價，老板歎了口氣。
「有什麽關係。就當是讓年輕人體會咖啡的美味嘛。」
「……那就五百圓吧。」
多虧老板高抬貴手，一下子幫我們打了五折。盡管還是不算便宜，但他大概是用了很好的咖啡豆吧。再加上這個空間的氛圍，這個價錢可以說相當合理。
盡管如此，湊千紗微微一笑，還是繼續殺價。
「算一百圓吧。」
……厚臉皮也要有個限度。一百圓連罐裝咖啡都買不到欺。
我在一旁聽著，擔心老板會不會因此發火。
「……你果然不是客人。」
幸好老板隻是有點受不了她，並沒生氣。
「好、好啦！我妥協。就五百圓成交！」
湊千紗不滿地說，心不甘情不願地找了張桌子坐下。
老板幫你打折還說是妥協，也太跩了吧…，
這真的是那個湊千紗？反差太大，讓我都開始懷疑起現實了。在教室裏從來沒看過她那麽大聲說話。到底有多會裝乖乖牌啊。
……美少女果然不好惹。我再次體認到這一點。
但不可否認的是，她高傲的態度也多少讓我感到鬆了口氣.
她的態度強硬歸強硬，卻意外地不會讓對方感到不愉快。總算可以確定了，湊千紗就是書信之君沒錯……這麽想稍微緩和了我的緊張。
老板默默地進行作業，好像真的要幫我們泡兩杯特調咖啡。
「織田同學也坐吧。」
「啊，嗯。」
我依湊千紗說的坐在她對麵的位置上。當然，這樣就變成和她相對而坐了。我嚇了一跳，馬上把視線移開……可惡，真的亂可愛一把的。
我再次繃緊差點鬆懈下來的神經。不要搞錯了，要有自知之明。我的確跟這家夥連續通了四個月的信。也知道我們很合得來，但這是兩碼子事。湊千紗是高嶺之花的事實依然沒變。像我這樣的小角色接近她，也隻落得被當成養分吸收掉的下場。隻是奉獻出金錢、時間和勞力，讓這花朵開得更美而已……
我的視線轉移到店裏的裝潢上，問她：
「真虧你知道這樣的店啊。」
我試著在進入正題前先聊些無關緊要的話題，讓自己更從容一點。
「那個態度很跩，有點帥氣的老板原本是西點師，是我媽媽的師父。」
湊千紗的回答混著批評與誇獎。
「……西點師，是專門做點心的西點師？」
老板那種硬派氣場和點心蛋糕感覺不太合，我忍不住又問了一次。湊千紗眨了眨眼。
「除了做點心外還有其他西點師嗎？」
「……沒有吧。」
我自己也覺得這問題很蠢。不能以貌取人。
不過，美少女是壞人。這是絕對的。
「聽說老板引退之前，還有很多一流飯店搶著邀他去工作喔。」
「哇。」
「現在隻是個咖啡笨蛋而已。」
……喂，美少女，注意一下說話的語氣啊。老板正狠狠瞪著這裏欸。那種跟黑幫老大一樣的魄力超可怕……
「為什麽裏麵裝修得這麽棒，外麵看起來卻是普通的民宅？」
在湊千紗說出更失禮的話之前，我連忙轉移話題。
「好像是因為不想引人注目。」
……不對吧，做生意的怎麽可以這樣？雖然電視節目常常介紹不為人知的好餐廳——上了電視以後也不算不為人知了——但老板的做法還是挺特別的。
「而且這裏也的確是民宅。老板住在二樓呢。」
「……這樣絕對會虧本吧？」我悄聲地說。
「對啊。不過老板也是為了興趣開的，他說沒關係。」
還真是豪爽的興趣呢。這就是所謂的不務正業嗎？
「所以他也會挑客人喔。老板看不上眼的客人是進不來的。」
……照這個標準來說，為什麽這家夥沒有被趕出去？果然因為是徒弟的女兒嗎？這麽一想，老板雖然看起來恐怖，說不定其實很溫柔。
「謝謝你。」
在對話中斷的空檔，湊千紗向我點了點頭道謝。一頭秀發輕柔搖曳著。
「謝、謝什麽……？」
我的心裏更為動搖，完全不知道她為什麽向我道謝。
「嗯，很多事？」
湊千紗噗哧一笑，用過暑假的小學生那般天真的語氣說：
「首先，要謝謝你和我通信到現在，謝謝你每次都認真回覆我。一開始呢，我隻是想滿足『機智問答的分數比我高，這個叫織田慶人的到底是何方神聖？』這樣的好奇心，但是很快就為此著迷了。哎呀——跟你通信真的很有趣呢。」
說到這裏，湊千紗停了一下，挺直了背脊。
「當然，還要謝謝你今天願意和我見麵，願意配合我任性的要求……我真的非常開心。」
「——！」
她純真的笑容讓我心裏的防線產生一道巨大的裂痕。
——形象和平時差太多了吧！？
明明在教室裏那麽端莊文靜，像大人一樣成熟，現在卻給人一種孩子氣的感覺。問題在於這時候的態度比較自然，容易親近，讓她顯得更加可愛。饒了我吧。喜歡搞笑的清純派美少女，根本就是我的夢中情人……
不對，不要被騙了。這家夥不可能是我的夢中情人。所有的美少女個性都很惡劣。心動了的話，肯定會像破抹布一樣被用過就丟……
「……你是不是後悔跟我見麵了？」
看我沉默下來，湊千紗有點不安地問。
嗯，超後悔的，但我也沒蠢到在這時候說出真心話。
「……為什麽這樣問？」
這是岔開話題的慣用說法，用問題回答問題。
「因為你看起來不是很高興的樣子……你可以像寫信的時候那樣，想說什麽就說喔？」
「那隻是……在信裏的形象啊。」
「我知道。我還是希望你可以放輕鬆一點。不要那麽警戒我，讓我們x愉快地聊天吧。」（譯注：警戒和愉快的原文諧音。）
「…………」
「喂，不要露出那麽厭惡的表情！難得我用了這麽漂亮的雙關語，你應該狠狠吐槽我啊！」
「……對不起，我太困惑了。反應不過來。」
「困惑？為什麽？」
「……湊同學的形象和平常差太多。」
「咦，會嗎？」
「怎麽看都是吧。」
「咦～是嗎～？比如說哪裏不一樣？」
「……先說你的情緒。在教室裏你不會那麽激動。」
「啊，這樣說也對。因為我會慎重一點。」
……慎重啊。說起來是很好聽，但我隻覺得是為了欺騙純情男生而隱藏本性。就針對這一點來問吧。
「為什麽要慎重？」
「嗬嗬，你猜？」
「從男生那裏騙錢用。」
「啊哈哈！織田同學不愧是搞笑問答的高手，馬上這麽回答。」
……不，我沒有在跟你搞笑，也不是什麽高手。隻是比別人更熟悉搞笑模式而已。如果隻論品味，大概是湊千紗比較厲害。
不過，把這種事告訴她也讓我心裏不是滋味，於是我說：
「那正確答案是什麽？」
我單刀直入地問了。湊千紗也乾脆回答：
「因為表現出自己喜歡搞笑的話，就會有那種男生靠過來的關係吧。」
「那種？」
「講幾句話馬上就說：『吃螺絲了』、『笑點呢？』，不然就是『冷場了』還有『就想到～？』之類的，那種誤解搞笑的人。」
「…………啊。」
嗯，我非常能理解。那些人八成是想引起湊千紗的注意才拚命耍寶的吧。那種自稱喜歡搞笑的半吊子最讓人厭煩了。
「國中的時候我學到教訓。所以，高中就覺得最好還是低調一點。」
「嗯。」
原來是這樣。不過剛才的湊千紗也和耍那一套的人極為相似。我心裏這麽想，姑且還是接受了。
「特調咖啡好了。」
老板的聲音在此時傳了過來。
兩個看上去很高級的咖啡杯放在吧台上。
「喂，端過來啊。」
「五百圓不包含服務費。」
老板隨口敷衍湊千紗的抗議，接著看向我，或者應該說是瞪著我。
「小子，過來拿。」
「咦？啊，是。」
誰敢說不要啊。我連忙起身走到吧台前，拿起兩杯咖啡，這時候，老板小聲問我：
「你和千紗是什麽關係？」
「……我、我們是同班同學。」
我顫抖著回答老板突如其來的提問。
「是嗎？哎，無所謂……」
老板的男中音裏挾帶著再真實不過的殺氣。
「敢弄哭她就殺了你。」
「絕、絕對不會。」我拚命用力搖頭。
「還有，敢告訴她這段對話，我也會殺了你。」
「我、我知道了。」我拚命用力點頭。
老板大概是滿意了，把臉轉向一邊。大概是我可以走了的意思。
——太、太傲嬌了。
原本猜他說不定其實是個好人，沒想到還不隻這種程度……不光是因為湊千紗是徒弟的女兒，她對老板來說似乎也是很重要的人。
我深深呼出一口氣，然後回到湊千紗坐著的桌子旁邊。
「謝謝。老板和你說了什麽？」
湊千紗接過杯子，好奇地問。
「……沒什麽大不了的。」
我當然不可能實話實說，所以輕輕帶過。
「啊，被捉弄了嗎？」
「沒有啦。不是那樣。」
「那就好，那個大叔嘴巴很壞的。對我講話也很不客氣。」
「…………」
可是他很疼你喔。我很想這麽告訴她，不過生命可貴，還是閉嘴吧。
「但是你不要誤會他。他看起來很凶，其實人很好的。」
湊千紗微微露出苦笑，這麽說——什麽嘛，原來你知道啊。
也對。從交談的氣氛來看，他們的交情應該很久了。雙方雖然在口頭上互不相讓，心裏還是能互相理解的吧。
「我也這麽想。」我坦率地表示同意。
「那我們就來享用老板精心衝泡的作品吧。」
湊千紗微微一笑，喝了一口咖啡。
「好苦……老板，給我牛奶和砂糖。」
「開什麽玩笑！那一開始點可可不就好了！」
「你什麽態度啊？不要挑客人的毛病！」
「不能喝黑咖啡的才不是客人！」
「啊！？」
……也許兩人心裏並沒有互相理解。我歎了口氣，喝了一口自己的咖啡。
——哇，超好喝的！
明明比以前喝過的咖啡更苦，卻有種比喝過的任何一杯咖啡都來得更香醇的餘味。這是什麽？我以前喝的又算什麽啊？
湊千紗，這樣的咖啡確實不應該加牛奶和砂糖。
……哎，雖說我還是保持沉默啦。不管幫哪邊說話，感覺吃虧的都是我。
幾分鍾後，認輸的老板把砂糖和牛奶拿給湊千紗，兩個人的爭執因此結束。
「嗯——那我們回到正題。」
把極品黑咖啡變成甜甜的咖啡歐蕾以後，湊千紗開口：
「我來做裝傻的角色，你來吐槽好嗎？」
「……你在說什麽？」
「關於我和你組成搭檔的事啊。」
「呃，我們剛才不是在講這種事吧？」
「咦？我沒說過嗎？」
……最好你說過。
我瞪了她一眼後，湊千紗才苦笑著說：「抱歉抱歉，開玩笑的。」
「那麽，現在開始說這件事吧。應該說這才是我的正題。」
湊千紗用認真的語氣說道。
「其實我打算在p1表演漫才。」
「p 1 ？」
「是我們學校的文化祭每年都會辦的表演大會。」
湊千紗解釋給我聽。大致可以總結如下：
文化祭的主要活動。通稱pl。
在體育館的舞台上，在時間限製內(5分鍾)表演才藝。
原則上表演什麽都可以。隻要是子葉高中的學生，不管多少人組成搭檔都可以參加.
禁止會弄髒體育館、會造成危險，或者違反公共秩序善良風俗的表演。
最能夠炒熱場內氣氛的組別就是冠軍。
不知道為什麽，冠軍獎品是米券。
「順帶一提，去年的冠軍是吹奏樂社。」湊千紗補充道。
音樂係表演不論男女老少都能理解，所以每年的排名都在上段班在。
「為什麽你連去年的事都知道？」
「我還是考生的時候來參觀過。我當時就想，如果進了子葉，也要出場表演。」
原來是這樣，所以才會那麽熟悉啊。
「所以，織田同學。」
湊千紗目不轉睛地盯著我……慘了，隻有不好的預感。
「請你做我的搭檔！」
湊千紗像某個相親綜藝節目那樣朝我伸出右手。她的手纖細嬌小而美麗。我硬是壓下忍不住想要握住那隻手的衝動，斷然說道：
「對不起。」
「…………？」
湊千紗像第一次被戴上項圈的小狗一樣愣住了。
「——咦咦咦咦咦！？」
她發出了驚叫聲。似乎完全沒想過會被拒絕。
「為、為何！？」
「呃，也沒什麽原因……就是不願意而已。」
「欸，騙人的吧？信裏你都那麽親切地給我建議了！」
「……因為我不知道對方是你啊。」
「這算什麽，太過分了！」
湊千紗的眼裏浮現淚水。
「織田同學，你討厭我嗎……？」
「……！？」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慘了慘了慘了啦！
我在心裏大聲尖叫。讓她哭就慘了，太犯規了啊。會讓我想要無條件地為她做任何事情啊。是說假如她真的哭出來，我會先被老板宰掉！
「怎，怎麽可能會島厭你啊！」
我慌忙想彌補，結果自己咬到舌頭，但我沒管這些，接著說：
「不可能有人會討厭你啦！所以拜托你，千萬不要哭！」
「——我、我才沒哭！」
湊千紗的臉上一下子泛起紅暈。她兩手擦著眼角，一看就知道是在逞強。
「怎麽看都是淚眼汪汪的啊。」
我也可以當成沒看到，但是喜歡搞笑的本性讓我還是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這、這隻是演技！是博取你的同情的作戰！」
「……這樣啊。那你就算失敗囉。」
我鬆了口氣。萬一她真的用淚水攻勢逼我，也隻能投降了。
「到底為什麽不行？」
也許是想掩飾自己的害羞，湊千紗用帶刺的語氣質問。
「我是不會強迫你，但我也是很認真的哦？如果你的理由不能說服我，我絕對不會放棄。」
……哎，也對。所以才會像這樣當麵拜托我。隻說我不想，大概沒辦法讓她死心……那就隻有老實說出最大的理由了。
「信上告訴過你好幾次了吧？我不想和美少女扯上關係啦。」
「咦？那個不是哏嗎？」
「不是啦！」
……果然誤會了啊。
「…………呃，對不起。」
湊千紗一副無法理解的樣子，把手按在太陽穴上。
「是真的？」 「真的。」
為了表現認真的程度，我搶著答道。
「唉——竟然真的有討厭美少女的男生——」
……那是什麽看到珍奇異獸一樣的眼神？算了，能讓她相信就好。
「可是，織田同學，你不覺得那不夠成為拒絕我的理由嗎？」
湊千紗疑惑地蹙眉。
「怎麽說？」
這個理由還不夠充分的話，對貓過敏的人也可以養貓了。
不過，湊千紗好像不是為了說服我而找藉口，而是真的這麽想。
這個女人偏偏說出這種話：
「因為我又不是美少女。」
「——啊啊！？」
這也太誇張了吧？開什麽玩笑，這時候不需要這種裝傻橋段。
「你在說什麽？」
「怎麽了？」
「呃，湊同學你沒照過鏡子嗎？」
「真沒禮貌。我每天都有照。」
「那是你的視力不好囉？還是審美觀停留在平安時代？」
「視力兩眼都在1·0以上，審美觀大概也是現代的。」
「那為什麽會說自己不是美少女啊？」
看到我毫不掩飾焦躁地說，湊千紗瞪大眼睛，指著自己。
「咦？我是美少女嗎？」
——真的假的。這家夥……竟然不是在裝傻……
「對啦！怎麽看都是美少女吧！」
我不禁將上半身往前傾，用力吐槽。
「……謝、謝謝。」
湊千紗紅著臉，忸忸怩怩地低下頭。
——她的動作怎麽可以可愛到那麽凶暴的程度……？
快停止。不要在這時候害羞。我那樣說又不是為了稱讚你。
「嗯，這樣啊——我是美少女啊……」
湊千紗盤起雙臂，苦惱地思索著。連那動作都美得像幅畫一樣。真想介紹給世界上所有的藝術家，告訴他們這裏有個最棒的主題。
「——好，不然這樣吧。」
不曉得她想到了什麽。湊千紗鬆開雙手，朝吧台走去。
「老板，剪刀能借一下嗎？」
「……要剪刀幹嘛？」
正在擦杯子的老板抬起頭，詫異地問：
「剪頭發。」
湊千紗若無其事地接著說：
「把發型剪壞就不是美少女了。」
「——喂！？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
這已經不是緊張能形容的了。我還以為心髒會從嘴裏跳出來。
「嗯？」
「嗯個頭啊！你在想什麽！頭發是女人的生命吧！」
我有生以來第一次認真起來對女生發火。
湊千紗也板著臉，用反抗的眼神看著我。
「……因為我想跟織田同學你一起表演漫才，沒辦法啊。」
「你是有多想表演漫才！？」
簡直令人難以置信！太沉重了！這跟是不是美少女沒關係，我才不想和這種人搭檔！
「……別說傻話了。」
老板也用一句話拒絕她的要求，繼續擦他的杯子。我鬆了口氣，用對不愛惜玩具的小孩子說話的語氣
勸說：
「你頭發那麽漂亮，要好好珍惜啊……」
「欸……啊，那個……謝謝。」
湊千紗紅著臉，忸忸怩怩地低下頭。（隔了兩分鍾又來第二次。）
……就說不是在稱讚你。不要每句話都害羞啊。
笑容、哭泣的臉、害羞的臉。這是女生的三大武器。我們現在是在商量事情。希望你能在這樣和平的場合卸下武裝。
而且不管換成什麽發型，湊千紗是美少女的事實都不會改變。她是真正的美少女，和那些靠發型打扮塑造出來的型男美女不一樣。但我不會告訴她。
不管怎樣，萬一她真的剪了頭發可不是鬧著玩的。還是想想別的理由吧。
說起來簡單，可是不想引人注目、不敢在眾人麵前表演漫才——這種個人心理方麵的原因，應該沒辦法讓這個強硬的女人接受吧。必須從其他方麵著手…………我看這樣好了。
讓她認清無從解決的現實問題吧。
「從基本上來說，我和你的搭檔就不成立了。」
「……什麽意思？」
湊千紗微傾著頭表示不解。我則淡淡地告訴她：
「我和你的階級差太多了。」
「階級？」
「比如說，公主和奴隸突然站在一起表演漫才，你覺得家臣們笑得出來嗎？」
「……那是要看笑點的吧？」
「不對，答案肯定是no。因為他們會驚慌失措，所以根本不是好笑不好笑的問題。」
想要笑出來，最重要的是心情要先放鬆。就像剛才的我一樣，想讓處在混亂中的人笑出來，幾乎是不可能的。
「嗯——你的意思我懂，但是……」
湊千紗好像還是沒什麽概念的樣子。
「不管怎麽說，你舉的例子都太跳t o n e了，還公主和奴隸呢。我們是同班同學吧。」
「……因為你是處在頂端的人才會這麽想。實際上，我們之間的階級差距就是這麽大。」
「你想太多了。雖然我不討厭織田同學你的自虐哏，可是太自卑也不好吧？」
「不，這不是哏也不是自卑，而是嚴酷的現實。我跟你一起表演漫才絕對會冷場。不要說冷場，搞不好我還會因為男生們的嫉妒被欺負。」
「不不，你放心。我們學校沒有霸淩的。你擔心過頭了。」
「不不不，你不知道湊同學親衛隊的恐怖。」
「不不不不，很遺憾，不過我才沒有親衛隊～」
「不不不不不，多得都快爛掉了。」
「不不不不不不，退一百步講，就算我有親衛隊，大家也都是品行端正的人～」
「不不不不不不不——」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
……不管我怎麽認真解釋，湊千紗都以為我隻是在找藉口推托，沒把我的理由當一回事。
時間就在雙方對話牛頭不對馬嘴的情況白白流逝，太陽都下山了。
結果，到老板說「今天就到這裏吧」為止，我們還是沒談出一個結論。順帶一提，老板並沒有收下湊千紗請客付的咖啡錢。他說第一次來的客人免費。真是個傲嬌。
——累、累死我了……
走出店門，和湊千紗道別之後，我深深歎了一口氣。怎麽說呢，感覺像是被某種物理性力量不斷毆打神經，全身力氣都被榨乾了。哎，畢竟好久沒跟人講那麽久的話，何況對象還是湊千紗，這也沒辦法……
但就算再怎麽累，至少有件事情我應該要提醒她。
我忘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
第二天。在每天朝會之前，班上同學們無精打采的時間。
平時的我會裝睡或玩手機，不然就是看看書度過這段時間，可是就在這一天，發生了一件極為異常的事情。
「早安，織田同學。昨天謝謝你了。」
「——！？」
驚訝的人應該不隻我一個。
雖然沒有時間確認，不過在場的所有人應該全都傻眼了吧。
畢竟那個大家特別關注的高嶺之花——湊千紗，竟然主動向我這個誰都不會多看一眼的雜草打招呼，而且還有種話中有話的感覺。這可是大新聞。
「嗯？怎麽了？」
——還說怎麽了！看看周圍吧！
我偷瞄了一下周圍，大家的眼光都集中在這裏。女生們感到疑惑，男生們則是嫉妒。
視線裏射出的激烈情感形成漩渦，讓原本和平的教室一下子變得殺氣騰騰。
……慘了，怎麽辦？該怎麽做才好？要怎麽處理才是正解？不知道。這已經超過處理的極限，快要當機了。我下意識地從座位上起身。采取最簡單的方法脫離這個窘境。
我無視湊千紗「啊」的叫聲，一溜煙逃離現場。
我衝出教室，從聚集在走廊上的同學們之間穿梭而過，然後一口氣跑進男廁。最後走進隔間，把門鎖上。
「—-呼、呼、呼……可惡……」
我一邊調整因全速衝刺而紊亂的呼吸，一邊詛咒自己的失策。
——在教室絕對不要跟我說話。
昨天就應該這麽拜托湊千紗的。怎麽會這麽粗心。我明明很清楚那個女人個性有多少根筋……完蛋了……太慘了……
……真不想被書信之君看到我這麽孬的樣子。
這種時候居然還在考慮這種事情，我真想讓沒出息的自己死一次算了。
但是，也不能光顧著消沉沮喪。
在子葉高中的男生間有個關於湊千紗的默契。
所謂的默契，就是禁止偷跑。不管有什麽內情或苦衷，都不可以讓她為難。隻有舍棄一切邪念的正直純潔之人才可以接近她。破壞規矩的人則處以死刑……等等。處死應該是太誇張了，但湊千紗的親衛隊裏確實存在激進派——不管本人是否認同。
所以，我必須先想個不管那些人怎麽質問剛才的事情，都能夠脫身的好理由。當然，如果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那就再好不過了……
——可惜人生沒有這麽簡單。
我蹺掉朝會，在第一節課開始的鈴聲響起時回到教室，盡情體驗過五十分鍾如坐針氈的感覺之後，終於熬到下課，同時也被抓住了。
「織田同學，能過來一下嗎？」
我被人拍了拍肩膀，然後被直接帶去體育館後麵。我乖乖地跟著他們走。心想對方有五個人，反抗也沒用。
「可以說明一下是怎麽回事嗎？」
我背靠體育館的牆壁，在五人的包圍下開始接受盤問。
「什、什麽意思……？」
我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態，裝傻反問。
「當然是湊同學的事。織田，下課時間隻有十分鍾。這些廢話就省了吧。」
五人之中帶頭的男生說道。他的語氣很平靜，但是眼裏不帶任何笑意。
他是深川雅樹。身高很高，長相帥氣有型，而且一年級就當上籃球社的王牌。簡直就是活生生的現充範本。也就是說，他跟我是兩個世界的人。我覺得他人應該不壞，但也絕對不可能和他成為朋友。
「……直、直接問湊同學不就好了？」
比起岔開話題，這個問題更像是試探。必須先弄清楚我躲在廁所的那段時間裏，那個人做了什麽。不能隨便開口。
「當然問過了，但是她隻說『沒什麽事，別在意』，不告訴我們。」
……這樣啊。她至少還會看場合說話，那就順勢編個藉口吧。
「沒、沒錯！本來就沒什麽事。那隻是一點小意外，你們就忘了吧。」
「不，這可不行。為了以防萬一，要是不找你問清楚的話，大家都會在意得沒辦法專心上課。」
……那關我什麽事啊。
「為了我們班的成績，你有義務告訴我們實話。」
「…………好吧。我說。」
不能行使緘默權。在詢問變成拷問之前，我選擇了開口。
「因為湊同學的鑰匙掉了，我就幫她一起找。隻是這樣。」
當然是騙人的。這是我在廁所裏絞盡腦汁想出來的答案。就算禁止偷跑，但也沒理由因為在她有困難的時候幫了她而受到責難。既然湊千紗什麽都沒說，這樣回答應該行得通……雖然被拆穿會很可怕，到時候再說吧。
「什麽鑰匙？」包圍者a問。
「誰知道。我沒問那麽清楚。結果湊同學很快就自己找到了，所以我也沒看過那鑰匙。」
「真的？」包圍者b問道：「要是敢騙我們，就把你變成消波塊。」包圍者c威脅地說。
「……是真的。」
雖然有點被這簡單易懂的威脅嚇到，我還是沒有改口。
「那剛才為什麽要逃？」
也許我該感到佩服，深川的問題比其他人更尖銳。不過，這個答案我也想好了。
「……因為覺得很惶恐。又沒幫什麽忙，她還向我道謝。我不好意思接受，所以就……」
「原來是這樣。確實有道理。」深川點頭同意。
「確實。」 「對啊。」 「我懂。」其他人好像也都接受了。
——你們是笨蛋嗎？
我差點忍不住想吐槽，但還是忍住，臉上裝出討好的笑容。
「好吧。雖然稍稍有點無禮，這次就不予追究了。」
……不予追究。這是高中生會用的詞匯嗎？真是夠了，現充老是這樣高高在上的。算了，實際上他的地位也比我高，而且比我想的還要有理性。
在這場盤問即將圓滿收場時，我故意這麽問：
「順便問一下，如果我因此和湊同學變成好朋友，你們會怎麽做？」
「啊？你在想那種事啊？」
深川怒目瞪著我。哇，好可怕……我差點嚇到腿軟。
可是，和吃茶310的老板比起來還能忍受。
「……沒、沒有啦。隻是假設而已。正因為現實裏不可能發生，所以才好奇要是發展成那樣會怎麽樣？我隻是感興趣而已。」
「……我想想，如果變成那樣的話，」深川直截了當地說：「把你痛扁一頓。」
「我知道了，謝謝。」
這麽說不是出於挖苦和諷刺。我衷心地向深川表示感謝。找到藉口了。
——找到拒絕她的理由了。
「……你敢對湊同學出手的話，我可不會就這樣算了。」
最後他又撂下這句狠話才放我走。
我深深呼出一口氣，仲了個大懶腰望向天空。眼前是一片寬廣無際的晴空。
*
就這樣，總算順利來到放學時刻。
然而，這波瀾不斷的一天尚未結束。
上完最後一節體育課回到教室後，我發現課桌裏有張神秘的紙條。
『放學後當然要來杯咖啡，但不限於黑咖啡。』
這是誰的惡作劇啊？我心裏覺得奇怪，不過很快就猜到犯人是誰了。不用說，就是那個喝不了黑咖啡的湊幹紗。這應該是邀我出去的留言吧。
……要不要假裝沒發現？我煩惱著。
可是，就算今天假裝沒看到，她改天也會再邀我吧。這樣的話，還是快點把話講清楚比較好。再發生和今天早上一樣的事情就麻煩了，而且還要跟她套好對深川他們說的話。
……唉，隻能去了。
雖然很不想去，但我還是連續兩天踏入吃茶310的店裏。
「嗬嗬嗬，真虧你能到這裏。」
一走進店內，就看到湊千紗像拿著酒杯一樣拿著空茶杯，開口說出那種魔王會講的台詞迎接我到來。
「……喂，小子，處理一下這家夥。」
老板疲憊地說。看樣子他們已經有過一番爭執。好不容易開了家自己理想中的咖啡店，卻被女高中生當成自己的地盤為所欲為。我隻能表示同情。
「……我沒把握能搞定，能先來杯特調咖啡嗎？」
「好，今天特別算你便宜，一百圓就好。」
「真的嗎？謝謝老板。」
那麽美味的咖啡隻要一百圓就可以喝到，真令人開心。
「等一下！剛才你是說一千圓吧！？所以我才點紅茶的！」
湊千紗激動地逼問老板，就像個對主持人吐槽的菜鳥搞笑藝人一樣……
「因為是時價啊。」
老板不負他威嚴的氣場，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說。
「這麽短的時間也變太多了吧！又不是股票市場！」
「吵死了。再吵就不幫你續杯。」
「啊，對不起對不起！所以續杯吧。」
湊千紗不停點頭哈腰，同時把手裏的茶杯放到吧台上。
「這裏不隻有咖啡，也賣紅茶嗎？」
我有點詫異地問。因為沒有菜單，所以我還以為這裏隻賣咖啡。
「隻是茶包而已。專門給笨舌頭喝的。」
「這是茶包泡的！？」
湊千紗吃驚地大叫。
「對啊。你沒發現嗎？」
「沒有！人家是笨舌頭嘛！呃，你說誰是笨舌頭！？」
「當然是你啦。」
「唔……對了，紅茶是三百圓吧？原價多少？這裏是黑店嗎！」
「並不黑。用的是店裏的水，而且還是我親自泡的.」
「……的確，專家泡出來的便宜貨，味道還是不一樣。」
「沒錯。拿去，你的績杯。」
「哇——謝謝——呃，你隻是隨便倒了點熱水吧！？要尊重你的專業啊！」
「……你們感情真好。」
聽著兩人的對話，我感慨地小聲說了一句。
「哪裏好了！？我都在被欺負耶！」
……不，怎麽看你都很配合。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麽充滿活力的湊千紗。這也表示她對老板就是那麽坦率吧。
「哼，因為這小子來了你才那麽興奮的吧。剛才可沒有這麽吵。」
老板不耐煩地說，接著轉向擺著成排咖啡豆罐的架子走去。是要幫我泡咖啡吧。太感謝了，我很期待。
「要請我的話就算了。」湊千紗也接受了老板的要求，不再糾纏。
我和湊千紗麵對麵坐在和昨天一樣的位置上。
「嗯——今天早上，對不起……」
湊千紗啜了一口偷工減料的紅茶，尷尬地說道。
今天早上指的當然是那個有夠刺激的招呼。
「沒想到班上氣氛竟然會變成那樣……」
「……所以我不是說過了嗎？」
我歎著氣回答，湊千紗則露出擔心的眼神看了過來。
「你被深川同學他們拉走了，沒事吧？」
……什麽啊，態度變得那麽溫順乖巧。總覺得渾身不對勁。
「還、還好吧。」
我僵硬地聳聳肩。
「……關於這個，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什麽？」
我開始說明最重要的串通口供這件事。
「嗯，知道了。」湊千紗老實地點頭答應。
我順便告訴她深川他們大概是怎麽威脅我的。
「哇，好誇張……」
湊千紗臉上浮現無奈的
苦笑。
「造成你的麻煩，對不起……」她對我深深低頭道歉。
……你幹嘛那麽老實啊。我在心裏輕輕咂舌。
那時候打招呼是太輕率了沒錯，但是沒有提醒她的我也有錯。再說，實際上來找碴的也是深川他們。湊千紗沒有必要道歉。
……糟糕。這個發展有點危險。這樣下去，我心裏的『美少女=個性惡劣』公式可能會被推翻。還是快點把話說清楚吧。
「總之，這樣一來你就知道我們沒辦法組成搭檔的理由了吧？」
我用母親勸女兒的溫柔語氣對她說。
湊千紗發出「唔唔……」的沉吟聲，接著說「等我一下」抱住了頭。
她像是在思考要怎麽反駁我的樣子。過了約十秒後，才慢慢開口說：
「那個，根據織田同學的說法，如果我有困難需要幫助，就可以接近我對嗎？」
「對，不過也要看內容。」
「答應當表演漫才的搭檔，算不算幫我？」
「……那樣不算吧。」
聽起來說得通，不過這件事情沒那麽簡單。
「為什麽？」
「雖說可以接近你，但是那樣太近了。」
深川他們之所以放過我，是因為幫忙找東西隻是偶發事件而已。
「又不是要成為情侶，勉強可以吧？」
「完全出局了啊。」
不需要影像輔助裁判，從觀眾席上就能看出這是出局了。
「……欸～可是，如果真的喜歡我的話，那些人應該會支持才對吧？」
「不可能，他們才沒那麽理性。」
我篤定地對不願放棄的湊千紗說。
「戀愛沒有道理可言。」
「哇，你說了一句至理名言。」
湊千紗噗哧一笑。
「……不要鬧了。我是說真的。」
「啊，抱歉……」
湊千紗沮喪地小聲問：「那要怎麽做才可以……？」
「沒辦法。放棄和我搭檔吧。」
不能同情她。我刻意用冷酷的說法拒絕，同時也是為了告誡自己。然而——
「……我不要。」
湊千紗像個要脾氣的孩子一樣搖著頭。
「……不要那麽任性。無論如何都想表演漫才的話，找其他搭檔不就好了？」
「不要，那樣就沒意義了。」
「為什麽？」
「……我隻想和一直和我通信的織田慶人表演漫才。」
「——！」
湊千紗抬眼看著我。那堪稱暴力的可愛嚴重動搖我的決心。
可惡，不要這樣啦……
不要用那麽甜美的聲音，說出那麽讓人心動的話……
「……對不起。」
強硬拒絕她也讓我很難過。除了道歉，什麽都說不出來。
湊千紗也低下頭，緘口不語。
……胸口好痛。我應該沒有做錯什麽。我沒有義務幫她。強人所難的是湊千紗。那這股罪惡感又是什麽？感覺好像踐踏了一個純真孩子的夢想。壓力大到快吐了。為什麽我必須感到這麽痛苦？
……果然，和美少女扯上關係不會有好事。
之後過了幾分鍾，直到老板說「特調咖啡好了」之前，尷尬的沉默一直持續著。
「啊，謝謝。」
我懷著得救的心情走去拿放在吧台上的杯子。這時候，老板和昨天一樣小聲向我搭話。
「小子，我的咖啡好喝嗎？」
「啊，是的。是我喝過最好喝的。」
我順口回答，這可不是客套話。
「這樣啊。」
老板喜形於色地點頭，接著說：
「那以後都讓你喝免費的。」
咦？真的？我一瞬間高興起來，又很快提醒自己怎麽會有這種好事。
我的腦中浮現那句警世名言——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
「不過，你就答應那家夥的請求吧。」
……我就知道。
「我知道你也有苦衷。不過，能不能請你還是跟她合作？」
「這、這個……」
看我支支吾吾地回答不出來，老板於是低下頭對我說：「拜托你。」
「呃，您就放過我吧……」
我慌了起來。被年長的人，而且還是像老板這樣充滿威嚴的人低頭拜托，教人怎麽承受得了。還不如威脅我「你敢不幫她的話就殺了你」這樣還比較容易拒絕。
老板抬起頭，繼續說服我說：
「那家夥是很任性又很跩沒錯，但是本質上是個好女孩。」
「…………這我知道。」
壓在心底的話不小心脫口而出。『美少女=個性惡劣』的公式慢慢崩潰了。對，我知道。畢竟都和她通信超過四個月了。不管是在信裏的內容，還是昨天和今天的交談中，我都從來沒感受到她的惡意……這點我不得不承認。
湊千紗雖然任性，卻不是討人厭的家夥。雖然是美少女，但個性並不惡劣。
「你和她當筆友很開心對吧？如果能夠搭檔表演，那不是更開心嗎？」
……這我也知道。老實說，我也不是不想搭檔。應該說很想跟她搭檔才對。湊千紗是我遇過最合得來的人。她獨樹一幟的裝傻品味也很吸引我，而她認同我的這件事，也讓我感到光榮。雖然感覺她對我的評價太高了，但我真的很開心。如果湊千紗不是美少女的話，我一定會立刻回答「好，我非常樂意！」，大概還會主動拜托她跟我搭擋。
我瞥了湊千紗一眼。
她柔順的黑發下露出憂愁的側臉。
……啊，不行。不管怎麽看都是令人賞心悅目的美少女。
我下意識地想要幫助她，而心裏的舊傷也同時不斷敲響警鍾，提醒我要拒絕，不能和她扯上關係。
……慘了，開始頭暈了。話說我為什麽不想和美少女扯上關係？是因為不想喜歡上人家，然後被甩而受傷。我也是普通男生，要是有美少女在身邊，喜歡上她的機率一定非常大，但美少女是不會把我放在眼裏的。在喜歡上美少女的同時，就已經注定失戀了，所以我不會接近美少女。絕對不會輸的辦法，就是不去戰鬥。
……可是，要是在這裏拒絕了，罪惡感會一直留在我心裏吧。那樣也太痛苦了。
到底要怎麽辦？誰來教教我……
怎樣才不會傷到自己，不傷到任何人，又能擺脫這樣的窘境……？
我把視線從湊千紗身上轉回老板這裏後，一股芳醇的香氣掠過鼻間。
我的視線自然地被放在吧台上的咖啡吸引過去。
這麽說來，我之所以被老板叫來，是因為特調咖啡已經調好了……
「……我可以喝嗎？」
我感到喉嚨有點渴，於是問老板。
「可以。」老板簡短地回答。
「謝謝招待。」
我拿起白色的杯子，慢慢啜了一口。
——好喝，好喝到大腦發麻。真的是太讚了。
我一時鬼迷心竅。大腦被麻痹了的我，沒辦法控製自己。
「…………您真的願意免費請我喝？」這句話從我嘴裏蹦出來。
老板不懷好意地笑了一下，然後說：「對，我保證。」
……好，那就換個立場吧。
從君子不立危牆之下，變成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能夠盡情暢飲這麽美味的咖啡，就算多少背負一些風險也值得。
簡單來說，喜歡上她就會受傷。那不要喜歡上她就好了。就是這麽回事。這當
然很難。如果用遊戲來比喻湊千紗的魅力，她一定是最高等級。何止是魅力，那根本算是魔力了。
可是，我現在要做的決定是為了這杯咖啡。
沒辦法了。
我也許能抵抗湊千紗的魅力，卻抵擋不了這咖啡的魅力。
我拿著杯子，走回桌子告訴湊千紗：
「湊同學，我決定采用剛才的理由。」
「咦……？」
湊千紗戰戰兢兢地抬起頭。
「我要咬定說是因為你有困難才幫你的。」
「…………這個意思是……」
湊千紗消沉的臉上逐漸染上喜悅之色。
「你願意和我搭檔了！？」
「等一下，我的話還沒說完。」
我伸手製止想要靠過來的湊千紗。
「我有一個條件。」
「……什、什麽條件？」
湊千紗坐回椅子上，臉色緊張地問。
「要是冷場就算不上幫了你吧？——所以，絕對要讓觀眾爆笑。」
笑有平息憤怒的力量。如果能提供超越嫉妒的笑料，說不定他們就會原諒我了；而要是能做出成果，他們也會知道我跟湊千紗搭襠並非別有用心……這麽多假設性用詞雖然讓人很不安，但也隻能賭一把了。
湊千紗微微蹙眉，疑惑地問：
「……能不能讓他們爆笑，應該要等實際做過才知道吧？」
「我的意思是，隻要能想出肯定能讓觀眾爆笑的哏，要我和你搭檔也可以啦。」
「——原來是這樣，我懂了！」
湊千紗興奮地歡呼，一副我們肯定會組成搭檔的樣子。
「謝謝你，織田同學！太好了！我好開心！」
我是不想在她開心的時候潑冷水，但還是應該提醒她一下。
「……先說清楚，我不會那麽簡單答應你。就像我昨天說的，普通的漫才幾乎可以肯定會冷場。」
「啊哈哈，你在說什麽啊？才不會那樣！他們絕對會爆笑的-」
「……你有根據？」
「因為是我和織田同學搭檔啊！」
湊千紗的臉上綻開笑容，對我豎起拇指。
……算了，這種樂觀精神很值得效法。
「還有，我想你也知道，這件事在文化祭前一定要保密。」
「嗯，瞭解。」
「也不準在教室跟我講話哦？」
「嗬嗬，我知道啦。你真愛操心～」
我再三叮囑後，湊千紗咯咯地笑了起來。
………你真的瞭解嗎？我有種強烈的不安，不過也隻能相信她了。
「那再正式說一次，請多多指教。」
湊千紗向我點了點頭。
……感覺有點難為情。我背過臉，隻回了一句：「……請多指教。」
我自己也覺得這種態度有點冷淡，可是湊千紗看起來非常高興。
「啊，對了。」她在胸前合起雙手，笑容滿麵地說：
「以後我就叫你『慶人』吧。」
「——咦？為什麽？」
她突然直接叫我名字，讓我心裏猛地跳了一下。
「叫織田同學感覺太見外了嘛。」
「是、是嗎？」
「對啊，所以慶人也叫我千紗就好了。」
「…………」
不，那太強人所難。已經不是害不害羞的問題了：
「重要的是，湊同學。文化祭什麽時候開始？」我露骨地岔開話題。
「就說不是湊同學，叫我千紗。」湊千紗不高興地盯著我看。
「……哎，先不說這個。告訴我文化祭什麽時候開始。」
「……十一月的第四個星期六。一般學生都知道文化祭的日期吧？」
「我、我隻是確認一下。你想嘛，畢竟我之前都沒什麽興趣。」
我把目光從一臉不滿的湊千紗身上轉開，敷衍地低語。
「嗯——也就是說，還有大概三個禮拜……」
這段期間有點微妙。要準備肯定能爆笑的哏，還要排練，感覺時間有點短；但想到這段時間要和湊千紗一起度過，感覺又有點長。
唉，至少還看得見終點……
於是，在那之後——
我們花了約兩個小時左右討論劇本內容，同時卻也不斷偏離正題。結果，沒有決定好任何具體事項，互相交換了電話號碼和信箱後，這天就這麽結束了。
順帶一提，老板幫我續杯了四次。每次在咖啡喝完以後——不然就是喝完以前，老板就會說「不用客氣」，然後幫我倒新的咖啡。雖說是老板主動提出要請客，但還是有點不好意思。
湊千紗則是喊著：「為什麽隻請他！？你偏心！」要求也要來一杯免費的特調咖啡。沒發現其實自己才是最受到偏愛的那個。
聽她這麽抗議，老板嗤笑說：
「等你付過一次錢再說。」
「唔……！」
……盡管如此，最後還是算她免費就是了。我猜，就算湊千紗想付錢，老板也不會收吧。真正帥氣的男人不會拿溫柔來炫耀，也可以說他就是個傲嬌。
等我們從店裏出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全暗了。時序已近深秋，稍稍感覺到一絲涼意。
湊千紗深深吸了口夜晚的空氣。
「今天聊了很多，好開心啊。」她露出了比星空還要燦爛的笑容。
而我則假裝沒有聽到的樣子。
……這麽明顯的事情，不用說出來吧。
和我所想的一樣，不，和湊千紗聊搞笑的話題比預期來得開心。
我仰望星空，心想——
我能夠不喜歡上她嗎？
……應該不太可能。
感覺星星特別明亮，原來今晚是新月。
望著虛無縹緲的夜空，我的信心強烈動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