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自血統繼承的能力是植物操縱。


    當然,除了血統純正的櫻以外,其他人也擁有這種能力。當代將軍·豐臣吉刳的暴虐導致她故鄉的百姓全都死了,此外將軍還故意不埋葬他們,任其曝屍荒野,因此櫻將百姓們一一收殮。


    當初曾考慮火化亡者,不過這時櫻卻冒出了惡魔般的想法。那些屍體中也有擁有操縱植物能力的人,數量有好幾千,搞不好上萬……將那些屍體委托他國的超能力者,進行凝縮並結晶化——最後打造出四把刀,便是櫻的主力武器『血刀』。


    所有的刀都吸附了櫻事先調配好的種子與苗床,根據用途分別使用。隻要櫻起了念頭,刀便能從她肉體奪取養分急速成長。變成能切裂他人的花瓣,或是使人產生幻覺的葉子等等……


    ? 壹之太刀『義元左文字』寄宿了『對自身肉體造成影響』的植物。


    貳之太刀『長船長光』寄宿了『對比賽場(地板或牆壁等)造成影響』的植物。


    參之太刀『無銘光世』寄宿了『對空間(空氣)造成影響』的植物。


    肆之太刀『靈夢東照大權現』寄宿了『對敵方肉體造成影響』的植物。


    每把太刀因容量之故,最多隻能寄宿三至四種植物,因此必須考慮戰鬥對手的情況想出合適的戰略。


    那赤紅的刀身、附著了怨念的刀刃經常鼓舞著櫻,給她莫大的幫助。為了消滅摧毀故鄉的豐臣政權,幫大家報仇——


    她所揮動的就是如此罪孽深重的刀,被秀影認為『你的目的是報仇』也是無可奈何的,或者說這種想法比較合理吧。不過,櫻就算被死去的百姓們詛咒,隻要當時秀影對她說出「我們一起生活吧」之類的話……


    她願意放下屠刀。


    當一個普通女子!


    「唔啊啊啊啊!!」


    仿佛為了甩掉浮現的迷惘般,櫻重複緊急煞車的動作。


    一開始就用盡了全力。


    對手『女王蜂』的戰法很單純,就是以壓倒性的火力將對手打成蜂窩。隻要一瞬間放鬆警戒就會被機關槍、炸藥直擊,一步也無法接近對手,因此必須四處跑動。


    參之太刀『無銘光世』寄宿的青苔遍布死聽教室,以操縱植物的能力讓自己在青苔上前進。這麽一來,即便雙腳不使力,也能靠滑行進行高速移動。


    「唔——」


    鎮守死聽教室正中央的『女王蜂』,因為軀體太過龐大而無法捕捉靈巧移動的櫻,不過既然全身都裝備槍口炮管,就算繞到她背後也一樣可以瞄準。


    「別動來動去!」


    盡管有流彈飛來,裝備皮帶的櫻全身細胞都已經被激發活性,可以看穿子彈軌跡並閃過。怎麽樣都閃不過時,還能以手臂上的皮帶把子彈彈開,皮帶的硬度就是這麽強大。


    不過這麽做就好像彎腰潛入風暴中,新的傷口陸續增加,衣服被割裂露出底下白皙的肌膚,但管不了那麽多了。『百手姬』壓低重心使自己難以被瞄準,正如其稱號般,像隻到處爬的蟲子在死聽教室中亂竄。


    「怪了。」


    雖說戰鬥得很激烈,不過櫻卻感到不解。


    很不對勁。上次的戰鬥,也跟到目前為止一樣。閃避對手子彈的同時四處逃跑,在想要伺機反擊時氣力放盡。當時的櫻就這麽輸了。


    正因如此,她才思考過日後的戰法。這已經是第二次的對決。當然,對手也該預期櫻會像上次那樣在地板上匍匐爬行。


    簡直就像被完全相同的手法玩弄,一點應對之道都沒有。


    就好像第一次麵對這種戰法一樣。


    此外——比起上次,『女王蜂』的戰法顯得雜亂無章。她準頭不佳,對自己的引誘也很容易受騙上當,不像那個身經百戰的『女王蜂』。難道是瞧不起自己?她是那種性格的人嗎?


    自己則一開戰就不顧一切地左突右衝,還被『女王蜂』的攻擊命中。盡管自己沒多久就冷靜下來,不過在對『熊女』一戰後身負重傷,心中還有跟秀影的瓜葛擾亂著,很難稱得上是最佳狀態,會打得這樣難分難解太不對勁了。


    「搞不好,『蜜蜂』說對了——」


    櫻想起以結果而言變成來往於『銀狼長屋』跟『wbs』中的間諜,最後悲慘喪命的她。透過她的疑惑、忠告,以及她被同伴殺害的事實,『蜜蜂』的話並不是假的——搞不好可以判定為事實。


    懷疑你說謊真抱歉,『蜜蜂』。


    你,真的是……


    『蜜蜂』曾這麽說。


    ——『女王蜂』大人好像變成另一個人……


    「你……不是『女王蜂』吧?」


    炸彈爆炸。櫻被風壓吹飛,輕巧地在牆壁上著地,不知不覺牆上也長滿了茂密的青苔。對如今的櫻而言,牆壁跟天花板都等於地板。趁『女王蜂』還無法應對對手立體的移動時,櫻這麽跟對方說:


    「你身體裏的東西被掉包了吧。」


    判若兩人。


    『女王蜂』焦躁地翻揚長發,張大嘴,裏頭伸出駭人的炮口。櫻感到一陣寒意後跳了起來。


    緊接著,『女王蜂』口中迸發出象征警戒色的怪異光線,嗶哩嗶哩的聲音震憾著死聽教室,牆壁崩塌,露出內部的堅固合金。特地排列好的課桌椅也因『女王蜂』的暴虐而紛紛粉碎,室內一下子變得開闊許多。


    被子彈或爆炸剛掉的青苔,以散落的桌椅碎片為養分再度繁茂起來,遍布整個死聽教室。櫻則上下左右不停地四處爬行——


    「將『wbs』玩弄於股掌上,驅除真正的『女王蜂』,享受排行第十的地位——如今又想殺死我的你,到底是誰?」


    「本官是『女王蜂』,是這度『大奧』裏殘酷無情的女王。」


    『女王蜂』從口中吐出硝煙,以非人類的態度笑道。


    「君臨天下者,沒義務回答比自己弱小的生物提問。」


    她的話讓櫻火冒三丈。


    就跟隔著竹簾,完全無法理解自己心情,隻會擅自施舍同情的那個男人——那家夥一樣。大概是高處的氧氣比較稀薄,如果不把對方扯下來,就連好好對話都辦不到。


    「是這樣嗎……!」


    櫻反嗆道,此時十二單衣的縫隙突然飛出震動的刀刃(鏈踞)。那是『女王蜂』的隱藏王牌,這家夥即便是肉搏戰也沒有死角。盡管櫻驚險地躲開,衣服卻被割破,露出淺桃色的內衣褲。


    隔著玻璃牆的男性觀眾們激昂了起來,並紛紛嚷嚷「好!」「脫更多一點!」「我要看胸部,胸部!」之類的鬼吼,櫻則無視他們。她根本聽不到遠處的那些那些家夥在說什麽。


    打倒『女王蜂』。全力戰鬥,贏取勝利。


    盡管自己連為何而戰,都已經想不起來了。


    ☆ ☆ ☆


    戰況在秀影看來是壓倒性地不利。


    「小櫻!」


    他手撐在玻璃牆上,觀看這場淒慘的戰鬥。中央是穩如泰山的『女王蜂』,櫻則激烈地到處移動。一旦想接近就被迎擊,從比賽開始以來連一次也沒摸到對手。


    櫻被火力壓製。這樣下去隻會漸漸被削弱戰力,遲早會被射成蜂窩死亡。火力的差距太大了,光靠刀根本無法勝過那全身重火器的家夥。


    「要 相信她 『鴉』。」


    身旁突然傳來了那個熟悉的死板說話聲。


    秀影驚訝地望去,不知何時在狂熱的觀眾當中,有個身材小了一圈的人物散發著冷靜的氣息佇立著。那是『銀狼』,後頭還有『水蛇』。看來為了把櫻送到死聽教室的爭取時間之戰已平安落幕。


    秀影對此事實既感到安心,不過也抱持疑問——


    「


    銀、『銀狼』,為什麽你站在這邊……」


    問話的同時,他突然想起,排名前十的人有特權,可以讓包含自己在內的幾個人來到玻璃牆外。


    先前粉碎玻璃牆,讓櫻來到外頭的行為,也是想濫用那權利試圖瞞混過去(不過以犯規的手段進行應該還是會受罰吧)。


    「話說回來,你的那套服裝是?」


    「運動服。」


    『銀狼』身著毫無魅力可言的運動服,用力豎起大拇指。不知為何後頭也是一樣打扮的『水蛇』亦露出自信滿滿的態度。這是怎麽了?


    「我跟『銀狼』的衣服都破爛不堪,隻好順路去福利社買這個。看樣子,之後連『百手姬』也需要一套了。」


    「大家一起 大家一起。」


    『銀狼』用力點頭。尾巴(?)還開心地搖個不停。


    看來,她們也經曆過相當激烈的戰鬥吧,『水蛇』的臉色看起來很差。就算她具備治療技術,應該也消耗大半了。


    「比起我們,問題在『百手姬』啊。」


    死聽教室中依然正在上演著一進一退的焦躁攻防。


    「『銀狼』,你不是說你有妙計嗎?『蜜蜂』也提供了某些情報吧!現在這樣不是跟上回對戰完全一樣嗎?」


    「唔嗯……」


    『銀狼』略微歪著腦袋。


    「怪了 彈藥 就算再多 也快 打完了吧。」


    一聽到這秀影才想起,自己也用過槍炮所以可以明白。像『女王蜂』那樣隨心所欲地持續掃射,彈藥總有用罄的一刻。全身都是槍口這點的確是一大威脅,但相對地也必須消費大量彈藥。


    當然,在封閉的死聽教室內無法補給彈藥。隻要像這樣繼續拖時間,對手就會喪失攻擊手段。


    妙計大概就是指這個吧。櫻也將自己的肉體當苗床,提供養分來操縱植物,盡管她很不擅長持久戰,但隻要以最少的力量透過青苔移動,便能保留體力。


    不過,對手的攻擊完全沒有結束的征兆。


    『銀狼』朝感到困惑的櫻吼道:


    「真沒 辦法 櫻 上吧!」


    她的聲音當然被隔音性極高的玻璃牆擋住了。


    不過或許是出於師徒,或者說姊妹間的羈絆,櫻的反應很正確。她緊急煞車,『女王蜂』以為機會來了,便將所有炮口朝櫻的位置集中發射。隻聽見猶如道路施工般的怪異聲響,玻璃牆在秀影等人麵前冒出裂痕,威力真是可怕。


    然而,櫻也驚險萬分地躲過了攻擊。


    對手的攻擊都集中在一點上的話,反過來要預測彈道就太容易了。櫻驚險避開後趁機拔刀。


    「覆蓋吧,『義元左文字』!」


    自拔出的血色之刀中,噴出無數片葉子。葉片將櫻全身牢牢覆蓋起來,形成防護。這算是防禦『熊女』自爆時的葉片小型版。


    「萌生吧,『長船長光』!」


    另一把刀擦過地麵,青苔便似活了過來,以前所未見的速度搬運櫻的身體,朝『女王蜂』一直線前進。


    「別小看本官!」


    『女王蜂』迅速做出反應,辛苦地轉動全身的槍炮對準櫻,不過太慢了。


    「回旋吧,『無銘光世』!」


    櫻拔出刀的同時將其扔了出去。血色之刀一邊在半空中旋轉,一邊噴出大量花粉。那是煙霧?還是毒霧?


    兩者兼具,但也跟兩者不大相同。


    「這是我為了對付你而做了基因改良的珍貴品種·降落傘棉花——」


    那對『女王蜂』胡亂射出的子彈似乎會產生反應,飛舞在空中閃閃發亮的花粉集結起來。大概是對高溫敏感吧,子彈在發射時會因火藥而摩擦生熱——集結的花粉當場就像發粉般砰地開始膨脹。


    以子彈的推進力及熱度為成長的能源,降落傘棉花持續膨脹。把失去動能的子彈做為核心,猶如海中的水母飄浮在半空中。所有子彈都出現相同的反應。幾千枚子彈被固定在半空中,化為隻會飄浮的無害存在。


    真美啊,真是一幅罕見的奇妙光景。


    「這是——可惡,輕飄飄的東西害人看不清楚……」


    『女王蜂』大驚失色,揮動自她十二單衣縫隙中伸出的震動刀刃。


    但那卻是個錯誤的行動。與刀刃觸碰的同時,輕飄飄的玩意兒便引發大爆炸,噴灑出比先前還要大量的花粉。視野變得模糊,全身被細微粉塵覆蓋的『女王蜂』,各處都因槍械故障而造成膛炸。


    「咕啊啊……!?」


    槍械是精密的機器,而粉塵可算是其天敵,『女王蜂』不得不停止射擊。但櫻的目的並不隻是這樣。


    「那家夥,『百手姬』上哪去了——!?」


    櫻的身影消失了。趁『女王蜂』陷入混亂,她躲入花粉霧中不見人影。觀眾們全都不知道她的去向,當然,秀影也是。


    不過很快地,櫻又現身了。


    「自稱女王的你也太慌亂了吧,以前你明明更泰然自若呀。」


    貫穿地板,在地麵下移動的櫻主動現身。包圍她全身的葉片高速旋轉,以尖端鑽地前進。


    對這讓人眼花撩亂,來自不可思議地點的奇襲,『女王蜂』毫無對策。


    「少洋洋得意了——!!」


    震動的刀刃為了迎擊櫻而筆直地一閃。


    然而,櫻正如其名,如花瓣般輕飄飄地閃開。


    並將最後一把刀拔出刀鞘。


    「肆之太刀,『靈夢東照大權現』。」


    她的眼眸與刀刃,在猶如水蒸氣的花粉中閃爍著。


    「用力吃吧,珍種·食人櫻!」


    就像要以全身之力撞向對手似地,櫻以神遠舉刀突刺。沾染了怨恨與生命的血色之刃深深插入『女王蜂』的鎖骨間,顏色奇妙的液體立刻噴了出來。


    不過事情並沒有就這麽結束。


    以插入身體的刀刃為中心,『女王蜂』的身體像冒泡一樣膨脹起來。她體內有什麽東西正急速成長——隨後,刺破她皮膚而浴血的刀刃開始生長。仔細一看,原來那是樹根。隻不過從遠處觀之,那簡直就像日本刀在『女王蜂』體內分裂——化為無數的刀刃一樣。


    千本刀『百手姬』。


    這時任誰都能理解這個綽號的意義。


    「咕,喔、喔……」


    全身被植物咬破,根本不可能存活。『女王蜂』顫抖著身子,緩緩後仰倒下,一動也不動。她的長發慢了一拍才朝正上方彈起。這當中千本刀依舊繼續急速成長,將其巨大的身體完全掩埋。


    長出分岔的染血之刀上,開滿了色彩鮮豔的櫻花。


    在花瓣漫天飛舞的景致當中,櫻靈巧地翻身著地。


    就像有絲線拉扯似地(實際上,或許真用了隱形的絲線連根綁住),散落在死聽教室各處的四把刀被櫻回收,同時納入鞘中。


    「唔喔喔喔喔喔喔!!」


    觀眾發出歡呼聲。不論怎麽看,都是櫻獲勝了。秀影這才放下心。因為從昨天起櫻的樣子就很奇怪,盡管曾感到不安——但現在看來是杞人憂天了。她能在『大奧』長久獲勝到今天,根本不必秀影半路跑出來擔心……


    但隨後櫻的雙腳一軟,當場無力地癱坐下來。


    她上氣不接下氣,額頭冒出冷汗,似乎很痛苦。


    「糟了。」


    『水蛇』喃喃說道。


    「『百手姬』戰勝對手都是秒殺,打不贏就隻好拖到時間結束……那孩子是以自己的身體當苗床令植物萌芽。每多攻擊一次身體便會有所消耗,所以不擅於消耗戰。」


    櫻為了打倒『女王蜂』而連續使用必殺技,她纖細的肉體無法承受


    這種嚴酷的驅使,如今已到達了極限。


    「避免消耗,等待對手子彈用罄再確實打倒——這才是理想的戰法。結果她卻一口氣押上全部力量……要不是這樣決定了勝負,櫻可就要墮入地獄了。」


    櫻的戰法是雙刃劍。


    成本高得驚人。


    正因為如此,她才要鍛煉出一擊必殺的作戰策略,並刻意加以執行吧。


    倘若『女王蜂』這樣子還能站得起來……


    「咕咕咕咕咕。」


    現場響起令人不快的聲音。


    那是來自倒地的『女王蜂』之處。櫻連轉身去看的力氣都沒了,她正腿軟地坐著,拚命嚐試恢複體力。


    就像在嘲笑她的努力似地——


    不,應該說任誰也無法理解現況才對。


    「真危險呐,還以為死定了……不過沒有傷到內髒跟身體內部,或許是你太溫柔了吧,但那麽做卻是失策。你鐵定會後悔的——」


    『女王蜂』的身體裂開。從她全身依舊盛開浴血櫻花的腹部,像是要生產般跑出一名異樣的嬰兒。腹部模糊的血肉被掀開,當中鑽出一對被鮮血染色的赤裸雙臂。


    隨後則是頭部、肩膀,以及魅惑的乳房——再來是腰部、大腿,一直到腳尖。一名女子自『女王蜂』體內誕生。簡直就像寄生蟲在宿主生命終結時,不願共存亡而擅自爬了出來一樣。


    「噗啊,外麵的空氣真新鮮。」


    全身染上紅色、一絲不掛的奇妙女子,正手扠著腰進行深呼吸。


    櫻覺得自己像是做了惡夢,好不容易轉身看過去。她雙膝跪地,依然沒辦法站立起來。


    「怎麽,你已經累了嗎?你還年輕耶,加油點吧?」


    原本是『女王蜂』的玩意兒,一步步朝著櫻走了過來。


    「——第二回合開始囉?」


    ☆ ☆ ☆


    那名女子全身染著鮮血,令人不快地蠕動。鮮血仿佛生物一般在女子的肌膚上到處爬行,提升濃度,簡直像自動變形成衣服似的。雖說造型是在模仿『大奧』的製服,但因為全是血液,所以隻有一種顏色。


    露出的指甲也染上了血液。散亂的頭發也透過血液自己動著,就像由美容師編織出麻花辮,頭上固定用的發飾照樣是由血液構成,鞋子則是童話故事裏那樣的赤紅。最後,她臉上被血色覆蓋,變成模仿鬼怪的有角麵具,隱藏住她的真麵目。


    她腿上還掛著幾把以血液構成的手槍。


    隻能以惡心到極點來形容的赤紅女子,盡管隻有一瞬間露出原本的臉——但秀影卻很清楚這位女子是誰,隻不過他不明白對方這麽做的意義。


    他用手撐在玻璃牆上叫道:


    「『信天翁』……!?」


    這番話,讓女子——也就是『腐肉食堂』裏秀影的前輩『信天翁』轉過頭。看來,由於先前『女王蜂』的掃射破壞了部分玻璃牆,出現龜裂,所以聲音能夠傳進去。


    「呀喝,阿『鴉』?久違了呢,最近還好嗎?」


    她輕鬆地揮著手。


    秀影感覺有點眼花。


    「為什麽……?」


    「因為人家是女孩子嘛?有很多不方便說的事——對吧。」


    對著秀影那意味深長的質問,『信天翁』以天生的小醜姿態敷衍過去,這時,櫻卻正朝她逼近。不知何時櫻已調好了呼吸,自對手背後舉著『血刀』突刺。


    「還在比賽呀!『女王蜂』!」


    但,她這一道斜砍攻勢卻揮空了。「什……!?」避開櫻奮力的一擊,簡直就像搶了『百手姬』的看家絕活一樣,『信天翁』也在地麵上滑動。她跟櫻拉開距離,還是一副嘻皮笑臉的模樣。


    「模仿是我最擅長的,不過真沒想到我模仿『女王蜂』竟會被看穿。」


    緊接著,她用力跳躍。或者該說,仿佛空中有立足點似地,她踏在空無一物的地方——滯留在空中。她甚至不像『百手姬』那樣,需要用地板或天花板當立足點,而是懸空飄浮。


    「取『鳥』的名字可不是虛張聲勢啊?」


    即便已暴露身份,她也不見動搖。『信天翁』似乎還想繼續打,以『女王蜂』的身份,跟『百手姬』接續這場戰鬥……


    「隻能在地上爬的蟲子,豈能打倒我?」


    「貫穿吧,『長船長光』!」


    櫻拔出血色之刀,將其插在地上,同時自牆壁與天花板、地板伸出了前端銳利的蔓草。『信天翁』則發出一聲「哎呀,玩觸手遊戲就免了」並輕巧地在空中自由移動,加以閃避。


    她的動作太快了。對基本上以鈍重的『女王蜂』為對手來調整裝備的櫻而言,變得很難應付。櫻可能是在判斷該怎麽辦,這時麵對愣在原地不動的她——


    「嗯呼呼?」


    『信天翁』自大腿上拔下血液手槍,用雙槍掃射。櫻在地麵滑行進行閃避,但她無法完全躲掉,肩膀跟大腿附近中彈。


    動作明顯地變遲鈍了,她的體力已經到達極限。


    「不再用那個水母一樣的招式了嗎?」


    看穿這點後,『信天翁』像是在玩弄對手般接連開火。盡管櫻依舊以尖銳的蔓草持續攻擊,但或許是注意力無法集中,亦或是『信天翁』太過敏捷,根本碰不到對手。


    「那種能力——果然。」


    突然說出這番話的是站在秀影旁邊的『水蛇』。


    她全身發抖,凝視著『信天翁』,隻聽見嘰哩一聲——她咬牙切齒發出怒吼道:


    「你在做什麽啊,『水鳥』!」


    對於討厭露出長舌,因此很少大聲說話的她而言,這種尖叫頗為罕見。不過,『水鳥』?那又是誰?


    『信天翁』一邊繼續交戰,一邊朝這裏瞥了一眼。


    不對,她看的人是泫然欲泣的『水蛇』才對。


    「哎呀——被抓包了。真是久違了,『水蛇』姊姊。」


    「那是我的台詞才對。你為什麽、為什麽會變成『女王蜂』,這究竟是……」


    『水蛇』完全不見平常的冷靜態度。麵對陷入慌亂的她,『信天翁』歎了口氣。


    「好吧,反正觀眾也是議論紛紛,我就簡單替大家說明一下。」


    大概是因處於優勢,可以輕鬆玩弄『百手姬』的緣故,『信天翁』極其從容地娓娓道來。


    「我跟那邊那個『水蛇』姊姊生在同一個藩國,我是她的隨從——以同伴的身份來到『大奧』。不過,正如大家所知,『水蛇』姊太弱了。她是很善於人情交際的人,但隻會這個是沒有將來可言的。一想起自己要一輩子伺候這個人,我就覺得未來沒有指望了,因此我後來就跟姊姊斷絕關係,加入其他家臣團。」


    跟『水蛇』是同鄉——也就是說,因土地而異的超能力會幾乎一樣。『水蛇』的能力的確是操縱體液,秀影曾從她本人那聽說過。『信天翁』全身的衣服與所有東西,都是以她的能力用體液形成的。


    飄浮在空中的她,就像是個傀儡木偶,大概是用肉眼看不見的體液吊起自己,或是走在架設於高處類似鋼絲的玩意兒上吧。


    「那個家臣團,就是當時因擊敗『百手姬』而大為活躍的『女王蜂』家臣團『wbs』。我改名為『蜂鳥』,苦心經營,還當上了『女王蜂』的侍女。我假裝跟幹部關係良好,竭力諂媚奉承……」


    難不成——秀影回憶起『蜜蜂』的話。她說她有個關係很好的朋友,隻不過某一天去找『女王蜂』後,就再也沒有回來——


    「裏頭有個輕易相信他人,根本不像是幹部的笨女孩。是她推薦我的,嗯,托了她的福,我才能接觸疑心病很重的『女王蜂』。」


    正如嵌


    在她臉上的麵具一樣,她如惡鬼般,陳述一名女子滿手血腥的故事。


    「我的能力跟『水蛇』姊一樣是體液操縱。隻不過我跟可以改變體液構造、變化許多種類的姊姊不同,我強化了自由自在操縱體液這點。隻要改變形狀,理解其構造,就能創造出一模一樣的仿製品。」


    盡管她攜帶的手槍全是以血液構成,但依舊能發揮真槍的性能。


    『女王蜂』的彈藥之所以無窮無盡,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她把實彈打光後,恐怕是用那個巨大體內密藏的大量體液形成彈藥,然後再繼續發射。


    隻要把滾落地麵的彈頭重新回收,便又能加工成子彈,循環使用。


    彈藥永遠不會用完。


    「後來我發現了一件事,某天——我突然有個想法想要試一試。看到『胡蜂』能以自己的體液操縱他人,我心想或許我也能辦到……」


    她咧嘴一笑。


    她對『胡蜂』因為那能力而非常煩惱、苦悶的結果毫不介意,隻是單純為了方便就加以模仿。


    「我不斷地反覆嚐試,總算能辦到了。隻要以我的體液輸血,緩慢混合並同質化,便能順利操縱他人的體液。一開始並不熟練,我才拿『wbs』的家夥們當實驗品,殺了不少人。」


    根據『蜜蜂』所言,在『wbs』有不少女孩被『女王蜂』召去後就再也沒回來。就連所謂的處刑也是……


    她們都被拿去進行淒慘駭人的實驗,用過就拋棄。


    「像這樣不斷強化能力的過程,我也緩緩對『女王蜂』進行改造。畢竟,她可是靠頑強的身體一路戰鬥到現在呢,再誇張的實驗她都能忍受住。我奪取她的意識、血液以及內髒,就連她的存在也被我奪取了。如今這家夥隻是個空心人偶——隻是我的坐騎而已。」


    恐怕最初隻是奪取她的意識,然後才憑藉自己的喜好恣意改造吧。最終就變得像剛才那樣把自己收納進其體內,好像穿了一件『女王蜂』的玩偶裝在身上,直到能活動自如為止。


    「我重獲新生了。」


    『信天翁』自誇地說道。


    「從一個悲慘、沒沒無聞,隻能打雜的小女孩——變成『大奧』排名第十的『女王蜂』,這個國家第十個偉大的女人。真痛快啊,過去曾瞧不起我的家夥,全都要乖乖趴著看我臉色,沒什麽比這更開心的了!」


    「為什麽……」


    櫻忘卻攻擊,眼眸搖曳不定。


    「為什麽要做這麽悲慘的事——」


    「為什麽?真是個蠢問題。大家都是為此才進入『大奧』的吧?為了獲取地位,為了實現夢想,為了得到某種東西……別隻會說些好聽的場麵話,我隻是忠於自己的欲望罷了。不論用什麽手段,都一定要實現願望。」


    『信天翁』似乎很幸福地抱住自己。


    「勝利累積愈多就帶來愈多的特權,還能過得愈奢華。你應該不明白女仆的生活到底有多悲慘吧?畢竟像你那樣的公主怎麽有辦法想像?根本不可能——我為了要從那底下爬出來,就連親生父母也照殺不誤。我不會讓任何人來否定我,尤其是像你們這些天生家世良好的家夥……!」


    在麵具底下,充滿憎惡的瞳孔閃閃發亮著。


    她的願望跟人類常掛在嘴邊的事脫不了關係。任誰都想吃美味的食物,穿漂亮的衣服,睡在溫暖的床上,為此甚至可以殺人。即使有時會被冠上愛或大義的名目,其根本性質還是完全沒變。


    她隻是非常誠實而已。


    拚死努力,直到背叛家人、朋友,舍棄名字,滿手血腥為止。


    她隻不過是想獲得幸福。


    然而——


    「很抱歉,『百手姬』。雖然我跟你無冤無仇——」


    攻擊再度展開。襲向櫻的彈雨盡管沒有『女王蜂』那時密集,但精確度卻好多了。『腐肉食堂』的工作人員都受過嚴格的射擊訓練,槍法在這個國家算是數一數二的。


    「隻要殺了你,就有人要讓我爬上排名第三的位子。」


    聽見這個,秀影與櫻同時抬起臉,因為這番話太耳熟了。


    尤其是櫻,不免產生討厭的聯想。排名第三、地獄的第三名——把那個當做懲罰或獎賞,企圖送給櫻的人是誰?是秀影啊!櫻的心中明顯地萌生出懷疑之情。


    以地獄的第三名當誘餌,試圖控製他人的家夥,那便是秀影無誤。是秀影要『信天翁』=『女王蜂』殺害自己的性命?因為櫻心中產生疑慮的征兆是那麽明顯,當她的視線轉向這邊時,秀影好想大聲反駁。


    那是巧合。自己未曾向『信天翁』下達過那種指令,甚至不知道她就是『女王蜂』的幕後黑手。然而在激烈的槍聲與周圍觀眾的粗魯叫聲下,說什麽都會被淹沒在其中。


    麵對表情悲愴的櫻,『信天翁』打從心底感到歡喜。


    「真痛快啊!啜吸爛泥活到今天的我,一直被你們蔑視的我,終於要坐上這個國家的第三號人物位置了!隻要生下將軍的孩子,我甚至能成為這個國家的國母!」


    「為了那種事——」


    櫻用依舊顫抖的語音,念念有詞地說著:


    「背叛『水蛇』跟『蜜蜂』,殺害同伴,舍棄所有一切……」


    「被我利用的家夥確實很可憐,不過既然她們如此愚蠢,那我也沒辦法呀——會輸是因為太弱了。這裏可是戰國,是那些沒有自覺的家夥不好。」


    「你真不是人。」


    「是啊,我從來沒被當做人看待過!因此我才要成為人上人,報複你們所有人!」


    『信天翁』高聲大笑,對櫻輕蔑地道。


    「別耍帥了,『百手姬』——不對,是小櫻,我調查過你。我的本職工作可是情報收集啊。你的故鄉被毀滅,隻是個可悲的滅藩公主。不過,你之所以來到『大奧』,不就是為了向毀滅自己故鄉的將軍求情嗎?麵對燒毀自己故鄉,屠殺百姓的家夥,甚至不顧他就是自己戀人的父親,還能喜孜孜地受其寵幸!你啊,就是那種人!不知恥的蛆蟲!」


    「不對……」


    櫻握緊拳頭,就像年幼的孩子似地。


    「不對,不對,不對!」


    她抱著頭,發出細微到幾乎沒人能聽見的聲音。


    「隻要不升到前五名,就不會有被將軍寵幸的權利,不對,應該是義務。所以,在那底下維持排名,等待時機……」


    櫻好像感到很羞愧。


    「『銀狼』姊總有一天會殺了現在的將軍,屆時次任將軍就是秀影大人——那時,我就能稱霸『大奧』,掃平所有的強敵爬上第一,並成為正妻……畢竟,對於失去故土,變成普通百姓的我,隻有這樣才能跟那個人結合。」


    淚水滑下臉頰,始終孤軍奮戰的她如此喃喃說著。


    「總有一天,我會跟那個人重逢,屆時我一定要——就為了這個。」


    在她指尖閃爍的訂婚戒指,便是她覺悟的證明。即便過去曾身為公主,但如今的她隻不過是個失去故國的平民,更慘一點甚至比平民還不如。為了跟將軍繼承者秀影結合,除了進入『大奧』外別無他法。


    所以即便她失去了雙手雙腳,依舊在這血腥的舞台努力爬升。


    為了愛情。不管是故鄉,亦或複仇,比起那些沉重無比的事——她一直都隻是為了那渺小的心願,才願意流出鮮血。


    原來自己被她深愛著。


    秀影猶如被雷劈中般,愕然愣住不動。


    「還真卑賤啊。」


    不知為何『信天翁』好像很煩躁,就連射擊也變得不準了。


    「聽了真教人討厭,什麽純愛的——這裏是『大奧』,女人們的戰場,為了那可笑的理由…


    …」


    「一點也不可笑。」


    櫻瞳孔中的戰意又蘇醒了。她手按著四把刀,臉上的淚珠散落著並吼道。


    「女人為了與心愛的人重逢而戰鬥哪裏不好了!」


    「沒有哪裏不好,隻是我覺得不爽!」


    『信天翁』發出憤怒之聲,同時異變也發生了。自死聽教室地板上無數的彈痕當中——有血色的絲線迸發出來。那些是加工成子彈形狀的『信天翁』血液。透過操縱體液的能力,血液變成了『信天翁』的手足。


    『信天翁』在出言羞辱對手的同時,並不是在胡亂浪費子彈。


    「……!?」


    櫻由於情緒激昂而沒有注意到四周。她的手臂、雙腿以及脖子都被纏上了血絲。此外異變還沒有結束。


    「我不像『水蛇』姊那樣能變化體液的種類,但卻能使它高速震動——甚至是沸騰。」


    同時間,纏繞櫻全身的血絲開始晃動起來。


    「你就溺死在血海中好了,小櫻。」


    櫻發出悲鳴。


    細細的血絲似乎不具強度,無法傷害全身細胞已經活性化且抵抗力增強的櫻。然而,正如『信天翁』所說,震動的血液徐徐升溫,開始灼燒櫻的全身。


    就跟被剝奪一切的那天,焚燒她故鄉的赤紅烈火一樣。


    櫻就好似被至今為止的所有對手之鮮血反濺報複一般,在灼熱的地獄裏痛苦掙紮。


    幾發因中彈而進入她體內的血液更是棘手,它們像生物一樣在櫻的體內恣意作亂,啃齧她的肌肉。櫻吐出了血塊。


    ☆ ☆ ☆


    櫻要被殺了——


    「小櫻!小櫻!小櫻!」


    秀影喊到聲音都沙啞了。不過這麽做毫無意義。自己實在太無能為力,隻能目睹心愛的少女被殘殺。這麽一來,就跟那天一樣了吧?不,比那天更慘。秀影背叛了櫻、將她踐踏於腳下,還想舍棄她遠去。沒錯,櫻懷疑自己。她明明一直相信、等待,還深愛著自己。


    在這惡劣至極的穀底,櫻將要死去。


    秀影幾度敲打玻璃牆,幾乎要瘋了,黑姬則注視他的背影。在場的人都專心看比賽,沒人注意到黑姬。秀影也是,眼中隻有櫻而已。打從一開始黑姬就明白這點。


    黑姬幼稚且任性地以為自己最愛的兄長大人會被那女人奪走,對此既厭惡又恐懼——雖然設法阻撓這件事,但那並不是為了讓秀影受苦。夠了,請饒了黑吧,她再也不想看到兄長被命運玩弄的模樣了。


    錯了,不能把責任全推給別人——盡管派出『信天翁』對付櫻的並非自己,但讓櫻懷疑秀影,設法撕裂兩人關係的確實是自己。是自己撕裂了秀影的心,使其流淌鮮血。


    黑姬扭曲但又單純幼稚的心,終於感到後悔了。


    搞不好已經太遲了。


    她再也不希望兄長受傷。就算自己被討厭、被他舍棄也沒關係,盡管這樣很寂寞——但隻要兄長能幸福,就算他跟別的女人相愛也無所謂。自己要忍耐。隻不過那樣未免太哀傷了……然而,自己該怎麽做才好?


    當黑姬開始啜泣,流下純潔的淚珠時,她背後突然有動靜。


    她驚訝地轉過身去,隻見紅白裝束的怪異二人組佇立在那。兩人少了慣有的吊兒郎當態度,隻剩下令人不快的氣息。


    這兩個家夥……


    「你打算怎麽樣,黑仔?」「你來決定吧,黑仔。」


    仔細觀察,個子高的那個——白色那人,好像被絲線操控一樣,動作很僵硬。說話聲也像是使用腹語術,是一個人單獨模仿多人聲音的成果。黑姬終於理解了,這兩個家夥是那女人派出的爪牙,是那個女人以絲線操縱的木偶。


    這兩人表麵上是派來照顧黑姬的密仆,然而——事實上,卻是那女人派來監視黑姬的嘍囉。


    紅白以僵硬呆板的動作,顫抖著肩膀笑了。


    在玻璃牆的另一端,櫻正活生生被火烤著。


    「根據你的命令,在你兄長的腦內埋入絲線。絲線跟部分腦漿結合,阻止他試圖暴露自己的真實身份。隻要當他想報出真名,或是露出真麵目,就限製、封鎖。」


    「什麽,還說那是黑的命令!」


    黑姬用沙啞的聲音粗暴叫道:


    「你應該為此很開心啊,你就是這樣的女人——反正叫『女王蜂』去對付櫻的人也是你吧,答應給『女王蜂』排名第三的地位,除了黑跟兄長大人以外,就隻有你能辦到……」


    「甭管我的事了。」


    二人組用幾乎一樣的動作歪著頭。


    「比起那個,先做出抉擇吧——黑姬。現在誰贏誰輸我都沒差,反正就隻是小小的消遣,像這樣一邊吃零食一邊欣賞『百手姬』被殘殺也不賴。不過,如果要讓事情變得更有趣,你也可以……」


    蒙麵的人將臉湊近黑姬的耳朵竊竊私語,說出充滿惡意的一番話。


    發現黑姬的背脊劇烈顫抖,蒙麵的人隻有聲音在笑。


    「如何?對我而言怎麽樣都可以——所以,就由你來決定喲,黑姬。當然,我是個惡女,不論選哪邊都會有人陷入不幸呢。」


    黑姬遲疑了半晌,而櫻的生命也在逐漸消逝。


    如果她死了,兄長一定會完全崩潰。


    「兄長大人他——」


    下定決心後,黑姬把縫死的袖口貼在自己貧乏的胸脯上,拚死說道:


    「一定會討厭在這裏對櫻見死不救的黑吧。」


    「意思就是說?」「再說一遍!」


    麵對不懷好意的二人組,黑姬用哽咽的聲音發出怒吼。


    「拜托別再玩弄兄長大人了!請饒了他們吧,饒了那兩人……!」


    發現黑姬崩潰痛哭起來,蒙麵二人組用力點了點頭——


    他們高聲彈出響指。


    同時,附近隱約傳來了「噗滋」的絲線切斷聲。


    ☆ ☆ ☆


    「小櫻!」


    對著因高溫而噗滋噗滋沸騰起來,逐漸變得朦朧的櫻——秀影叫道。


    不可思議地,他覺得腦袋清楚多了,感覺像是把多餘的負擔給拿掉一樣。但話說回來,秀影還是無計可施,隻能喊叫。將那些沒能說出口的話——盡管不確定可以幫到櫻多少。不過,現在不說一定會後悔一輩子。


    「是我!我是豐臣秀影!!」


    聽到這番話,四周的動作都停住了。觀眾全都朝這邊看過來,不隻是櫻,甚至連『信天翁』也瞪大眼凝視。秀影焦急地摘掉『鴉』的麵具,脫掉礙事又悶熱的鬥篷。在此現身的,是應該很久以前就死去的將軍繼承者臉孔——


    感覺暢快多了。


    「我一直沒能說出口,請原諒我——小櫻!不要死!為我活下去,我想要幫你,守護你!隻可惜我什麽也做不了,至少……!」


    他將手撐在玻璃牆上,對麵臨生死關頭的她宣言道:


    「請等我!不,你一直都在等我吧——我馬上就會追過來!追上你!我不會再猶豫,也不會再敷衍,更不會再原地踏步了!如果將軍要妨礙我們,我就向父親挑戰,遲早要打倒他,讓我當上將軍!」


    周圍的觀眾們都因這突然的發言騷動著,有人用手機拍照片,有人議論紛紛、振臂高呼。雖說那大概隻是受現場氣氛影響而鼓噪的反應,不過秀影卻認為那是幫自己加油。


    「然後,我會來迎娶你!迎娶一直等待我的你!不對,錯了——不是那樣,我該說的是其他事!我、我……!」


    他完全拋棄了羞恥心與名譽,奮力地叫道:


    「我愛你!我愛你!永遠,永遠——永遠隻愛你一人!」


    氣喘籲籲的秀影呼吸


    急促,他因為擔憂櫻的反應而不敢抬起頭。都什麽時候了還說這個,你以為你是誰啊?自己被櫻唾棄的光景又浮上心頭。


    現場一片寂靜。


    秀影不安地抬起頭。


    「你,是……」


    淚珠滑落櫻的臉頰。不過轉眼間,淚水就因高溫而在她的肌膚上蒸發,化為血色的煙。不過,就覺得好像已經趕不上一樣,櫻愕然地佇立著,那好比渾然忘我地奔跑時卻驚覺自己不知不覺通過了目的地,她感到非常困惑。


    她以仿佛還不太會說話,正蹣跚學步的幼兒般聲音說道:


    「過分、的人……狡猾、的人——我以為我不會原諒你了。我以為你背叛我,不把我當一回事,甚至,還把我當消耗品一樣舍棄……我想要恨你。想要,遺忘你。但……」


    櫻雙手掩麵如此懇求。


    「愛我,說你愛我。再多說一遍……」


    「我愛你!我可以說幾百遍直到你滿足為止!」


    「可是,我們身份不同……」


    「管他的!我就愛你!」


    「明明就曾一度舍棄我——還說出那種,淺薄的……」


    「我道歉!我願意磕頭,做什麽都行!我愛你!跟我結婚吧,小櫻!」


    「傻瓜……」


    櫻低下頭,緩緩拔出刀,刺入自己的身體。一瞬間,秀影還誤以為那是自殺。不過她是要將埋人身體中的『信天翁』血液、子彈摘除出來。同時,她還喃喃說著「這是學姊姊的」。


    噴火了。


    櫻嬌小的身軀中有火舌在跳動,束縛櫻的血液逐漸蒸發。完成這過於激烈的改變後,櫻才收刀入鞘。她渾身都是燙傷,櫻花色的秀發也亂成一團,淩亂的衣服更是千瘡百孔。盡管外貌十分淒隆——


    但就跟兩人第一次見麵那樣,依舊充滿魅力。


    與沾滿泥巴的她發生的邂逅,當時的幸福好像又蘇醒了。


    「我也真是的,竟然不小心忘了。」


    櫻臉上掛著笑容。


    「即便櫻花會凋謝,但到了春天又會再度盛開。」


    那笑容就跟盛開的櫻花一樣美麗。


    這時無法閉嘴不管的害鳥,終於回過種又飛了過來。


    「你們究竟要談情說愛到什麽時候……」


    她鬧別扭般地喃喃說著,同時舉起兩把手槍。


    「很抱歉,現實可不像結局必定完美的故事,最後一定是愛戰勝一切——大逆轉是不可能發生的。你已經到極限了,根本站不穩了!而我幾乎毫發無傷,從混入我體液、做為體液保存庫的『女王蜂』身體裏,我有無數的彈藥……」


    說到這,『信天翁』嚇了一大跳。


    剛才才被千本櫻打倒的『女王蜂』不見了。那個巨大的身體,總不可能憑空消失。『信天翁』飄浮在半空中,環顧四周。


    結果她的背後遭到襲擊。


    「嗯啊——!?」


    超巨大的重量自『信天翁』背後壓來。那是身體前方被撕開,隻留下鮮血,空洞無比的『女王蜂』肉體。長發與十二單衣都亂七八糟,感覺就像歌舞伎的亡靈似的。


    支撐『信天翁』體重的隱形絲線應聲被切斷,她無法抵抗重力而墜落——此時『女王蜂』直接以雙臂自背後交纏住『信天翁』,同時抬起頭。


    她的表情淒厲駭人。


    「抱歉,『胡烽』、『蜜蜂』、『熊烽』——恐怕大家都不在了吧。」


    『信天翁』掙紮著,但兩者的體格差距太懸殊了。就連放出子彈都辦不到,她隻能像隻翅膀被拔掉的鳥般死命亂動。


    「仔鈿想想,本官沒有看穿這家夥的邪念,還予以重用,這才是一切的根源。非得做個了結不可。以『大奧』排行第十的自尊,本官『女王蜂』要……!」


    ☆ ☆ ☆


    『信天翁』用將自身體液混入他人體內的方式進行操縱。


    大意的是,她將『女王蜂』體內的血液當做子彈,全都打光了。束縛『女王蜂』的體液大為減少,『女王蜂』也因此重獲身體的自由。


    當然,由於內髒被全部取出,不可能還能活動。不過,人體偶爾會上演奇跡,光靠肉體能力便在『大奧』中名列前茅的『女王蜂』更有這個可能。


    「汝畢竟是狐假虎威……」


    「可惡,放開我,你這老不死!你的時代已經結束了!」


    『信天翁』焦躁起來,拚命掙紮。她的血液衝破全身的肌膚,製造出血色的刀刃,咄咄逼人地朝『女王蜂』刺去。然而那隻是讓自己跟『女王蜂』的身體靠得更近罷了。這樣隻讓『信天翁』更加動彈不得,『女王蜂』也硬是不肯放開她。


    「放開我!別碰我,不準碰我——不要妨礙我啊啊!我一定要贏,好不容易讓我嚐到甜頭,贏過她然後爬上第三名……」


    「汝沒有未來!」


    『女王蜂』睜開緊閉的雙眼,用滿是血絲的雙眸瞪著櫻。


    「拜托你,『百手姬』——本官或許沒有立場。不過還請你收拾這件事,讓一切結束。這家夥一定隻是錯過收手的時機而己。」


    「你是我的敵人,不過……」


    櫻無聲無息地拔出血色之刀。


    隨後,她就像花瓣一樣,優雅地步向宿敵。


    「『蜜蜂』曾拜托我一件事。我這麽做並非聽從你的要求,隻是為了那個身處『大奧』,直到最後都希望他人幸福,但卻完全不被理解,最後慘遭殺害的女孩……」


    「不要,不要——住手啊啊啊啊啊啊!!」


    她精準地用武器彈開『信天翁』自全身放出的血液子彈。


    櫻筆直地——


    「『水鳥』、『蜂鳥』、『信天翁』,或是曾冒充『女王蜂』的家夥——不,應該是無名的某人,你的野心會在此凋落。再也無法萌芽……」


    朝對手一刀刺去。


    千本櫻,再一次盛開了。


    ☆ ☆ ☆


    身體被千本刀刺穿時,『信天翁』回憶著……


    自己這悲慘的半生。好不容易進入『大奧』,跟那個看似沒有任何野心的『水蛇』爭辯。


    為什麽你不一路贏下去?你甘於自己現在的地位嗎?真是無法理解。


    「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


    仿佛大徹大悟的『水蛇』這麽說著,但看起來隻像個失敗主義者。自己沒法繼續待下去,便從她身邊離去。


    我跟『水蛇』不同,相信自己一定能有所作為。


    在『wbs』。


    因為看起來最容易籠絡,所以她接近那個名為『蜜蜂』的幹部。『蜜蜂』總是受人欺負。當然,那是『信天翁』的傑作。她在那個貪財且庸俗的『熊蜂』耳邊不停造謠——


    然後再去安慰老是受傷害的『蜜蜂』。


    這麽一來,『蜜蜂』就對自己產生了好感。


    由於『蜜蜂』太過相信自己,無條件的信任甚至讓人感到害怕,於是『信天翁』半開玩笑地問她:


    「呐,要是我說,是我叫『熊蜂』她們欺負你——你會怎麽想呢?要是我說其實我根本不喜歡你,隻是為了利用你才跟你親近……」


    『蜜蜂』羞澀地笑了。


    「欸嘿嘿。那種事情,怎麽可能呢。」


    簡直是個蠢蛋。


    「『蜜蜂』覺得,你是我最喜歡的朋友。」


    『信天翁』的胸口痛了起來。


    她接近正在入浴的『女王蜂』。


    麵對自己提刀擺出的架勢,對方仿佛看穿了一切。


    「本宮明白汝的心情。」


    『女王蜂』的模樣似乎很哀傷。


    「想持續勝利


    ,不停向上爬,你究竟期望著什麽樣的未來呢?前方可是一無所有啊,收起你的刀吧。你忘了,你所尋找的目標就在你所拋棄的事物當中。現在,那個人一定還在等待你回去。」


    『信天翁』發出讓人想塞住耳朵阻擋聲音的怒吼,朝對方砍去。


    『女王蜂』一直擺出憐憫的模樣。


    取代『女王蜂』後,利用排名第十的特權來到『大奧』外頭。能在外部活動還是比較有利。她自稱為『信天翁』,滲透了『腐肉食堂』,自由往來於『大奧』內外,還獲得手腕高明的情報人員評價。


    她聽說將軍的繼承者好像也被安置在『腐肉食堂』。


    提早獲得這項情報,當然,要設法接近他。他是遲早會立於這個國家頂點的男人,沒什麽比這個更棒的事了。溫柔對待他,博取他信任,利用慣用的手法跟他變親密。然而自己失算的是,他實在太沒鬥誌了,自己必須仔細照料他才行……


    至此為止,自己隻有諂媚權力者,巴結逢迎他們的經驗。


    引導某人、照顧某人的經驗,這還是頭一遭。因為覺得很有趣,所以不知不覺就忘了『大奧』血腥的生活,還產生自己真的叫『信天翁』的錯覺……


    秀影緩緩敞開心房。


    還叫自己姊姊。


    聽見秀影喊她姊姊那一刻,『信天翁』緊握住電話啜泣起來,簡直莫名其妙。她慌忙掛斷電話,無法按捺地趴在地板上,哇哇大哭。


    自己究竟舍棄了什麽,又在追求著什麽呢?


    望著刺人身體的無數刀刃,她心想:啊啊,結束了,到此為止了。這半生究竟得到了什麽?舍棄家人,踐踏朋友,斬殺主君——或許『女王蜂』已經到極限了吧,束縛放鬆下來,『信天翁』就像被扔出去一樣向前倒下。


    跟『水蛇』不同的是,她無法巧妙將體液變為藥水,她的能力隻能傷害他人。搖搖晃晃地踏著不穩的腳步,她來到玻璃牆邊。


    與秀影四目相交。


    她抬起滿是鮮血的手掌,伸向他臉龐附近。


    她覺得那裏好像有自己一直追求的事物。


    「欸嘿、嘿……呐,阿『鴉』。」


    連控製能力的力氣都沒有了,隱藏著真麵目的麵具融化、脫落。自己那幼稚如孩子般的麵貌,反射在玻璃牆上。眼淚不停滑落。


    「我——究竟,要的是什麽?」


    櫻從她背後逼近。


    四把刀靈活地旋轉著,朝如今已精疲力竭的『信天翁』肩膀、腰部、腿部,以及手臂,仿佛釘標本般突刺而入。最後,也不管製服裙子會不會掀起,櫻就對著『信天翁』的後腦勺用盡全身之力踢去。


    隻聽見咕沙的怪聲響起——


    『信天翁』始終沒有得到答案,就這麽翻著白眼昏死過去了。


    【勝者 『百手姬』】


    液晶熒幕這麽顯示著——櫻高高舉起拳頭,像是在展現勝利似的。


    現場歡聲雷動。『銀狼』跟『水蛇』都開心地蹦蹦跳跳,櫻與秀影則始終凝望彼此——在他們腳邊,敗者『信天翁』覺得肩膀的重擔好像解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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