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團員受了傷……」


    七月以顫抖的聲音,一口氣交代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迎新大會的前一天。


    就在七月她們結束最後的合奏練習,要把器材搬到禮堂的途中。


    其中一名團員,負責打鼓的女孩因為器材過重導致身體失去平衡而摔倒,結果因此受了傷,無法進行演奏。


    當然,這麽一來明天的演唱會就要泡湯了。


    「不能從其他樂團借人嗎?」


    「校園裏的樂團都各自有自己的演奏表演……」


    光是自己的樂團表演就已經忙不過來了,今天突然拜托一聲,就要對方明天立刻上場代為演奏的做法確實會讓人覺得困擾。


    「但是這麽一來……」


    「就隻能中止了耶……」


    艾妮雅和冥利輕聲地說,七月無力地點了點頭。


    「大家也都說這次就放棄吧。不過……演唱會不隻屬於我們……也是為了期待表演的人們,所以我並不想放棄……!」


    七月的語氣十分強硬,接著她對我說:


    「所以,拜托了……!請幫助我們——蓮見!」


    她低下頭拜托我。


    「啊?我?」


    七月以嚴肅的神情用力地點頭。


    「你有學過鼓……對吧?」


    「是沒錯……但我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碰鼓了喔?況且也隻是在入社體驗期間稍微敲過而已。」


    「就是這個。」


    「咦?」


    「我就是想賭賭看你以入社體驗的程度就能把鼓學會的靈巧性。」


    七月十分熱情地看著我。


    「從現在起以普通的方式練習,也不可能趕在明天上場……不過,如果是獨具天分的人,說不定就會有辦法。」


    「——原來如此啊。不光是因為實兒擁有打鼓的經驗,還包含他的天分,所以才想借助他的力量啊!」


    「的確,小實手腳靈巧到讓人有點敬而遠之的程度啊。」


    「不……才沒有那種事啦。吉他或許還好,但我並沒有什麽碰鼓的機會啊。」


    再說……


    「這裏明明就有個人比我還有經驗啊。」


    「…………啊?這裏?」


    七月的臉上充滿疑惑。


    「——幹嘛?」


    雪水同學和我的視線相會後,還是以往常那張畫無表情的臉回應我。


    「雪水同學……不,艾絲黛兒,你不是擁有鼓棒嗎?」


    「……那是用來對付吸血鬼的武器。」


    「你給艾妮雅看的那兩根才是吧?我指的不是那個,而是你帶來跳蚤市場的那一副。」


    被用舊的兩根木製鼓棒。


    那上頭清楚刻畫了使出鼓麵及鼓框一起打的技法才會產生的獨特毛刺。


    「而且還特別把鼓棒帶到宿舍房間的話——不就表示你平常有在打鼓嗎?」


    「…………」


    這次的沉默包含了很明確的涵義。


    也就是肯定的意味。


    「是、是嗎……?」


    麵對七月的詢問,雪水同學停頓了一拍之後才緩緩地點了頭。


    「就像蓮見真實說的一樣,我會打鼓。」


    「——!那麽!」


    「不過,我不能接受鳥羽七月的請托。」


    雪水同學看著七月,斷然地表示:


    「鳥羽七月原本拜托的人是蓮見真實,而蓮見真實也打算要接受。所以這項請托就成了蓮見真實的使命——既然是使命就必須得完成。」


    ……乍聽之下,這是個亂七八糟的說辭,不過對於雪水同學而言或許是很理所當然的事。


    對於身為『白色獵人』,誓言完成吸血鬼獵人之使命的艾絲黛兒·布琉提耶而言。


    七月聽到她的回答後,表情顯得有些氣惱。


    「……哼,那就算了。我一開始就沒打算要指望你,何況我想拜托的人原本就是蓮見!」


    「…………」


    「七月,在攸關演唱會能不能舉行的緊要關頭上,不應該說出這種賭氣——」


    「蓮見……拜托……!拜托……你!」


    七月再次對我慨下頭,我不禁頓時語塞。


    她的雙馬尾像在跳舞一般地晃動。


    就在我稍稍屈服於她這副用盡全力請求的模樣時,七月突然慢慢地把臉抬起,緊咬下唇,十分難為情地說:


    「如、如果你接受我的請求的話……隻、隻要是我能辦得到的事,你要我做的任何事,我都願意做。」


    「你說任何事也太……」


    「隻要是蓮見吩咐的話……我可以穿著女仆裝,稱你為主人……」


    「為什麽是女仆裝加主人啊?」


    這個設定又是根據什麽而來的,


    「咦……因為……那不是男孩子的夢想嗎?」


    「……我雖然沒有吐槽你,但我先聲明我對那種設定沒有興趣。」


    「不、不然——學校的泳衣再加上水手服呢?」


    ……我真想花上一小時好好問她那個「不然」是什麽意思。


    「啊!不、不過,色、色……色的事就、不……唔……唔——可是穿著那種裝扮卻拒絕的話……好像、也很奇怪啊……」


    奇怪的是七月你的腦袋啊!我竭盡所能地按捺自己不要這麽吐槽她。


    「就、就算不好受——我也會忍住的,所以……」


    為什麽會在這時候紅了雙頰?


    七月的右手按住自己的左肩,左手則揪住裙子,不安分地動來動去。


    這讓我變得更想詢問她究竟在思考什麽。


    「小實……真的沒有辦法嗎……?」


    聽到冥利認真的探問,我的腦袋瞬間冷卻了下來。


    「……」


    老實說,我覺得從現在開始練習也沒有辦法。


    我的打鼓經驗根本就淺薄到等於沒有,怎麽想都覺得還是拜托雪水同學會比較好。


    不過!


    「……我知道了。」


    再怎麽亂來的做法,不試試看又怎麽會知道呢。


    更重要的是,我本身也想幫助七月。


    「我會盡我所能試試看。」


    我用力地點頭,展現我的決心,這時一直沉默不語的菊理學姊則開口道:


    「嗯。那麽宗像我去申請禮堂的延長使用許可證吧,練習時間愈長愈好吧?」


    「宗像學姊……!我現在第一次覺得宗像學姊真的有學姊風範……!」


    「小月,不用多禮啦。給宗像的報酬就跟實兒一樣就行了,『要我做的任何事,全都願意做』——」


    「我才不要!」


    七月立刻拒絕。


    菊理學姊說聲「真可惜」後,就聳了聳肩膀,慢條斯理地站起身。


    「總之你們先過去吧。宗像我就直接去教職員室找人商量。」


    她整了整製服,英姿颯爽地走向大門。


    「那、那個……我、我去準備大家的晚飯……!」


    艾妮雅慌慌張張地朝菊理學姊背後追去。


    剩下的人就彼此互看了對方的臉。


    「那麽,我們就前往禮堂吧!」


    在冥利的吆喝聲中點了點頭。


    ☆


    因為是迎新大會的前夕,禮堂內被裝飾得美輪美奐。


    明天這個會場將湧入許多人……光是這麽想,就自然讓人開始緊張。


    「往這邊唷!」


    跟著帶路的七月登上舞台時,這份緊張感就更加強烈——


    「嗚哇…


    …原來舞台上是長這個樣子啊!」


    「……為什麽連冥利也跟著上台了呢?」


    「咦?哪有為什麽……」


    冥利窺看了一眼在旁邊調整貝斯的七月,接著放低音量悄悄地說:


    「說不定我再也沒有機會可以從這麽近的地方觀賞啊……」


    「從這麽近的地方觀賞的機會?」


    「沒、沒什麽啦。比起這個,小實你看!從這裏往觀眾席看去,就會覺得體育館比平時還要寬敞呀!」


    「……真的耶。」


    「當天人群一湧入後,就會覺得很窄了唷。」


    七月一麵把沒有收起來的吉他立起靠向牆壁,一麵說。


    「不過,當演奏開始後,是窄是寬就不那麽重要了。」


    「話說,其他人呢?」


    禮堂內隻有我們幾個人茌。我本以為七月的樂團成員也鐵定會在這裏……


    「大家都跟著到醫院去了。其實我本來也應該要跟去……但任性地要求她們讓我留下。」


    「為了尋找其他人來代替?」


    「不是……是為了拜托蓮見。」


    她的視線筆直地朝我望過來,我稍稍被她的氣勢給壓倒。


    看我如此保持沉默,七月狀似為難地苦笑道:


    「我又不是要把你煮來吃。隻是想借助你的能力罷了。」


    「這對我來說是件榮幸的事。」


    隻是……找我真的可以嗎?


    我不禁想把目光移到站在舞台側邊一角的雪水同學身上—


    「——這是樂團樂譜。」


    ——卻被七月擋住。


    嗯——看來七月果然生氣了……


    接過手寫的樂譜和試聽錄音檔後,我詢問七月:


    「話說回來,你們預備表演幾首歌呢?」


    「五首……不過最想完成的隻有我們的原創曲,所以可不可以先從那部分開始聽呢?」


    「嗯,我曾經聽過幾首你們樂團以前的曲子,如果是那幾首——」


    「啊,這次的三首原創曲應該全部都是新歌喔!」


    冥利插嘴說道。


    「也因為這個關係,所以期待這次演唱會的人比往常要來得更多。」


    「……為什麽雨夜你會知道這件事呢?」


    「咦……——啊!」


    七月睜大眼睛詢問冥利,冥利則慌慌張張地繼續解釋:


    「我、我是從某人口中聽來的啦!身為探求真理的第二圖書委員長,我時常傾聽學生們的聲音啊!」


    話說回來,冥利以前是不是提過她對七月的樂團沒有興趣?


    真讓人摸不著頭緒。


    「反正我就先重點式地聽聽那三首原創曲吧!」


    我把七月遞來的耳機塞到耳朵裏。


    流瀉出來的是充滿奔馳感的快節奏曲子、苦澀的前奏所醞釀出來的柔和曲子、以及情緒性的歌詞在激烈的曲調中迸發光芒的曲子。


    無論哪一首,完成度都很高,擁有讓人不自覺地想一直聆聽下去的魅力。


    原來如此……從這幾首曲子就能明白她們確實是該受到歡迎。


    但這麽一來就反而更加…………嗯——


    「沒問題嗎……?」


    「……不實際敲看看,我也不知道。」


    我語帶含糊地表示,走向設置在舞台深處的鼓組。


    手裏握住久違的鼓棒,重新熟悉一下,再把腳放到踏板上,憑著七月借給我的隨身聽,我邊聽著曲子,邊嚐試性地敲打過一輪。


    身體的動作比我想像的還要流暢。用腳踏的部分出現了幾處錯誤,但大致上並沒有問題。


    當然這隻不過是初學者剛開始起步的程度。


    我把三首曲子敲打完後,冥利的眼睛閃閃發光,略帶興奮地說:


    「突然上場,就能打成這樣……!」


    「真的好靈巧啊……」


    「……靈巧是靈巧啦。」


    我隻是照樂譜上寫的去敲而已。


    照理說七月也應該對此心知肚明,但她不以為意地背起背帶,扶好天空色的貝斯。


    她的頭一晃,雙馬昆隨之搖動,接著以指腹熟練地按著弦,眼神往我這邊一瞧。


    「你配合看看。」


    七月的貝斯聲低沉響起。


    我一麵回想著還殘留在耳邊的旋律,一麵設法與她配合。


    節奏在七月的樂聲扶持下,緩緩地刻劃成形。


    原來如此,節奏遠比我在獨自演奏時更加安定。


    雖然安定……但也隻有安定而已。


    演奏時的不足感依然沒有改善。


    手腕不停擺動、腳拚命踩踏板。即使如此還是欠缺某種感覺。


    就在我們為了找出那究竟是什麽,而繼續練習了不知幾回後,七月在中間空檔時低著頭喃喃說道:


    「……就算這樣……也還是能求個相似的感覺吧。」


    像是她在自言自語的一句話。


    聽在我耳裏就如同被宣告放棄一樣——


    「樂音。」


    不經意地,有道凜然的聲音在離我很近的地方響起。


    我一轉頭,馬上就看到雙目炯炯有神的雪水同學站在我身旁。


    雪水同學的雙眼繼續凝視著我,手卻指著七月。


    「蓮見真實……你沒有在聽鳥羽七月的樂音。」


    「咦?不,就是因為有在聽,我才能夠進行演奏……」


    「不對,你聽的是在自己腦海中響起的音樂,並不是鳥羽七月的現場演奏。」


    「……七月的現場演奏?」


    「意思是因為小實的敲打聲太大,所以才聽不見癡月同學演奏的樂音嗎?」


    聽了冥利的說法雪水同學隻是搖了搖頭,接著轉頭朝向七月。


    「鳥羽七月,你也該老實告訴蓮見真實才對。」


    「說什麽啊?」


    七月憮然回道,雪水同學就停止動作,很不自然地僵在原地。


    剛才的對話似乎還讓兩人耿耿於懷啊……


    「啊……七月!」


    稍微冷靜一下——當我還想繼續這麽說時,雪水同學突然轉身。


    她拿起倚靠在牆邊的吉他,連接上音箱後開始演奏。


    完全沒有任何暖身的演奏。


    從她那又細又漂亮的手指彈奏出來的是——我們剛才演奏過的曲子。


    從狂野的演奏指法所編織出來的是既纖細又優美的旋律。


    時而激烈時而苦澀,吉他聲就像在舞動般。


    我們的目光被華麗的指法奪走,我們的聽覺被宛如吼叫的吉他掃撥聲占領,我們的言語在彷佛溫柔擁抱的即興重複彈奏申喪失了。


    簡直是——超級厲害的!


    雪水同學彈完一曲後,她的呼吸還是有條不紊,用平常的語氣說:


    「要像這樣。」


    「你——你究竟是什麽來頭啊?」


    七月的驚叫聲夾帶著悲鳴,雪水同學卻麵不改色地回答:


    「吸血鬼獵人。別名是『冰凝的艾絲黛兒』……這我應該早就說過了。」


    「……唔,吸血鬼為何會跟音樂……!」


    「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經證明聖歌有鎮壓吸血鬼的作用,所以我當然也會想要自己創作看看。」


    「完全無法理解!」


    「因為她是艾兒嘛!」


    冥利的低語聽起來就像在吐槽:「你到現在才知道嗎?」對此,七月賭氣地說:


    「算了……!」


    「唉呀,難得有這個機會,就讓艾絲黛兒也一起參加練習吧


    !」


    「啊?為什麽!」


    「有吉他加入的話,就能以更接近正式演奏的形式來練習。還有,我這半吊子的鼓聲說不定也能因此像樣點啊。」


    而且有像艾絲黛兒這樣厲害的人加入,想必也能減輕七月的負擔。


    「……就算是這樣……」


    「可以麻煩你嗎?」


    在七月把話說完之前,我已經插嘴拜托雪水同學,她表現出若有所思的樣子後,向我反問:


    「那是……蓮見真實的請求嗎?」


    「是的,是我的請求。」


    「——好吧。」


    見到雪水同學點了點頭後,我從視線角落瞄到七月臉上瞬間浮現出安心的神情,但又立刻板起臉孔。


    真不坦率啊……


    接下來事情的經過就不多提了,三個人實際試著合作之後,在高水準的吉他聲引領下,我覺得演奏狀況變得格外地好。


    事實上,冥利直到剛才都隻是靜靜遠觀我們的演奏,現在的她卻會無意識地微微點頭,開始打起節奏。


    正如文字所說,音樂可以打動人。


    不過,即便如此……


    「——停。蓮見,你的節奏有點沒跟上。負責打鼓的人是你,應該要抱著帶領我們的意圖來敲打才行。」


    「好難、啊……」


    「沒這回事,不要把它想得太深太複雜,隻要心裏認定自己是最棒的,就能有恰如其分的表現。」


    「可是……很明顯我就是最差的一個啊?」


    「樂團並不講究技巧好或差!」


    七月很幹脆地如此斷言,並將手環抱在胸前,筆直地盯著我看。


    「不管是技巧多爛的人,隻要能燃燒靈魂,就能做出音樂。」


    「……」


    七月威風凜凜地說出這句話,看來她的靈魂似乎也正在燃燒——


    「然後,那燃燒的靈魂將由我來淨化。」


    當她聽到雪水同學在旁悄聲加上這句話時,她氣得臉頰  顫抖。


    「……你現在這句話,就害我說出的好話全都付諸流水了……」


    「沒這回事,反倒有很棒的幫助喔!」


    「那是指我跟你說的建議吧!」


    冥利看著激動的七月,輕聲說道:


    「沒問題的啦。不管再怎麽被淨化,癡月同學的吐槽熱魂還是一如往常啦。」


    「什麽?那種事用不著灌注靈魂吧!而且不要隨口就叫我癡月!」


    「一如往常啊!」


    「一如往常。」


    「一如往常呢!」


    「唔……氣死我了!」


    七月握緊拳頭,別過臉去。


    「隨便啦……接下來再練一輪就——」


    「啊、等、請等一下!」


    冥利慌慌張張地製止,七月的手便停了下來。


    「怎樣啊?」


    七月在詢問時也不掩其內心的煩躁,冥利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地說:


    「呃……就是啊,唉籲,該怎麽說呢……那個……我、我想問問看有沒有什麽……是我能夠做的事啊?」


    冥利嘴裏的話說得語無倫次,腳上的室內拖鞋還不停地在地板上磨蹭。


    「能做的事?」


    我一這麽反問,冥利那原本垂低的視線就筆直地朝我望過來。


    「意思、意思就是說——我也想幫助你們練習啦!」


    她一鼓作氣把話說完,肩膀隨著喘息大幅度地起伏。


    「……怎麽做?」


    雪水同學向她詢問。


    「這、這個……那個……有很多……」


    冥利吞吞吐吐地說,七月見狀就高舉雙手,彷佛在宣告她已經受不了了。


    「啊——可惡,這樣太耗時間了!雨夜,我很高興你說要幫我們,但等你找到方法以後再跟我們說!在此之前,我們就接著再練習一輪吧!」


    結果,我們又在七月的倒數下開始演奏了。


    我依舊在雪水同學的高水準吉他聲,以及七月的催促下打鼓,同時側目斜視垂頭喪氣的冥利。


    然後,就在曲子的前奏部分結束後——


    冥利突然開始唱歌。


    「——!」


    以我為首,所有人的驚訝情緒都可以從演奏中感覺得出來,而且演奏差一點就要戛然而止,還是我勉強硬把鼓接著敲下去,才能繼續進行演奏。


    因為冥利她……


    正對準麥克風拚命地大聲唱著歌。


    了亮高亢的歌聲雖然並不是非常好聽,歌唱技巧也很普通。


    但她的音階抓得極準,聲量也夠大,更重要的是——滿懷熱忱。


    隻要燃燒靈魂,就能做出音樂——正如七月所說。


    結果,三首歌都演奏了一回,冥利也完整地從頭唱到尾。


    「怎……怎麽樣啊?我可是出乎意料地有用吧?」


    滲出汗珠的肌膚。染上紅暈的雙頰。


    冥利為了掩飾自己的難為情,誇張地挺起她那乾扁的胸部。


    「雨夜……你……」


    剛演奏完,肩膀仍然不停上下起伏的七月開口問道:


    「你、什麽時候聽了這些歌的?」


    「剛……剛剛不是就聽了好多遞?」


    「光靠那幾遍,絕不可能唱得像你剛才那樣。」


    雪水同學平靜地指出疑點,冥利不禁倒抽一口氣。


    七月的樂團曲目可是原創曲。就算一邊看著歌詞,若不是聽得相當耳熟的人是不可能這麽輕而易舉地和著旋律唱出來。


    冥利被三個人緊緊盯住,逐步往後退了又退。


    「像、像我這樣的人,這點程度的歌曲,就算是第一次聽也能輕鬆唱出來!」


    「——那是騙人的。」


    一道清澈的聲音響起。


    不知從何時起,菊理學姊和艾妮雅已經站在舞台下。


    「我已經拿到練習的許可了,你們今天一整天可以自由地使用喔!」


    「謝謝你,宗像學姊……然後,那個騙人指的是什麽呢?」


    「嗯。就是她並不是今天才第一次聽到這些曲子的,對吧,冥冥?」


    「……」


    冥利欲言又止,菊理學姊則繼續說道:


    「冥冥常常偷看小月的練習喔。」


    「……唔。」


    「在房間裏也常哼唱小月樂團的歌。」


    「你——你為什麽會知道這件事?」


    「嗬,我不是說過了嗎?冥冥。宗像——對於冥冥的事可是全都了若指掌喔!」


    不知為何,菊理學姊臉上帶著獲勝的表情,雙臂交叉在一起。


    「開玩笑的啦,宗像我也偶爾會丟關心小月練習的情形啊。所以常常見到冥冥在偷偷摸摸地窺視社辦裏頭的情形。」


    「那個……學生會的工作呢……?」


    攜著可愛便當袋的艾妮雅開口詢問,菊理學姊便自信滿滿地笑著回答:


    「我有在做呀。關心學生們的活動也是學生會長的一項重要工作呢!」


    似乎之前也聽過這說法……不過就當作是這樣吧。


    「冥利,是真的嗎?」


    「——我、我不可以看嗎!」


    冥利紅著臉,惱羞成怒地說道。


    不,並不是覺得不可以……但她是什麽時候去的呢?


    就我所知,冥利曾說過她對七月的樂團不感興趣,所以我也完全沒發現這回事。


    七月有注意到嗎……?


    隻見當事人七月也表現出害臊的樣子,低垂著頭,同時心神不寧地撥著貝斯的弦。


    「……謝……謝。」


    七月小聲地道謝,冥利則是嘴巴稍微一張一合後,就把臉別開。


    「我……我隻是盡委員長的本分,做該做的事。掌握無所事事的委員平時的生活也……也是很重要的工作。」


    「而結果就是,你幾乎能不看歌詞就把尚未發表的新歌全都唱出來?」


    「唔……」


    「啊,不,我不是為了要取笑你才這麽說的,事實上我倒覺得很有幫助。」


    我偷瞧了七月一眼,她臉上的害羞神情依舊不變,視線則落在貝斯上。


    「反、反正、有人演唱就能在更加接近正式上場的狀態下練習啊……不過,前提是雨夜願意的話……」


    「——!」


    七月的請求讓冥利的臉頓時散發光芒,她為了掩飾這份喜悅,交叉著雙臂,用自以為了不起的口吻說:


    「哼、哼……既然你都這麽說,那就沒辦法了。我也希望自己喜歡的樂團……不是,我是說我也不能眼睜睜看著無所事事的委員的活動就此報銷嘛。」


    「——嗯,拜托了。」


    「——好,既然我能有這個榮幸。』


    兩個人就這樣忸忸怩怩地對上了眼,讓旁觀者也深覺會心一笑的沉默降臨,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最後我受不了地喃喃道:


    「這雙重傲嬌是怎麽回事?」


    「「不準說我傲嬌!」」


    捱過這異口同聲的雙重吐槽之後,我聳了聳肩。


    「不過,這下可就即時成立了第二圖書委員會的樂團了。」


    主唱、吉他、貝斯、鼓,全都是由第二圖書委員來擔任。仔細深思後,讓人覺得挺妙的。


    我半開玩笑地表示,卻意外地獲得還不錯的回應。


    「……感覺並不差啊。」


    「第二圖書委員會樂團,聽起來很棒!」


    「我會完成……使命的。」


    「喔,希望你們別忘了宗像和艾妮雅呢。雖然我們不會演奏樂器,但是聲援或規劃管理之類的事可難不倒我們。對吧,艾妮雅?」


    「是、是的。我、我……什麽都願意做!」


    「好!那就快點脫吧!」


    「「「不是吧!」」」


    聽到我們異口同聲地吐槽,菊理學姊輕輕地笑出聲說:


    「很棒的團隊合作啊。」


    ★


    之後則是練習完後又緊接著練習。


    我們利用一個又一個短暫空檔吃下艾妮雅帶來的食物,並且一邊吐槽菊理學姊說的玩笑話,一邊配合著演奏。


    中途雖然發生了困倦的艾妮雅不小心枕著菊理學姊的膝蓋睡著的意外,但除此之外練習都進行得很順利。


    順帶一提,在演奏空檔中,我們進行的會話主要如下:


    「蓮見真實,你太專注於鳥羽七月的貝斯聲。」


    「啊、抱歉。」


    「蓮見真實,你被我的吉他聲給拉走了。」


    「……抱歉。」


    「蓮見真實,整體的節奏過慢。」


    「…………對不起。」


    呃……?


    逐漸感覺到好像都隻有我被雪水同學指正。


    不過,事實上也是我在扯後腿……不更加努力不行。


    「那、那個,不稍微休息一下嗚?」


    「也、也對,一直從頭彈到尾也不見得好啊。」


    冥利和七月的解圍讓我覺得難堪。


    「…………」


    雪水同學的無言更是讓我加倍難堪:


    「嗯……不過,已經沒有時間了。」


    我們繼續吧——就在我打算這麽說時,雪水同學走到我身邊,冷不防地抓住我的手腕。


    她的手稍微冒汗,摸起來有些涼,這讓我的心髒不自然地狂跳。


    「怎麽……了?」


    「不要動。」


    雪水同學嚴厲地喝了一聲,接著蹲下來,將身體鑽進鼓組和椅子之間,一隻手則放在我的膝蓋上——這動作……咦?


    「你、你在做什麽啊?」


    最先察覺異狀的冥利趕到我們身邊,這時雪水同學早已迅速地卷起我的褲管,手指摸著我的小腿肚。


    「…………果然。」


    「艾兒,快離開小實——」


    「你的腳已經陷入極度疲勞的狀態。」


    「……咦?」


    「再這麽繼續練下去,腳肯定會抽筋,搞不好還會拉傷肌肉。」


    「……唔!」


    小腿肚被人用力一按,我不自覺地發出哀號。


    感覺是她讓我發覺了連自己都沒注意到的疼痛。


    「蓮見……是什麽時候開始的?」


    七月擔心地向我詢問,我則邊苦笑邊搖了搖頭。


    「我也是現在才發現。」


    「……是大鼓呀。踩踏板的這個動作原本就會用到日常生活中不太使用的肌肉。」


    看著七月用很痛苦的表情解釋,我也跟著開始覺得痛苦。


    「不過,我隻要稍微休息一下——」


    「……不可能。」


    這次換七月搖搖頭。


    接著她看了雪水同學一眼,雪水同學也緩緩地點頭。


    「也因為你是在短時間內突然大量使用這部分的肌肉……稍微休息是不可能解除這種疲勞的。」


    「別把它想成隻不過是腳抽筋而已喔……這種事一旦發生就得中斷演奏,如此一來自然就得不到什麽練習效果,而且就像艾絲黛兒所說,再這麽下去會造成肌肉拉傷。要是肌肉拉傷的話……你應該知道後果吧?」


    ……就沒辦法踩踏板了。


    就算不至於到沒辦法踩的程度,勢必也會抓不到正確的節奏。


    「那、那麽該……」


    冥利慌亂的聲音讓七月輕輕地咬了咬下唇。


    「…………七月,抱歉了。」


    「蓮、蓮見你不需要道歉啊……!這下我可以道歉的時機……不就沒了嗎……」


    看著七月下垂的肩膀,我緩緩地站起身。


    說實話,就算逞強我也想繼續練下去。


    即使我真的拉傷了肌肉,腳也不是就此無法動彈。


    勉強硬來的話,一天左右的練習應該足以應付幾十分鍾程度的演唱會。


    但是,這幾十分鍾的演唱會對於七月——以及等著七月她們樂團表演的歌迷而言,可是一直翹首期盼的活動。


    必須盡可能讓大家看到最棒的表演。


    七月她必定也明白這一點。


    所以……她才會看著雪水同學。


    既然如此。


    我所能做的就是……


    「艾絲黛兒!」


    我呼喚了依舊樽著身子,垂下眼眸的少女的名字——從目前來看,能夠做出最棒表演的不二人選肯定是她。


    我撿起她的吉他,將背帶套在自己的肩膀上,對她說:


    「你能夠——代替我打鼓嗎?」


    ☆☆


    雪水同學的鼓聲正如預料……不,是遠遠超乎預料地好。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原本我最擅長的就是鼓。」


    「那你幹嘛不早點說啊!」


    「鳥羽七月選的人是蓮見真實。」


    「之後我不就試著拜托你了嘛……!」


    「曾經下達的使命不能輕易取消。」


    「蓮見的話你卻偏偏很幹脆地就接受了呢……!」


    「因為那不是鳥羽七月,而是蓮見真實的請求。」


    「唔……為什麽我就不……」


    「因為


    鳥羽七月原本選的人是蓮見真實。」


    「所——以——說!」


    「……難道,你是在鬧別扭嗎?」


    對於自己沒有從一開始就被選上而感到不滿?還是對於七月在中途就放棄說服她,因此感到不滿?


    聽到我這麽一問,雪水同學稍微別過臉,嘟噥道:


    「……有一點。」


    「——你不說,我又怎麽會知道啊!」


    看到七月像小孩子一樣地抱怨,我不禁笑出聲來。


    根本就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


    雪水同學也不過是個普通女孩——她隻是在和七月鬧脾氣而已。


    「總、總之!先嚐試性地稍微合奏一回看看……」


    七月害臊地說完後,朝我這邊瞥了一眼。


    「怎麽了,七月?」


    「……沒、沒什麽。吉他的準備沒問題嗎?」


    「嗯、應該可以……剛才聽周雪水同學的演奏,我想起回老家時也偶爾會拿妹妹的吉他來彈奏。」


    「……意思是蓮見也是吉他比較拿手羅。」


    七月疲累地回應後,以眼神示意雪水同學。


    「請倒數。」


    雪水同學微微點頭後,雙手舉起鼓棒。


    就這樣數起節拍——開始演奏。


    稍微嚐試性地。


    明明演奏前曾經如此聲明,結果大家卻都全力以赴。


    也隻能全力以赴。


    雪水同學和七月在節奏部分的步調很果斷明確。


    流動的旋律厭就彷佛奔馳在平整的道路上。


    以這壓倒性的疾馳速度為背景,冥利的歌聲大放異彩。


    個人表現已經再也不重要了。


    樂團整個融合成一體,像是一種生物做出行動的真實感,讓人不禁覺得頭昏腦漲。


    重點不在於高明拙劣。也無關乎技巧或理論。


    在莫名其妙的情緒慫恿下——回神時,我們已經全力狂奔到終點。


    三首歌一轉眼就結束了。


    完成演奏後的成就感也極不尋常。


    就像是已經用盡了全力,接下來隻想成大字形橫躺下來。


    「好厲害啊……」


    菊理學姊的聲音促使我轉動沉重的腦袋,將視線朝舞台下方望去。


    「我的身體……在顫抖。」


    不知何時醒來的艾妮雅正臉頰發燙地看著我們,她興奮地說:


    「那個、那個……好厲害呀!」


    「……這表示剛才的演奏足以把熟睡的孩子叫醒啊!」


    這樣一來,明天的演唱會也一定……一想像那表演效果,我在不知不覺中緊握住拳頭。


    我的視線順著拳頭,與臉上帶著歉意的七月對上了。


    「蓮見……抱歉。」


    「咦?」


    為什麽突然道歉呢?


    七月維持低著頭的姿勢對感到驚訝的我說:


    「聽完艾絲黛兒的演奏後……我再次肯定這就是我想要的感覺。」


    「唔,嗯。」


    那是當然羅。為何要特別對我重申呢?


    「我、明明是拜托蓮見……還因為這樣害你傷到腳……」


    「啊——啊啊。」


    原來如此,是這麽一回事啊。


    把一度拜托我的事改由雪水同學來取代,這做法似乎讓七月感到很不合乎義理,所以她才為此向我道歉。


    多麽正經的人。


    反而是完全沒察覺到這點的我該深感抱歉才對。


    「不用去在意這種事啦。七月應該要為了大家,隻專心考慮演唱會的事,我也希望你這麽做。」


    「…………但是……」


    看七月像個被責罵的小孩一樣垂喪著頭,我微微一笑對她說:


    「況且,我覺得很快樂。」


    「…………咦?」


    「能夠和七月……以及第三圖書委員會的各位一同演奏,我覺得非常快樂!」


    「以前稍微碰觸樂器的時候,根本就沒有體驗過這種感覺,我想以後應該也沒有機會嚐到了,所以……謝謝你的邀請。」


    「蓮見……」


    七月的淚水在眼眶裏打轉,雙眼直直地盯著我。


    「說什麽以後也沒有機會嚐到,才沒有這回事呢!」


    冥利像在幫七月接話似地說:


    「因為第二圖書委員會還在啊。隻要有這些成員在,樂團想成立幾次都行。當然到那時候,還耍加上艾妮雅……真是沒轍啊……就把菊理學姊也算在內好了,下一次可真的要全員都加入喔!」


    看到冥利純真地說出這番話,七月有點像是在毫無防備下被感動了,維持了呆滯的表情一會兒後,她才露出調皮的笑容。


    「那麽屆時我就是樂團團長,你就隻是無所事事團員羅?」


    「……?夢話是在睡著之後才說出口的喔?」


    「有必要這樣反駁嗎!」


    「這也是因為癡月同學……馬上就得意忘形的關係嘛。」


    「得意忘形的人明明就是你吧!」


    如此這般,當七月和冥利按照慣例拌起嘴時,我對一直沉默不語的雪水同學說:


    「雪水同學,你可以嗎?」


    「……」


    雪水同學呈恍惚狀態似地僵在原地,仔細一看,她白皙勝雪的肌膚泛起朱色,麵無表情的模樣也和平常稍微不同。


    「雪……艾絲黛兒?」


    她一動也不動地隻盯著半空中的某一點,我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之後,她才隱約出現了些臉部表情,轉而看著我。


    「…………太好了。」


    「啊?」


    「感覺太好了!」


    「……」


    「這麽好的感覺……我還是第一次。」


    「不是。呃……」


    滲出汗珠的肌膚,稍微淩亂的呼吸頻率。以紅潤的臉蛋、略帶恍惚的表情說出這種話,讓我很尷尬啊……


    正因為平常不容易見到她的表情,所以這點微妙的變化就很容易讓人小鹿亂撞。


    當我正獨自感到困擾時,雪水同學那對帶有蔚藍色的眼眸飄忽著同時喃喃自語:


    「那種……自己不再是自己的整體厭……這是我的初體驗。」


    雪水同學緊盯著自己手中的鼓棒。


    「這就是樂團的魅力唷!」


    站在我身後的七月看起來有點害羞,但是又很自豪地笑著伸出右手。


    「我要正式向你說,拜托了……艾絲黛兒。」


    「…………」


    「……艾絲黛兒?」


    雪水同學瞧著七月的右手,帶點困惑的語氣開口說:


    「我明白了樂團擁有超越技術的力量,但是——就因為這樣,我沒有把握能夠做出相同的演奏。」


    她說完就緊握住鼓棒,望著地麵。


    「……因為我一直以來,都是獨自一人在演奏。」


    她說的想必是事實吧。


    雖然是事實。


    「不過,你一個人所做的練習,不就和第二圖書委員會樂團……而且這時還和七月她們的樂團有了連係?」


    聽完我說的話,雪水同學一副恍然大悟地把臉轉向我。


    「因此,要做的事其實並沒有不同啊。」


    「…………」


    「而且,更單純的理由是——大家共同進行一件事是很快樂的喔!」


    「——或許……是吧。」


    「才不是或許。是肯定是!」


    七月強而有力地如此斷言。


    「艾絲黛兒,你會覺得更加更加


    快樂喔……我、我們向你保證。」


    「……不是艾絲黛兒。」


    「咦?」


    「雪水愛心。」


    雪水同學晃了晃她那頭顏色很淡、稍微有些卷度的頭發,正眼直視七月。


    「請讓我以雪水愛心的身分……參加明天的樂團表演。」


    她說完就怯生生地伸出右手。


    這件事和吸血鬼無關,是她自己做出的選擇。


    「——嗯。拜托了,愛心。」


    七月滿臉笑容地握住雪水同學的手。


    「嗬,如此一來,這問題總算圓滿解決啦。」


    菊理學姊在舞台下方如此嘀咕,七月卻回頭說:


    「還沒喔。還得再配合個兩、三輪。」


    七月的臉上滿是笑容,在她的催促下,我們再度拿起樂器。


    隻要能夠體驗那份整體厭、那份感動的話,再多次我們都願意醌合——彼此互相傳遞的眼神吐露著這份訊息。雪水同學拿起鼓棒開始敲出節奏。


    接著旋律從前奏進入歌詞的部分——就在那時候……


    冥利突然在原地蹲了下來。


    流瀉出的噪音取代了歌聲。


    進行到半途的演奏突然止住,僅僅留下拖拍拉長的餘音。


    「——雨夜?」


    「冥冥!」


    「冥、冥利?」


    七月、菊理學姊和艾妮雅的呼喚聲響遍禮堂,在冥利附近的七月正要奔過去查看時——冥利自己伸手製止了她。


    「我……沒事……」


    她伸長的右手在顫抖。


    「這、這樣子哪像沒事啊——」


    「——我說沒事就是沒事!」


    斷然拒絕的口吻。


    七月在原地陡然止步,困惑地看著我。


    我以一種難以置信的心情凝視冥利,此刻的她左手環抱住自己,像是在拚命克製著什麽。


    她低垂著臉,不讓任何人看見。


    不停細碎顫抖的身體簡直就快要應聲倒地。


    看過冥利平時模樣的人,絕不會相信眼前的這個人也是她。


    對於知道冥利真實麵貌的人而言,這則是十分熟稔的模樣。


    「……冥利?」


    我把吉他從肩膀取下,走近一直背對我們的冥利,然後蹲下來查看她的臉蛋。


    她驚訝地身子抖了一下


    深紅色的眼眸也跟著晃動。


    「……小實。」


    冥利彷佛在呻吟似地呼喚著我,臉上表情像是個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準備嚎啕大哭的小孩子。


    ——絕對吸血衝動。


    我的腦海裏瞬間浮現出這個答案,同時也充滿驚恐。這個每月造訪一次的衝動——不久前才剛來過而已,為何現在又出現?


    雨夜冥利是名吸血鬼,但又是個無法自己吸血的有缺陷吸血鬼。


    可是,吸血衝動卻得另當別論。


    動物的本能,渴望獲得人類血液的衝動將撕碎厭惡的情緒及理性的枷鎖。


    那樣的話——


    「實兒,冥冥沒事嗎?」


    菊理學姊走上舞台向我詢問,我快速地回答她:


    「啊,好像是持續發聲造成的貧血喔。」


    「貧血……?」


    我沒有說謊。


    「我想稍微休息一下應該就能恢複了……所以我帶她到保健室躺一下喔。」


    我話一說完,就迅速地把手伸進冥利的膝蓋下方以及背後,一口氣將她抱起來。


    這狀態也就是俗稱的公主抱法。


    「嗯……」「什……」「那、那……」


    我斜眼看到除了雪水同學以外的三人各自露出像是有話要說的表情。


    「——唔。」


    冥利在我胸前發出呻吟聲,令我感到焦躁。


    快點快點——


    我很清楚與異性過度接觸,將催化她變成吸血鬼。所以現在最重要的事是早一刻也好,得快點離開這個地方。


    隻要能夠離開這裏,之後不管怎樣都會有法子。


    我拚命將飄起的淡淡洗發精香氣、左手感覺到的綿綿軟軟大腿觸感趕出腦袋,竭盡所能露出微笑向菊理學姊她們說:


    「那麽,我們稍微離開——」


    「等籌,實兒。這種時間保健室哪會開啊?你要帶她去哪裏呢?」


    啊……對喔。那麽,還有哪裏可去?


    思考過後,冒出的答案就僅有一個。


    「我帶她去第二圖書館讓她休息一下。」


    ※※


    我在完全被夜幕籠罩的學園中拔腿狂奔,抱著冥利就這樣進入第二圖書館。


    我將門上了鎖,燈也不開,正當我要將全身癱軟的冥利輕輕放倒在地板上時——


    冥利突然抱住我。


    她的手臂繞過我的後頸,兩人緊密到可以聽見彼此的心跳聲。


    女孩子的氣息撩動我整個鼻腔,昏暗之中,從裙子底下伸出來的雙腿顯得尤其白皙。


    胸前清楚地感受到兩顆柔軟的渾圓物,溫熱的氣息吹拂在我的脖頸上。


    麵對用力抱緊的她,我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這麽一來——在讓她吸血之前,我的理性就會先飛走了。


    「冥、利……抱歉,這個姿勢、有點——」


    「我不是冥利。」


    她在我耳旁悄悄低語。


    「……咦?」


    蒼白的手指滑溜地劃過我的臉頰。


    「雖說如此,但要是你問我我是誰,我現在這個狀態也沒辦法回答。」


    明明是冥利的聲音……說話方式卻不屬於冥利?


    「不過,我和你所知道的冥利,在身體構造上應該有些微妙的差異才對。比方說——胸部的大小等等。」


    聽她這麽一提,我重新清楚地感覺到抵在胸口的那兩顆渾圓物……清楚地感覺到?


    冥利的胸部才沒有這麽大。


    「——唔!」


    我反射性地徹底伸直手臂,將『她』狠狠推開。


    接著倒退好幾步後,在昏暗之中看到的『她』……如果說不是雨夜冥利的話,那又會是誰呢?


    然而其中有個她方不同,那就是透過衣服也能看出來的胸部大小。


    『她』撥了撥銀色發絲,眯起紅色眼睛,再把領帶扯鬆,解開襯衫的鈕扣,臉上浮現隻有唇角微動的淺笑。


    「看來冥利最感到自卑的部分就是胸部啊,她所回避的一部分肉體。隻有這個地方能讓我的靈魂幾乎完整重現。」


    ……靈魂?


    「你……是誰?」


    「我剛剛不是說我沒辦法回答這個問題了嗎?我還隻能是雨夜冥利。頂多可以稱得上是另一個人格……但也隻有在吸血衝動到達極限時才會出現。」


    「另一個人格——吸血鬼嗎?」


    這個答案瞬間脫口而出,我不禁感到一股寒意沿著我的背脊往上竄升。


    冥利……將會變得不再是冥利?


    這種事……怎麽可能——


    「不需要那麽擔心,至少目前還不需要呀!」


    『她』語帶保留地說道,並緩緩地聳了個盾。


    「我可是很公平的,一定會提供機會給宿主以及周遭的人們。所以——這是我最初的警告。」


    『她』伸出食指做出剌穿自己心髒的動作,清清楚楚地宣告說:


    「『我』的靈魂將取代雨夜冥利,而且是肉體和精神皆完全取代。」


    「——!」


    「在那之前,如果你能找出『我』的靈魂為了取代冥利,必須滿足什


    麽樣的條件的話,就試著妨礙我看看吧!」


    「…………為了取代的條件?」


    『她』的食指快速地點在自己的雙唇上,並優雅地眯起雙眼。


    「有所隱藏才珍貴。因為隱藏——靈魂才會毀滅。」


    「什麽意思——」


    「能夠保護冥利的人隻有你了……小實。」


    『她』話一說完,就唯美地綻放微笑——然後失去意識。


    ※


    「嗯……小實……?」


    冥利的意識立刻醒轉過來,胸部也恢複原本的大小。


    如今在我眼前的隻有眯著紅色眼眸,表情看起來依舊很痛苦的雨夜冥利。


    事情實在發生得太突然,太幹脆。


    幾乎會讓我以為剛才的事會不會隻是一個惡劣的玩笑……很希望能這麽想。


    當然我不可能那麽認為。


    那是在現實中發生的事,我也必須去思考。


    吸血鬼的身體定期性地渴望血液。


    除此之外,還有某個——某個存在想要取代冥利的身體。


    『她』究竟是什麽?


    我該怎麽做才能拯救冥利——


    「小、實……?」


    冥利痛苦的聲音讓我回過神。


    「啊……抱歉,我有點恍神。」


    「……發生了、什麽事嗎?」


    「嗯……不,沒什麽。」


    我沒辦法告訴冥利剛才發生的事,因為我無法推知這將對她帶來怎樣的影響。


    因此,我能夠做的隻有——


    「冥利……冥利的胸部很棒喔!」


    「噗!」


    「……這明明就是很嚴肅的場麵,不應該笑出來吧?」


    「那……那是……我才、想說、的話……哼!」


    冥利眯起那對紅色眼睛,眼神銳利地瞪著我,她的氣勢簡直就要讓整頭銀發倒豎起來。


    她試圖藏起嘴角若隱若現的虎牙,看起來遠比之前還來得痛苦。或許是心理作用吧,總覺得她的臉蛋也比變成吸血鬼之前還來得紅。


    「幹、幹嘛啊……為什麽突然……」


    「不是啦……我想說冥利你該不會對胸部感到自卑之類的。」


    「呀啊——所、所以,這不是現在該談——」


    「……不是現在該談的事啊。」


    冥利的話突然戛然而止,我望著她,歎了一口氣。


    沒辦法啊。


    我想起剛才的『她』說過的話,所以才嚐試性地向冥利探探口風。


    或許還得想想其他的試探方法。


    「……那個。」


    正當我在抱頭苦思時,冥利很不自然地別過頭,畏縮地張口。


    「嗯?怎麽了?」


    「…………我……那個……是不是有失去意識?」


    「隻是片刻之間而已。」


    「在這段期間……把我帶到這裏的人……」


    「放心,隻有我一個人喔。」


    「………………那麽,把我的襯衫鈕扣解開的人也是?」


    「——咦?」


    聞書後,我的視線迅速往下栘。


    仔細一看。


    冥利的胸口大開,蕾絲鑲邊的內衣暴露在外頭。


    「啊、不是、這是——」


    我沒辦法說出這是『她』做的事。


    「…………是、小實嗎?」


    冥利以雙手掩飾胸口,羞答答地向我詢問,我卻什麽話也說不出口。


    「……所以你才會提到、胸部的話題嗎?」


    「——唔。」


    的確……這解釋很合理。


    就隻是合理而已。


    「是這樣子吧……?」


    「…………」


    我想不出藉口。


    感覺不管說什麽,都隻會陷入萬劫不複的狀況。


    我僵直不動,枕在我膝蓋上的冥利則——


    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她收回原本掩飾著胸口的雙手。


    「——?」


    不明顯的起伏重新暴露在我麵前。


    冥利雙手撐在地板上,緩緩撐起身子,她轉身朝向我。


    「冥……冥利……?」


    她的目光一和我對上,臉頰就立刻紅了,她把頭垂下。


    ……想做什麽呢?


    我不禁想開口問她,卻正好見到她的銀發摩娑過潔白的鎖骨,落在不起眼的雙峰間,頓時把話吞了回去。


    「小、小實……想看的話。」


    徐徐抬起的臉龐。


    顫抖的雙唇。


    「看——也沒、關係。」


    「…………咦?」


    「我、我……如果是給小實……看的話,我願意……」


    ………………


    …………


    ……


    不……等等、等等。


    是從哪開始,又是什麽原因,導致情況發展成這樣呢?


    正當我感到一片混亂時,冥利露出些微不安的神情,揚起視線對我說:


    「光是看……還不夠、嗎?」


    「我沒有那個意思。」


    我沒有那個意思。我沒有那個意思。


    ——那是什麽意思?


    停止思考、停止思考。


    已經無法完整對應腦袋中發出的警訊。


    就在我不知如何是好時,冥利又再次下了一個決心。


    「——你、你答應會溫柔……對待、的話——用……用、用手……摸……也行。」


    「——!」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感到害羞、卻又竭盡全力鼓起勇氣的臉龐,一看到她這副模樣……


    不光是那樸素的前胸——還有她緊揪著裙擺的手、在那隻手附近的雪白膝蓋、膝蓋和膝蓋之間、裙底深處的風光等等……我情不自禁地做了各種想像。


    那是、那是——


    不可以。


    「在——在那之前,你先吸血吧!」


    我刻意裝出開朗的樣子。


    把剛才發生的事一概裝作視而不見,我開口說:


    「不管怎樣,不先解決你的吸血衝動不行啊。」


    我發出幹笑,冥利則先是浮現有點遺憾的神情,然後就立刻挑眉說:


    「——我、我知道啦。」


    她快速地把胸前的鈕扣扣好,很難得地自己主動將嘴唇貼到我的脖子上,做了一個深呼吸後開始吸血。


    「……唔。」


    不知是否因為這次有點讓我措手不及,我感到一陣比乎常更尖銳的疼痛感。


    平常心平常心……我閉上雙眼提醒自己,心裏開始回味剛才那一連串對話,同時也湧現出安心的感覺。


    我對冥利的感情。


    被歸在哪一類……我目前還不想化成言語說出來。


    就在我如此東想西想時,冥利的外表逐漸恢複原本的樣子。


    當她完全恢複後,她的唇也從我的脖子離去。


    「呼…………嘔惡!」


    一如往常,她呼出一口氣後就開始劇烈幹嘔。


    「……還好嗎?」


    我一麵輕拍撫摸冥利的背,一麵心想。


    雨夜冥利是個討厭血的厭血鬼,是個帶有缺陷的吸血鬼。


    是因為這樣,『她』才會出現的嗎?


    自稱是吸血鬼靈魂的『她』。


    斬釘截鐵地表示要取代冥利內心和身體的『她』。


    『她』對於身為吸血鬼的冥利而言,是個怎樣的存在呢——


    就因為我全神貫注地在思考這件事。


    察覺到那個時,已經遲了一步。


    「——小實,是不是有什麽聲音?」


    冥利壓低聲音說,而我歪了歪頭。


    ……聲音?


    無需細想,此時我們的背後就清楚地傳來聲響。


    某人的腳步聲。


    我馬上往正門口望去,並想起我確實上了鎖。


    既然如此,就應該不是有人來——


    我心中如此確信並回過頭來,視野中卻出現淡色長發配上蔚藍的眼眸,一張宛如洋娃娃的秀麗容顏。


    她緊盯著我們,臉上那副毫無表情的麵具如今出現些微裂痕——


    「雪水……同學?」


    她是『白色獵人』,雪水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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