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魔界人談如何有效運用第一份薪水」
當不成勇者的我，隻好認真找工作了 作者：左京潤 投票推薦 加入書簽 留言反饋
「受到魔界崩壞引發的經濟不景氣持續影響，本店銷售額依然低於去年。而且毛利率也持續下降，老實說，本店在經營上碰到了危機。」
狹小的辦公桌上堆滿文件，馬克杯沾黏著不知道什麽時候泡的咖啡渣。
營業結束後，在店長室舉行了周末慣例會議。
賽雅拉店長輪流看著相對而坐的本日出動員工——勞爾與菲諾，繼續說道：
「因此，我們必須在這周以內向總部提出增加來客數的措施才行，你們有沒有什麽好點子呢？」
「是！」
店長一問，菲諾就朝氣十足地舉手發言。
說到這個銀發魔人，明明才被一群前勇者襲擊，傷得血流如注，但隔天就已經若無其事地在賣場跑來跑去了。真不愧是繼承魔王之血的家夥，回複力似乎不是蓋的。
隻見菲諾自信十足地回應店長充滿期待的目光。
「我想隻要在店內各處設置寶箱就行了！老爸說過，隻要放點稀奇道具進去，笨蛋勇者就會上鉤了！」
「屁啦！」
勞爾不加思索地吐槽，然而店長卻表情嚴肅地輕聲說：
「……那樣要花多少費用呢？」
「店長！請你不要認真把這意見列入考量！」
「店長、店長！老子剛好認識活潑好動的※寶箱怪……」（譯注：知名角色扮演遊戲「勇者鬥惡龍」中的怪物之一，會擬態為寶箱進行攻擊。）
「你想對客人做什麽啊！」
「嗬嗬，這個好，dead or alive的商店，驚險刺激又創新。」
「為什麽隻是來買個東西，卻要麵臨那麽極端的二選一啊啊啊！」
麵對一搭一唱的兩人，勞爾已經吐槽吐到累，最後深深歎了口氣。
這時——
店長忽然想起一件事，敲了一下掌心。
「啊，對了。」
隻見店長在椅子上旋轉身體，從半開的辦公桌抽屜裏抽出某樣東西。
「來，拿去。勞爾，菲諾，這是這個月的薪水。」
「！」
「啊，謝謝店長。」
勞爾淡然接過店長遞過來的薪水袋以後，不經意看向菲諾。隻見菲諾收到跟勞爾一樣的褐色薪水袋，徹底僵住了。
「嗯，怎麽了，菲諾？」
聽到勞爾這麽問，菲諾依然看著薪水袋，輕聲說：
「老子的……薪水……」
「對。雖然因為出勤結算的關係，你的薪水不是滿額，不過這是菲諾的第一份薪水，對吧？」
在溫柔地眯起眼睛的店長麵前，菲諾點了一下頭。
——哦……
勞爾發覺到少女抓著薪水袋的雙手好像在發抖。菲諾的青澀反應，讓勞爾不自覺露出微笑。
記憶中，勞爾第一次從店長手中接過薪水的時候，好像也是感動的雙手發抖。
……第一份薪水嗎？
勞爾垂下目光瞥向自己的手。
右手腕上陳舊不堪的手表——那是去年春天勞爾用第一份薪水買的手表，因為原本就是便宜貨，再加上勞爾每天都戴著它，所以表扣和表帶都磨損得相當厲害，但是他還是不想換掉。
——是嗎？從那之後已經過了一年了嗎？
「……第一份薪水總是教人特別開心。你也可以買樣東西當作紀念喔。」
「當作紀念……的東西……」
「對啊。」
在點頭的勞爾麵前，菲諾盯著薪水袋，陷入沉思。
——一陣慘叫聲響起。
發薪日隔天，接近中午的時段。勞爾忽然停下筷子抬起臉。他本來盤腿坐在滿床散亂的衣物之間，吃著早餐兼午餐的便利商店便當。
這瞬間，慘叫聲再度響起。
接著是好像有人起爭執的吵鬧聲響。
勞爾覺得真受不了。今天又不是假日，大白天的在吵什麽啊！我最近可是被接連的狀況搞得快累壞了，竟然還吵我，真想看看隔壁的家夥長怎樣……
「……！」
下一瞬間，勞爾放下吃到一半的便當，從床上跳了起來。他一腳踩進鞋子裏，衝出玄關敲著隔壁房門。
「菲諾！喂，菲諾！」
今天是魔法商店·雷昂每周一天的公休日。跟勞爾一樣放假的菲諾如果沒事，應該也待在屋裏才對。
勞爾稍微猶豫了一下，下定決心握住門把，結果門把毫無抵抗地轉了開來。
那讓人有非常不好的預感。勞爾握住門把的手心頓時發冷。勞爾用身體頂著門板把門推開以後，衝進菲諾屋裏。
「菲諾！菲……」
勞爾佇立在房間正中央，環視周圍一圈……然後就這麽說不出話。
隻見房間內空空蕩蕩的，除了嵌入式的桌子和床以外就沒有其他擺設。窗戶隨意開著沒關，被風吹得搖搖晃晃。吃到一半的麵包，與翻倒的白色馬克杯全都掉在地上。
但是……
在這間跟勞爾房間一樣的三坪大公寓套房裏，發出慘叫的人——直到前一刻應該都還在這裏的少女，卻不見人影。
心髒拚命跳動著。宛如腳下被掏空的感覺，讓勞爾眼前發黑了。
為什麽，為什麽我沒發覺！就算對方早就知道公寓地點也不奇怪，搞不好菲諾連房門要上鎖都不曉得。可是，可是我卻連這種事都沒想到……沒有替她留意……！
——就在這時……
勞爾感覺到背後有動靜，身體瞬間繃緊。他立即轉身，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下一秒鍾，猛烈的衝擊襲向勞爾的背。
……首先是軟綿綿的觸感，與後頸感受到的火熱吐息。
從腋下環抱到腹部的手，緊緊握住勞爾的衣服。
「勞爾——！」
從背後抓著勞爾不放的同時……
「惡惡惡惡惡惡魔出現了啊啊啊啊啊！」
……少女指著房間一隅，淚眼汪汪地向他求救。
少女的赤裸身體上，隻穿著一件勞爾之前拿給她的廉價促銷贈品t恤。隔著薄到透出膚色的布料，感受得到少女的體溫、激烈的心跳、與筆墨難以形容的軟玉溫香。
「菲諾！你不是被抓走了嗎……？」
……勞爾一轉頭看向肩膀後方，目光頓時被從t恤下擺伸出的雪白大腿吸引過去，內心百般動搖。隨即別過眼去的勞爾心慌地拉高聲音一問，菲諾也緊張地尖聲回答：
（插圖）
「現、現在這種緊急情況，你在胡說什麽？啊……我看你是中了惡魔的幻術吧！快清醒啊，勞爾！」
「……啊？」
「你看，那邊的牆上！還在那裏！」
勞爾看向慌亂不已的菲諾所指的牆壁。
不久……勞爾喃喃說了：
「……那不是蟑螂嗎？」
「什麽……你知道這家夥的名字嗎！」
菲諾躲在勞爾背後，緊張地吞口水。
「蟑螂……聽起來就很恐怖，的確是名實相符……蟑……唔，光是說出口就嚇得人顫栗不已，多麽恐怖的生物……！」
「……也就是說，騷動的原因就是這個？」
一隻停在牆上、約拇指大小的烏黑蟲子。
勞爾傻眼地一問，菲諾就連連用力點頭。
「一、一回過神來，就已經在身旁了！就在老子吃麵包的時候，它爬到身邊！於是老子慌忙往後跳開，結果這家夥就迅雷不及掩耳的爬上玄關門……朝、朝老子飛過來！」
「………………喔。」
「居然懂得封住玄關切斷退路再攻擊
，多麽可怕的智謀……要不是可以從窗戶逃出去，真不知道老子現在變成怎樣了……光、光是想像就很嚇人……！」
「………………哦。」
「然後，老子貼在外麵牆上觀察情況時，勞爾衝了進來……」
「………………嗯。」
「為、為什麽你還這麽冷靜！」
勞爾露出非常掃興的眼神回應，氣得菲諾揮舞雙手抗議。
「看到這家夥的瞬間竄過背脊的感覺……不會錯的，這家夥很危險！這股氣場，甚至可以跟我老爸匹敵……」
「才怪。」
……聽到了嗎？魔王陛下，貴府上的千金把父親當成蟑螂喔——？
勞爾覺得真受不了，不禁歎氣……把我的擔心還給我～～
「為了區區蟑螂嚇成這樣……你真的是魔人嗎？倒是這間公寓已經很舊了，接下來的時期，這些家夥幾乎每天都會出沒喔。」
「什麽！」
菲諾頓時浮現大驚失色的表情。這個反應，讓勞爾不禁想捉弄一下她。
「比方說廚房、浴室、廁所……畢竟人家說，蟑螂這種東西，發現一隻就會有二十隻。」
「咦嗚～～～～！」
勞爾不以為意地說出的話語，讓菲諾發出不成聲的慘叫。
少女就這麽緊緊抓住勞爾的衣服，泫然欲泣地麵向勞爾求助。
「不要……好可怕……勞爾……你已經習慣了吧……！」
菲諾噙著眼淚，嬌滴滴地抬眼凝視著勞爾。
「……拜托你……把它收拾掉……！」
「唔……」
跟平常自信洋溢的態度截然不同的表情，勾起了勞爾心中像是保護欲之類的念頭……再加上快要從少女t恤領口看到不該直視的東西，於是勞爾慌忙點頭了。
「好、好是好啦……喂，你有沒有什麽不要的書或紙？」
「啊，如果報紙可以用的話，在那邊的抽屜裏有。」
「報紙正好……咦，你居然有訂報紙！」
勞爾不自覺大聲驚呼，隻見菲諾感到不可思議地偏著頭。
「咦，那是當然的吧？當今社會情勢瞬息萬變，像我們這樣的店家要生存，就必須隨時吸收大量資訊才行。順便一提，目前正在實施訂報首月免費活動。」
「…………」
……徹底拿她沒辦法的勞爾，將菲諾遞過來的報紙卷成一束。他將就地取材完成的武器拿
好，然後轉換心情，靠近那隻停在牆邊一動也不動的黑色小生物。
勞爾感覺到菲諾屏息關注的視線，慢慢地、緩緩地邁步前進，悄悄地、靜靜地舉高報紙……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這瞬間——
《它》冷不防動起來，一眨眼就鑽進床與牆壁的縫隙間消失了。
「…………啊。」
勞爾尷尬地轉頭，隻見菲諾握緊t恤下擺，淚眼婆娑地散發怨氣凝視著勞爾。
「勞爾——」
「不、不是啦，就……總之，既然它不見了，就當作圓滿結束……」
「辦不到！」
「……我想也是。」
……是，我早就知道了。
勞爾思索其他辦法，傷腦筋地搔搔頭。
「唔——要是有殺蟲劑就好辦了。」
「殺蟲劑？」
「把殺蟲劑放在屋裏，蟑螂就會不見了。用你的說法，就是用來封印惡魔的道具。」
「什麽……」
這瞬間，菲諾猛然湊近勞爾。她劍拔弩張，仿佛隨時要抓住勞爾領口般說：
「那、那個叫什麽殺蟲劑的，要到哪裏才能弄到手？沉睡在哪座迷宮裏？由哪種傳說神獸守護？」
「這……街上就有賣了。」
「……！」
這瞬間——
菲諾露出充滿期待的眼神，直盯著勞爾看。
菲諾將最好的那件連帽外套下擺威風凜凜地一甩——
帶著一臉宛如士兵即將上戰場的表情，嚴肅地開口了：
「我、我們上。」
嘴上雖然那麽說，少女卻遲遲沒有動身。她抱著購物籃大口吸氣，看著手裏的褐色薪水袋，瞥了購物籃裏的殺蟲劑一眼，再度深呼吸…
「你……難道是第一次買東西嗎？」
緊張得渾身僵硬的菲諾點頭回答勞爾的問題。
「這是老子第一次拿到屬於自己的錢……也是第一次進店裏當客人消費……」
「……可是，結帳是你平常的工作吧？」
「是沒錯……可是，當客人跟當店員的感覺完全不一樣！」
菲諾搖搖頭，有些不安地開口說：
「欸，勞爾，沒問題吧？買得成吧？店員不會說不賣給老子吧？」
「……既然這樣，要不要我代替你買？」
勞爾不自覺地這麽提議，菲諾眼神飄匆地猶豫起來……不過，最後似乎還是下定決心地搖頭拒絕。
「……不，老子要自己買。看著吧，老子會完美地買好東西的……！」
少女這麽誇下海口，這次真的抱著購物籃走近收銀台。
勞爾歎了一口氣以後也跟過去。
「啊，嗚……請、請幫我結……！」
菲諾結結巴巴地把購物籃放在收銀台上，雜貨店老板娘朝她微微一笑。
「歡迎光臨。請問你有會員卡嗎？」
「咦、啊，呃……那個……沒有……」
「要辦一張嗎？」
「那、那個，呃……怎麽辦，勞爾？」
老板娘華麗地先發製人。勞爾往下看著轉頭求救的菲諾，搔了搔頭。
「……這家店離公寓很近，辦一張也好吧？」
「我、我知道了！那、那麽請幫我辦會員卡！」
「好的。那麽，請填寫這張申請書。」
菲諾拿著老板娘從抽屜卻出的紙和筆，緊靠著收銀台。勞爾也探頭看著她寫。
「姓名，菲諾·布拉德史東……」
菲諾還是一樣寫得一手好字，教人再度感到佩服。
「職業，魔……」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
……魔人還是一樣蠢到家，教人再度感到絕望。勞爾忍不住從旁把筆搶走。
「你、你幹什麽！」
「你還問我！你不明白自己的情況嗎！」
「……可是這種資料是不可以造假的喔？」
菲諾仰望勞爾，以勸說的口吻伸出手。
「還給我好嗎？」
「嗚……！」
……雖然很不甘心，但那是正確的。菲諾從不由得語塞的勞爾手裏接過筆，繼續填寫申請書。
「職業，魔法道具店店員（工讀生），好了。」
「啊……」
「呃……這樣……就好了嗎？」
看菲諾把申請書遞給老板娘，勞爾不由得在心裏辯解。我以為她又要多事地寫什麽魔人或是魔王繼承人……可惡！
「來，這是本店的集點卡。不要弄丟喔。」
「謝、謝謝！」
「那麽，一件商品，總共是798gold。」
「7、798gold吧！」
一邊用力點頭、一邊要拿錢的菲諾把薪水袋一口氣倒過來，就在這瞬間——
不小心倒過頭了……
「～～～～！」
零錢從薪水袋傾瀉而下，嘩啦啦地撒了一地；魔人少女則浮現宛如世界末日到來的表情。
最後菲諾哭喪著臉，慌忙趴在地
上撿錢。
「……雖然發生了許多事，不過幸好最後有買到。」
雜貨店門發出清脆的鈐聲關了起來。勞爾一邊踏上石板步道，一邊對一旁的少女這麽說。
但是他的話卻沒有得到回應。勞爾不自覺麵向少女，隻見走在身旁的少女低著頭，直盯著懷中的紙袋看。
「怎麽了？……難道你還在意剛才出糗……」
「………………買到了。」
菲諾忽然喃喃開口。
「？」
「老子用工作賺的錢買到東西了……」
在表情疑惑的勞爾麵前，菲諾突然抬起臉。
「欸，勞爾！你不覺得這是很了不起的事情嗎！」
「……啥？」
「所以說！」
菲諾心急地搖頭以後，眨著大大的雙眼，激動地滔滔不絕起來：
「老子我工作並不是為了別人……雖然隻要客人滿意，老子也會很高興，但是老子的目的純粹是為了賺取生存所需的金錢，工作是為了自己。我想大家一定也都一樣。不管是勞爾、店長、還是剛剛的老板娘全都一樣！」
「……那又怎麽了嗎？」
……這家夥幹麽突然提起這麽理所當然的事？
勞爾一邊跟菲諾並肩走在修剪整齊的行道樹下，一邊露出似乎不以為然的表情，但是麵前的少女依然正經八百地繼續解釋：
「不過，客人因此能夠買到想要的東西，然後，客人的錢成為老子的薪水，老子也用那些錢去其他店買東西。而老子買的東西，說不定就是我們店裏客人所做的東西？」
「所以說，那又怎樣……」
「真是的！你還不懂嗎！……來，你看！」
嬌小身軀一躍而出繞到勞爾前麵，然後菲諾盡情張開細瘦的雙臂，示意道路兩旁林立的各種店家。
「為了賣錢，服裝店裁製衣服，麵包店則烘烤麵包。不是為了別人，而是為了自己。可是，像這樣做出來的衣服會穿到我們身上，烤出來的麵包會填飽我們的肚子。大家都是透過錢，用自己的勞動換取別人的勞動喔！這就是人類社會的基礎。也就是說……」
菲諾盡管口才不好，但還是拚命努力說明。她口氣激昂、滔滔不絕地說著，同時仰望著勞爾。
「大家工作明明都是為了自己，可是那樣卻造福了其他人喔！你不覺得這是非常厲害的係統嗎！到底是誰想到的啊！人類真的很厲害哪！」
眼神閃閃發亮的菲諾，一次又一次地讚歎著「好厲害！」。
——勞爾突然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工作、賺錢、買東西……在勞爾看來，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至今從來不曾深入思考其中含意。但是，如今他體會到，現在的豐富物質生活，就是從每個人為自己工作開始，聚沙成塔地建立起來的。一旦發覺這點以後……勞爾便開始覺得菲諾說得沒錯，那的確是非常了不起。
……勞爾不自覺眯起眼睛，暗自驚歎。說到這個魔人少女，看似傻氣卻很敏銳；看似毫不留意周遭，卻其實比任何人都要更仔細觀察世界。
「總覺得終於有真實感了……老子就是這樣勞動的……！」
菲諾憐惜地抱緊紙袋，忍不住嗬嗬笑出來。
「欸，勞爾！老子還想買東西……！」
「……好。」
看著少女興高采烈的模樣，就連勞爾好像都跟著興奮起來。
「難得出門，就去市集看看好了！」
勞爾一這麽提議，菲諾就開心地點頭回答：「嗯！」
「…………………」
穿過高聳石造建築物之間有如陰暗峽穀的巷弄後，開展於眼前的光景，讓菲諾眼睛閃閃發亮。
「好壯觀！」
在春天午後的和煦陽光下，左右放眼望去都是綿延不絕的攤販或帳篷，人潮穿梭其間，擠得水泄不通。在充滿人聲與朝氣的喧囂中，繽紛色彩躍入眼簾。
多到快要從籃子或篩子滿出來的蔬菜水果，分別附上手寫標價。玻璃瓶裏滿滿的糖果或餅幹、屋簷下熱氣騰騰的酥塔或大蟹派。一堆堆配色鮮豔搶眼的尤尼堤亞產絹織品與耶魯姆輝銀工藝品。來自《天人》居住的東方島國，高貴的光是一塊碎片就能買下房子、散發七彩光芒的石頭。大大小小的瓶子裏裝滿了濃稠琥珀色液體，散發出甜蜜香氣。鼓鼓的麻袋在店門口的石板地上堆得像山一樣高。不知從哪飄來的熏肉香味刺激著唾腺。
在形狀、色彩、大小都不一樣的店家布幕下，擺著琳琅滿目的商品，店老板們不甘示弱地大聲招攬生意。在熙攘人群頭上，一道又一道的無數旗幟迎風搖曳，在遙遠的另一邊，是耶瓦列德聯合王國的中心——艾克斯列狄亞城。
貫通王都形成一個十字的兩條大道交叉點——位於中央廣場東側的自由市場，今天也一樣盛況空前，看著充滿朝氣的人群，就教人覺得不景氣好像是另一個世界的事情。
「呀！」
「唔！」
深綠色小型龍拉著板車擦過菲諾身旁，嚇得她小聲尖叫。勞爾慌忙抓住菲諾的衣服，把她拉向自己。
「……真是的，走路不長眼睛，小心會被龍車輾到喔！」
「勞爾勞爾，我問你……」
但是，菲諾指著差點輾過她的龍車背影，似乎感到不可思議地提高音量說：
「老子從之前就在想，為什麽你們要特地用龍拉車啊？隻要把車子做成魔法道具不就好了嗎？」
「……那樣是要怎麽開動車子啊？」
勞爾傻眼似地回答她。
「據說要開動足以載人的車輛，《魔力消耗》至少需要40kw。而人類的平均《魔力量》是5kb，怎麽想都不夠吧？」
「k……w？kb？」
「……喔，你們不知道這些計算單位嗎？」
聽菲諾感到不可思議地反問，勞爾露出傷腦筋的表情。
「所謂的lkb就是使用《魔力消耗》為1kw的道具時——這個嘛，就是跟你之前弄壞的吹風機相同等級的道具——使之運作一小時所需要的《魔力量》。也就是說，《魔力量》為5kb的人類能夠使用吹風機五小時，在上述情況中，《魔力強度》為10a；一般超過50a，《斷路器》就會……」
「哇～～勞爾！你看那是什麽？就是那邊那個藍藍的東西！」
「…………」
唉，算了——勞爾在心裏這麽嘀咕，拿菲諾沒轍的開口說：
「喂，別走丟了。要好好跟……」
勞爾的話說到一半，就這麽中斷了。
奪走勞爾目光的，是偶然路過的一家攤販。屋簷高掛著武器商的金屬招牌，鋪了布的展示架上展示了好幾把劍，就是其中一把劍吸引住勞爾的視線。
「亞普利亞的i係列，而且還是暢銷的3rd型……！」
拔出劍鞘的劍身仿佛閃耀光輝。尺寸長寬適中，看起來非常合手。引人注目的漆黑劍柄超級帥氣，劍鞘右下刻著缺月圖案商標當作重點裝飾也很酷……亞普利亞盡管已經因為經濟不景氣倒閉，但過去便是以洗練設計與簡單實用為招牌，與老字號的英培裏爾公司同為大多數勇者愛用的人氣廠商……以前勞爾還深信自己會成為勇者的時候，為了將來做準備，曾搜集了大量武器防具型錄反覆翻閱，導致他對服飾品牌一無所知，卻唯獨對武器品牌如數家珍。
要是裝備了那把劍，想必非常威風吧……
勞爾想起店裏配備的那把實在不想稱為武器的鈍劍，邊歎氣邊看標價，不自覺瞠圓了眼睛。
——咦，十萬gold……！
這類專
業級的劍需要承受得住《魔力強度》，因此鍛造相當費工。以前明明最少都要兩百萬gold起跳，也難怪武器公司會倒閉——勞爾莫名深刻體會到這點。
當然以勞爾的收入考量，十萬還是相當貴，不過硬要買也不是買不起。雖然如今已經當不成勇者，或許用不到劍，但勞爾覺得買把新劍也不錯。畢竟最近治安不好，還有前勇者要對菲諾下手……啊！
「菲諾！」
勞爾突然想起菲諾。他回過神來倉皇環視周圍，果然不出所料——
不知何時，菲諾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
「菲諾！」
勞爾的聲音一出口就立刻被人群的喧囂吞沒。但是少年並沒有因此放棄，還是聲嘶力竭地大喊：
「菲諾！菲諾？」
勞爾著急地環視茫茫人海，尋找菲諾那頭銀發與連帽外套。但是完全沒看到有那種特征的少女。
邊走邊猜她可能是先走了的勞爾，一下覺得她大概在更前麵的地方而前進……一下又擔心搞不好已經超過她而折返……勞爾一次又一次地重複著同樣的舉動，在市集不斷徘徊，不過還是到處都找不到菲諾。
隨著時間過去，勞爾一籌莫展，心裏愈發焦急。
由於魔法道具技術發達，導致王都與邊境有著嚴重的文明落差。就像艾莉之前說的那樣，近十年人口膨脹數倍的王都，因為魔界崩壞引發的經濟不景氣，導致治安徹底惡化。市集周邊雖然不像王都外緣的新興貧民窟那麽危險，卻也絕對稱不上是安全場所……何況還有人要對菲諾不利。
一群獐頭鼠目的武裝男子聚集在路旁，讓勞爾不自覺心驚肉跳。
沒事的——勞爾這麽告訴自己。那家夥也不是小孩子。看似那樣，其實意外地獨立、機靈，應該至少有辦法保護自己才對……可是……
萬一她不小心迷路走進人煙稀少的巷弄呢？萬一她突然被好幾個人團團包圍拉進暗巷呢？萬一她闖進奇怪的店家被人綁架呢？
內心萌生的不安念頭轉眼間擴大。腦中接二連三浮現最糟的結果。勞爾再度深深吸氣，要甩掉這些念頭。
「菲………」
「勞爾！原來你在那裏啊！」
那瞬間——
從背後傳來的呼喊，讓勞爾感覺到肩膀的力量忽然放鬆下來。
「菲諾！……真是的，那是我要說的話吧！你以為我找你找多久了……」
他故意浮現不悅的表情隱藏住他的安心，同時一邊指責菲諾，一邊轉頭。
……然後就這麽說不出話了。
——流瀉到肩膀的輕柔銀發，與光滑的薔薇色臉頰。高雅的純白女用襯衫，領口別著大蝴蝶結。裝飾著滿滿荷葉花邊的洋裝，襯托著細長纖弱的手腳。
在勞爾眼前開心微笑的人，是前所未見的纖纖弱質美少女……不對。
「老子進店家逛的時候，突然被店裏的小姐拉到裏麵換上這件衣服。怎麽樣？好看嗎？」
（插圖）
「咦……菲諾！」
「怎麽了，勞爾……你忘記老子我的臉了嗎？」
那名美少女——看樣子……似乎是菲諾……？少女一邊淘氣地這麽說，一邊抓住勞爾的手臂。
「……你、你怎麽直接穿出來沒換掉啊！」
勞爾驚慌失措地大叫，隻見菲諾嘻嘻地笑了。
「奇怪，你不知道嗎？『武器或防具要是買了不裝備，就沒意義了』，這麽有名的諺語你竟然沒聽過！」
「……哪有，那件衣服怎麽看都不是防具。」
「勞爾……買東西好開心啊！」
菲諾抱著勞爾，就這麽用臉頰磨蹭他的上臂，很幸福地眯起眼睛。依偎著勞爾的少女毫無防備的頸項，以及宛如甜牛奶的香味……一陣渾身發癢般的感覺竄過背脊，讓勞爾忍不住提高嗓門說：
「菲諾！你不要靠得那麽近……慢著，你是什麽時候……！」
「嗯？」
「你到底是買了什麽，怎麽會那麽多啊！」
露出疑惑表情放開勞爾的少女，怔愣地看著自己雙手提的好幾個袋子，半晌以後，得意地挺起胸膛。
「喔！老子買了這件衣服、木雕熊擺飾、項鏈、小芥子木偶、壺、還有印章……啊，對了，老子還買了錢包！你看！這是用野槌蛇的皮做的，能夠儲存幸運的黃金錢包！」
「………………」
……稍微一不留神，菲諾就買了一堆荒唐的東西。
勞爾總覺得頭好痛，不自覺按住額頭。
「……你買這麽多東西，不要緊嗎？」
「哈、哈、哈！你放心！薪水剛好花光！別小看老子的計算能力！」
「……那麽，在下次發薪日以前，你打算怎麽過活呢？」
「咦？」
隻見——
——菲諾以憨到極點的呆樣頓時僵住了。
在人潮比較不擁擠的市集邊緣——
雖然還是一樣東張西望，但這次記得乖乖跟在勞爾旁邊的菲諾，突然大叫並停下腳步。
「啊，勞爾，你看那個！瞧，就是那個！」
被拉住衣袖的勞爾停下腳步，麵向菲諾指的方向……片刻以後，勞爾靜靜問她：
「……木雕熊擺飾，剛剛不是買過了嗎？」
「可是，那邊的叼著魚！太奸詐了！居然後來才擺那個出來，真是卑鄙！老子要重買！」
「……你的薪水已經花光了。」
「嗚嗚。」勞爾冷靜地吐槽，讓菲諾為之語塞。眼看勞爾就這麽毫不留情地走掉，菲諾無言地匆匆追上他。
不料——
菲諾又停住了。
「……怎樣啦？這次你又發現什麽了？是熊？木頭雕的龍？還是能夠跟祖先對話的壺呢？」
勞爾一邊看不過去地叨念一邊停下腳步時，一陣香味刺激他的鼻腔。
順著菲諾的視線看去，原來是綠色屋頂的可麗餅攤販。
在鐵板上薄薄攤開的麵糊轉眼間變色，在小販手中俐落地翻麵。正中央放上一小塊奶油，等到奶油融化成濃鬱的金黃色，再撒下閃閃發光的砂糖粒。最後擠上的檸檬汁散發鮮活香氣。
……勞爾身旁忽然傳來一道小小聲的咕嚕叫。
「………………」
勞爾瞥向身旁，隻見菲諾神情認真，目不轉睛地看著可麗餅折疊卷起。
……真是的。
勞爾歎了一口氣，緩緩地走近攤販。
「不好意思，請給我一份可麗餅。」
「！」
菲諾頓時驚訝地眨了眨大眼睛。勞爾從小販手上接過包好的可麗餅遞給少女，而少女依然一臉不知所措地提高音量說：
「勞爾！你明明知道老子沒錢……！」
「……沒關係啦，我請你。」
盡管聽到勞爾輕聲說：「……畢竟我是前輩啊。」菲諾卻還是很猶豫的樣子。
「可麗餅……」
……最後，少女似乎輸給誘惑。她顯得戰戰兢兢，張口咬下還熱氣騰騰的可麗餅。
「唔……！」
在那瞬間——
「勞爾………………！」
菲諾握緊可麗餅，緩緩地仰望勞爾。
「……好棒……老子第一次吃到這種東西……勞爾……怎麽辦……！」
——該怎麽說呢？菲諾的反應超出預料。
「勞爾……嗯……好好吃……！」
少女雙唇間發出參雜吐息的陶醉聲音。臉頰因為受不了未知的快感而潮紅，迷蒙眼眸仿佛要訴說什麽般望著勞爾。因為她的表情實
在太過撩人，勞爾不禁用冷淡話語隱藏害羞。
「……倒是你明明沒錢，之前都是吃什麽啊？」
「食物的話……店長……會給老子……」
「店長！難、難道是店長親手做的便當嗎！」
在出於潛意識追問的勞爾麵前，菲諾依然宛如置身夢境般輕聲說：
「土司……邊……」
「……土司邊？」
「嗯……裝了滿滿一大垃圾袋……老子每天都吃那個……」
……那瞬間，勞爾總覺得非常不忍心，不禁流露出溫柔的眼神……店長，不過度寵愛是很值得敬佩，但是，這也未免太那個了……
「還有鴿子、麻雀等等……」
「咦？喂，等一下！」
勞爾的吐槽似乎終於讓菲諾回過神來。隻見菲諾眨了眨眼睛，握著可麗餅自豪地挺胸。
「隻吃麵包會營養不均衡吧。你放心，老子都有煮過再吃。因為有那個什麽，禽流感？據說那種病最近很流行哪。怎麽樣，勞爾，老子每天都有看報紙……」
「不是那個問題！難怪最近早上特別安靜，原來就是你幹的好事啊啊啊啊！」
……總覺得對很多事已經不抱期望了。就在勞爾不自覺垂下肩膀時，突然有東西遞到他麵前。
「？」
勞爾一瞬間無法理解菲諾的意圖。他抬起臉，映入眼簾的是在可麗餅另一邊雙眸發亮、穿著輕飄飄洋裝的可愛少女所露出的微笑。
「欸，勞爾也吃吃看！這個叫可麗餅的，真的非常好吃喔！」
「………………唔。」
「來啦……張開嘴巴？」
菲諾笑容燦爛，眼神仿佛充滿期待。
……勞爾猶豫了很久，最後惶恐地從邊邊皎了一小口看看。
「……很好吃耶。」
雖然因為勞爾太客氣，隻吃到餅皮而已。不過——
——那份可麗餅的確超美味的。
「今天真的很謝謝你！」
在陳舊的公寓門前，菲諾笑著說：
「居然還幫忙設置殺蟲劑，勞爾果然是好人。這下可怕的惡魔就被封印了！哼哼，易如反掌……」
「……上麵寫著效力隻有三個月喔。」
「咦！」
看著菲諾一瞬間浮現絕望的表情，自言自語地嘀咕說「……算了，到時候再買就好」，勞爾不自覺仰望天空。
「反正我今天本來就沒事，幫點忙是沒什麽……」
勞爾像在辯解般小聲說完，菲諾突然開口：
「勞爾…………你閉上眼睛。」
「咦？」
「閉上就對了，快點！」
「咦……啊……！」
勞爾一乖乖閉上眼睛，就感覺到少女伴隨衣物摩擦聲動了起來……等到思考終於跟上時，勞爾暗暗心驚。
這……該不會是……不對，怎麽可能……可是……
感覺到少女緩緩靠近，勞爾的心跳自然加速。他想像少女雙唇溫熱柔軟的觸感，不自覺緊張地吞口水，就在這瞬間——
——有東西塞進勞爾手裏。
「……？」
……總覺得觸感跟想像的不一樣。勞爾睜開眼睛，便發現手心擺著小小的紙袋。他不禁抬起臉，隻見菲諾略顯得意地微笑。
「這是老子剛剛在市集找到的。」
菲諾一邊說，一邊靦腆地眯起了大大的蒼藍眼眸。
「……勞爾不是建議老子買點東西當作紀念嗎？所以這個給你。老子真的常常受你照顧……」
不，我說的是買給你自己作紀念的意思……
勞爾想要這麽說，可是不知為何卻無法化為話語。
那是仿佛從胸口深處湧現的溫暖感覺。感情的漣漪在體內蕩漾，讓指尖麻痹。在完全說不出話的勞爾麵前，菲諾害羞似地開口：
「……雖然不是什麽大不了的東西，又是便宜貨。不過保證是真品喔？沒想到那種地方居然會賣這種稀有道具……總之……希望那個……能夠成為紀念……」
「菲諾……你……！」
「……勞爾，你打開看看吧？」
「喔，好……！」
在菲諾催促下，勞爾壓抑住心急，打開紙袋。
下一瞬間，他不自覺輕聲說了——
「……咦，這是什麽？」
從紙袋滾出來的那樣東西，雖然不清楚是什麽玩意兒，但一看就覺得很不吉利。整體布滿詭譎恐怖雕刻的黑色金屬塊上，長出好幾根張牙舞爪的荊棘，一部分還垂掛著紅如鮮血的鎖鏈。
「嗬嗬！保證你聽完會大吃一驚！」
在神情疑惑的勞爾麵前，身穿荷葉花邊洋裝的菲諾充滿自信地回答：
「這是內含即將成功時反而被魔王打倒的勇者毛發的吊飾！」
「什麽鬼吊飾！」
勞爾扯開嗓門大叫，菲諾得意地哼哼笑。
「這在魔界可是非常受歡迎的道具喔！有了它，你也會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哎呀，沒想到這會流入人界！」
「不許流通這種東西！你們留著自己消費啦！看我的！」
勞爾猝然舉起手，擺出漂亮的投擲姿勢要將手中的物體扔向牆壁，然而卻發覺驚愕的事實。
「等一下，這怎麽甩不掉！」
「喔，因為那是受詛咒的道具。」
勞爾因為內心過於動搖而發出奇怪的聲音，菲諾不以為意地公布答案。
「一旦裝備以後就離不開身上了。我想或許會成為很好的紀念。」
「這是哪門子紀念啦！倒是這真的擺脫不掉啊，可惡！」
「哈、哈、哈！你喜歡這個禮物就好！」
「你這個白癡魔人————！」
就這樣……
勞爾得到了稀有道具——受詛咒的吊飾（內含即將成功時反而被魔王打倒的勇者毛發）。
狹小的辦公桌上堆滿文件，馬克杯沾黏著不知道什麽時候泡的咖啡渣。
營業結束後，在店長室舉行了周末慣例會議。
賽雅拉店長輪流看著相對而坐的本日出動員工——勞爾與菲諾，繼續說道：
「因此，我們必須在這周以內向總部提出增加來客數的措施才行，你們有沒有什麽好點子呢？」
「是！」
店長一問，菲諾就朝氣十足地舉手發言。
說到這個銀發魔人，明明才被一群前勇者襲擊，傷得血流如注，但隔天就已經若無其事地在賣場跑來跑去了。真不愧是繼承魔王之血的家夥，回複力似乎不是蓋的。
隻見菲諾自信十足地回應店長充滿期待的目光。
「我想隻要在店內各處設置寶箱就行了！老爸說過，隻要放點稀奇道具進去，笨蛋勇者就會上鉤了！」
「屁啦！」
勞爾不加思索地吐槽，然而店長卻表情嚴肅地輕聲說：
「……那樣要花多少費用呢？」
「店長！請你不要認真把這意見列入考量！」
「店長、店長！老子剛好認識活潑好動的※寶箱怪……」（譯注：知名角色扮演遊戲「勇者鬥惡龍」中的怪物之一，會擬態為寶箱進行攻擊。）
「你想對客人做什麽啊！」
「嗬嗬，這個好，dead or alive的商店，驚險刺激又創新。」
「為什麽隻是來買個東西，卻要麵臨那麽極端的二選一啊啊啊！」
麵對一搭一唱的兩人，勞爾已經吐槽吐到累，最後深深歎了口氣。
這時——
店長忽然想起一件事，敲了一下掌心。
「啊，對了。」
隻見店長在椅子上旋轉身體，從半開的辦公桌抽屜裏抽出某樣東西。
「來，拿去。勞爾，菲諾，這是這個月的薪水。」
「！」
「啊，謝謝店長。」
勞爾淡然接過店長遞過來的薪水袋以後，不經意看向菲諾。隻見菲諾收到跟勞爾一樣的褐色薪水袋，徹底僵住了。
「嗯，怎麽了，菲諾？」
聽到勞爾這麽問，菲諾依然看著薪水袋，輕聲說：
「老子的……薪水……」
「對。雖然因為出勤結算的關係，你的薪水不是滿額，不過這是菲諾的第一份薪水，對吧？」
在溫柔地眯起眼睛的店長麵前，菲諾點了一下頭。
——哦……
勞爾發覺到少女抓著薪水袋的雙手好像在發抖。菲諾的青澀反應，讓勞爾不自覺露出微笑。
記憶中，勞爾第一次從店長手中接過薪水的時候，好像也是感動的雙手發抖。
……第一份薪水嗎？
勞爾垂下目光瞥向自己的手。
右手腕上陳舊不堪的手表——那是去年春天勞爾用第一份薪水買的手表，因為原本就是便宜貨，再加上勞爾每天都戴著它，所以表扣和表帶都磨損得相當厲害，但是他還是不想換掉。
——是嗎？從那之後已經過了一年了嗎？
「……第一份薪水總是教人特別開心。你也可以買樣東西當作紀念喔。」
「當作紀念……的東西……」
「對啊。」
在點頭的勞爾麵前，菲諾盯著薪水袋，陷入沉思。
——一陣慘叫聲響起。
發薪日隔天，接近中午的時段。勞爾忽然停下筷子抬起臉。他本來盤腿坐在滿床散亂的衣物之間，吃著早餐兼午餐的便利商店便當。
這瞬間，慘叫聲再度響起。
接著是好像有人起爭執的吵鬧聲響。
勞爾覺得真受不了。今天又不是假日，大白天的在吵什麽啊！我最近可是被接連的狀況搞得快累壞了，竟然還吵我，真想看看隔壁的家夥長怎樣……
「……！」
下一瞬間，勞爾放下吃到一半的便當，從床上跳了起來。他一腳踩進鞋子裏，衝出玄關敲著隔壁房門。
「菲諾！喂，菲諾！」
今天是魔法商店·雷昂每周一天的公休日。跟勞爾一樣放假的菲諾如果沒事，應該也待在屋裏才對。
勞爾稍微猶豫了一下，下定決心握住門把，結果門把毫無抵抗地轉了開來。
那讓人有非常不好的預感。勞爾握住門把的手心頓時發冷。勞爾用身體頂著門板把門推開以後，衝進菲諾屋裏。
「菲諾！菲……」
勞爾佇立在房間正中央，環視周圍一圈……然後就這麽說不出話。
隻見房間內空空蕩蕩的，除了嵌入式的桌子和床以外就沒有其他擺設。窗戶隨意開著沒關，被風吹得搖搖晃晃。吃到一半的麵包，與翻倒的白色馬克杯全都掉在地上。
但是……
在這間跟勞爾房間一樣的三坪大公寓套房裏，發出慘叫的人——直到前一刻應該都還在這裏的少女，卻不見人影。
心髒拚命跳動著。宛如腳下被掏空的感覺，讓勞爾眼前發黑了。
為什麽，為什麽我沒發覺！就算對方早就知道公寓地點也不奇怪，搞不好菲諾連房門要上鎖都不曉得。可是，可是我卻連這種事都沒想到……沒有替她留意……！
——就在這時……
勞爾感覺到背後有動靜，身體瞬間繃緊。他立即轉身，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下一秒鍾，猛烈的衝擊襲向勞爾的背。
……首先是軟綿綿的觸感，與後頸感受到的火熱吐息。
從腋下環抱到腹部的手，緊緊握住勞爾的衣服。
「勞爾——！」
從背後抓著勞爾不放的同時……
「惡惡惡惡惡惡魔出現了啊啊啊啊啊！」
……少女指著房間一隅，淚眼汪汪地向他求救。
少女的赤裸身體上，隻穿著一件勞爾之前拿給她的廉價促銷贈品t恤。隔著薄到透出膚色的布料，感受得到少女的體溫、激烈的心跳、與筆墨難以形容的軟玉溫香。
「菲諾！你不是被抓走了嗎……？」
……勞爾一轉頭看向肩膀後方，目光頓時被從t恤下擺伸出的雪白大腿吸引過去，內心百般動搖。隨即別過眼去的勞爾心慌地拉高聲音一問，菲諾也緊張地尖聲回答：
（插圖）
「現、現在這種緊急情況，你在胡說什麽？啊……我看你是中了惡魔的幻術吧！快清醒啊，勞爾！」
「……啊？」
「你看，那邊的牆上！還在那裏！」
勞爾看向慌亂不已的菲諾所指的牆壁。
不久……勞爾喃喃說了：
「……那不是蟑螂嗎？」
「什麽……你知道這家夥的名字嗎！」
菲諾躲在勞爾背後，緊張地吞口水。
「蟑螂……聽起來就很恐怖，的確是名實相符……蟑……唔，光是說出口就嚇得人顫栗不已，多麽恐怖的生物……！」
「……也就是說，騷動的原因就是這個？」
一隻停在牆上、約拇指大小的烏黑蟲子。
勞爾傻眼地一問，菲諾就連連用力點頭。
「一、一回過神來，就已經在身旁了！就在老子吃麵包的時候，它爬到身邊！於是老子慌忙往後跳開，結果這家夥就迅雷不及掩耳的爬上玄關門……朝、朝老子飛過來！」
「………………喔。」
「居然懂得封住玄關切斷退路再攻擊
，多麽可怕的智謀……要不是可以從窗戶逃出去，真不知道老子現在變成怎樣了……光、光是想像就很嚇人……！」
「………………哦。」
「然後，老子貼在外麵牆上觀察情況時，勞爾衝了進來……」
「………………嗯。」
「為、為什麽你還這麽冷靜！」
勞爾露出非常掃興的眼神回應，氣得菲諾揮舞雙手抗議。
「看到這家夥的瞬間竄過背脊的感覺……不會錯的，這家夥很危險！這股氣場，甚至可以跟我老爸匹敵……」
「才怪。」
……聽到了嗎？魔王陛下，貴府上的千金把父親當成蟑螂喔——？
勞爾覺得真受不了，不禁歎氣……把我的擔心還給我～～
「為了區區蟑螂嚇成這樣……你真的是魔人嗎？倒是這間公寓已經很舊了，接下來的時期，這些家夥幾乎每天都會出沒喔。」
「什麽！」
菲諾頓時浮現大驚失色的表情。這個反應，讓勞爾不禁想捉弄一下她。
「比方說廚房、浴室、廁所……畢竟人家說，蟑螂這種東西，發現一隻就會有二十隻。」
「咦嗚～～～～！」
勞爾不以為意地說出的話語，讓菲諾發出不成聲的慘叫。
少女就這麽緊緊抓住勞爾的衣服，泫然欲泣地麵向勞爾求助。
「不要……好可怕……勞爾……你已經習慣了吧……！」
菲諾噙著眼淚，嬌滴滴地抬眼凝視著勞爾。
「……拜托你……把它收拾掉……！」
「唔……」
跟平常自信洋溢的態度截然不同的表情，勾起了勞爾心中像是保護欲之類的念頭……再加上快要從少女t恤領口看到不該直視的東西，於是勞爾慌忙點頭了。
「好、好是好啦……喂，你有沒有什麽不要的書或紙？」
「啊，如果報紙可以用的話，在那邊的抽屜裏有。」
「報紙正好……咦，你居然有訂報紙！」
勞爾不自覺大聲驚呼，隻見菲諾感到不可思議地偏著頭。
「咦，那是當然的吧？當今社會情勢瞬息萬變，像我們這樣的店家要生存，就必須隨時吸收大量資訊才行。順便一提，目前正在實施訂報首月免費活動。」
「…………」
……徹底拿她沒辦法的勞爾，將菲諾遞過來的報紙卷成一束。他將就地取材完成的武器拿
好，然後轉換心情，靠近那隻停在牆邊一動也不動的黑色小生物。
勞爾感覺到菲諾屏息關注的視線，慢慢地、緩緩地邁步前進，悄悄地、靜靜地舉高報紙……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這瞬間——
《它》冷不防動起來，一眨眼就鑽進床與牆壁的縫隙間消失了。
「…………啊。」
勞爾尷尬地轉頭，隻見菲諾握緊t恤下擺，淚眼婆娑地散發怨氣凝視著勞爾。
「勞爾——」
「不、不是啦，就……總之，既然它不見了，就當作圓滿結束……」
「辦不到！」
「……我想也是。」
……是，我早就知道了。
勞爾思索其他辦法，傷腦筋地搔搔頭。
「唔——要是有殺蟲劑就好辦了。」
「殺蟲劑？」
「把殺蟲劑放在屋裏，蟑螂就會不見了。用你的說法，就是用來封印惡魔的道具。」
「什麽……」
這瞬間，菲諾猛然湊近勞爾。她劍拔弩張，仿佛隨時要抓住勞爾領口般說：
「那、那個叫什麽殺蟲劑的，要到哪裏才能弄到手？沉睡在哪座迷宮裏？由哪種傳說神獸守護？」
「這……街上就有賣了。」
「……！」
這瞬間——
菲諾露出充滿期待的眼神，直盯著勞爾看。
菲諾將最好的那件連帽外套下擺威風凜凜地一甩——
帶著一臉宛如士兵即將上戰場的表情，嚴肅地開口了：
「我、我們上。」
嘴上雖然那麽說，少女卻遲遲沒有動身。她抱著購物籃大口吸氣，看著手裏的褐色薪水袋，瞥了購物籃裏的殺蟲劑一眼，再度深呼吸…
「你……難道是第一次買東西嗎？」
緊張得渾身僵硬的菲諾點頭回答勞爾的問題。
「這是老子第一次拿到屬於自己的錢……也是第一次進店裏當客人消費……」
「……可是，結帳是你平常的工作吧？」
「是沒錯……可是，當客人跟當店員的感覺完全不一樣！」
菲諾搖搖頭，有些不安地開口說：
「欸，勞爾，沒問題吧？買得成吧？店員不會說不賣給老子吧？」
「……既然這樣，要不要我代替你買？」
勞爾不自覺地這麽提議，菲諾眼神飄匆地猶豫起來……不過，最後似乎還是下定決心地搖頭拒絕。
「……不，老子要自己買。看著吧，老子會完美地買好東西的……！」
少女這麽誇下海口，這次真的抱著購物籃走近收銀台。
勞爾歎了一口氣以後也跟過去。
「啊，嗚……請、請幫我結……！」
菲諾結結巴巴地把購物籃放在收銀台上，雜貨店老板娘朝她微微一笑。
「歡迎光臨。請問你有會員卡嗎？」
「咦、啊，呃……那個……沒有……」
「要辦一張嗎？」
「那、那個，呃……怎麽辦，勞爾？」
老板娘華麗地先發製人。勞爾往下看著轉頭求救的菲諾，搔了搔頭。
「……這家店離公寓很近，辦一張也好吧？」
「我、我知道了！那、那麽請幫我辦會員卡！」
「好的。那麽，請填寫這張申請書。」
菲諾拿著老板娘從抽屜卻出的紙和筆，緊靠著收銀台。勞爾也探頭看著她寫。
「姓名，菲諾·布拉德史東……」
菲諾還是一樣寫得一手好字，教人再度感到佩服。
「職業，魔……」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
……魔人還是一樣蠢到家，教人再度感到絕望。勞爾忍不住從旁把筆搶走。
「你、你幹什麽！」
「你還問我！你不明白自己的情況嗎！」
「……可是這種資料是不可以造假的喔？」
菲諾仰望勞爾，以勸說的口吻伸出手。
「還給我好嗎？」
「嗚……！」
……雖然很不甘心，但那是正確的。菲諾從不由得語塞的勞爾手裏接過筆，繼續填寫申請書。
「職業，魔法道具店店員（工讀生），好了。」
「啊……」
「呃……這樣……就好了嗎？」
看菲諾把申請書遞給老板娘，勞爾不由得在心裏辯解。我以為她又要多事地寫什麽魔人或是魔王繼承人……可惡！
「來，這是本店的集點卡。不要弄丟喔。」
「謝、謝謝！」
「那麽，一件商品，總共是798gold。」
「7、798gold吧！」
一邊用力點頭、一邊要拿錢的菲諾把薪水袋一口氣倒過來，就在這瞬間——
不小心倒過頭了……
「～～～～！」
零錢從薪水袋傾瀉而下，嘩啦啦地撒了一地；魔人少女則浮現宛如世界末日到來的表情。
最後菲諾哭喪著臉，慌忙趴在地
上撿錢。
「……雖然發生了許多事，不過幸好最後有買到。」
雜貨店門發出清脆的鈐聲關了起來。勞爾一邊踏上石板步道，一邊對一旁的少女這麽說。
但是他的話卻沒有得到回應。勞爾不自覺麵向少女，隻見走在身旁的少女低著頭，直盯著懷中的紙袋看。
「怎麽了？……難道你還在意剛才出糗……」
「………………買到了。」
菲諾忽然喃喃開口。
「？」
「老子用工作賺的錢買到東西了……」
在表情疑惑的勞爾麵前，菲諾突然抬起臉。
「欸，勞爾！你不覺得這是很了不起的事情嗎！」
「……啥？」
「所以說！」
菲諾心急地搖頭以後，眨著大大的雙眼，激動地滔滔不絕起來：
「老子我工作並不是為了別人……雖然隻要客人滿意，老子也會很高興，但是老子的目的純粹是為了賺取生存所需的金錢，工作是為了自己。我想大家一定也都一樣。不管是勞爾、店長、還是剛剛的老板娘全都一樣！」
「……那又怎麽了嗎？」
……這家夥幹麽突然提起這麽理所當然的事？
勞爾一邊跟菲諾並肩走在修剪整齊的行道樹下，一邊露出似乎不以為然的表情，但是麵前的少女依然正經八百地繼續解釋：
「不過，客人因此能夠買到想要的東西，然後，客人的錢成為老子的薪水，老子也用那些錢去其他店買東西。而老子買的東西，說不定就是我們店裏客人所做的東西？」
「所以說，那又怎樣……」
「真是的！你還不懂嗎！……來，你看！」
嬌小身軀一躍而出繞到勞爾前麵，然後菲諾盡情張開細瘦的雙臂，示意道路兩旁林立的各種店家。
「為了賣錢，服裝店裁製衣服，麵包店則烘烤麵包。不是為了別人，而是為了自己。可是，像這樣做出來的衣服會穿到我們身上，烤出來的麵包會填飽我們的肚子。大家都是透過錢，用自己的勞動換取別人的勞動喔！這就是人類社會的基礎。也就是說……」
菲諾盡管口才不好，但還是拚命努力說明。她口氣激昂、滔滔不絕地說著，同時仰望著勞爾。
「大家工作明明都是為了自己，可是那樣卻造福了其他人喔！你不覺得這是非常厲害的係統嗎！到底是誰想到的啊！人類真的很厲害哪！」
眼神閃閃發亮的菲諾，一次又一次地讚歎著「好厲害！」。
——勞爾突然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工作、賺錢、買東西……在勞爾看來，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至今從來不曾深入思考其中含意。但是，如今他體會到，現在的豐富物質生活，就是從每個人為自己工作開始，聚沙成塔地建立起來的。一旦發覺這點以後……勞爾便開始覺得菲諾說得沒錯，那的確是非常了不起。
……勞爾不自覺眯起眼睛，暗自驚歎。說到這個魔人少女，看似傻氣卻很敏銳；看似毫不留意周遭，卻其實比任何人都要更仔細觀察世界。
「總覺得終於有真實感了……老子就是這樣勞動的……！」
菲諾憐惜地抱緊紙袋，忍不住嗬嗬笑出來。
「欸，勞爾！老子還想買東西……！」
「……好。」
看著少女興高采烈的模樣，就連勞爾好像都跟著興奮起來。
「難得出門，就去市集看看好了！」
勞爾一這麽提議，菲諾就開心地點頭回答：「嗯！」
「…………………」
穿過高聳石造建築物之間有如陰暗峽穀的巷弄後，開展於眼前的光景，讓菲諾眼睛閃閃發亮。
「好壯觀！」
在春天午後的和煦陽光下，左右放眼望去都是綿延不絕的攤販或帳篷，人潮穿梭其間，擠得水泄不通。在充滿人聲與朝氣的喧囂中，繽紛色彩躍入眼簾。
多到快要從籃子或篩子滿出來的蔬菜水果，分別附上手寫標價。玻璃瓶裏滿滿的糖果或餅幹、屋簷下熱氣騰騰的酥塔或大蟹派。一堆堆配色鮮豔搶眼的尤尼堤亞產絹織品與耶魯姆輝銀工藝品。來自《天人》居住的東方島國，高貴的光是一塊碎片就能買下房子、散發七彩光芒的石頭。大大小小的瓶子裏裝滿了濃稠琥珀色液體，散發出甜蜜香氣。鼓鼓的麻袋在店門口的石板地上堆得像山一樣高。不知從哪飄來的熏肉香味刺激著唾腺。
在形狀、色彩、大小都不一樣的店家布幕下，擺著琳琅滿目的商品，店老板們不甘示弱地大聲招攬生意。在熙攘人群頭上，一道又一道的無數旗幟迎風搖曳，在遙遠的另一邊，是耶瓦列德聯合王國的中心——艾克斯列狄亞城。
貫通王都形成一個十字的兩條大道交叉點——位於中央廣場東側的自由市場，今天也一樣盛況空前，看著充滿朝氣的人群，就教人覺得不景氣好像是另一個世界的事情。
「呀！」
「唔！」
深綠色小型龍拉著板車擦過菲諾身旁，嚇得她小聲尖叫。勞爾慌忙抓住菲諾的衣服，把她拉向自己。
「……真是的，走路不長眼睛，小心會被龍車輾到喔！」
「勞爾勞爾，我問你……」
但是，菲諾指著差點輾過她的龍車背影，似乎感到不可思議地提高音量說：
「老子從之前就在想，為什麽你們要特地用龍拉車啊？隻要把車子做成魔法道具不就好了嗎？」
「……那樣是要怎麽開動車子啊？」
勞爾傻眼似地回答她。
「據說要開動足以載人的車輛，《魔力消耗》至少需要40kw。而人類的平均《魔力量》是5kb，怎麽想都不夠吧？」
「k……w？kb？」
「……喔，你們不知道這些計算單位嗎？」
聽菲諾感到不可思議地反問，勞爾露出傷腦筋的表情。
「所謂的lkb就是使用《魔力消耗》為1kw的道具時——這個嘛，就是跟你之前弄壞的吹風機相同等級的道具——使之運作一小時所需要的《魔力量》。也就是說，《魔力量》為5kb的人類能夠使用吹風機五小時，在上述情況中，《魔力強度》為10a；一般超過50a，《斷路器》就會……」
「哇～～勞爾！你看那是什麽？就是那邊那個藍藍的東西！」
「…………」
唉，算了——勞爾在心裏這麽嘀咕，拿菲諾沒轍的開口說：
「喂，別走丟了。要好好跟……」
勞爾的話說到一半，就這麽中斷了。
奪走勞爾目光的，是偶然路過的一家攤販。屋簷高掛著武器商的金屬招牌，鋪了布的展示架上展示了好幾把劍，就是其中一把劍吸引住勞爾的視線。
「亞普利亞的i係列，而且還是暢銷的3rd型……！」
拔出劍鞘的劍身仿佛閃耀光輝。尺寸長寬適中，看起來非常合手。引人注目的漆黑劍柄超級帥氣，劍鞘右下刻著缺月圖案商標當作重點裝飾也很酷……亞普利亞盡管已經因為經濟不景氣倒閉，但過去便是以洗練設計與簡單實用為招牌，與老字號的英培裏爾公司同為大多數勇者愛用的人氣廠商……以前勞爾還深信自己會成為勇者的時候，為了將來做準備，曾搜集了大量武器防具型錄反覆翻閱，導致他對服飾品牌一無所知，卻唯獨對武器品牌如數家珍。
要是裝備了那把劍，想必非常威風吧……
勞爾想起店裏配備的那把實在不想稱為武器的鈍劍，邊歎氣邊看標價，不自覺瞠圓了眼睛。
——咦，十萬gold……！
這類專
業級的劍需要承受得住《魔力強度》，因此鍛造相當費工。以前明明最少都要兩百萬gold起跳，也難怪武器公司會倒閉——勞爾莫名深刻體會到這點。
當然以勞爾的收入考量，十萬還是相當貴，不過硬要買也不是買不起。雖然如今已經當不成勇者，或許用不到劍，但勞爾覺得買把新劍也不錯。畢竟最近治安不好，還有前勇者要對菲諾下手……啊！
「菲諾！」
勞爾突然想起菲諾。他回過神來倉皇環視周圍，果然不出所料——
不知何時，菲諾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
「菲諾！」
勞爾的聲音一出口就立刻被人群的喧囂吞沒。但是少年並沒有因此放棄，還是聲嘶力竭地大喊：
「菲諾！菲諾？」
勞爾著急地環視茫茫人海，尋找菲諾那頭銀發與連帽外套。但是完全沒看到有那種特征的少女。
邊走邊猜她可能是先走了的勞爾，一下覺得她大概在更前麵的地方而前進……一下又擔心搞不好已經超過她而折返……勞爾一次又一次地重複著同樣的舉動，在市集不斷徘徊，不過還是到處都找不到菲諾。
隨著時間過去，勞爾一籌莫展，心裏愈發焦急。
由於魔法道具技術發達，導致王都與邊境有著嚴重的文明落差。就像艾莉之前說的那樣，近十年人口膨脹數倍的王都，因為魔界崩壞引發的經濟不景氣，導致治安徹底惡化。市集周邊雖然不像王都外緣的新興貧民窟那麽危險，卻也絕對稱不上是安全場所……何況還有人要對菲諾不利。
一群獐頭鼠目的武裝男子聚集在路旁，讓勞爾不自覺心驚肉跳。
沒事的——勞爾這麽告訴自己。那家夥也不是小孩子。看似那樣，其實意外地獨立、機靈，應該至少有辦法保護自己才對……可是……
萬一她不小心迷路走進人煙稀少的巷弄呢？萬一她突然被好幾個人團團包圍拉進暗巷呢？萬一她闖進奇怪的店家被人綁架呢？
內心萌生的不安念頭轉眼間擴大。腦中接二連三浮現最糟的結果。勞爾再度深深吸氣，要甩掉這些念頭。
「菲………」
「勞爾！原來你在那裏啊！」
那瞬間——
從背後傳來的呼喊，讓勞爾感覺到肩膀的力量忽然放鬆下來。
「菲諾！……真是的，那是我要說的話吧！你以為我找你找多久了……」
他故意浮現不悅的表情隱藏住他的安心，同時一邊指責菲諾，一邊轉頭。
……然後就這麽說不出話了。
——流瀉到肩膀的輕柔銀發，與光滑的薔薇色臉頰。高雅的純白女用襯衫，領口別著大蝴蝶結。裝飾著滿滿荷葉花邊的洋裝，襯托著細長纖弱的手腳。
在勞爾眼前開心微笑的人，是前所未見的纖纖弱質美少女……不對。
「老子進店家逛的時候，突然被店裏的小姐拉到裏麵換上這件衣服。怎麽樣？好看嗎？」
（插圖）
「咦……菲諾！」
「怎麽了，勞爾……你忘記老子我的臉了嗎？」
那名美少女——看樣子……似乎是菲諾……？少女一邊淘氣地這麽說，一邊抓住勞爾的手臂。
「……你、你怎麽直接穿出來沒換掉啊！」
勞爾驚慌失措地大叫，隻見菲諾嘻嘻地笑了。
「奇怪，你不知道嗎？『武器或防具要是買了不裝備，就沒意義了』，這麽有名的諺語你竟然沒聽過！」
「……哪有，那件衣服怎麽看都不是防具。」
「勞爾……買東西好開心啊！」
菲諾抱著勞爾，就這麽用臉頰磨蹭他的上臂，很幸福地眯起眼睛。依偎著勞爾的少女毫無防備的頸項，以及宛如甜牛奶的香味……一陣渾身發癢般的感覺竄過背脊，讓勞爾忍不住提高嗓門說：
「菲諾！你不要靠得那麽近……慢著，你是什麽時候……！」
「嗯？」
「你到底是買了什麽，怎麽會那麽多啊！」
露出疑惑表情放開勞爾的少女，怔愣地看著自己雙手提的好幾個袋子，半晌以後，得意地挺起胸膛。
「喔！老子買了這件衣服、木雕熊擺飾、項鏈、小芥子木偶、壺、還有印章……啊，對了，老子還買了錢包！你看！這是用野槌蛇的皮做的，能夠儲存幸運的黃金錢包！」
「………………」
……稍微一不留神，菲諾就買了一堆荒唐的東西。
勞爾總覺得頭好痛，不自覺按住額頭。
「……你買這麽多東西，不要緊嗎？」
「哈、哈、哈！你放心！薪水剛好花光！別小看老子的計算能力！」
「……那麽，在下次發薪日以前，你打算怎麽過活呢？」
「咦？」
隻見——
——菲諾以憨到極點的呆樣頓時僵住了。
在人潮比較不擁擠的市集邊緣——
雖然還是一樣東張西望，但這次記得乖乖跟在勞爾旁邊的菲諾，突然大叫並停下腳步。
「啊，勞爾，你看那個！瞧，就是那個！」
被拉住衣袖的勞爾停下腳步，麵向菲諾指的方向……片刻以後，勞爾靜靜問她：
「……木雕熊擺飾，剛剛不是買過了嗎？」
「可是，那邊的叼著魚！太奸詐了！居然後來才擺那個出來，真是卑鄙！老子要重買！」
「……你的薪水已經花光了。」
「嗚嗚。」勞爾冷靜地吐槽，讓菲諾為之語塞。眼看勞爾就這麽毫不留情地走掉，菲諾無言地匆匆追上他。
不料——
菲諾又停住了。
「……怎樣啦？這次你又發現什麽了？是熊？木頭雕的龍？還是能夠跟祖先對話的壺呢？」
勞爾一邊看不過去地叨念一邊停下腳步時，一陣香味刺激他的鼻腔。
順著菲諾的視線看去，原來是綠色屋頂的可麗餅攤販。
在鐵板上薄薄攤開的麵糊轉眼間變色，在小販手中俐落地翻麵。正中央放上一小塊奶油，等到奶油融化成濃鬱的金黃色，再撒下閃閃發光的砂糖粒。最後擠上的檸檬汁散發鮮活香氣。
……勞爾身旁忽然傳來一道小小聲的咕嚕叫。
「………………」
勞爾瞥向身旁，隻見菲諾神情認真，目不轉睛地看著可麗餅折疊卷起。
……真是的。
勞爾歎了一口氣，緩緩地走近攤販。
「不好意思，請給我一份可麗餅。」
「！」
菲諾頓時驚訝地眨了眨大眼睛。勞爾從小販手上接過包好的可麗餅遞給少女，而少女依然一臉不知所措地提高音量說：
「勞爾！你明明知道老子沒錢……！」
「……沒關係啦，我請你。」
盡管聽到勞爾輕聲說：「……畢竟我是前輩啊。」菲諾卻還是很猶豫的樣子。
「可麗餅……」
……最後，少女似乎輸給誘惑。她顯得戰戰兢兢，張口咬下還熱氣騰騰的可麗餅。
「唔……！」
在那瞬間——
「勞爾………………！」
菲諾握緊可麗餅，緩緩地仰望勞爾。
「……好棒……老子第一次吃到這種東西……勞爾……怎麽辦……！」
——該怎麽說呢？菲諾的反應超出預料。
「勞爾……嗯……好好吃……！」
少女雙唇間發出參雜吐息的陶醉聲音。臉頰因為受不了未知的快感而潮紅，迷蒙眼眸仿佛要訴說什麽般望著勞爾。因為她的表情實
在太過撩人，勞爾不禁用冷淡話語隱藏害羞。
「……倒是你明明沒錢，之前都是吃什麽啊？」
「食物的話……店長……會給老子……」
「店長！難、難道是店長親手做的便當嗎！」
在出於潛意識追問的勞爾麵前，菲諾依然宛如置身夢境般輕聲說：
「土司……邊……」
「……土司邊？」
「嗯……裝了滿滿一大垃圾袋……老子每天都吃那個……」
……那瞬間，勞爾總覺得非常不忍心，不禁流露出溫柔的眼神……店長，不過度寵愛是很值得敬佩，但是，這也未免太那個了……
「還有鴿子、麻雀等等……」
「咦？喂，等一下！」
勞爾的吐槽似乎終於讓菲諾回過神來。隻見菲諾眨了眨眼睛，握著可麗餅自豪地挺胸。
「隻吃麵包會營養不均衡吧。你放心，老子都有煮過再吃。因為有那個什麽，禽流感？據說那種病最近很流行哪。怎麽樣，勞爾，老子每天都有看報紙……」
「不是那個問題！難怪最近早上特別安靜，原來就是你幹的好事啊啊啊啊！」
……總覺得對很多事已經不抱期望了。就在勞爾不自覺垂下肩膀時，突然有東西遞到他麵前。
「？」
勞爾一瞬間無法理解菲諾的意圖。他抬起臉，映入眼簾的是在可麗餅另一邊雙眸發亮、穿著輕飄飄洋裝的可愛少女所露出的微笑。
「欸，勞爾也吃吃看！這個叫可麗餅的，真的非常好吃喔！」
「………………唔。」
「來啦……張開嘴巴？」
菲諾笑容燦爛，眼神仿佛充滿期待。
……勞爾猶豫了很久，最後惶恐地從邊邊皎了一小口看看。
「……很好吃耶。」
雖然因為勞爾太客氣，隻吃到餅皮而已。不過——
——那份可麗餅的確超美味的。
「今天真的很謝謝你！」
在陳舊的公寓門前，菲諾笑著說：
「居然還幫忙設置殺蟲劑，勞爾果然是好人。這下可怕的惡魔就被封印了！哼哼，易如反掌……」
「……上麵寫著效力隻有三個月喔。」
「咦！」
看著菲諾一瞬間浮現絕望的表情，自言自語地嘀咕說「……算了，到時候再買就好」，勞爾不自覺仰望天空。
「反正我今天本來就沒事，幫點忙是沒什麽……」
勞爾像在辯解般小聲說完，菲諾突然開口：
「勞爾…………你閉上眼睛。」
「咦？」
「閉上就對了，快點！」
「咦……啊……！」
勞爾一乖乖閉上眼睛，就感覺到少女伴隨衣物摩擦聲動了起來……等到思考終於跟上時，勞爾暗暗心驚。
這……該不會是……不對，怎麽可能……可是……
感覺到少女緩緩靠近，勞爾的心跳自然加速。他想像少女雙唇溫熱柔軟的觸感，不自覺緊張地吞口水，就在這瞬間——
——有東西塞進勞爾手裏。
「……？」
……總覺得觸感跟想像的不一樣。勞爾睜開眼睛，便發現手心擺著小小的紙袋。他不禁抬起臉，隻見菲諾略顯得意地微笑。
「這是老子剛剛在市集找到的。」
菲諾一邊說，一邊靦腆地眯起了大大的蒼藍眼眸。
「……勞爾不是建議老子買點東西當作紀念嗎？所以這個給你。老子真的常常受你照顧……」
不，我說的是買給你自己作紀念的意思……
勞爾想要這麽說，可是不知為何卻無法化為話語。
那是仿佛從胸口深處湧現的溫暖感覺。感情的漣漪在體內蕩漾，讓指尖麻痹。在完全說不出話的勞爾麵前，菲諾害羞似地開口：
「……雖然不是什麽大不了的東西，又是便宜貨。不過保證是真品喔？沒想到那種地方居然會賣這種稀有道具……總之……希望那個……能夠成為紀念……」
「菲諾……你……！」
「……勞爾，你打開看看吧？」
「喔，好……！」
在菲諾催促下，勞爾壓抑住心急，打開紙袋。
下一瞬間，他不自覺輕聲說了——
「……咦，這是什麽？」
從紙袋滾出來的那樣東西，雖然不清楚是什麽玩意兒，但一看就覺得很不吉利。整體布滿詭譎恐怖雕刻的黑色金屬塊上，長出好幾根張牙舞爪的荊棘，一部分還垂掛著紅如鮮血的鎖鏈。
「嗬嗬！保證你聽完會大吃一驚！」
在神情疑惑的勞爾麵前，身穿荷葉花邊洋裝的菲諾充滿自信地回答：
「這是內含即將成功時反而被魔王打倒的勇者毛發的吊飾！」
「什麽鬼吊飾！」
勞爾扯開嗓門大叫，菲諾得意地哼哼笑。
「這在魔界可是非常受歡迎的道具喔！有了它，你也會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哎呀，沒想到這會流入人界！」
「不許流通這種東西！你們留著自己消費啦！看我的！」
勞爾猝然舉起手，擺出漂亮的投擲姿勢要將手中的物體扔向牆壁，然而卻發覺驚愕的事實。
「等一下，這怎麽甩不掉！」
「喔，因為那是受詛咒的道具。」
勞爾因為內心過於動搖而發出奇怪的聲音，菲諾不以為意地公布答案。
「一旦裝備以後就離不開身上了。我想或許會成為很好的紀念。」
「這是哪門子紀念啦！倒是這真的擺脫不掉啊，可惡！」
「哈、哈、哈！你喜歡這個禮物就好！」
「你這個白癡魔人————！」
就這樣……
勞爾得到了稀有道具——受詛咒的吊飾（內含即將成功時反而被魔王打倒的勇者毛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