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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使城市遭異形怪物橫行,莉紗等人依舊重拾希望的那個傍晚。故事舞台如今再度來到翌日早晨。


    1


    首先要與市內的自衛騎士團會合。


    這是如今瑟希莉一行人的優先目標。


    但獨立交易市的正門附近有種類各異的許多惡魔在徘徊,根本不要想直接硬闖。因此,瑟希莉與亞裏亞決定藉由別的管道混入城內。


    都市鄰接大陸的那側被石牆圍住,但如果繞一個大彎的話——


    石牆的尾端與灰幕森林之間,交界地帶有一座被稱為『爪痕』的懸崖峭壁。雖然它的名稱來自於山穀的形狀,但以前瑟希莉也從莉紗那兒聽說,這是很久以前霍爾凡尼爾發怒時留下的痕跡。當然,這可能隻是半玩笑性質的某種逸事。


    「讓我跟亞裏亞先進去吧,」


    ——不是從正門,而是通過『爪痕』進入都市。


    當瑟希莉如此告知時,尤英與希爾妲,還有自衛騎士團的其餘同伴都露出難以置信的愕然表情。他們一定認為瑟希莉瘋了。


    從斷崖的高度與寬度判斷,想透過『爪痕』取代正門混入都市,根本比登天還難。除了石牆上設置的四道門外,都市本來就不具備其他可進入的管道——將上述論點視為常識的眾人都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然而,所謂的常識僅限用在常人身上。


    「我們以前就曾經從『爪痕』上摔落。雖然不是毫發無傷,但最後還是在亞裏亞的協助下保住性命。既然上次可以,我想這次應該也行。」


    「我反對,理由應該不必我贅述吧。」


    尤英像是頭痛般抵著自己的前額說道:


    「上次可以,所以這次也行——這種推論未免太一廂情願了。我認為那隻是一種自殺行為罷了。」


    「比起與上百隻惡魔交手應該要來得安全一點。」


    「……你們要怎麽克服靈體中毒?我聽說『爪痕』深處充斥著濃密的靈體。就算能安全攀越『爪痕』,你們還得通過灰幕森林吧。我們手邊又沒有能防止吸入火山灰的麵罩。」


    「火山灰可以用我的風吹開。」


    亞裏亞站在瑟希莉這邊幫腔。


    「況且尤英手上不是有可以防止靈體中毒的玉鋼嗎?你可別想藏私唷。」


    在出發往前同盟列國時,尤英為了這趟旅途的可能需要而攜帶大量的玉鋼。那當中就算有防止靈體中毒用的一、兩顆應該也不奇怪吧。


    亞裏亞的指責果然讓尤英露出苦笑,看來是被猜中了。


    「不過,即使如此……我還是反對。不管怎麽看都太危險了。」


    麵對不幹脆的尤英,亞裏亞果決地表示:


    「沒差啦。就算你不把玉鋼交出來,我也有其他應付方案。」


    「咦?」


    這下子連瑟希莉也傻了眼。


    除了使用玉鋼外還有其他防止靈體中毒的方法?


    亞裏亞輕巧地轉過身,重新麵對瑟希莉。


    對方露出一派輕鬆而略顯促狹的笑容:


    「就是讓瑟希莉穿我的衣服呀!」


    你們絕對不可以偷看!


    在如此強烈警告過一行人中的男性們後,亞裏亞將瑟希莉強製推向搖搖欲墜的馬車客席。


    將入口的門關上後亞裏亞便迅速褪下自己的衣裳。


    「我的衣服其實也是以靈體構成的。當我從劍變成人類的姿態時,隨時都可以利用空氣中的靈體重新生出一套。」


    馬車客席的天花板因為先前的戰鬥而飛了。盡管那些男性們的位置遠離馬車且還被要求轉過身,客席畢竟是有開小窗的——戰友直接脫個一幹二淨的大膽行徑讓瑟希莉完全愣住,隻能豎起白旗投降。


    「瑟希莉隻要換上我這套衣服就能防止靈體中毒了。我的衣服可以隔絕靈體。你的製服在前同盟列國也被搞得殘破不堪了吧?現在換我這套剛好——等一下,你怎麽還不脫呀?」


    迅速全裸的亞裏亞望著瑟希莉並鼓脹臉頰嬌嗔道。隻見她毫不害臊地裸露著肌膚,雙手插腰時形狀姣好的乳房還順勢搖了幾下。瑟希莉看了不由得咽下一口唾沫,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臉紅了。


    她怯生生地問:


    「當、當真要脫?」


    「你平常的膽子上哪兒去了?別再撐了……一口氣脫光吧!」


    「住、住手——呀啊!」


    沒多久瑟希莉也變成一絲不掛。


    她遮掩著如團子般渾圓的胸部以及私密部位,任憑寒風撫過毫無遮掩的背部,還因此抖了好幾下。不知為何,瑟希莉完全無法阻止眼角流下的淚水。


    「怎麽搞的……感覺自己好像受辱了……唔嗚。」


    「瑟希莉的胸部比較大,穿起來或許會有些緊吧。忍耐一下。」


    亞裏亞以跟脫下時一樣靈巧的動作替瑟希莉換上新服裝。結果尺寸方麵毫無問題,根本合身極了。


    但瑟希莉還是感覺這麽穿有點冷,所以最後依然在考慮輕便的前提下,從脫下的製服中挑選靴子與披肩加回身上。另外當然也少不了自衛騎士團之證的項鏈,並在腰際上係上亞裏亞的劍鞘。這麽一來換裝就算大功告成了。


    「你穿起來滿好看的嘛。」


    「是、是嗎?」


    這套衣服通風很好。因為瑟希莉以前就一直覺得亞裏亞的打扮太過暴露,所以現在輪到自己當然會戚到很不好意思。


    亞裏亞非常滿足地打量著自己的傑作,但她突然又眉間一皺,以手抵著瑟希莉的臉頰。


    「怎麽了?亞裏亞?」


    「瑟希莉的身體……真是傷痕累累呀。你經曆過太多場戰鬥了。」


    對方伏下眼喃喃道:


    「今天說不定又要增加傷疤咯。」


    「那不要緊。」


    瑟希莉將右掌遞到亞裏亞麵前,上頭還殘存著被火燒傷的痕跡。被烈火燒灼過的手掌表皮,是在『市集』那次從火焰惡魔手中取回亞裏亞時留下的。


    「之前我也說過,這可是我自豪的戰利品。」


    當時的劇烈疼痛已經升華為自己與亞裏亞的強烈羈絆了。


    「不光是那個,刻印在我身上的其他傷痕也是,全都是跟亞裏亞並肩作戰留下的證明,我絲毫沒有半點悔恨……或許這種想法很缺乏女人味吧。」


    哪兒的話——亞裏亞搖搖頭露出微笑。


    「瑟希莉是個貨真價實的女孩子。除了是我驕傲的夥伴、戰友外,也很有女人味。」


    兩人再度向對方立誓——


    「我一定會好好守護你。」


    「那就拜托你了。」


    她們交換眼神後朝彼此點點頭。


    「那我就先變回劍的——」


    亞裏亞小姐——有個呼喚聲突然從馬車外傳來,打斷了亞裏亞的發言。


    「咦?尤英?……等一下呀啊啊啊啊啊!」


    從先前就一直保持全裸的她一邊發出高亢的尖叫一邊躲在瑟希莉背後。


    「我不是警告過你們不準偷看嘛——!」


    「請、請放心,我還是保持背對的方向。」


    問題不是那個吧——亞裏亞淚眼汪汪地嘟起嘴。


    瑟希莉忍不住露出苦笑心想:亞裏亞果然也是個貨真價實的女孩子呢!


    雙方隔著馬車客席的牆壁交談。


    「亞裏亞小姐,你真的要去嗎?」


    「當然,你不用阻止我了。」


    「我明白了,但請你答應我一件事。」


    「什麽?」


    「你一定要平安回來。」


    「這還用你說。」


    「那我就相信你的這句話。」


    「放心吧。」


    咚——馬車外似乎響起某樣東西的輕微掉落聲,尤英的腳步也漸漸遠去了。瑟希莉透過小窗朝馬車夫的座位窺探,上頭多了一塊玉鋼。那顆石頭是做什麽用的也不必確認了,鐵定是尤英·班傑明所贈的餞別之禮。


    剛才亞裏亞還光明正大地赤裸身體,這回倒害羞地對雙峰遮遮掩掩起來。瑟希莉覺得對方的模樣煞是可愛,忍不住微微一笑。


    「你可要好好遵守對他的承諾喔,亞裏亞。」


    這位戰友似乎是為了掩飾害羞而逕自詠唱起來。


    解開沉眠,尋求真實。風凝吾手——以殺神。


    旋風形成的漩渦掃過馬車狹窄的空間,並將亞裏亞的身體包裹住,最後讓她變化為劍的原貌。


    瑟希莉拿起那把細長的魔劍並步出馬車,同時又將馬車夫座位上的玉鋼以繩子係在劍鞘上,最後才走向一直在等待她們準備完畢的其他人身邊。他們發現瑟希莉的服裝變了後似乎在竊竊私語,但她決定不予理會。


    最後眾人決定讓自衛騎士團的男性成員先留在這裏待命,等時機成熟後再透過正規的通道——正門——攻進都市。


    瑟希莉正式向尤英為了玉鋼的事致謝。其實他本人也很想跟去,隻可惜缺乏能攀越『爪痕』的裝備。與騎士團的其他人不同,在戰鬥中派不上用場的尤英最好還是一直躲到事件告一段落比較好。之前在前同盟列國讓尤英以祈禱契約搭救隻是特例中的特例。


    瑟希莉將視線轉向最後剩下的那個人。


    希爾妲·柯文迪許始終保持沉默。她表情陰鬱地低著頭,似乎在躲避瑟希莉投以的目光。她站立的位置也與騎士團的成員及尤英保持一段距離。


    或許不能怪她吧——瑟希莉心想。好不容易從那麽恐怖的艾莉莎·伊芙魔掌下逃出,辛苦趕到的目的地又是如今這種慘況。她現在搞不好很後悔自己跟著大家一起過來。


    不遇——


    「希爾妲,我一定遵守跟你的約定。」


    瑟希莉要全力保護她的安全。


    她並不打算違反之前在地下牢房說好的事。


    「我會平安歸來的,在此之前你就先跟大家一起在這裏等。」


    希爾妲抬起頭。


    她的雙眸依舊被些許陰霾籠罩。


    「這樣真的好嗎?」


    「……咦?」


    「關於那個男人的事,這樣真的好嗎?」


    瑟希莉聽懂後不由得緊緊地抿起嘴。為什麽對方會……


    ——為什麽現在要突然提起!


    她可是好不容易才阻止自己去想那件事的。


    瑟希莉無法回答希爾妲的這個疑問,隻能露出黯淡的目光,逃跑似地背對她走開。


    自己因為沒有單獨騎馬的經驗所以馬匹就免了。透過亞裏亞的風加速後,瑟希莉順利衝下


    她粗暴地踏著步伐,盡量不去看底下的獨立交易市街景。自己所背負的使命、誓言、約定,以及責任——她一遍又一遍地在心中重新反芻,藉此努力驅除潛藏於腦內的邪念。她努力地如此解釋給自己聽:現在隻要去想依舊在市內奮戰的騎士團同伴、以及正擔心著大家的行蹤與安危的母親露西和女仆菲歐就好了。


    然而——心痛的感覺卻怎麽也無法掩蓋掉。


    ——自己真是個罪孽深重的女人。


    作為一名騎士也徹底失格。


    實話實說吧,瑟希莉此刻真的好想放下一切、頭也不回地直奔路克身邊。


    2


    法藍西絲卡重重地吐了一口氣。她的本體雖是劍,但要保持人類的樣貌其實原本也不怎麽費力。隻不過這回的行動倒很難得地讓她察覺出體力的嚴重消耗。


    「終於找到了!」


    搜索作業比想像中要費事許多。


    光是要從軍國士兵與人外兵器堆積如山的屍體間翻找就夠讓人喪氣了,而隻憑法藍西絲卡與艾華多妮兩人主力進行更是作業遲緩的主因。帝政同盟國的戰士們都因事前服用了會失去心智的藥物,全數都變為惡魔,完全幫不上忙。再加上——搜索行動還得徹底避開會恣意進行破壞的人外兵器與惡魔們,以及都市的守軍自衛騎士團。尤其是對都市的人,更要設法完全保密,因此才會讓這項任務變得如此綁手綁腳。


    同行的艾華多妮擁有可以感應那玩意兒的特殊能力,但也沒到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程度,最多隻能提供一點模糊的線索罷了。沉默寡言的她一路上都隻會說些模棱兩可的指示,讓法藍西絲卡白費了不少工夫。


    雖然一天很快就告終了,不過結果兩人還是回收了不少目標物。老實說,發生了這麽激烈的戰事,就算找到更多也不奇怪……當法藍西絲卡這麽思索時,艾華多妮又開口道:


    還有一把。


    之所以先前沒察覺對方的存在,似乎是因為那家夥能徒步移動的緣故。兩人決定再度展開作業。她們一邊努力避開他人的視線,一邊在由七條街組成的寬闊獨立交易市境內辛苦地來回搜索。至於已經回收的物品則集中在一起以布包好,由艾華多妮負責背在身上。


    終於到了日升東方,天色完全放亮之時。


    辛苦的付出有了成果。


    「……我們是你的同胞。」


    法藍西絲卡對她伸出手。


    「新誕生的魔劍——我們來接你了。」


    一名年幼的女孩抱著自己的膝蓋席地而坐。


    女孩肌肉纖細、骨頭形狀明顯的四肢輕輕交疊著,身體也縮成一團。盡管她身著綴有蕾絲的可愛洋裝,但因為體型實在太嬌柔瘦弱了,而讓人感到心頭隱隱作痛。


    女孩身上散發的異樣氣氛還得歸功於她的秀發。她的頭發長得令人訝異——幾乎是她身高的兩倍吧,異常的長發以少女的身體為中心,朝四周的地麵散開成美麗的扇狀。光是這幅景象就讓女孩的存在宛如一件藝術品。


    這裏是貫穿三號街的十字大道、直接通往第二正門的路段。


    女孩就坐在這條馬路旁。現在遠處依然依稀傳來惡魔們在破壞城市的聲響,然而被包圍在瓦礫間的女孩卻絲毫不為所動,隻是靜靜地背靠著商店的外牆。


    法藍西絲卡一邊俯視對方,一邊對竟然能找到「人型」這點心存感慨。這女孩可是如假包換的魔劍,站在法藍西絲卡背後的艾華多妮也如此保證:她具備能感應及判別同胞的能力。


    並不是每把魔劍都能變化為人的姿態。兩者的差距就在術者進行契約時心中所懷抱的憎恨強烈程度——據說是這樣。憎恨的程度愈嚴重愈有可能誕生出可化為人類形態的魔劍,因此算是相當稀罕的存在。


    要找到像小女孩這樣的目標並不容易。況且兩人在市內遊定時,女孩也不見得會一直待在同一地點。當她以魔劍的身分誕生後,想必已憑自己的雙腿逛過不少地方了吧……當然,像這麽顯眼的存在應該要更早一點發現的,難道她之前都沒遭遇惡魔與人外兵器嗎——法藍西絲卡不禁有點懷疑。


    女孩從長發的縫隙間仰望法藍西絲卡與艾華多妮,隨後又偏著頭。


    她那對玲瓏的雙眸略帶濕潤,此外還保有一臉天真無邪的表情。


    「……同胞?接你?魔劍?」


    「你才剛出生所以什麽都不懂,之後我會好好教你。包括你誕生的理由、身負的使命、必須服從的主人,以及該打倒的魔王。那些我全部會對你解釋——你就先跟我走吧,」


    女孩毫不遲疑地牽起法藍西絲卡的手、站起身。她的心還空無一物,所以缺乏人類那般的喜怒哀樂之情。即使初次見麵的對象要她跟著走,她也完全沒露出警戒的神色


    。


    女孩的手非常嬌小。話說回來,魔劍的優劣並沒辦法以人類形態的樣貌來判斷,法藍西絲卡也很難想像對方變成劍的時候會是什麽模樣。


    「盡管你目前的存在幾乎還等於零,不過你依舊擁有天生就具備的三樣特質。」


    「具備——三樣?」


    女孩重複她話中的幾個詞匯問道。法藍西絲卡接著又說:


    「憎恨、變身用的祈禱詞……以及劍銘。」


    「憎……?銘?」


    「我的劍銘是『法藍西絲卡』,後麵那位是『艾華多妮』。先把刻在你身上的銘告訴我們吧,那幾個字組成的名字可以證明你之所以為你的原因。」


    「……銘、名字。」


    女孩恍惚地抓著法藍西絲卡的手。


    盡管不是出於她本人的意誌,她的唇還是逕自吐出了一個名字:


    「——『菲蘿尼卡』——」


    法藍西絲卡回顧第二正門的方向,有隊馬車一邊揚起大量沙塵一邊朝她們駛近。她原先還以為是獨立交易市的自衛騎士團,但看來並非如此。


    「是『她們』!?」


    近十輛馬車在法藍西絲卡麵前同時停了下來。


    其中一輛就剛好停在法藍西絲卡身旁,車夫是一名身著破爛長袍的男子——也就是「調音師」。沒有頂篷的貨台上則載了她另一位同胞。


    「終於到了。」


    「簡直無聊死了。」


    同一人口中吐出兩種人格的發言。她——艾莉莎·伊芙——反仰著身子,伸了伸背脊。等到因長時間乘車而變得僵硬的關節恢複柔軟後,這才從貨台上對法藍西絲卡采出身子。


    「讓你久等了,法藍西絲卡。」


    「一來到這座都市就碰到你,真是好運。」


    「那女孩就是新的魔劍嗎?」


    艾莉莎·伊芙很快就察覺菲蘿尼卡的存在。


    法藍西絲卡點點頭。


    「她叫『菲蘿尼卡』,以後你也多多照顧她吧!」


    「這不用你說。菲蘿尼卡,我叫『艾莉莎』。」


    「我是『伊芙』,以後我們還會常碰麵。」


    菲蘿尼卡不解地仰望報出兩個劍銘的「她們」。


    艾莉莎·伊芙發現女孩的反應後忍不住嗬嗬笑了起來。


    「接下來呢?」


    「你打算帶這孩子去哪兒?」


    「齊格飛大人交代一旦發現魔劍就立刻帶回我國。尤其是剛誕生的『人型』魔劍,在一張白紙的狀態下就算派上戰場也無法完全發揮本領。所以,艾莉莎·伊芙,你來得正好。可以跟你借輛馬車與幾名護衛嗎?我也會讓艾華多妮與菲蘿尼卡同行。」


    艾莉莎·伊芙立刻將一輛有頂篷的馬車借給同胞。於是艾華多妮便陪著菲蘿尼卡,以及充當護衛的三名人類黑甲胄戰士上車。當然,其餘回收完畢的魔劍也一同堆放在車上。女孩什麽話也沒說,隻是很不可思議地觀察陪同自己的貴婦人與黑甲胄士兵。


    擔任車夫的士兵握起韁繩,很快便載著菲蘿尼卡等人離開了。


    其餘兩人一邊目送,一邊交談道:


    「法藍西絲卡接下來的行動是什麽呢?」


    「去向齊格飛大人報告發現菲蘿尼卡的結果。你們應該也是要去大人那兒吧?能不能順便載我一程?」


    法藍西絲卡對艾莉莎·伊芙身處的貨台瞥了瞥,隨即便因訝異而瞪大了眼。剛才因為被貨台的邊緣擋住所以沒察覺,但貨台上確實有一名被捆綁且倒臥的男子。


    男子身上滿是爛泥,還有數不清的撕裂傷與燒傷,模樣看來十分淒慘——但法藍西絲卡還是可以肯定自己認識那名男子。


    「鍛、鍛造師!?」


    她回頭要求艾莉莎·伊芙說明,但她們卻露出稚子般天真無邪的笑容,還取出一把應該是鍛造師所持有的刀。


    「這是禮物。」


    「是禮物。」


    「禮物?」


    對方沒有理睬眼神充滿不解的法藍西絲卡——


    這時,艾莉莎·伊芙突然愉悅地開始環顧四周。


    三號街的這個區域本來就很接近正門,更正確地說,這一帶就是獨立交易市的主要出入口。因此,受損程度自然非常嚴重——巨大而形狀各異的足跡將這裏的地麵踏得亂七八糟,四處都是碎開或出現裂縫的建築物牆壁,甚至找不出一堵保持完整的。整排高聳的建築物都少了天花板,通風變得異常良好的街道上飄散著一層薄薄的塵埃。才過了一晚都市就變得如此荒涼……然而罪魁禍首的的惡魔們卻不見蹤影。


    話說回來,事件發生已過了半天以上。那些喜愛破壞的家夥們想必還在這裏橫行,隻不過「主戰場」應該已移往都市內部。從遠處街道隱約傳來的破壞與劍戟交鋒之聲,還有惡魔們恐怖的咆哮與守軍人類的怒吼,就是最好的證明。


    「為什麽呢?」


    「我們都覺得很不可思議。」


    帝政同盟國這次已經投入了目前能動用的最多人外兵器。


    此外,還有為數至少一、兩百隻的惡魔。


    如此壓倒性的戰力——


    「我以為這裏早就被夷為平地了。」


    「戰鬥怎麽還沒結束?」


    尤英·班傑明束手無策地佇立於能眺望獨立交易市的小丘上。


    他一動也不動地發愣著。


    剛才他親眼目睹一隊馬車穿越都市的第二正門、駛入市內。


    ——那是艾莉莎·伊芙的人馬。


    他在其中一輛馬車上確實發現了那家夥的身影,幸好對方根本沒察覺尤英這夥人的存在,隻是好整以暇地通過門板已遭破壞的正門。


    不光是尤英,希爾妲與騎士團的男性隊員們也目擊到方才的發展。騎士團的人隻是單純對帝政同盟國又有援軍抵達感到咬牙切齒,但希爾妲就不同了,完全是一副恐懼至極的模樣。她緊抱著自己的肩膀蹲在地上,一直保持同樣的姿勢發抖。原本是奴隸的她——對於那位可怕的主子可是再熟悉不過了。


    「亞裏亞小姐……」


    尤英心中的焦慮逐漸升高。


    亞裏亞與瑟希莉真能平安抵達嗎?先別說她們所采取的危險路徑,就算成功潛入都市,也勢必會與艾莉莎·伊芙等人交手。她們是否能在激烈的戰鬥中全身而退?


    此外——「他」如今的情況又如何?


    為了拖延艾莉莎·伊芙的追逐,單獨跳下馬車的路克依舊生死未卜。


    既然那把魔劍現在可以大搖大擺地來到都市……


    「……希爾妲小姐!」


    尤英像是觸電般跳起來、直奔希爾妲麵前。


    他搖晃著這位女性的肩膀,隻見對方不太情願地抬起頭。


    「希爾妲小姐,你能陪我一起進入都市嗎?」


    希爾妲那雙沒對準焦點的雙眼瞪得好大,但隨即又燃起了熊熊怒火。


    她壓低音量怒斥:


    「你想害我死嗎?」


    前往惡魔與艾莉莎.伊芙盤據之處,對她而言就跟赴死沒兩樣。


    「當然不是,我隻是想請你暫時擔任我的護衛。」


    「你想去就自己去。那些騎士團的人可以陪你,不必找我。」


    「對女性提出這種要求確實很不合宜,但希爾妲小姐,現在留在這裏的人當中應該就屬你戰鬥力最強了。」


    希爾妲被對方抓到小辮子後一時語塞。


    固執的尤英絲毫不肯退讓。


    「拜托你,請陪我一同前往都市——」


    他幾乎要下跪了。


    「我一定得把那把魔劍抵達的事告訴亞裏亞小姐與瑟希莉


    小姐才行。」


    3


    瑟希莉迅速朝下墜落。


    「————!」


    上次她是被迫頭下腳上地自由落體,但這次就可以用正常的姿勢下降了。在她下定決心朝斷崖一躍而下的同時,她反手握住細劍,使其尖端放出強風。風可以抵抗地心引力,進而調整她下墜的速度。至於腰巾被風吹得完全翻起來這點——反正這裏也沒人看,根本不須理會。


    被謠傳為霍爾凡尼爾留下的『爪痕』全區都被大量的靈體所籠罩,所以魔劍『亞裏亞』能發揮比平日更強大的力量。然而,這種風力要跟人體墜落的速度抗衡還是有點勉強。以驚人速度下降的瑟希莉還意外改變了山穀間的氣流,攪亂了原本平穩飄浮的那層火山灰膜。不停施放強風的細劍劇烈晃動,隻要一個不留神就會從手中彈飛。因此瑟希莉隻能咬緊牙關,以雙手握住劍柄,努力對抗風的力量。


    在即將衝撞穀底之前,魔劍『亞裏亞』為了讓血肉之軀的戰友能盡量平安著地,便將己身的出力提升至極限。漩渦狀的衝擊波刨挖著地麵,並以數十層的風塊形成氣墊——瑟希莉的身體就剛好落在那上頭。


    雖然由許多層風組成減輕撞擊力的緩衝區,但依舊沒辦法完全抵銷重力。瑟希莉在發出一聲巨響後摔落穀底,還在地上翻了好幾圈。為了避免下半身扭傷等等,她在墜落時刻意傾斜身子、試圖以背部著地——結果摔落時造成的激烈疼痛還是輕易摧毀了瑟希莉所作的準備。她在地上痛苦地掙紮了好一會兒。累積在穀底的薄薄火山灰也因此揚起,彷佛一道龍卷風。


    她痛苦得叫不出聲音來,無言地伸出五指在半空中亂抓了數十秒,最後終於以細劍代替拐杖,撐起身體。


    「哈啊、哈啊……」


    她的胸膛激烈悸動,墜落時的恐怖戚依舊殘存於下半身,令她雙腿發抖。


    然而隨後歡喜之情也跟著湧現。這種強烈的興奮甚至讓她的腦袋略感麻痹。怎麽樣——她很想這樣大叫一聲。自己還活著,並沒有摔死!


    在墜落途中以劍刺入山壁便可降低速度——這是當初亞裏亞的提案,但卻被瑟希莉否決了。亞裏亞的劍身細長,如果因為無法負荷重量而折斷怎麽辦?斷刀的魔劍會發生什麽事——瑟希莉不清楚,也不想冒這種風險。


    她站起身撐在細劍上,就這樣佇立不動好一會兒。這時亞裏亞利用薄薄一層風包裹瑟希莉的身體表麵,以防止火山灰侵入。等到悸動消失、呼吸也恢複穩定後,她這才緩緩抬起頭。


    穀底是一塊左右由絕壁包夾成的垂直空間。上次造訪這裏是今年夏天,也就是數個月之前的事。當時與人外兵器在極限狀態下的戰鬥記憶已經變得很模糊了。她凝望著一旁那光滑得幾乎不像自然產物的斷崖壁麵,就好像生平第一次目睹似地。山穀的寬度不小。當初兩人也討論過「能否藉亞裏亞的風一口氣跳過山穀」,但因為跟對岸的距離實在太遠所以沒被采用。


    「……現在不是胡思亂想的時候了。」


    同僚們還在都市內奮戰,自己得加緊腳步才行。


    『關於那個男人的事,這樣真的好嗎?』


    拜托,現在千萬不可以想這些。


    舍棄猶豫與遲疑吧——瑟希莉假裝自己很灑脫後,再度邁出步伐。


    市內有些工匠以收集包含靈體的火山灰後,再加工為染料與肥料利用。若以收集火山灰而言,『爪痕』這塊土地是再理想不過了。因此靠森林這邊的斷崖壁麵還垂掛著人員作業用的幾把繩梯。瑟希莉利用那個離開山穀後,終於進入了灰幕森林。


    明明是旭日初升的早晨,灰幕森林內還是一派蒼鬱、陰沉。日光都被茂密的樹木以及降落在整座森林的火山灰給遮住了。這裏還有許多瑟希莉前所未見的植物種類。據莉紗表示,長時間浸泡在濃密的靈體內會使生物產生異常變化。此外,靈體也能取代植物的生命力,所以就算被火山灰覆蓋,這些植物也不會枯萎。


    瑟希莉一邊惱於視野不清、連動物小徑都付之闕如的困難地形,一邊以劍披荊斬棘、開出道路。隻要透過林木間的縫隙略加確認、掌握布雷爾火山的陰影方向就不可能走錯路。至於靈體中毒的問題有亞裏亞的服裝與尤英提供的玉鋼解決,瑟希莉完全沒感覺自己有那方麵的症


    隻要像這樣加緊腳步離開森林,應該很快就能抵達都市的七號街吧。目的地已近在眼前,但之前瑟希莉一直強迫自己無視的胸中苦悶再也無法遏止了。


    ——大家真的沒事嗎?


    都市並沒有完全失陷——的確如同亞裏亞所推測的。從外頭俯瞰,建築物的損害程度大約隻及麵積的一半。但人員的損傷呢?瑟希莉並沒有樂觀到認為市內連一個死者都沒有。想必一定已經有許多無辜的犧牲者死於這場戰鬥。


    她很確定目前獨立交易市的自衛騎士團還在進行防衛。但天曉得他們是怎麽對抗那群多得數不盡的惡魔。市民的安全又該如何確保?此外掛念的當然還有自己的家人、同事、朋友——包括母親露西、女仆菲歐、同僚帕蒂、雷吉那多、漢尼巴爾、市長雨果,以及好友莉紗。


    自己真的來得及嗎?會不會已經太遲了?想要拯救一切會不會隻是癡人說夢?


    畢竟自己連艾莉莎·伊芙都無法抗衡——


    ——可惡,想這些又有何用。


    總之,先趕路就對了。光是在這種思心的森林裏默默前進著,就會讓自己的腦袋充滿負麵的景象。每當她的腳被地麵亂爬的藤蔓纏住、意識到自己在前同盟列國累積的疲憊、或剛才落地時背部的劇痛再度發作時——自己的思考就會被悲觀與不安所籠罩。


    對艾莉莎·伊芙束手無策的無力戚到現在依舊揮之不去。自己與這麽多異形對峙過,絲毫不敢怠怱劍術的修練,在騎士團裏也確認過自己的武藝程度了,到了最近終於對自己愈來愈有信心……結果卻在那決戰敗中完全喪失了好不容易累積的些許成就戚。


    激烈的情緒起伏令她很難集中精神。


    『關於那個男人的事,這樣真的好嗎?』


    ——簡單地說就是我太貪心了。


    把都市的存亡及路克的性命放在天秤上衡量,自己選擇前者這件事讓她耿耿於懷。如果可以的話兩者她都想拯救。倘若能不死任何一個人、不失去任何一件事物、設法使事件安穩地收場——就是如此的貪念與傲慢讓瑟希莉的精神很難安定下來。


    她的心彷佛沉入了無底深淵。


    腦袋一片混亂。前不久好不容易讓亞裏亞打醒的心這麽快又變得迷迷蒙蒙。


    「……路克。」


    瑟希莉無法忍受地喃喃念著。


    原本勉強封閉的情緒一股腦衝了出來,她再也無法抗拒內心的寂寞。


    「路克——」


    呐,你現在到底怎麽了?


    平安無事嗎?真的不需要我去救你嗎?你是否還在人世?


    路克。


    我好想見你,好想見你,好想見你。


    真的好想見你一麵——


    自己應該沒停步多久吧。略顯濕潤的眼角被亞裏亞帶來的風輕柔地吹撫過。就好似為了確認由戰友獻上、這充滿關愛一觸般,瑟希莉以衣袖拭了拭自己的眼睛。


    她再度邁步,穿越灰幕森林。


    此外她也確認了一點——


    方才這種愚昧的想法讓她連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了。


    4


    組成獨立交易市的七條街中,麵積最大的就屬七號街。這裏是由都市公營的公用農地,全區大部分是農田,田埂與農舍則散置於農作物之間。


    這裏幾乎沒有建築物遮蔽,可以對四周一覽無遺。瑟希莉離開灰幕森林後,先


    環顧開闊的農地一圈。至於鄰近的三號街與六號街邊緣,也可以從這裏事先站在遠處觀察。


    今天的天氣並不算萬裏無雲,然而略顯陰沉的天空還是讓剛從暗處走出來的瑟希莉戚到頭昏眼花。終於可以呼吸沒有火山灰的新鮮空氣讓她的心情放鬆不少,接下來就隻能等待視力逐漸適應光線。


    「…………咦?」


    沒多久後她便開始懷疑起自己的眼睛。


    在森林中那種片刻不離身的不安與緊張戚都頓時消失——她不顧一切危險地衝了出去。


    亞裏亞的風這時也助她一臂之力。盡管對關節與下半身的負荷絕不算輕,但她現在隻想早一秒確認自己眼中的景象,於是瑟希莉便以疾風之姿筆直跑過田間的土埂。


    跟那時一樣——瑟希莉心想。


    酷暑之日,自己被齊格飛玷汙後躲在房間內足不出戶。


    亞裏亞告知自己市內出現了惡魔,自己才拖著酥軟的身體離開家門。


    『人類果然無法與人外或惡魔為敵啊……』


    但奇跡般的光景就出現在她眼前。


    「————!」


    跟「那個時候」一樣的情形不就在前方嗎?


    七號街與三號街之間有許多條相通的道路。除了橫貫都市的大道外,還有許多連市區地圖都沒刊載的小徑。可以來回這兩條街的管道幾乎數不清。能對這所有途徑如數家珍的人市內應該沒有吧。


    但如今不管是大道還是小徑——每一條都被封鎖住了。


    在建築物密集的三號街與農地寬闊的七號街之間,所有能通行的空隙都被築上了路障。有些地方是以石塊與沙包構成,有些地方則是釘上木板,或者直接利用倒塌的建築物瓦礫||各式不同材質的阻隔就這樣堵住了兩條街之間的所有空隙。


    現在依舊有許多人在路障後方搬運沙包與碎木板,專注於加深障礙物的厚實度。至於在緊急工事現場的後方稍遠處,則有幾座臨時搭起的小屋——建材真的隻是簡易的木板與布而已。那裏頭有許多傷患在接受包紮、上藥,或是祈禱契約的治療。正在接受治療的大多都是自衛騎士團的成員,而負責救護的人則是……這令瑟希莉大吃一驚,因為那並非公務員,幾乎都是一般市民。此外,也看不出來哪些人是專門醫師,反倒是有許多穿著圍裙的婦女或老婆婆混雜其中。


    有某幾棟木板小屋的功用似乎是會議所。自衛騎士團的其中一員在裏麵對男性市民們下指令,市民們聽了立刻跑向路障或小屋處進行強化、修複等需要耗費體力的工作。


    其他還有一邊抱怨一邊運送配給的傭兵與商人們、利用祈禱契約之火重新修複武器的鍛造工匠,以及負責從井口打水的小孩與老人等等。


    舉目所及都是忙碌不堪的市民,整座七號街充斥著亂中有序的氣氛。大量的市民擠入這裏,並各自負起應盡的責任。


    七號街已經化為一座戰力堅強的大堡壘。


    瑟希莉獨自被屏除在這種忙亂的光景外,隻能愣愣地佇立在原地。


    這應該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看見——


    ——市民竟然參加戰鬥了。


    原本不是應該由騎士團守護的對象嗎?


    這時突然一陣轟隆巨響,讓瑟希莉大夢初醒般地抬起頭。


    負責封鎖三號街大道,在眾多路障中最為笨重、堅固的一處,這時似乎有煙塵正從另一頭冉冉上升。


    「那是……,」


    從煙霧中出現了一尊樣貌模仿人類而製的巨大土塊。這家夥跟以前襲擊過都市的巨人惡魔應該是相同種類。隻不過瑟希莉當時所見的家夥體長不過等同兩層樓建築,但這回的卻比上次還大上一、兩號。巨人惡魔以使人絕望的威嚇感,自三號街的大道隔著底下的路障窺看七號街的市民陣地。


    噸位過於可觀的惡魔身形扭曲、似乎難以負擔己身的重量。巨人伸出沒有手指且棱角分明的拳頭敲打路障,以沙包構成的阻隔霎時毀於一旦。沙包中泄出的砂土就像豪雨般灑落,在底下工作的市民們紛紛發出悲鳴並作鳥獸散。


    這樣不行,瑟希莉一下子想衝出去——但她又忽然察覺……


    市民們雖然一邊逃跑,但又一邊回頭瞪著那隻巨人。他們的眼神裏並沒有怯懦與恐懼,反而燃燒著熊熊怒火。你給我記住——戚覺就很像在如此咒罵敵人一樣。仔細一瞧不隻是那群市民,包括自衛騎士團,甚至是婦人、小孩都露出了相同的反應。


    沒有任何一位市民露出絕望的眼神。


    在幾百、幾千,甚至幾萬人也不為過的人們注視下,巨人周圍的空間冷不防發出了淡淡的光芒。那應該是以祈禱契約組成的某種魔法陣吧——巨人的動作很明顯變遲鈍了,不光是這樣,就連身體表麵都像被病毒入侵般開始崩落。


    似乎有人早就看準了時機,在巨人的頭部兩側引發小爆炸,巨人的腦袋開始破裂,這應該也是祈禱契約的功效。爆炸不斷連鎖下去,以土塊組成的巨大身軀就這樣眼睜睜地被削弱。最後,就好像事先安排好的一樣,這隻巨大惡魔以令瑟希莉難以置信的速度迅速被殲滅。


    騎士團的成員從巨人原本位於的左右兩側建築物頂端現身了。剛才利用祈禱契約自兩邊夾擊的人想必就是他們。


    至於為首的領導者則是二號街自衛騎士團團長史坦萊·歌德伯格。他確認巨人崩解後便舉起手,市民們立刻此起彼落地發出歡呼聲,男性們則再度湧向前、進行路障的修複工作。


    「這、這到底是……」


    輕而易舉就把惡魔打倒的騎士團,以及充分提供支援的市民們。簡直就像「那個時候」的場麵再現一樣。不,或許還超越了「那個時候」。


    ——我太小看這座都市了。


    騎士團要怎麽對抗那群多得數不盡的惡魔、市民的安全該如何確保、自己會不會慢了一步——結果現實一下子就擊碎了她的杞人之憂,甚至遠比她想像得更好。


    瑟希莉覺得自己似乎把自己看得太過重要,此外也完全沒認清獨立交易市的潛力。


    這一連串的光景讓她非常震撼,因此直到現在都呆立在原地動彈不得。


    如果是「那個時候」的場景再現,那接下來帕蒂應該……


    「哎呀,是亞裏亞……不對,這種打扮會是瑟希莉嗎?」


    沒錯,就像這樣帕蒂會主動過來攀談——


    「……帕蒂?」


    「果然是瑟希莉!」


    自己這種愣著不動的樣子一定很顯眼吧!


    從市民群中跑過來的帕蒂表情非常訝異。


    「我聽雷吉那多說你們去前同盟列國找資料了,什麽時候回來的?恩斯華滋先生有跟你在一塊嗎?都市發生了天大的事……還有,你為什麽要穿亞裏亞的衣服?」


    這麽多疑問瑟希莉不知該從何答起。


    「瑟希莉·坎貝爾?」


    「雷吉那多副團長……!」


    雷吉那多跟在帕蒂後現身了。他赤裸的上半身纏滿了繃帶,肩膀上隻披了一件外套。傷勢嚴重的程度令他步履蹣跚,因此帕蒂趕緊貼過去撐著他。


    這位年輕的副團長依舊不改向來的嚴肅表情並瞪著瑟希莉。


    瑟希莉則向對方站出一步。


    「雷吉那多副團長,可以請教你都市的現狀?」


    對方眯起眼睛、點點頭。


    「我簡單地說一遍……昨天我們遭遇帝政同盟國襲擊,於是獨立交易市決定傾全體之力徹底抗戰。在後方的市民支持下,我們在設置避難處的四號街、六號街、七號街分別構築防禦工事。並以騎士團為首,對抗攻擊各避難所的惡魔及人外兵器。」


    正如他一開始所言


    ,內容非常簡潔明快。但瑟希莉隻要一想像他言語之外的實情就不由得屏住呼吸。


    短短不到一天的時間就能完成這麽多工作。事前那些市民也隻接受過簡易的避難訓練而已,請他們協助防衛戰應該會碰到不少反彈才對吧?但從剛才那些人的表情看來,他們都不像被迫,而是主動積極參與的。瑟希莉很明白,此刻的獨立交易市已經為了自衛團結一致。


    「對付惡魔的策略是由鍛造師的助手提供。」


    「助手……是指莉紗吧?」


    雷吉那多回頭望著先前被巨人襲擊的路障。


    「惡魔的構成要素之一就是靈體。那些家夥必須時時刻刻吸收空氣中的靈體為生。鍛造師的助手就是著眼這點——你剛才也看到了吧?用祈禱契約組成的魔法陣。那玩意兒可以透過配置在附近的無數顆玉鋼急速消耗陣內的靈體,因此隻要一踏入陣內惡魔的靈體濃度就會急速下滑,變得衰弱不堪。這麽一來就很容易消滅了。」


    瑟希莉回想剛才巨人行動變慢並開始自行崩解的場麵。這的確是很有效的策略,隻不過她真沒想到竟然是由莉紗提出的。


    「市內已配置了許多如我剛才所說的魔法陣。至於玉鋼則是由『玉店』提供……當然,站在第一線的自衛騎士團依舊出現不少損傷,但至少絕大部分的市民都安然無恙。除了鍛造師的助手外,我聽說你的家人也都很平安。至於軍國的少女王及其隨從則待在四號街的避難所。」


    大家都沒事啊——瑟希莉總算放下一顆心,但又對副團長剛才話中的一個名詞感到很在意。


    對方剛才提到的是『少女王』沒錯吧……?


    但雷吉那多接下來的發言迅速打斷了瑟希莉的思緒。


    「昆薩團長率領的臨時編組團正以三號街為中心進行戰鬥。那裏才是主戰場。」


    「以三號街為中心。」


    既然如此自己也該——


    「瑟希莉·坎貝爾,我必須先為之前的無禮道歉。」


    「……嗄?」


    瑟希莉用力眨著眼,望向雷吉那多。


    他的表情有些尷尬。


    「無、無禮?」


    「經過了這次的戰鬥我才知道,你使用魔劍的技術確實非常高超。請你原諒我先前對你的批評。」


    「咦?啊、嗯。」


    「另外,我現在以副團長的身分命令你——」


    這種一下子嚴肅起來的態度讓瑟希莉感到很困惑,不過雷吉那多卻不改顏色地繼續說:


    「你馬上以最快速度趕去與團長會合。」


    瑟希莉一邊瞪大眼睛,一邊「啊」地恍然大悟。


    對此光景慢了好幾拍的反應這才擴散至她整個腦海。


    七號街上演的這幕寫實劇——包括自衛騎士團的表現與市民的臉孔、堅守不屈的意誌、莉紗的妙計,還有雷吉那多的說明等等。


    這一切所象征的意義正暈染著她的腦袋、五感,以及身上的每一滴血液。


    「用你的手保護這座都市吧,這是你如今必須肩負的使命。」


    這種衝動比她在都市外被亞裏亞揮巴掌時更強烈。


    她的心髒撲通撲通地鼓脹著,幾乎到了讓她疼痛的地步。


    頓悟就像瀑布氣勢驚人地滾滾傾瀉,此外還帶來了電光石火般的反省與複仇衝動。


    就好像突然站起身時會戚到暈眩的症狀一樣,她努力站穩腳步,好不容易才撐了過去。


    自己再也無法忍耐了,誰也沒辦法阻止自己。事到如今已經不需要壓抑內心的渴望。


    「我想你應該……喂?你怎麽了?瑟希莉·坎貝爾?」


    「瑟、瑟希莉?你的表情好恐怖?」


    她覺醒了。


    什麽「路克」嘛!


    戰鬥的過程遠遠超乎瑟希莉想像。包括事態的嚴重性、自衛騎士團的處置方式與市民的團結一致,還有雷吉那多的反應——如今籠罩著獨立交易市的氣氛與映入眼簾的光景都完全異於自己所預想的未來。


    自己會不會慢了一步——對其餘人如此淺薄的擔憂也被徹底擊碎。


    不管是否擁有戰鬥能力,市內的每一個人如今都毫不保留地貢獻出一己之力。這座都市並不脆弱!


    ——那麽自己呢?


    如今站在這裏的瑟希莉·坎貝爾又是如何?


    隨隨便便就陷入悲觀的情緒——還無謂地擔憂自己的行動是否太遲了。


    除此之外,甚至還化身為軟弱的嬌嬌女,無意識地喃喃呼喚著男人的名字。


    是啊,沒錯。她想起來了,關於路克,從一開始就不必擔心才對。


    路克曾經這麽對自己保證:


    『我會救你。』


    所以他不會死,


    在解除自己胸膛中的『聖劍之鞘』咒文、讓自己恢複自由之前,路克是不會隨便死去的。他不可能違背自己的誓約,兩人一定能活著再相見。


    ——因此我應該相信他才對。


    不論是這座城市、市民,以及騎士團——都不如自己想像的那麽軟弱無力。


    因此自己也不該對路克的約定產生疑惑,隻要專心、盡力去完成自己的任務就行了。


    瑟希莉·坎貝爾這名騎士究竟會不會輸給都市的其他人?


    自己必須盡速回答這個疑問。


    「任務的內容我都明白了。」


    瑟希莉·坎貝爾不是那種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


    「我會以最快的速度趕往戰場。」


    對雷吉那多如此答畢後,瑟希莉便果決地轉身。


    就在這時,三號街的大道上再度響起惡魔製造的轟隆巨響。尚未把路障修複完畢的男性市民們隻能先四散避難。


    瑟希莉仰望著那隻臉部缺乏五官的巨人。


    「我們上,亞裏亞!」


    接著,她便淩空飛了出去。


    5


    主戰場移動至三號街中心地帶是這幾個小時才出現的發展。


    激烈交鋒的舞台地點正緩緩地移動著。


    中心地帶的戰火是在昨夜點燃的,到現在已經過了快四分之一日。戰鬥既激烈又漫長,讓參與者幾乎要失去意識;但自衛騎士團的反擊確實緩緩地壓過了惡魔的軍力。都市現有的戰力幾乎完全投入了這一區,不論是劍、矢、斧、槍、玉鋼,任何能派上用場的武器、戰略、人才都使出來了,目的就是要一隻隻消滅那群惡魔。


    那群惡魔的特征各不相同。以過去曾與都市有過瓜葛的冰獸、火焰獸、土巨人、觸手群為首,幾乎每隻都遠遠超脫了正常生物的範疇——例如隻要碰觸物體就會從尖端開始融化對方的水柱、能在大地遊泳的魚、表皮猶如銅牆鐵壁的大娛蚣、隻有頭的大蛇、火焰魔人、體毛是無數尖刺的土蜘蛛等等,改用人外來稱呼那些家夥搞不好還太客氣了點。因此,騎士團隻好針對不同的惡魔屬性改變戰鬥方式。


    當然騎士團這邊也不可能毫發無傷,有些人的手指在對抗惡魔時被融化了,有些人整條腿被卸下,還有些人身體被撕成碎片,或是頭被吞掉、全身被燒成焦炭,甚至死了以後屍體還被大群惡魔分食等等,死傷人數不停攀升。基本上,騎士團分為前鋒與後衛兩組輪流上場作戰,但麵對似乎永無止境的戰事,騎士團成員都顯得疲憊不堪。


    但他們的眼神還是沒有一絲絕望。


    每隻惡魔雖然都很駭人,但隻要用對方法依舊可以順利消滅。尤其是某位少女提供的點子——利用祈禱契約組成的魔法陣引誘惡魔自投羅網,並將其弱化的戰法,更是徹底地影響了戰局。這麽一來要將惡魔完全殲滅再也不是遙不可及的夢想。即使騎士團必須付出代價,但那


    些人的性命也沒有白白浪費。大家都懷抱著戰勝的希望。


    此外——


    『身為市民的我們不保護這裏,誰會來保護?』


    為了不讓那個年輕人看扁,騎士團還真的是拚盡了全力。


    人外兵器已經在初期階段中殲滅了,惡魔的數量也在確實減少當中。因此臨時編組的騎士團已經壓過了惡魔的氣焰,正逐步打得對方節節敗退。


    戰場慢慢自大道栘往建築物林立的區域,型態也變成了巷戰。


    這裏跟大道的地形不同,戰鬥空間顯得異常狹窄。對於即使沒路也能自由移動的惡魔而言似乎稍占地利之便,但自衛騎士團依舊努力突破了對方的防禦。


    因為,不管怎麽看,惡魔們似乎都像是背對著某個據點在進行防守。


    就猶如在守護某個主子一樣。


    在最前線率領騎士團的漢尼巴爾·昆薩大喊:


    「你果然在這裏,亞瑟!」


    這裏是都市公務員的辦公地點,也是二國一市會議的舉辦場所。


    在昨天以前還屬於騎士團。


    漢尼巴爾來到了市公所的建築物前。


    帝政同盟國以惡魔及人外兵器為主力,從三號街的市公所周圍擴散並進行破壞。首先察覺這點的漢尼巴爾立即帶領騎士團的主力朝此處猛攻。


    「昆薩……」


    佇立於市公所入口的壯漢正是奧古斯都。亞瑟。他對眼前這名仇敵露出了極端嫌惡的表情。


    「不管到哪裏——」


    奧古斯都手持雙劍——應該是從騎士團的死者手中掠奪來的吧——衝了出去。


    漢尼巴爾也從騎士團的編隊中飛身而出,一邊掃開大批惡魔一邊奔向對手。


    他揮舞著大劍。


    「你這家夥就是要擋我的路!」


    雙方硬碰硬地杠上了,兩名彪形大漢相互以劍敲擊對方。


    「先設下卑劣陷阱的可是你們!」


    「你的存在本身對我而言就是障凝!」


    漢尼巴爾與奧古斯都彼此怒斥,來回攻防了數回合。


    奧古斯都巧妙地利用左右兩側的連環斬擊,在漢尼巴爾的肌肉上畫出數道傷口。


    但漢尼巴爾總是能有驚無險地進行閃躲,避免更嚴重的損傷。此外,他的每一擊都施加了全身的體重,在一次猛烈的回旋攻擊後,大劍將想以雙劍抵擋的奧古斯都巨大身軀彈飛了出去。


    雙方暫時拉開距離,但漢尼巴爾這時卻察覺有個新的人影出現於市公所入口附近。


    ——齊格飛!


    那名黑衣男子不知為何並未加入戰局,隻是單手拿著彎刀大刀在一旁觀戰。那個擅長操縱魔劍的家夥如果加入戰局,應該會對帝國那方大大有利才對啊——


    ——難道有其他的理由嗎?


    漢尼巴爾回憶起趕赴戰場之前,市長雨果。哈斯曼曾經這麽說過:


    『對方采取了可說是戰後規模最大的惡魔契約行動。但是,相反地也可以說,他們刻意不使用普通人類士兵,彷佛誌不在此,這隻是順應著某種機會展開的戰鬥……我猜想他們這麽做應該有其他的目的吧,例如——』


    漢尼巴爾起初也覺得市長的推論難以讓人信服,但如今看來並非完全不可能。


    「像你們這種人渣,我絕對饒不了!」


    漢尼巴爾再度與奧古斯都交鋒,他在近距離下一邊瞪著對方一邊罵道。


    就算雨果的推論有誤好了……


    以自國的軍隊當作惡魔契約的犧牲品——光是這點就讓人無法坐視。


    大陸上的居民就算窮盡一生之力都該設法彌補代理契約戰爭那場悲劇。


    尤其是過了這麽多年的現在,更是應該早早將其封印!


    哈——奧古斯都聽完後嗤之以鼻地回答:


    「我可不記得有請你饒命!」


    「哼,就算你現在想下跪求饒也來不及了!」


    漢尼巴爾一邊毒辣地嘲諷一邊設法撥開對手的雙劍。


    還有,另外一件令他在意的事——


    就是惡魔們的戰鬥方法似乎是在某個力量的統率下進行。


    例如主動從大道栘往空間較為狹窄的戰場,可以使騎士團更難突破防線這件事。基本上,騎士團是采取以大量人數包圍一隻惡魔再予以殲滅的策略,但來到了狹窄的巷弄後,能擠進去的包圍人馬就相對變少了。


    惡魔們不但理解這點,還放棄單兵作戰而改以成群結隊的方式襲擊。


    這不是漢尼巴爾熟知的惡魔。大戰時期的惡魔應該更奔放、粗暴才對,有時候甚至還會相互啃食彼此。但是這裏的惡魔並沒有那麽瘋狂。


    感覺就好像有位指揮官在駕馭它們。


    仔細想想,光是「以保護市公所為目標散開」這項行動就很詭異了。他總覺得惡魔們是在某人的操縱下才會這麽聽話。


    然而——人類有可能指揮惡魔嗎?


    他一邊與奧古斯都你來我往地相互攻防,一邊偷偷窺探齊格飛的反應。那家夥依舊冷眼旁觀,臉上完全沒有稱得上是戚情的成分,也看不出來腦袋裏在計劃什麽。


    ——難道操縱惡魔的指揮官就是他?


    漢尼巴爾還是很難相信人類可以辦到這點。


    話說回來……


    那個名叫齊格飛的男子究竟是何方神聖?


    從某一天起,那個叫齊格飛的年輕人就突然以前帝國相關人員的身分參加『霍爾凡尼爾會議』。不,他真的是年輕人嗎?真實年齡到底是多少?出生地在哪兒?他跟前帝國的關係為何?為什麽他能擁有這麽多把魔劍——


    漢尼巴爾對齊格飛的背景一無所知。


    他身上那種摸不透底細的神秘氣息實在讓人感到很不舒服。


    要說是穿鑿附會或荒唐無稽也好,連平日他鐵定會一笑置之的假設這時都浮上了腦海。


    ——齊格飛那家夥到底是不是人類?


    法藍西絲卡一行人乘坐的馬車沿著三號街的大道前進,之後則是八輛分別載著大批黑甲胄士兵的馬車。那些家夥基本上都是人類——除了少數幾套甲胄裏裝著明顯不是人的東西之外。


    坐在貨台上的艾莉莎·伊芙一邊享受迎麵襲來的風一邊無奈地歎息道:


    「原來如此,對手比想像中還難纏啊.」


    「我方陣營竟然也會感到棘手。」


    坐在她身邊的法藍西絲卡點點頭。


    「我們對敵人戰力的估計似乎有誤,不過也藉此測試出獨立交易市的真正實力,所以不能說結果盡是負麵。此外,這次的主要目的其實已經達成了,差不多也該鳴金收兵了。」


    「這樣太無聊了吧!」


    「難道不能一口氣把這裏踩平嗎?」


    艾莉莎·伊芙開始耍起孩子般的胡鬧脾氣。


    法藍西絲卡隻能無奈地露出苦笑。


    「如果可以的話那樣當然好。」


    但令她訝異的是為數高達兩百的惡魔已經有一半被殲滅了。法藍西絲卡自己也認為如果有機會最好一鼓作氣消滅對手,但獨立交易市的潛力遠超過事前的想像,還是不要戀戰為宜。


    當然,真的要繼續打也可以從本國召喚援軍,假使傾帝政同盟國之力進攻,像這樣的都市一定撐不了太久。


    但重點在——現在還不是最恰當的時機。


    問題在於占領獨立交易市之後。對於那個等在後頭的存在,老實說,我方還沒有完全準備好。或者應該說,這次的偷襲隻是準備工作的其中一環罷了。


    在各方麵都整頓完畢之前,沒有必要白白消耗我國的實力。


    「我們明白法藍西絲卡


    的想法啦。」


    「是啊,法藍西絲卡在想什麽已經被我們看穿了。」


    「但是,你仔細考慮一下,像這種城市——」


    「隻要派我們出場一下子就可以搞定。」


    艾莉莎。伊芙有好戰的傾向,現在也以「好想玩這個玩具」的態度閃爍著天真無邪的雙眼。


    真是一把有時候非常管用,有時候又非常棘手的魔劍。


    「……的確派你們出馬是有戰勝的可能。」


    法藍西絲卡不得不承認。


    她們的基本能力「雷擊」,對血肉之軀的動物而言可說是無上的威脅。


    隻要手指稍微碰觸就會讓全身的神經係統麻痹,直接被命中更會讓表皮全部烤焦。強力無比的「雷」可以透過金屬傳達,燒毀樹木、粉碎岩石。


    最強的存在。


    能對抗這種力量的大概隻有可斬斷靈體的「刀」了吧!


    ——但那名鍛造師如今卻……


    法藍西絲卡眯著眼睛、瞥了貨台的角落一眼。那名被粗草繩捆住上半身的男子仍然保持趴著的姿勢。他的身體到處是撕裂傷,衣服下方也隱約可見包紮用繃帶被燒焦的痕跡。法藍西絲卡一眼便可看出這是與艾莉莎·伊芙戰鬥後的結果。他所攜帶的刀如今正收入鞘內,擱在法藍西絲卡的手邊。


    從一開始鍛造師就一直趴著沒動過,也完全沒有清醒的跡象。法藍西絲卡一度還懷疑他是不是死了,但經過檢查的確還可以感受到微弱的脈搏。


    「會議時沒發現這個人我就覺得怪怪的,真沒想到他們會偷溜去前同盟列國。」


    理由當然是去初代哈斯曼的故居找資料。


    在他的二度挑戰下,很神奇地打倒了加斯頓·巴司卡威爾。但是,鍛造師也因此氣力放盡,最後被艾莉莎·伊芙逮個正著。


    同行的坎貝爾家女兒與魔劍『亞裏亞』僥幸逃跑這點雖然讓法藍西絲卡有些在意——不過,也罷。


    「喂喂,齊格飛大人會怎麽處置這家夥啊?」


    「會帶回我國嗎?」


    「不,我想應該會當場處死吧!」


    齊格飛大人不太可能讓這人活著。反正就算帶回國內也很難讓他吐出聖劍的鍛造技術秘密。光是當場沒收他的刀就已經算是很好的收獲了。


    艾莉莎·伊芙發出「欽——」的聲音。


    「這怎麽行呢?」


    「至少先等我們踩平這裏再處死嘛。」


    「我不懂你們的意思?」


    法藍西絲卡問道。艾莉莎·伊芙則嗬嗬嗬地笑了笑。


    她一邊迅速轉換語氣與表情一邊解釋:


    「等這家夥下次清醒……」


    「發現自己的故鄉已經被摧毀了……」


    「不知道會露出什麽表情?」


    「難道你不想看嗎?」


    「好不好嘛,法藍西絲卡——」


    「就這麽辦吧,法藍西絲卡——」


    這把魔劍的嗜好真是讓人不敢恭維。


    表麵上法藍西絲卡的立場是管理齊格飛手中的所有魔劍,但當中艾莉莎·伊芙的存在卻比較特別。她們那種享樂主義的個性有時候會讓法藍西絲卡覺得非常棘手。


    馬車應該在不久之後就會抵達十字大道了吧,隻要橫向穿越這條馬路,就可以來到另一條大街,之後再左轉就是這群魔劍之主所位於的市公所前了。


    「直接找齊格飛大人要求好了。」


    「法藍西絲卡到時候也幫忙講幾句話吧。」


    「是啊,有你幫忙事情會順利許多。」


    「那可不行。」


    法藍西絲卡毫不猶豫地拒絕了,艾莉莎·伊芙立刻左右歪了兩次頭。


    為什麽?為什麽這麽回答呢?


    「我們已經被這個男的妨礙了好幾次,隻要有機會最好當機立斷地除掉他。」


    「耶?」


    「法藍西絲卡太謹慎了吧?」


    「難道你們還想再跟他打一次?你們應該也很清楚這家夥有多難纏吧。若一時大意——」


    法藍西絲卡歎了口氣,這時馬車剛好通過十字大道。


    這是兩條貫穿三號街中心、剛好交叉成十字的主要幹道。


    為了在這個路口左轉,擔任馬車夫的「調音師」扯了扯馬車的韁繩。


    車輪無意間輾過路上的一塊碎片,貨台因此用力地震了一下。


    「……不知又會怎樣被他反咬一口。」


    鍛造師的身體因為這次馬車震動所造成的離心力而轉了半圈,變成仰躺的姿勢。


    他的前發淩亂、臉龐沾滿塵埃,除了氣色很難看之外,嘴唇也顯得異常乾裂。


    接著,對方好像又以虛弱無力的右眼往上瞥了一下。


    趁法藍西絲卡一個不留神,他突然跳起身,以腳尖踢了隔壁的艾莉莎·伊芙鼻頭一下。因此上半身後仰的她們便從奔走中的馬車上狠狠摔了下去,直接撞擊路麵。


    「你這家夥——」


    法藍西絲卡反射性地出手製伏鍛造師。


    結果貨台的側麵卻無端發生爆炸。


    法藍西絲卡的視野天旋地轉。車輪被炸飛的馬車嚴重傾向一側,最後橫倒在路上。被摔出座位的法藍西絲卡慌忙一個翻身,努力降低飛出去的力道並重新跳了起來。


    車夫「調音師」躺成了大字形,無法站起身的馬匹則倒在地上嘶鳴,此外還有兀自旋轉的三個車輪,頭上腳下的馬車——


    這幅光景的對麵,則是一對正在幫助鍛造師起身的男女。


    那是一位背著超大行囊的青年與全身黑衣的女性。他們一邊不知在相互咒罵什麽,一邊從左右攙起鍛造師的身體,迅速逃離事故現場。


    「站——」


    「沒關係啦,法藍西絲卡。」


    「是啊,法藍西絲卡,這裏用不著你出馬。」


    法藍西絲卡回身一看,訝異地後退了好幾步。


    衣裳與頭發、顏麵都沾滿泥土的艾莉莎·伊芙就佇立在那兒。


    她的鼻頭還很紅腫。


    隻見這把魔劍一臉冰冷、凍結般的表情,眺望著那三個逐漸遠去的背影。


    「那家夥的性命是我們的。」


    「你直接去找齊格飛大人吧!」


    鍛造師等人的身影沿著大道朝四號街離去了,跟齊格飛所在的市公所剛好是相反方向。


    「……我知道了,你們務必要逮住他。」


    「是一定要殺死他。」


    「加斯頓·巴司卡威爾!上場了!」


    跟著緊急刹車的其餘馬車上走出了三名黑甲胄士兵。一夥人以僵硬的步伐來到艾莉莎·伊芙麵前集合。


    魔劍『艾莉莎·伊芙』是一種強力無比的武器,但缺點就是根本沒辦法讓普通人拿在手中使用。這是因為魔劍發出的力場同樣會傷害使用者之故。因此,必須培養出能運用她們的戰士才行——那就是眼前這三名。


    這三套黑色甲胄裏裝的並不是人類,而是惡魔。這群惡魔經過調整,可以多少抵抗發自艾莉莎·伊芙的「雷擊」。進行這種調整工作的專家就是所謂的「調音師」,也是對惡魔契約學有專精之人。此外,這群專門為艾莉莎·伊芙設計的戰士都通稱『加斯頓·巴司卡威爾』。最近已經有一隻被破壞了,但為了對付那名鍛造師又緊急對剩下的進行過調整。


    「其他人類士兵全部給法藍西絲卡。」


    「隨便你怎麽差遣他們。」


    隨後,艾莉莎·伊芙便命令這三名戰士——也就是加斯頓們。


    「快追。」


    「出發吧!」


    6


    希爾妲·柯文迪


    許斷定——


    自己被那個娘娘腔的家夥騙了。


    『我並不是要你護送我至戰鬥結束,隻要進入都市……找到都市內的騎士團所在地就可以了。拜托你!』


    當尤英·班傑明死纏爛打地說服自己同行後,兩人便偷偷摸走騎士團停駐在小丘上的其中一匹馬,並由尤英操控韁繩、火速朝下方的都市移動。騎士團的家夥雖然很快就察覺並試圖追趕,結果還是被兩人輕易甩開了。


    幸好大門前的惡魔們已經開始朝都市內部移動,所以他們在一開始就很輕鬆地混入了市內。途中也遇到幾次必須躲躲藏藏的場合沒錯——但這樣至少能順利將尤英送抵目標地點、安全脫身吧。希爾坦不禁鬆了口氣。


    ……我這個人真是糟糕透頂了。


    她自嘲地想。


    瑟希莉與尤英經常都是為了他人而采取行動,這個「他人」甚至也包括幾乎可算是陌生人的自己在內。因此,才會跟著那夥人從前同盟列國一路逃亡到這兒。


    但是,希爾妲一直很難擺脫奴性。隻要可以活下去,就算吃爛泥都無所謂的求生渴望,始終緊緊地跟隨著她。她害怕艾莉莎·伊芙的影子,至今還後悔自己做出背叛她們的行為,甚至遷怒到把自己帶出那裏的瑟希莉等人身上。


    自己真是個卑劣到極點的家夥。


    然而她的確是個被強迫如畜生般活著的奴隸。烙印在皮膚上的奴隸記號一輩子也不會消失,將陪伴她到死去那天為止。


    希爾妲·柯文迪許是個至死都必須看主人臉色的奴才。


    ……沒錯,她已經自暴自棄習慣了。


    而如今就是自己接受報應的時刻。


    他們的馬好巧不巧地竟然追到了艾莉莎·伊芙的馬車。發現那一組總共有九輛馬車的軍隊後,希爾妲簡直快暈倒了。


    她本來想立刻要求尤英右轉掉頭——但事情的發展卻令她措手不及。馬車貨台上的那位鍛造師突然踢了一腿,把艾莉莎·伊芙給踹下馬車。在希爾妲還來不及阻止前尤英便趕過後頭的八輛馬車並迅速使用祈禱契約。艾莉莎·伊芙的馬車車輪被炸飛了,但他們自己的馬也因暴風波及而瘸了腿。這兩人最後隻好棄馬,全力跑向從馬車上摔落的鍛造師身旁——


    「你這家夥腦袋有問題嗎!?」


    如今希爾妲隻得跟尤英協力架著鍛造師,沒命似地逃跑。


    其實,自己大可不管那兩人單獨開溜——但她一回神才發現自己已陷入如此的窘境。原本自嘲的心情也在尤英攻擊艾莉莎·伊芙的瞬間完全被趕跑了。希爾妲失去理智地大聲咒罵尤英。


    「你到底在急什麽!?」


    「有什麽辦法!我總不能眼睜睜地看對方把人帶走吧!」


    尤英也因情緒亢奮而回罵。


    「路克還活著啊!?我原以為已經——」


    「也不必為了這種事把我卷進去吧!」


    在左右兩邊的怒罵夾攻下,位於中間的鍛造師忍不住發出呻吟。


    尤英慌忙將臉湊到他的耳朵旁問道:


    「路克?你還好吧?」


    結果鍛造師沒有任何反應,意識看起來似乎不是很清楚。這個男人曾一度敗在艾莉莎·伊芙手下,還受到極為嚴重的燒傷。昨天卻在傷勢未愈的狀態下再度進行挑戰。光是負傷的次數就足夠將他的體力耗盡。


    「不過……你總算是撐過去了……!」


    剛才在山丘上眺望到艾莉莎·伊芙的車隊時,尤英還以為對方已經殺了鍛造師。希爾妲則是看到路克為了拖延追兵而獨自跳下馬車後,就斷定他一定沒辦法活著回來。


    然而,話說回來——


    帶著這個包袱根本沒辦法逃跑嘛——希爾妲忍不住咬牙切齒。


    喀鏘喀鏘的金屬撞擊聲不斷逼近他們。希爾妲回頭望了一眼——眼淚差點噴了出來。


    黑甲胄士兵已經快追上三人了。曾經在艾莉莎·伊芙手下工作的希爾妲當然很清楚那些家夥的底細。這種戰士除了真實身分是惡魔外,還擁有超乎常人的體力——其名為加斯頓·巴司卡威爾。


    她眼睜睜地看著三名追兵逐漸縮短雙方的距離,至於在那些家夥背後悠然步行的人正是艾莉莎·伊芙。對方走路的動作看來十分輕鬆,但眯成一條縫的眼睛卻射出了能貫穿一切事物的銳利目光。


    不行,這樣鐵定會沒命。


    自己會被殺掉的——!


    當希爾妲已經放棄生存的希望時——


    「……很抱歉把你卷了進來。我明明知道你一看到那把魔劍就討厭。」


    「嗄——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麽用!」


    「我會負起責任的,路克就拜托你照顧了。」


    尤英逕自說完後,便將攬著鍛造師肩膀的手放掉。這麽一來希爾妲就必須獨自支撐路克的體重,這讓她步履維艱。


    「你這家夥!」


    想要一個人逃跑嗎——希爾妲在心底咒罵,畢竟這是她認為理所當然的選擇。


    結果尤英沒有逃。


    他從背上的行囊裏取出玉鋼,並重新轉向加斯頓們的正前方。


    「————」


    迅速詠唱完祈禱詞後,尤英便將巴掌大的三塊玉鋼依序朝加斯頓們的前麵幾步扔了出去。連續三次的小爆炸化成刺眼的光芒,玉鋼墜落位置的路麵也碎裂了。而那三名戰士就剛好踏往立足點崩潰之處。


    「希爾妲小姐,請快點!」


    被對方這麽一喊,希爾妲才發現自己的腿並沒有抬動。


    她很想拔腿落跑——但雙足卻不聽使喚。


    發現加斯頓們從殘餘的煙幕中走出後,尤英再度唱起祈禱詞。這回他以握住玉鋼的拳頭橫向一掃,立刻有道呈「一」字形的強風刮向加斯頓的腳踝,並使他們朝前倒了下去。


    「你還在磨蹭什麽?」


    尤英發現希爾妲的反應後也嚇了一大跳。


    希爾妲還是一動也不動,隻是從旁抱著鍛造師的身體,無法動彈。


    「希爾——」


    尤英的側腹部吃了黑甲胄一拳,整個人立刻飛了出去。在他摔落地麵後,另一隻加斯頓立刻上前補刀。尤英就這樣在地麵上激烈地滾了好幾圈,背上行囊內的大量玉鋼也灑了出來。隻見他似乎呼吸非常困難地痛苦咳著。


    即便如此,尤英依然抬起那張眼鏡已經遺落的臉孔,繼續催促希爾妲。


    「快點——!」


    其實,根本不必他提醒。


    從剛才起,自己的理性就不斷告知她「快逃」。


    不隻是拋下尤英,就連鍛造師都應該棄之不顧,自己一個人逃之天天。


    就像以前艾莉莎·伊芙虐殺自己的同伴們時,希爾妲不予理會一樣。


    這些人跟自己一點關係也沒有。


    「一天沒見了,希爾妲。」


    「是啊,我好懷念你喔。」


    希爾妲聽了肩膀猛力一震。


    艾莉莎。伊芙此刻正從加斯頓們的後方望向自己。


    對方的嘴形確實是笑的模樣沒錯——但眼神卻毫無笑意。


    「真沒想到竟然會被奴隸反咬一口。」


    「虧我當初這麽疼你,好遺憾啊。」


    快逃!快逃!希爾妲的腦中不斷重複這兩個字。


    快逃啊——


    「……你動彈不得了嗎?」


    「應該是因為過於恐懼的緣故吧,」


    「算了,反正你也活不久了。」


    「就是說啊,我對不忠於主人的狗沒興趣。」


    「所以,加斯頓——」


    這時,突然有一道銀光劃破了天空。


    那玩意兒就像箭矢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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