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荷列休·迪斯雷利這名男子,原先是隸屬前同盟列國的一介僧侶。


    在前同盟列國,「僧侶」是指一種特殊的傳教人員。由於前同盟列國混雜了許多文化丶宗教各異的小國,所以其間的摩擦與紛爭自然難以休止。在他國宣揚本國的文化與宗教有多麽了不起後丶隔幾天便在異鄉橫屍街頭的例子並不少見。


    但是話說回來,為了讓本國興盛繁榮,還是必須努力將所信仰的宗教傳布出去。在這種情況下,有部分傳教人員為了自保而接受特殊的戰鬥訓練。前同盟列國所稱的僧侶即是指這種人。


    荷列休先前也為上述那種僧侶之一,但他卻在不久之前被除名了。那是因為他在進行傳教


    途中,將剛好經過的孤兒院內所有的神父與稚子殺光。接獲通報趕來逮捕他的士兵們,也有二十七人不幸殉職。


    這種暴行讓他隸屬的自治組織決定撒手不管,將荷列休·迪斯雷利這個名字從公開的紀錄中抹除,此外也放棄了為他辯護的任何動作。荷列休因此失去了可以返回的祖國,隻能坐困牢籠等待處死的那天到來。但是……


    被關了大約一個月後,一名上了年紀的男子突然拜訪他所在的囚室。


    「荷列休·迪斯雷利,有件事想拜托你。」


    這名老者臉上蓄著白胡,還以滿是皺紋的手拄著拐杖。


    「我對你為何要殺那麽多人的原因毫無興趣,隻是想藉助你的力量。你願意幫忙嗎?」


    荷列休盤腿坐在牢房深處,以陰鬱的眼神瞪著那名老人。


    最後他終於緩緩張開嘴,以嘶啞的聲音問:


    「我如果幫你就可以離開這兒?」


    「決定那種事的權限的確在我手中。」


    老人身穿一襲褪色的長袍,乍看之下就像不起眼的流浪漢,完全沒有任何高官該有的氣派。


    荷列休這回又轉而俯瞰自己的情況。略顯髒汙的赤腳丶鎖住左右兩臂的手銬,此外——在殘酷虐殺時受害者噴出的鮮血,如今已凝固在他這件髒兮兮的長袍上,變成了斑斑黑點。


    「你也是僧侶?」


    「跟你一樣,以前是。蘭斯洛特·道格拉斯——你聽說過我嗎?」


    隻要是前同盟列國的居民,沒人不曾聽說過這號人物。


    在不遠的過去,曾有位想要統一同盟列國的國王,但那位國王卻因不明原因暴斃,誌業也在中途化為泡影。雖然隻是謠言,但很多人都相傳著那名國王是被忠臣下毒害死的。


    當時的忠臣之一,便是那位蘭斯洛特·道格拉斯。


    蘭斯洛特·道格拉斯獨自與前帝國牽上線,可說是促成帝政同盟國成立的重要力量。


    「比起在這裏等死還不如去做更有意義的事。怎麽樣?你願意跟我走嗎?」


    那號人物要的不是僧侶荷列休,而是殺人犯荷列休。


    荷列休緩緩抬起腰,蘭斯洛特立刻因驚恐而微微退後了半步。或許是因為之前荷列休一直縮在牢房角落所以沒注意吧——他原來是個需要仰頭才能看仔細的壯漢。在蓬鬆的亂發與胡渣底下,唯有高挺的鼻梁格外顯眼。他的四肢粗壯,從長袍破裂的胸口處可以窺見底下蠻橫結實的肌肉。


    荷列休站在牢房的鐵格子前。


    「我們要去哪兒?』


    「帝丶帝都。」


    「很好,快出發吧!」


    他以狂妄的口氣對蘭斯洛特下達命令。


    2


    大陸西部——


    在前帝國的領土西側,鄰接海岸的這座巨大都市——『帝都』,向來以水都之名享譽全大陸。


    街道被無數大小的運河所貫穿,建築物完全搭配運河的形狀與流向設計,因此各種岔路與分歧也變得像迷宮般複雜。至於人們的移動方式,則是以徒步及搭平底小船(gond)為主。


    帝都會根據居民的身分劃分居住區域。位於正中央的當然是皇帝擁有的主城,包圍在皇帝四周的則是各大名門貴族,再外一圈才是普通百姓居住與市場等庶民利用的地區。因此,隻要看對方的居住區是否靠近帝都中心,就可以很快確認對方的身分地位高低。


    位居中央位置的主城是以許多座高塔與城樓組成丶外圍還環繞著一圈堅固的城牆,形成彷佛在城鎮中矗立了一座要塞般的奇特景象。這種構造乍看之下雖然像是要保護皇帝免受外敵侵略,但以其過於頑強的設計與現今的大陸情勢看來,市民們總是忍不住如此揶揄:


    「那根本是軟禁皇帝用的監牢。」


    即便是最底層的百姓,也隱約感受到帝國皇帝已變成了臣子們操縱的傀儡。不過,話雖如此,並沒有人為此特地采取什麽行動。


    被架空帝政所支配的城市——帝都。


    從以往的前帝國,至如今的帝政同盟國,這個國家最強大的軍力自然都集中在此。


    在帝都中心位置的主城——的某座高塔一室。


    一名少女與貴婦正單獨待在這個隻有最低限度家俱的房間內。


    少女的身材嬌小丶纖瘦,身穿一襲端莊雅致的洋裝,端坐於一張沒有靠背的椅子上,麵對眼前的鏡子。少女的容貌稚嫩,但表情卻缺乏這個年紀該有的情感。她臉上找不出任何堪稱為情緒的成分,焦點合不攏的眼珠也隻是漠然地朝著自己鏡中的倒影。


    少女背後的貴婦人正在梳理少女的頭發。貴婦人宛如枯木般的細長四肢包裹在全黑的禮服下,如蛇般蜿蜒下垂的黑長發,加上深紫色的嘴唇——唯有肌膚顯露出不健康的蒼白。這名貴婦從一開始就默默梳理著少女的頭發。


    然而光是這種簡單的作業,就足以讓人耗盡心力。


    那是因為少女的頭發異樣地長。


    閃閃發光的秀發遠超過少女的身高,並一路下垂丶擴散至柔軟的地毯上。光是要梳過其中一綹,就得花上不少功夫。


    這兩位女性之間沒有任何對話。隻見貴婦人細心地幫少女整理頭發,少女也無言地任由貴婦人擺布,簡直就像——


    「她們好像母女喔,伊芙。」


    「就跟一對母女一樣,艾莉莎。」


    不知何時,房間的門口處又站了一名女性。


    她擁有左右不對稱的容貌——隻有右側紮起的頭發丶分成黑白兩色的洋裝,以及分別為藍紅兩色的左右眼珠。


    但「她們」卻利用同一張嘴,發出代表兩個不同人格的兩種說話聲。


    「艾華多妮,妳還是跟菲蘿尼卡多說幾句話比較好吧!」


    「她才剛出生沒多久,根本不太會講話。妳得多教教她。」


    前者的聲音高亢丶粗魯,名為『艾莉莎』。


    後者的聲音低沉丶禮貌,名為『伊芙』。


    「她們」正是魔劍『艾莉莎·伊芙』——由於是以兩把不同魔劍鍛煉成同一把,所以才會形成這種雙重人格占據同一個身體的結果。「她們」會不時因口氣不同而改變表情與眼神,不習慣的人看了恐怕會感到非常不愉快。


    至於貴婦人——魔劍『艾華多妮』則望著她們,以細微的音量淡淡說道:


    「傷已經治好了?比我聽說的還要快。」


    「那是因為『調音師』全體總動員啊!」


    「我總不能一直躺在床上休息吧!」


    艾莉莎·伊芙交替回答,接著艾莉莎又問:


    「今天負責照顧菲蘿尼卡的人隻有艾華多妮?」


    嗯——艾華多妮點頭回應。


    這個房間本來就是分配給魔劍居住的寢室之一。長發少女——魔劍『菲蘿尼卡』加入後,她們便決定輪流照顧這位新來的同伴。


    另一方麵,艾莉莎.伊芙因為在上


    次獨立交易市的戰鬥中受損慘重,至今為止都在接受「調音師」——一種精通惡魔契約的集團——「施術」治療中。與艾華多妮及菲蘿尼卡的碰麵也是在戰鬥後的首次,不知不覺間距離襲擊獨立交易市那天已過了半個月的時光。


    即便艾莉莎˙伊芙來到身邊,菲蘿尼卡依舊沒出現任何反應。艾莉莎·伊芙撫摸著少女的一綹秀發,似乎很憐愛地幫忙梳理著。


    「……要不要稍微剪短一點?瀏海也順便修齊。」


    「上次看到她的時候長度應該接近現在的兩倍吧!」


    「是法藍西絲卡幫她修剪的。」


    呼喔——艾莉莎驚呼一聲,緊接著伊芙也喃喃問道:


    「這孩子應該還沒發掘出自我吧?」


    像她們這種可以化為人形的魔劍,必定會具備某種程度的自我意識。不管是艾華多妮丶艾莉莎.伊芙,或者目前不在這裏的魔劍,當初都是帶著自己的銘刻與意誌誕生的。


    然而這位叫菲蘿尼卡的少女卻似乎不是這樣。她除了對所有事物都不抱任何情感與關心外,就連吃飯或睡眠等行動都是照著他人的指示進行,因此才需要艾華多妮等人像這樣不辭辛勞地看顧她。


    少女誕生時所帶來的,唯有『菲蘿尼卡』這個名字而已。


    艾莉莎·伊芙等人到現在還搞不清楚她是一把什麽樣的魔劍。


    「到了這種程度總讓人不免懷疑她究竟是不是魔劍喔。」


    「艾華多妮,關於那點妳應當可以確認吧?」


    全身漆黑的貴婦人點點頭。她具備可以感應同胞存在的特殊能力,這是其他魔劍所沒有的。前陣子在襲擊獨立交易市時,她的這種特殊能力也曾大為活躍。


    那場襲擊戰的目的就是在收集新魔劍。以帝政同盟國的戰士為「素材」人工施行惡魔契約,重現了昔目的大戰,雖然為時短暫,但仍製造了魔劍容易誕生的環境。


    正如一開始的目的,她們收集到為數可觀的魔劍,其中最大的收獲便是菲蘿尼卡了。魔劍會根據術者進行契約時的憎恨程度決定是否能幻化為人類姿態。憎恨愈深的術者,所製造出來的魔劍威力也愈強。


    她們雖然都很歡迎菲蘿尼卡的誕生——但如果她不能變成重要的魔劍就另當別論了。


    「法藍西絲卡一定很頭痛吧!」


    「她好像還怨歎著沒臉見齊格飛大人呢。嘻


    艾莉莎·伊芙發出了不知是屬於哪個人格的咯咯笑聲。


    在她們討論的途中,菲蘿尼卡依舊事不關己地麵對鏡子。


    「有聽說要重組戰士團的事嗎?」


    艾華多妮主動開口問艾莉莎·伊芙。沉默程度不輸菲蘿尼卡的她會自己展開話題似乎頗為稀奇,但在魔劍與魔劍間的對話就不盡然是如此了。


    或許她也很想親近我們——法藍西絲卡曾對艾莉莎·伊芙這麽提過。但不論真偽如何,誕生方式與其他魔劍稍有不同的艾華多妮身上,總是隱約散發出一種距離感。


    ——那種事無關緊要。


    ——細微末節罷了。


    艾莉莎·伊芙在心中喃喃道,但卻依然如此回答艾華多妮的提問:


    「重組戰士團——法藍西絲卡好像有說過。」


    「齊格飛大人為了重組麾下的帝國戰士團,決定大幅招募新兵——」


    「以此為名義,應該也會順便尋找使用我們這些魔劍的適合人選吧?」


    目前帝政同盟國的確掌握了為數不少的魔劍,如果讓軍國或獨立交易市的高層看到了,他們想必會瞠目結舌。然而——


    帝政同盟國也同樣麵臨了使用者嚴重不足的問題。


    魔劍是一種強大的武器,想要徹底活用就不能缺少高超的武藝,普通的騎士或小兵根本無法發揮它真正的威力。如今帝政同盟國有許多乏人使用的魔劍,透過這次的募兵與戰士團重組,或許能找出合適的魔劍使用人才也說不定。


    「我不覺得事情有這麽簡單耶。」


    「不過,那跟我們沒什麽關係就是了。」


    艾莉莎·伊芙聳著肩說道。


    魔劍『艾莉莎.伊芙』可以自由操縱「雷」的力量,在為數眾多的魔劍中可說是威力非常突出的——隻不過,也由於這個因素,普通人根本無法掌控她們;她們所發出的強大威力,很難不讓手握這把魔劍的一般人受傷。


    因此,她們的使用者根本不是人類,而僅限於由「調音師」特製的惡魔——『加斯頓.巴司卡威爾』而已。


    「希望這孩子也能找到合適的使用者。」


    艾莉莎·伊芙溫柔地撫摸著菲蘿尼卡的頭發。


    少女盡管沒有自我,但依然具備五感的能力,隻見她似乎感覺有點癢地眯起眼睛。


    「艾莉莎,比起使用者,找出自我應該更要緊吧?」


    「其實搞不好……」


    艾華多妮這時喃喃插話。


    「……她是在等待使用者也說不定。」


    「等待使用者?」


    「能引發出她潛力的使用者。」


    艾莉莎·伊芙眯著眼凝望艾華多妮那淡漠的側臉,接著又轉而注視菲蘿尼卡的方向。少女因為被人梳頭實在太過舒服的緣故,已不知不覺打起了瞌睡。


    「假使妳說得沒錯……」


    艾莉莎.伊芙嘟起嘴。


    ——其他魔劍根本沒辦法選擇自己的使用者耶。


    「……那這小女孩還真是一把奢侈的魔劍呐。」


    3


    即使被無刃的訓練用長劍打中依舊非常痛。


    「諾亞,你腿軟了嗎!快向前攻擊啊!」


    持盾的左手已因強人的衝擊力而感到麻痹,這使他不得不畏怯起來。緊繃的關節也無法承一受對手的力道,讓那股力量傳遍全身而動彈不得。至於以右手之劍應戰的想法則完全從他的腦袋飛走了,他隻能從頭到尾推出盾牌丶企圖保護自己的身軀。


    「啐!你這家夥——到底有沒有聽懂!?」


    從正上方劈落的劍打下了他的盾牌,也使他原先封閉的視野為之一亮。他的臉孔更是因此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


    那是一名青年騎士。他的五官依舊保持些許少年的稚嫩,此外還擁有一身缺乏日曬丶不太像戰士的潔白肌膚。


    青年騎士茫然地俯瞰著自己被打落的盾牌,一動也不動。


    「這可是實戰訓練,像你這麽不積極還有意義嗎!?」


    訓練對手痛罵青年騎士,而青年騎士也隻能低著頭默默聽訓。


    「對不起……」


    「夠了!諾亞,跟你練沒有效果!你退下吧!」


    被稱為諾亞的這位青年騎士垂頭喪氣地返回了中庭一隅。


    這裏是帝都主城的中庭。


    充當騎士團訓練場的此處占地廣闊,從一大早就有身著黑色鎧甲的騎士們在此進行劍術對打訓練。


    站在中庭角落的青年騎士回頭望著自己剛才的練習對手。那家夥已經找到其他練習者了。青年騎士見狀隻能罵一聲「混帳」,咒罵自己的不管用。


    他——諾亞·加德萊特——是帝都某個下級貴族家的長子。


    前帝國與前同盟列國合並後組成了所謂的『帝政同盟國』,以此為契機,帝國騎士團也大量徵召了年輕的貴族們並加緊培育。諾亞正是那群新手騎士之一。


    「……可惡。」


    諾亞看著自己的左手,不自覺又麻痹起來,甚至還微微顫抖。


    從他入團後就一直是這副模樣。盡管加入訓練卻不敢主動出招,從頭到尾都被其他騎士們辱罵。很快地,他便被騎士團蓋上了「無能」的烙印。


    ——自己為何


    沒辦法正常受訓呢?


    身為加德萊特家的長子,他有遲早得上戰場的覺悟,也不乏當那一刻來臨時要好好拿起了武器丶建立功勳丶並彰顯家族名聲的氣概。


    但意氣風發地加入騎士團的他卻變成這樣——比起誇耀身上這套威風的鎧甲,他更是不自覺產生了疑惑。即便是模擬訓練也沒有勇氣砍向對手,沒過多久便被其他同梯視為隻會拖累人的廢物。


    再這麽下去,將來就算上戰場也隻會落得當炮灰的命運吧。當然,這也得建立在他沒有被騎士團踢出去的前提上。


    他是代表加德萊特家的貴族騎士。如果自己被攆出貴族騎士團,加德萊特家的地位自然會因此滑落,甚至會失去在帝都的棲身之所。所謂背負貴族家業的成敗,其實就是這麽回事。


    進退兩難的諾亞,最近老是被不知該如何突破現狀的焦躁所糾纏。如果是自主訓練的話,他每天都能順利進行,但隻要真人對打,他便連一半的實力都無法發揮。


    此刻的他找不出任何破解之道。


    ——自己究竟該如何是好?


    正當諾亞仰天長歎的時候——


    他突然察覺到……


    「……?」


    許多座高塔就像在俯瞰中庭般矗立於四周。


    其中一座——有個影子正好從位於頂點附近的窗子探出來。


    「那是什麽……」


    一開始諾亞也搞不清楚,等他定睛凝視,才發現那好像是小孩子的頭。嬌小的少女正讓一頭長得誇張的秀發隨風飄逸,並朝下方鳥瞰中庭的光景。


    她是誰啊——諾亞自然而然浮現如此的疑問。


    主城會住著那樣的小女孩嗎?


    這時——


    突然有人從背後敲了諾亞的肩膀一下。他嚇了一跳並縮起身子,急急忙忙回過頭。


    站在他麵前的人物讓他瞠目結舌。


    那是名擁有一頭粗獷淩亂發型的強悍男子。光看一眼就知道對方擁有強健的體魄,此外對方還穿著代表騎士身分的黑色鎧甲。隻不過,這名男子的鎧甲很明顯比其他騎士要高級許多。


    「總丶總團長……!?」


    原來男子正是管理帝國騎士團的領導者——奧古斯都·亞瑟。


    他從高處俯瞰著諾亞。


    這種充滿壓迫感的眼神讓這位年輕貴族騎士不禁自慚形穢地縮著身子。察覺總團長駕到的其餘騎士也不由得停下訓練動作,等奧古斯都發出「繼續」的指示後那些人才不解地再度展開訓練。


    奧古斯都以發自丹田的低沉語調問:


    「你叫什麽名字?」


    「諾丶諾亞.加德萊特。」


    「加德萊特……沒聽過這個姓氏。那剛好。」


    剛好是什麽意思?諾亞一點頭緒也沒有。


    身為總團長的他找自己這個連末席騎士都稱不上的人有什麽事嗎?


    「你知道最近正在重組帝國戰士團嗎?」


    「是……是的。」


    「諾亞.加德萊特,你願不願意參加那邊的行列?」


    諾亞不由得懷疑自己的耳朵。


    帝國戰士團——


    那是大約在一丶兩年前,帝國還沒合並同盟列國前所新設的部隊。與大多數都是貴族男子所組成的騎士團不同,據說戰士團都是一些與貴族無緣的傭兵或流浪劍士,甚至還謠傳連人外都加入了。


    沒幾個人知道那支部隊的實際狀態如何,不要說是諾亞,就連騎士團裏的老手都不見得看過。隻知道戰士團會在帝國外進行某些活動,但任務內容依舊沒有向外公布。


    諾亞確實聽說最近帝國戰士團要進行重組。他們並沒有設下什麽嚴格的條件或資格,希望能大量招募新兵。雖說是一個神秘到極點的部隊,但在如今這種戰雲密布的情勢下,也有不少想建立功績的傭兵趨之若鶩。


    對騎士團的成員來說,戰士團不過是一個會搶功勞的競爭對手,所以很多騎士都不喜歡那些人。


    ——總團長要我去那裏?


    讓貴族騎士轉而隸屬那種不問資格身分的部隊簡直是丟臉到了極點,重視上下關係與威權的帝都不可能發生這種事——但即便一開始諾亞這麽認為,沒多久他也想通其中的道理了。


    『加德萊特……沒聽過這個姓氏。那剛好。』


    這一定是宣告自己不符騎士團的戰力吧!


    奧古斯都方才想必也見識過諾亞的訓練情況。既然是根本不敢主動出招的新人,又是沒什麽名氣的家族,繼續放在騎士團也沒有任何用處。


    沒什麽大不了的,隻是驅除廢物罷了。


    「請問……這是命令嗎?」


    「你要這麽想也可以。」


    諾亞鼓起所有勇氣勉強提出質問,但對方卻輕描淡寫地如此帶過。


    奧古斯都露出了好像在鄙視蟲子的冷酷眼神。


    你要把它當命令也可以——


    騎士團總團長說出這種話,天底下還有幾個人敢搖頭拒絕?


    「我……明白了。」


    諾亞幾乎是茫然若失地點點頭。


    這時,奧古斯都吐了句「有勞你了」並將手擱在諾亞肩上。


    「那邊的團長表示,隨便從騎士團找幾個人過去就行了。但以我的立場而言,總不能讓重要的部下隨便犧牲,正在苦惱的時候剛好撞見你。」


    奧古斯都毫不掩飾地直接表達心意。


    「不過,運氣好的話你說不定能在那邊建立功勳哩。諾亞.加德萊特,畢竟你是直接被指名的嘛。」


    諾亞愣愣地站著,似乎沒聽見總團長後續的發言。


    那你好好加油吧——奧古斯都半強迫式地說完後便徑自離去了。


    許多剛才偷聽兩人對話的騎士們紛紛窺探著諾亞的反應並竊竊私語起來。察覺那些人的視線後,諾亞這才因羞愧與悔恨而脹紅了臉;這裏沒有誰會同情自己的遭遇。


    諾亞氣急敗壞地打算離開中庭。


    就在這時,他又忍不住抬頭仰望。


    「……還在啊!」


    貌似少女的頭正在俯瞰下方的中庭。


    高塔的位置因為逆光,所以諾亞無法分辨對方此刻的表情。但不知為何,他總覺得少女的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或許是一種錯覺吧!


    ——帝國戰士團。


    逆光的強烈日照讓諾亞不禁眯起眼,他心想:


    自己在那邊真的能出人頭地?


    那個部隊願意接納膽小又軟弱的自己?


    像自己這種沒用的人——


    「募集誌願士兵的情況非常順利。」


    在耳朵上方切齊的美麗金發,如陶器般白皙的端正臉孔。


    這位身穿黑甲胄的女戰士——法藍西絲卡,正繃著她那張美麗的臉龐報告。


    「此外,當天要用的場地也已經準備好了。現在正為了不讓帝都方麵發現而在周圍拉起警戒線,工事部分應該會在近日完成。至於再度動身前往前同盟列國的蘭斯洛特·道格拉斯,正如預定——」


    聽取她報告的是一名銀發男子——齊格飛。


    男子高眺瘦長,結實的肉體被一襲黑衣包裹。他渾身被一種彷佛鋒利刀刃的氣息所籠罩,三白眼的雙目正漫不經心地微微眯著。


    這裏是主城的某個房間,齊格飛慵懶地半躺在一張長椅上,豎耳聆聽站在正前方的女戰士進行報告。


    「關於人外兵器方麵,相對於誌願士兵的總數似乎略顯不足。」


    「無妨,關於那點就讓法藍西絲卡妳直接處理了。隻要妳判斷誌願士兵人數太多,可以不須向我報告自行篩選。」


    是——法藍西絲卡精


    神抖擻地表示遵命,但齊格飛接下來投出的質疑便讓她滿臉陰鬱了。


    「菲蘿尼卡現在的情形如何?」


    「……跟之前一樣,自我依舊在沉睡。」


    這個答案讓齊格飛露出了似乎在思考什麽的閉眼表情,但他隨即又睜開雙眼。


    「選拔使用者時順便把菲蘿尼卡帶去。」


    「齊格飛大人,您的意思是?」


    「既然她的自我還沒清醒,我們就直接把她打醒吧。或許見習一下戰鬥場麵可以給她些許刺激,妳用不著擔心。」


    「……是。」


    「這陣子辛苦妳了。」


    「……!?哪丶哪裏,齊格飛大人過獎了!」


    齊格飛冷不防冒出的嘉勉似乎讓法藍西絲卡倉皇失措。


    「比丶比起那個,齊格飛大人最近的身體狀況是否安好?」


    「妳在說什麽?」


    「就是在獨立交易市,您丶您的脖子……」


    法藍西絲卡膽戰心驚地提醒著。


    齊格飛似乎這才想起來似地點了點頭。


    「當時我就說過了,不成問題。」


    現在雖然被頭發擋住所以看不見受傷處,但齊格飛的脖子確實留下了明顯的刀疤。那是之前要從獨立交易市撤退時,被那個鍛造師砍傷的。傷口深到已經將頸動脈砍斷,但正如齊格飛所言,對他來說還不到致命的程度。


    隻不過——


    「您的龍體竟然留下了疤痕。」


    「是啊,原來那乳臭未乾的小子也進步了不少。」


    鍛造師的刀比以前更接近聖劍了。


    能在齊格飛身上留下痕跡,就是最好的證明。


    「真是難以捉摸的對手……」


    「能掌握那家夥的現狀就是這次的收獲之一。法藍西絲卡,妳該感到高興才對。」


    與咬牙切齒的部下相反,齊格飛咧著嘴。


    「他的聖劍現在還停留在這種程度啊。」


    正如初代哈斯曼過去遺留下的資料所提示,解放霍爾凡尼爾的期限已經剩下不到半年。然而最重要的刀如今還隻有這種火候,確實是派不上用場。獨立交易市所握有的鍛造師,此刻對於霍爾凡尼爾依然束手無策。


    能獲悉這項情報非常要緊。


    「法藍西絲卡,之後妳會愈來愈忙。」


    「那正是屬下所期望的。屬下會恪遵齊格飛大人的指示。」


    「妳真是我最值得信賴的手下。」


    這句讚美似乎無意間觸動了法藍西絲卡的心弦。


    「請丶請您放心!那麽屬下就告退了!」


    滿臉通紅的法藍西絲卡不知為何,竟逃也似地轉身衝向房門。由於她激動過度,還不小心一頭撞在尚未完全開啟的門板上。


    「失——失禮了!」


    法藍西絲卡淚眼汪汪地慌忙退出房外。


    「……」


    齊格飛默默不語地目送部下離去,接著便很疲憊似地閉起雙眼。


    「那家夥有時候還是欠缺冷靜啊!」


    4


    到了選拔那天——


    日正當中之時。


    想參加重組後的帝國戰士團誌願者紛紛聚集至帝都附近的某塊平地上。


    這裏的組成分子大多是想藉機建立功勳的傭兵,其中雖然也有少數的年輕帝都市民,但為數不多。如今所有人都被指示暫時在此待命,有些誌願者便開始與熟人有說有笑,有些則默默地整頓自己的兵器,有些則燃起與其他誌願者的對抗意識,刻意站在稍遠處。總之,打發閑暇時間的方式各有不同。


    這當中諾亞˙加德萊特依舊顯得格外突出。那也是理所當然的,一群人當中就隻有他身著帝國騎士團的黑鎧甲,想要不讓人注意都難。為什麽貴族騎士會跑到這兒?多餘的好奇目光很自然就向他集中過來。


    諾亞對這種視線感到很不是滋味,但眼前不是在意這件事的時候了。


    ——那堵牆壁究竟是怎麽回事?


    他們所聚集的平地被一道以木板及圓木組成的高聳牆壁圍住。牆壁很明顯是急就章建成的,而且樣式彷佛就像想要徹底隔離這塊場所。事實上,這堵牆也剛好擋住了任何可能從帝都方向投來的目光。


    沒多久之前這堵牆還連個影子都沒有,究竟是為了什麽才要緊急搭起這樣的建築物丶並把眾人聚集在其中,諾亞完全無法想像其中的理由。對於這種不明就裏的事,原本就是膽小鬼的他自然很難冷靜麵對。


    更詭異的是——諾亞環顧這群誌願者。


    經過大致目測,聚集的人數還不到一百人。


    ——會不會太少了一點?


    如果是為了之後可能發生的戰爭,想要以這種人數編組戰士團根本不夠。是單純因為誌願者不足嗎?然而,那麽大張旗鼓地進行募集成果卻隻有這樣,其實沒什麽意義。


    諾亞眼中的光景充滿了不自然之處。此外,對於這些悠閑等待的傭兵他也不禁要懷疑起那些人的常識來——難道這些人對眼前的狀態絲毫不感到可疑?


    等待的時間愈久,諾亞心中的不好預感便愈發強烈。


    等一下究竟會發生什麽事——?


    沙沙——傭兵之間突然掀起了騷動,眾人的視線紛紛集中向一點,諾亞也循著其他人的視線望去。


    原來牆壁的一部分變成了觀眾席,不知何時上頭還出現了許多人影。


    其中之一便是把諾亞送來這裏的罪魁禍首——帝國騎士團總團長奧古斯都·亞瑟。但一眼便可認出的人也隻有他一個,其他包括銀發男子丶老人丶金發女戰士丶身著黑白雙色洋裝的女性,以及秀發超長的少女,佇立在觀眾席上的其他人,諾亞一個也不認得。


    ——等等。


    諾亞突然察覺到,那位頭發很長的少女。


    她該不會就是先前從高塔上眺望騎士團訓練的小女孩吧?


    「歡迎來到這裏,諸位。我是帝國戰士團的團長齊格飛。」


    銀發男子對誌願者開口道。


    「接下來要先測試諸位的實力。」


    測試——?


    誌願者不禁麵麵相覷。


    正如他們走入這塊場地時一樣,觀眾席一旁的牆壁突然伴隨著轟隆聲打開了。這堵牆的後麵一定有可以操縱出入口的裝置吧!


    「會是誰啊?」


    「也是哪裏的傭兵嗎?」


    身為傭兵的誌願者開始交頭接耳。


    一名蓬頭垢麵的壯漢自打開的牆壁後方走了出來。


    壯漢身著破破爛爛的長袍,左右手的手腕都上了手銬,手銬前端分別垂著被蠻力扯開的斷裂鎖鏈。他一出場便以銳利的目光睥睨這群誌願者,並踏著悠閑的步伐走入這塊被隔離的空間。


    就好像在等待他入場完畢般,敞開的牆壁這時再度合攏。


    「那家夥名叫荷列休·迪斯雷利,來自前同盟列國,過去的身分是僧侶。他也是個在一夜之間殺死五十人的男子。」


    銀發男齊格飛以輕描淡寫的口吻介紹。


    「等一下你們就與這名男子搏鬥,如此便能測試出你們的實力。」


    傭兵們一下子沒有任何反應,就連一開始就充滿警戒心的諾亞也無法立刻理解。


    名叫荷列休的壯漢抬頭看著觀眾席,對齊格飛發問。


    他的說話聲非常嘶啞。


    「可以動手了嗎?」


    「隨便你怎麽處置。」


    聽完這簡潔的答案後荷列休點點頭,接著便緩緩蹬著地麵,展開行動。


    最初的犧牲者是位於他正前方的一名傭兵。荷列休的右臂一掃,手銬所連結的鎖鏈立刻像鞭子般


    用力打向那名傭兵的腦袋左側,隻見傭兵的頭蓋骨連肉一同粉碎。腦袋少了半邊的那家夥光是被這一擊就已經變成一具屍體。


    第二位犧牲者則是剛剛還在與那具屍體交談的傭兵。這回荷列休揮動左臂,手銬連結的鎖鏈纏住了愣愣站立的傭兵脖子好幾圈,並深陷入肉裏。被勒頸的那家夥沒多久就翻起白眼丶口吐白沫。


    纏得這麽緊的鎖鏈恐怕很難取下吧,但荷列休絲毫不在意這種事——他決定連人帶鎖鏈一同揮動左臂。就好像拖著一具人偶般,那具傭兵的屍體便在半空中回轉起來,並一口氣掃向附近的誌願者。沒有人覺得眼前看到的光景是事實,但附近的家夥都莫名其妙被荷列休掃倒了。


    終於,慢了好幾拍的誌願者這才想通……


    ……自己深陷一場大災難的這項事實。


    群眾的反應大致可分為三類——


    扔掉手中的武器拔腿落跑。


    因為腿軟根本動彈不得。


    勇敢地麵對這名殺人魔。


    屍身被拿來代替鐵球橫掃的傭兵這時從脖子處噴出鮮血,纏繞在上頭的鎖鏈也跟著鬆脫。


    失去就地取材的鈍器荷列休因此踉蹌了一下,誤以為這是好時機的一名帝都年輕市民立刻舉劍衝了過去。從那名年輕人充滿血絲的雙眼中,可以明顯發現他已經喪失了冷靜與判斷力。


    荷列休以手銬輕易擋住了年輕人手中的利刃後,幾乎是同時以拳頭朝對手的臉部反擊。隻聽見一道宛如岩石相撞的巨大衝擊聲,年輕人的身軀立刻像人偶一樣被遠遠擊飛,彈落至大地上。


    除了那名年輕人之外,也有好幾位傭兵勇敢地前來挑戰壯漢。他們透過臨場判斷與附近的同伴組成陣式,各自拿著劍與斧頭等武器團團包圍這名對手。


    荷列休以眼神掃過這群人一圈後,狂妄地發出嗤笑聲。


    「對僧侶而言,一對多根本是家常便飯。」


    隨後——他便奮力一躍。


    荷列休一邊旋轉全身,一邊扭動著左右雙臂,簡直就像自己身體的一部分般自由自在地操縱鎖鏈。在空中狂奔的鐵塊一一打落了傭兵手中的武器,使他們陷入手無寸鐵的劣勢。


    在他們出現下一步反應之前,荷列休更快一拍地以鎖鏈攻擊傭兵們的臉部,割破他們的額頭丶打爛鼻子丶削去臉頰上的肉丶直接擊碎眼球。


    這種壓倒性的戰力差距,一言以蔽之,應該稱之為屠殺才對。


    攻勢盡管如鬼神般凶猛,但發動者卻像在進行某種枯燥的作業般神情冷漠。荷列休很快又看上了下一群獵物。


    5


    扔掉手中的武器拔腿就跑。


    因為腿軟根本動彈不得。


    勇敢地麵對這名殺人魔。


    諾亞在這二者當中很自然就選擇了「逃跑」。他的動作比誰都快,當荷列休開始攻擊第二個人時,諾亞就已經轉身落跑了。


    ——根本不可能對付那種家夥!


    與之匹敵毫無勝算可言——當他做出如此的判斷後,便頭也不回地大步邁開逃亡的步伐。背後確實不斷傳來震耳欲聾的恐怖悲鳴,但諾亞卻依舊對準出口沒命似地持續衝刺。


    沒多久他便抵達位於觀眾席旁的牆下。


    「請立刻將這裏打開!!」


    諾亞頂著絲毫不為所動的牆壁,朝上方的觀眾席大喊。比他慢幾步跟來的傭兵們也做出了相同的動作。


    「請救救我們!!」


    結果——牆壁依舊不動如山。


    即便他們扯破了喉嚨求救,觀眾席上的人們還是沒有反應。


    ——不可能吧?他們打算坐視所有誌願者被殺嗎崢


    愕然的諾亞回頭觀望自己剛才逃來的方向。


    那裏已經是一片腥風血雨,變成了單純的狩獵場。負責狩獵的殺人魔以及等著被殺的獵物擠在一塊。名叫荷列休·迪斯雷利的殺手,正以壓倒性的暴力與機械化的動作,將活生生的人類一一化為死屍。


    ——什麽叫「自己在那邊真的能出人頭地」。


    諾亞的視線變得模糊起來。


    ——什麽叫「那個部隊願意接納膽小又軟弱的自己」。


    如今這種單方麵的殘殺究竟有什麽意義?


    他唯一明白的一點,就是自己已失去所有的容身之處了。


    膽小又軟弱的自己,除了跪地求饒之外別無他法。


    諾亞將身體緊貼的對象由出口處的牆壁改為觀眾席下方。支撐觀眾席的木材就好像人的腿一樣,諾亞毫不猶豫地飛撲上去。


    「拜托你們,請大發慈悲——」


    「……真是一麵倒。」


    法藍西絲卡喃喃說道,並一一檢視觀眾席上的每張臉孔。


    除了她自己以外,這裏還有齊格飛丶奧古斯都˙亞瑟丶蘭斯洛特·道格拉斯丶艾莉莎·伊芙以及菲蘿尼卡。所有人都俯瞰著與觀眾席隔離的地麵,腳底下四處響起的淒切慘叫與屠殺場麵讓所有人目不轉睛。


    蘭斯洛特從前同盟列國帶來的男子果然強悍得不像正常人類。那家夥就像扭斷嬰兒的手或踩散螞蟻群般輕易殺死了同為人類的誌願者。此外,男子在進行這種殺戮時完全不帶任何躊躇或情感,讓人懷疑那家夥的精神狀態是否正常。


    老實說,如果在場的誌願者們一開始就同心協力撲上去,或許還有機會打倒那個殺人魔也說不定。隻可惜他們瞬間就被對手的行動震懾住,所以根本無暇思考如此的戰術。像這樣一下子就作鳥獸散,等同決定了那些人的命運。


    「救救我——」


    觀眾席底下傳來了討饒的喊叫聲,這點法藍西絲卡也注意到了。


    隻不過沒人願意對那些家夥伸出援手,因為隻要有一個誌願者活下來,帝都的一般居民就可能得知在這塊隔離空間發生的事,那麽一來,勢必會引發暴動。


    ——無力的人本來就應該消滅。


    至於對外的說法則是將他們分配到遠方的戰區。


    法藍西絲卡對此幾乎沒有罪惡感,她隻是按照齊格飛的命令行事罷了——正當她以無表情的眼光望著腳底下時,她突然發現……


    亞瑟大人——她主動對帝國騎士團總團長開口:


    「裏麵好像有一個帝國騎士團的成員,要不要放他一馬?」


    奧古斯都回過頭並挑起單邊眉毛。


    「齊格飛一開始就要我找幾個騎士團的人過去,況且那家夥還是被直接指名的,我對此沒有任何意見。」


    ——被直接指名?


    法藍西絲卡聽了不禁皺起眉頭。


    「您的意思是?」


    「妳直接問坐在那裏的菲蘿尼卡吧,是那家夥要我把那騎士帶來的。年紀小小居然還對我頤指氣使的。」


    法藍西絲卡訝異地回頭望向菲蘿尼卡——但很快又因出人意表的發現而倒吸一口氣。


    菲蘿尼卡的這種表情還是她首次見到。


    閃閃發光的眸子丶恍惚紅潤的臉丶充滿喜悅笑容的嘴角。


    此外,她還不斷以舌尖舔舐著因興奮而滾燙的唇。


    菲蘿尼卡的自我確實出現了,而且還激昂地俯瞰著底下的血腥場麵。那種因愉悅而扭曲的臉孔,實在不像是個小女孩該有的表情。


    此刻的她簡直就像性欲強烈的成年人類女性,露出了極端猥褻的笑意。


    「耶,沒想到菲蘿尼卡以前是這副模樣啊!」


    「真是意外,她該不會是某種變態吧!」


    艾莉莎·伊芙也察覺到她的異樣了,各自興致勃勃地發表意見。


    法藍西絲卡則因愣住而一言不發。


    「……除了那家夥以外的人都是廢物。」


    齊格飛並不理會魔劍之間的對話,直接對底下的光景昨舌道:


    「法藍西絲卡。」


    「啊——屬下在!」


    「再繼續看下去也沒意思,把那個放出來。」


    聽見主人以不屑的口吻吐出命令,法藍西絲卡立刻點頭。


    正當她要對牆外發出指示時——


    「等一下就讓荷列休使用妳。」


    聽了這句話,法藍西絲卡回過頭的表情就好像遭逢世界末日一樣。


    「我丶我希望能專屬於齊格飛大人——」


    「快點去辦。」


    齊格飛不悅地催促屬下。


    費心準備了這麽盛大的舞台,結果唯一發現的可用之人隻有荷列休一個,這恐怕讓齊格飛非常焦躁吧!


    「真遺憾啊!」


    「妳還是死了心吧!」


    在垂頭喪氣的法藍西絲卡身邊,艾莉莎。伊芙各自發出咯咯咯的竊笑聲。


    當眼前的牆壁一邊發出巨響一邊移動時,諾亞幾乎要喜極而泣了。


    然而等他發現打開的牆外聚集了一大群奇妙的野獸時,他眼角的淚水立刻卷土重來。


    那是一票四足獸的人外,身體長度相當於兩匹馬的份量,全身都被淡棕色的體毛所覆蓋,兩條前腿被粗而堅固的長槍所取代,至於背上則長出數十把劍,外貌可說完全超乎常軌。


    這種異形般的家夥一共有十幾隻,正成群結隊地魚貫接近入口。它們是以前麵的兩腿插入地表固定住身軀,再利用後腿用力踹向地麵以驅使自己前進。如此獨特詭異的步法使它們瞬間便湧入了這塊被隔離的場所。


    諾亞以前並不清楚俗稱的「人外兵器」究竟是什麽模樣。


    雖說他以前不知道,但他現在不知道也不行了。


    ——啊啊,事情果然還沒結束。


    殺戮還要繼續上演,自己勢必喪命於此。


    發現人外的蹤影後諾亞企圖逃往另一側的牆邊避難,但卻在途中就力竭倒地。他已經完全喪失求生意誌。這時逃得比較慢的傭兵正被人外背上的劍山刺穿身體,那些怪物的牙也啃入了他們的肉中。以這種向前大步跳躍的方式急速朝目標衝撞,想要殺死血肉之軀的人類簡直是太簡單了。人外的粗魯動作揚起一片沙塵,與人體噴濺的鮮血混合後,變成了一陣陣朦朧的紅霧


    諾亞隻能邊哭邊注視著眼前的地獄光景。


    這種悲慘的場麵讓他不禁嘔吐起來,最後還伏倒在自己吐出的穢物上。


    「這是怎麽了……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已經結束了,關於自己全部的人生。


    當諾亞的心墜入完全的絕望時,有個人影悄然出現在他上方。


    咦——諾亞抬起頭。


    「妳是?」


    「午安。」


    少女在他麵前露出了成年女性才有的媚惑微笑。


    6


    另一方麵,荷列休的殺戮行為也暫時打住。他正在遠眺那群一一現身的人外兵器。


    就好像是在取代他的位置,那群怪物開始攻擊附近的傭兵。原本被荷列休打得奄奄一息的家夥都被人外撲了上去,紛紛遭到啃食。


    被隔離的這塊平地回蕩著慘叫與咀嚼聲。


    「荷列休˙迪斯雷利!」


    頭頂上的觀眾席發出了叫喚聲,原來是出於自稱齊格飛的那名男子。


    「那些野獸是我飼養的人外兵器。」


    為了確認你的實力,你要把它們全部解決掉——


    聽了齊格飛下達的指示,荷列休不由得眯起眼。


    「這不大容易啊!」


    銀發男子所稱的人外兵器,其實行動並不算敏捷,隻不過它們背上劍山的銳利程度,光是看一眼就讓人昨舌。那群在慘叫的傭兵都是連同鎧甲一起被斬斷軀體的。望著滾落於白己腳邊的人類殘骸,荷列休猶豫地皺起眉。


    自己如今並沒有任何可加以對抗的方法或武器。


    正當他陷入苦思時——


    「……你用我吧!」


    不知何時他的背後多出了一個人,這讓荷列休大感意外地轉過頭。原來那裏正站著方才佇立於齊格飛身旁的金發女戰士。


    女戰士不知為何很不情願地問:


    「你聽說過魔劍吧?」


    「……那是一種能引發奇跡的劍——我隻知道這樣。」


    「那就夠了。」女戰士露出嫌惡的扭曲表情。「我可要先說明白,我的主人是齊格飛大人。你千萬不能忘記這點,絕對絕對要給我牢牢記住!」


    荷列休搞不太清楚狀況地點點頭。


    「……我的銘刻是『法藍西絲卡』,你最好也記住。」


    女戰士抱住自己的肩膀,終於自暴自棄地詠唱起來:


    「解開沉眠,奔騰大地,皇冠予頂————以殺神。」


    隨著一聲如地震般的巨響,女戰士的腳底地麵出現龜裂。自地底衝出的數塊岩層將位於正上方的女戰士甲胄壓碎。持續溢出的岩層最後徹底遮蔽了女戰士的身體,就好像一柱擎天的塔一樣。


    接著,塔開始從內側崩解,隨之吐出了一把長劍。那把兵器被拋向半空中後,就好像事先瞄準好了一樣,刺入荷列休麵前的地表。


    雙刃長劍——兩用型魔劍。


    雖然對人可以變化成劍這點感到無比驚訝,但荷列休決定暫時拋下訝異不管,直接伸手拔出那把武器並牢牢抓著劍柄,確認兵器是否合用。


    劍柄的觸感就好像自動吸附在手掌中一樣,重量也恰到好處。


    他忍不住放聲大笑。


    「……真不賴。」


    荷列休握著劍一口氣衝了出去,他的視線對準還在啃食死屍之肉的人外兵器。那些家夥察覺到又有敵人接近後,立刻扭轉頭部並奮力一跳。強韌的後腿幫助那些怪物一口氣撲向前方,來到了非常接近荷列休的位置。


    ——太慢了。


    荷列休以剛到手的武器使勁縱向劈下。劍尖一接觸人外兵器的頭,隨即順暢地沿著對手的眉心滑落。這種驚人的順暢感一路驅使荷列休繼續砍下,直到人外的頭部被劈成兩半為止。


    但魔劍的力量並沒有就此罷休,由於劈斷怪物的身軀幾乎毫無阻礙,荷列休不由自主地讓劍尖繼續向下丶碰觸地麵。這麽一來,地表立刻迸發出大量的土石,並沿著一直線分成左右兩截,而位於這條直線上的人外兵器肢體也跟著一齊分家了。


    怪物噴出的大量鮮血讓荷列休好像淋過雨一樣。原來如此——他喃喃自語著。


    ——這把劍甚至能劈開大地。


    銘刻應該是『法藍西絲卡』沒錯吧!


    真想多試試這把劍的威力——


    荷列休很難得地湧現了一股欲望。


    於是他尋求下一隻獵物,再度展開狩獵行動。


    「軟弱的你,想要力量嗎?」


    少女以過於冶豔的笑容對趴在地上的諾亞問道。


    「你想要,可以使任何人屈服的,力量嗎?」


    ——拜托你們住手。


    「我聽不懂妳的意思。妳到底是誰?」


    諾亞繼續吐出疑問。


    「這裏發生的事沒有一件我能理解。到底是丶到底是為了什麽?為什麽要故意找我過來,你們到底想要我怎麽做?我是來參加戰士團的,為什麽非得加入這種毫無意義的殺戮不可。讓我回去,現在就讓我離開這兒!」


    「啊啊,你看起來好好吃。」


    這番回答完全出乎諾亞意料之外。


    但回話的內容卻讓他難以遺忘。


    ——好好吃?


    臉頰染上恍惚紅暈的少


    女。


    她的唇泛出嬌嫩欲滴的鮮紅,全身也散發出完全不符合她年紀的淫蕩氣息。此外,少女那原先長度就很異常的秀發,此刻不知為何似乎比諾亞記憶中來得更長。


    四肢趴在地上的諾亞抬頭仰望這位不知名的少女,頓時感到毛骨悚然。


    直到此刻,他才首度對這名少女產生恐懼。


    「妳到底是……什麽?」


    真的跟自己一樣是人類嗎?


    呐——少女以過度甘美的氣息悄悄說:


    「軟弱的你,請做出選擇!」


    「選丶選擇……?」


    「要死?還是活?」


    要死還是活?對此刻的諾亞來說,這簡直是容易到極點的問題。


    「我丶我還能活命嗎?」


    「隻要軟弱的你,選擇力量的話。」


    諾亞的心髒開始發出吵人的激烈跳動聲。


    他從少女的肩膀後方,可以瞥見荷列休正在與那群人外兵器交戰。那個殺人魔正揮動著以諾亞體格絕對無法使用的長劍,一一砍去人外兵器的腦袋丶貫穿其眉心丶斬斷它們的四肢。正如他先前在蹂躪那群傭兵般,甚至速度比殺普通人還快。


    等那家夥解決掉人外兵器後,下一個要對付的就是自己了。


    對諾亞而言,這已經不是「要死還是活」的問題。


    他沒有那個閑工夫思考該怎麽抉擇。


    於是他便不明就裏地回覆道:


    「我想活下去,我要選擇力量……」


    少女的雙目立刻微微眯了起來。


    啊——諾亞這才察覺……


    「我要開動了。」


    ……或許自己剛才做出了錯得離譜的決定吧!


    因為少女此時的姿態完全像是一個惡魔——


    「解開沉眠,以罪酩酊,呈毒於獅——以殺神。」


    諾亞的意識瞬間就被幽暗吞沒了。


    如爆炸般勃發的菲蘿尼卡長發將諾亞·加德萊特的手臂丶腿丶軀體丶脖子,以及頭等身體所有部位纏繞起來,轉瞬間便讓他消失得無影無蹤。菲蘿尼卡將化成黑繭的青年騎士拉近自己,並讓自己的身軀也沒入其中。


    這塊吞噬了一對男女的長發塊狀物邊發出聲音邊開始扭動,外形也逐漸產生異變。


    黑繭中傳出了啪嘰啪嘰的某種碎裂聲——接著,那玩意兒便生出四肢丶尾巴丶頭部丶鬃毛丶利牙,以及劍,最後變成了它所模仿對象的完整個體。


    過去——在獨立交易市角落剛誕生的菲蘿尼卡,出世第一眼就目睹到人外兵器正在啃食人肉的光景。就好像小鳥剛孵化後會把第一眼看到的對象視為母鳥般,菲蘿尼卡也將那種人外兵器的造型想像成自己該有的模樣。


    待適當的異變結束後,黑繭立刻從內部破碎丶飛散,魔劍『菲蘿尼卡』的真麵目也至此公諸於世。在原本是發塊的漫天塵埃中,出現了一副漆黑的全身甲胄——而且是模仿人外兵器樣貌的獅子型鎧甲。


    這副鎧甲將使用者的人類骨骼矯正為野獸的體格和姿勢而化身為獅子,因為徹底模仿了人外兵器,穿上這套獸型鎧甲後便以四肢站立,背上也會背負著無數把的劍。


    與諾亞合而為一的魔劍『菲蘿尼卡』在發出驚人的大聲咆哮後立刻狂奔而出。其奔跑方式與第一眼的印象並無太大差異——同樣是以野獸的姿勢利用四條腿狠狠蹬著地麵。隻見菲蘿尼卡以旁人難以追及的速度,衝入那群人外兵器之中。


    對手雖是自身模仿的生命體,但魔劍『菲蘿尼卡』卻對摧毀它們絲毫不帶猶豫。先是以頭部衝撞最前排的人外兵器眉心後,野獸型的堅固鎧甲立刻透過強烈撞擊力道將人外兵器的頭蓋骨擊碎。人外兵器的巨大身軀就像沒有重量般,被菲蘿尼卡輕易彈飛。至於另外一把魔劍則無視這隻獅子的闖入,繼續以掠過對手背上劍山的方式一一劈開這群怪物。


    她的刃能將這群人外兵器連肉帶皮帶劍山帶牙全部毫無差別地徹底斬斷,而她的鎧甲則能使人外兵器的劍山扭曲丶折斷。那群人外兵器已經變成兩者愚弄下的白白犧牲者了——貌似獅子的魔劍『菲蘿尼卡』光是衝過去就能製造出大量的殘肢肉塊,逃得慢一點的傭兵們自然也很難躲過這種攻勢的波及。


    原本放出的十幾隻人外兵器,不知不覺間已被殺到一隻不剩。苟延殘喘的傭兵也隻剩寥寥數人。


    ——那到底是什麽?


    荷列休愣愣地望著新登場的獅子。


    ——那種東西真的可以存在於這個世界嗎?


    「……咕!?」


    魔劍『菲蘿尼卡』終於將目標轉向了荷列休。


    背上的劍山滿是鮮血,這隻獅子以千軍萬馬的氣勢朝對手撲了過來。


    「唔——喔喔喔喔喔喔!」


    體型壯碩的荷列休隻好以兩用型魔劍擋住獅子的血盆大口,試圖阻止敵人的衝撞。獸型裝甲雖然同樣備有利牙,但卻被魔劍『法藍西絲卡』彈開,發出刺耳的不和諧音。荷列休嚇得忍不住冒出一身冷汗。幸好手上拿著這把『法藍西絲卡』,若是一般的劍恐怕早就被獅子咬斷,自己也將葬身於此吧!


    交錯而過的魔劍之刃與魔劍之牙——荷列休使出全身的氣力繼續與獅子搏鬥。


    雙方短兵相接的肉搏戰就此展開。


    在觀眾席上的齊格飛等人當然清楚目睹了腳底下發生的事。


    「那丶那是……那種怪物也能算是魔劍嗎……?」


    奧古斯都忍不住喃喃自語地問著。


    「惡魔到底想如何動搖人類的常識啊!?」


    盡管這位總團長發出了戰栗——但他的口氣中卻隱含幾分狂喜。抱怨歸抱怨,但能從惡魔手中取得這種兵器更是讓他歡欣鼓舞。


    蘭斯洛特也發出了感歎。


    「這隻能說是僥幸吧!一時之間還不知如何是好,結果卻找出了這種誇張的寶物。」


    為了選拔魔劍使用者而舉辦的戰士團重組選拔。


    最後除了蘭斯洛特帶來的荷列休·迪斯雷利外,魔劍本人也指名這位原本是騎士的青年加入。雖說隻找到兩個——但也算不錯了。


    魔劍『菲蘿尼卡』的確擁有以一當千的實力。


    這把兵器果然傲視群倫。


    「等等,齊格飛。這麽一來,荷列休鐵定會被對手殺掉吧?」


    呼嗯——蘭斯洛特不禁眉頭深鎖。


    「看來,菲蘿尼卡這把魔劍好像還無法控製自己的力量。」


    正如這位老人所指,那隻獅子隻要看到什麽就會瘋狂地撲上去。


    況且就算是一對一的單挑,荷列休的立場也非常不利。麵對全身被甲胄包覆的魔劍『菲蘿尼卡』,即便是能將大地一刀兩斷的魔劍『法藍西絲卡』也很難討到便宜。


    那隻獅子想必也不會因為有人下令就乖乖撤退。


    「……齊格飛?」


    由於沒得到任何回應,蘭斯洛特不免狐疑地轉頭朝那位銀發男的方向看去。


    結果齊格飛正發出無聲的笑。


    他的喉嚨沒有顫抖,更沒有捧著自己的肚子,他隻是俯瞰底下荷列休與獅子型魔劍的衝突,同時歪曲著嘴角而己。


    「艾莉莎·伊芙。」齊格飛終於緩緩開口。


    「她們」則不約而同地發出兩聲「「屬下在」」。


    「輪妳們出場了。」


    艾莉莎.伊芙訝異地挑著眉。


    「您要使用我們嗎?」


    「太危險了。」


    「現在能阻止那家夥的隻有妳們而已。」


    「但丶但是,齊格飛大人的身體?」


    「沒錯,就算您是惡魔所——」


    「


    閉嘴,聽命就是了。」齊格飛揪住艾莉莎.伊芙的脖子逼使她們。「快給我詠唱!」


    不知道他究竟有多大的臂力,竟然能輕而易舉地舉起她們的身子,而且就這樣直接朝觀眾席外扔下。艾莉莎·伊芙甚至來不及發出阻止聲——齊格飛早就先一步鬆開手了。


    「「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


    追著一邊墜落一邊發出慘叫的她們,齊格飛自己也從觀眾席上縱身一躍。


    咒文隨即在下方響起:


    「「解開沉眠,貫穿一切,光至彼方————以殺神。」」


    那幅光景就如同從天劈向地麵的一道閃電。


    順勢跳下的齊格飛眼見底下的地麵被雷劈過後,視野內霎時多出了一把槍。


    在這種即便摔死也不奇怪的高度下,齊格飛伴隨著一聲轟隆巨響,輕鬆地僅以雙腿便安然著地,接著又若無其事地走向那把插入地麵的槍。


    那是一把尖端附有寬闊雙刃的長槍——也就是戟型魔劍『艾莉莎·伊芙』。槍刃的根部附有左右對稱的突起,因此可同時對應槍的「突刺」與「斬擊」兩種出招方式。這把戟的長度超過了齊格飛的身高,而槍的表麵也不時閃過激烈的火花。


    齊格飛以右手握住了戟柄。


    立刻,一連串小爆炸襲向他右半身。


    他的黑衣熊熊燃燒起來,護手與肩部的鎧甲也應聲碎裂,甚至連裸露出的皮膚都著了火。火花打在他的右側太陽穴上,讓他有一半的臉沾染上鮮血。尤其是直接握住武器的右手模樣更是慘烈——手掌上的皮膚迅速溶解,有一半還黏在槍的表麵上。


    這種淒慘的結果,如果是普通人恐怕在一瞬間心髒就停止跳動了吧。然而齊格飛的臉部卻依舊維持先前的笑意,毫無半點因痛苦而扭曲的徵兆。他大幅揮動手中的戟,反應似乎以開心至極來形容也不為過。


    他就好像是活生生降臨人世的惡魔——


    「快臣服於我吧!」


    荷列休與獅子的單挑被他打斷了。由於齊格飛的登場與介入方式過於震撼,雙方很自然便停止了原先的打鬥態勢。


    「你這家夥究竟是——』


    齊格飛穿著這襲迸射出邪惡雷光的衣服走近那兩把魔劍。無數的火花纏繞著他的右半身,戟所放出的強烈力場更是撕裂了他的皮膚丶燒斷底下的筋肉。即便如此,他依舊踏著沉穩的腳步繼續靠近。


    這種驚人的壓迫感完全震懾了荷列休,讓他隻能愕然地凍結住。


    但另一方麵,獅子再度發出猙獰的吼叫,立刻改變攻擊目標。


    新登場的敵人比剛才那個以刀刃相互斬擊的壯漢更強——獅子決定將鎧甲對準這名手持雷槍的非人類。


    獅子的腳底附近這時發出一陣驚人的爆炸,那是由於魔劍『菲蘿尼卡』使勁踹向地麵後所發出的衝擊波導致。在這種強大的腿力協助下,獅子的軀體就宛如弓箭發射般丶朝齊格飛所在之處猛烈衝刺——


    但在尚未抵達目標之前,獅子便被擊落了。


    「——————!!」


    獅子發出了無聲的慘叫。


    在兩者相撞之前,獅子的背部便被強力壓縮過的雷電命中。雷電施加於獅子身上的沉重壓力使它幾乎要沉入地表,全身上下的甲胄也頓時出現龜裂。


    「呼哈——!」


    齊格飛朝對手發出嗤笑。


    緊接著,他便一邊發出駭人的大笑一邊高舉手中之戟,迸發出火花的力場集中在這把長槍的尖端,甚至使周圍的大氣也隨之激烈扭曲。空氣中的靈體製造出疑似閃電的塊狀物,隨後便再度朝身體已被大地困住的獅子狠狠劈落。


    那不是僅有一擊或兩擊的程度,而是如鈍器般不停地敲打丶敲打丶敲打。


    齊格飛的三白眼噴發出瘋狂的氣息——


    孕育出雷光的力場使獅子背上的劍山為之崩裂,獅型的鎧甲也化作碎片四處飛散。


    彷佛被打為局外人的荷列休隻能一動也不動地旁觀獅子被齊格飛耍弄。他非常清楚自身的實力,剛才還與自己死纏爛打的對手如此輕易地被狠狠修理——這應該足以懾服他了吧!


    「荷列休·迪斯雷利!」


    自己的全名冷不防被點到,就算是這名壯漢也不禁顫抖。


    齊格飛不顧雷電繼續灼燒自己的右半身,再度對荷列休提出質問。


    「你的主人是誰?」


    「………………」


    「快回答,荷列休。你應該很清楚答案才對。」


    荷列休當然知道。


    這個問題的答案從一開始就被設定為單一的選項。


    於是他無言地在主人麵前跪倒。


    就如同他腿邊那隻被蠻力屈服的獅子一樣,恭敬地平伏於地。


    「……隻是有件事我想請教一下。」


    荷列休滿手冷汗地發問。


    「你到底是人類……還是惡魔?」


    頗令人意外地,齊格飛竟然爽快地回答了。


    他隻說了兩個字。


    「都是。」


    7


    再度蘇醒過來的諾亞記得所有的經過。


    他被名為菲蘿尼卡的少女強占身體,並披上了獅子型的鎧甲虐殺大量人外兵器與人類。雖然上述一切都不是出於他的意誌,但殺人的事畢竟是事實,況且這些經曆都牢牢刻劃在他腦袋裏的記憶中。


    諾亞.加德萊特也變成殺人魔了。


    「…………」


    戰鬥結束後不知道經過了多久,諾亞依舊動彈不得地仰躺在這塊平地上。四周因為被牆壁包圍所以略顯昏暗,但至少太陽還沒完全下山。


    「唔丶嗚……!」


    諾亞試圖爬起身,但立刻被一種彷佛粉身碎骨的激痛阻止。


    獅子鎧甲似乎在他身上造成了極大的負擔,讓他就連想動動手指都很困難。要把人類的骨骼矯正成野獸的姿勢根本是異想天開嘛——經過那種異樣的變化過程,還能夠像現在這樣恢複人類的外貌真是不可思議。


    自己的身體被魔劍占據後,似乎連騎士鎧甲也一同損毀了。靜靜吹過這一帶的風此時輕撫著諾亞赤裸的上半身。


    忽然有一個人影出現在他上方,並端詳著他的臉。


    「妳是……」


    那是非蘿尼卡,這位麵露微笑的少女正以指尖觸摸諾亞的臉頰。


    諾亞察覺到對方背後的那個後不覺大吃一驚。


    「妳的頭發怎麽了?」


    少女就像換了個人似地,頭發劇烈地減少了可觀的長度。


    她的新發型末端長短不一,不知道的人恐怕會以為是被誰胡亂剪過。


    「會長長的,不必擔心。」


    少女片片段段地回答。恐怕是因為遭受那名叫齊格飛的男子猛烈攻擊之故吧,但隻要過一段時間之後便會自動長回去。


    菲蘿尼卡一邊回答,一邊像是在慰勉諾亞的辛勞般繼續輕撫他的臉。


    少女的手指好冰冷。諾亞即使感到有點癢,但身子依舊無法移動半分。


    「……為什麽挑上我?」


    「因為你,很軟弱。」


    菲蘿尼卡毫不猶豫地答道。


    「……」


    「你永遠,也無法,從你的軟弱中逃脫,直到死。」


    正如戰鬥之前的情形,菲蘿尼卡再度因激動而脹紅臉。


    「我感到很興奮。」


    ——這女孩該不會是天生的變態吧?


    天曉得她為何會因這種莫名其妙的理由看上自己,諾亞感到心情很複雜。


    唉——他忍不住歎了口氣。


    『我想活下去,我要選擇力量……』


    這個決定究竟正不正確,諾亞到現在還無法判斷。


    不過,在那種情況下,就算重複問自己無數次,想必自己也會做出相同的抉擇吧!


    正如菲蘿尼卡那名少女所言,諾亞·加德萊特是個軟弱的人。


    即使到死,他恐怕都無法脫離自己這種軟弱。


    這與正義與否完全無關,隻是單純不想麵對死亡罷了。


    「你醒來啦?」


    諾亞這時光憑視線判斷,那名壯漢——荷列休·迪斯雷利正朝自己走來。


    那一瞬間他還害怕對方是不是準備給白己致命一擊,然而那家夥所伸出的不是任何一種武器,隻是普通的水壺罷了;對方似乎是為了白己才跑到附近的河川汲水。


    菲蘿尼卡代替無法動彈的諾亞接過水壺,並將壺口傾斜在諾亞的嘴唇附近。流入他喉嚨的冷水瞬間將舒適感帶向全身,療效簡直好得出奇。


    荷列休則稍稍與諾亞丶菲蘿尼卡兩人拉開距離,不知麵朝什麽方向。


    諾亞忍不住膽戰心驚地問:


    「……其他人呢?」


    「先回去了。我被命令要等你醒來後帶你回帝都。」


    「是……這樣啊,如果可以的話,應該要趁我昏睡時進行才對。」


    不行——菲蘿尼卡立刻打斷諾亞。


    「骨頭需要時間,恢複,要多等一下下。」


    「在此之前你都不能動——好像是這樣吧。」


    「唉……」


    既然如此那也沒辦法了,諾亞決定稍微忍耐一會兒。


    自己的體質似乎變得非常麻煩。


    對了——他突然想起一點。


    ——自己為什麽能如此冷靜呢?


    剛剛才殺了那麽多人,還被魔劍這種奇怪的對象看上。


    但諾亞的情緒卻不可思議地平靜。


    「我之後會怎麽樣?」


    「就跟今天一樣不斷重複相同的行為,隻是地點改變罷了。」


    類似今天的殺戮場麵,將在各種不同的場所上演嗎?


    「……這種事有什麽意義?」


    「天曉得,你去問那些人。」


    「你為什麽要在祖國殺人呢?」


    「因為對方先出手。」


    「對方是誰?」


    「孤兒院的小鬼跟神父。」


    「…………」


    那到底是什麽樣的狀況啊?


    剛剛「破繭而出」的諾亞還不敢問。


    ——啊啊,不過自己似乎可以隱約理解。


    如今會產生這種不可思議平靜感的理由。


    「之後也請你多指教了,荷列休先生。」


    「喔。」


    「那我,呢?」


    「菲蘿尼卡也請多指教。」


    「好的,指教。」


    充分理解自己的少女。


    跟自己一樣破繭而出的殺人狂。


    這樣的兩人就陪伴在諾亞身邊。


    在這一天,在散發著強烈血腥氣息的戰場上。


    諾亞·加德萊特與荷列休·迪斯雷利從此成為帝國戰士團的一員。


    法藍西絲卡很想用力扯一扯艾莉莎·伊芙的臉頰。


    「妳們竟敢傷害齊格飛大人的龍體……!」


    有什麽辦法?那也不是我願意的!兩人對她吐出如此的抗議。


    戰鬥結束後,法藍西絲卡偕同艾莉莎·伊芙返回帝都主城。這群魔劍全部在艾華多妮的房間集合。


    一回到城堡,齊格飛便被緊急送往「調音師」那兒。即使他的身體混合了一半惡魔的血,但至少另一半依舊是人類的血肉之軀。在艾莉莎˙伊芙的強大力場攻擊下,不可能毫發無傷。


    齊格飛暫時必須接受嚴密的治療,應該不太可能立刻出麵吧。雖說法藍西絲卡此刻很想撲向他身邊,但因為那位主人很討厭這種行為,法藍西絲卡隻能勉強按捺住。


    「齊格飛大人是自己這麽下令的耶。」


    「我們兩個根本一點辦法也沒有。」


    法藍西絲卡當然明白,但還是很難拂去心頭的強烈怒氣。


    放心吧——佇立於房間窗際的艾華多妮這時插話道:


    「對他來說,這種程度的受傷根本不可能有生命危險。」


    聽到這句話後法藍西絲卡也不由得閉上嘴,靜靜地端詳那位貴婦人。


    現存的魔劍幾乎都是在代理契約戰爭時期所誕生,包括法藍西絲卡自己與原本是兩把魔劍的艾莉莎·伊芙在內。她們都算是大戰所遺留下的產物,隻是透過齊格飛之手被重新挖掘出來罷了。


    隻有艾華多妮跟其他魔劍不同。


    她是在大戰後才誕生的罕見例外,而且是一把跟齊格飛緣分比誰都深的魔劍。


    不可否認,法藍西絲卡偶爾也會暗地忌妒這項事實。


    雖說這種情緒反應非常膚淺就是了。


    「既然艾華多妮這麽說就放心了。」


    「既然艾華多妮這麽說就沒事了。」


    艾莉莎·伊芙不知道是否明白法藍西絲卡的心境,口氣簡直就像在故意撩撥她。


    法藍西絲卡瞪了她們一眼後,這才決定姑且不發作,僅僅輕歎了口氣。


    比起那個,有另外一點更讓她關切。


    「艾莉莎.伊芙,妳們認為菲蘿尼卡如何?」


    「不是已經可喜可賀了嗎?』


    「她終於找到身為魔劍的自覺了。」


    菲蘿尼卡由於根本不想離開那個叫諾亞的青年半步,隻好暫時交給荷列休看管。雖然有點擔心那幾個人會不會就這樣偷偷跑掉,但可能性應該趨近於零吧——法藍西絲卡心想。


    ——已經屈服於齊格飛大人的他們,是不可能恢複原先的生活的。


    「菲蘿尼卡的型態也太詭異了點。」


    模仿人外兵器樣貌的獅子型全身甲胄。


    那副裝甲無堅不摧,背上的刀刃也異常銳利。


    「我個人可說是因為有了那場大戰才有機會誕生在這世上的。大戰就好像是我們的源頭一樣。所以說相對地,在未經曆大戰的情況下所誕生的魔劍,或許本質上會產生某種偏差——」


    法藍西絲卡根本沒見過類似菲蘿尼卡的魔劍。


    不,那女孩到底算不算是魔劍也無法肯定。例如她並不是被使用者所操控,而是倒過來占據使用者的意誌——天底下真有這樣的魔劍嗎?


    或許她是某種其他的產物也說不定。


    「我不明白法藍西絲卡有什麽好懷疑的。」


    「我也是。妳難道不歡迎菲蘿尼卡加入我們嗎?」


    當然不是那樣——法藍西絲卡喃喃回答。


    隻不過——在魔劍『菲蘿尼卡』麵前,齊格飛大人所出現的反應。


    這種過於強大的力量。


    不知何時,那把魔劍可能會反噬自己的主人?


    「法藍西絲卡真是杞人憂天啊!」


    「我拿這種魔劍最沒轍了。」


    艾莉莎·伊芙以雙手交替撫摸法藍西絲卡的頭。


    住手——法藍西絲卡頓時臉紅,並努力撥開那兩隻手。這時……


    「放心吧!」


    艾華多妮竟然也模仿起艾莉莎.伊芙,對法藍西絲卡做出相同的動作。


    隻不過前者依然保持著一貫的麵無表情。


    法藍西絲卡沒法阻止她這種罕見的行動模式,隻能滿臉通紅地任憑對方摸頭。艾莉莎·伊芙見狀,也忍不住手指著法藍西絲卡大笑。


    放心吧——艾華多妮再度強調。


    「艾華多妮就是為此才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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