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有大陸南部領土的軍國，其最高領導人被稱為『總席』，不過目前這任總席卻因為她可愛的外表而被國民昵稱為『少女王』。
少女王名為潔諾比·g·藍徹斯特。
不必說，這個職務必然是忙碌異常。除了處理大量的政務、統帥軍隊之外，還必須秘密進行『獨立交易市市民移居軍國計劃』等，即使有優秀的家臣輔佐，對一個年僅十二歲的少女而言，這樣的負荷還是太沉重了。
而這位潔諾比總席，依然保有青春少女俏皮的一麵。
軍國的首都由三層外牆環繞，是一座圓形的巨大要塞都市。最外一層城牆是為了對付圍城戰所建造，第二層牆內側是首都居民的生活空間，最裏麵一層牆內則為國政中樞的主城。
時間是夜晚之前的日落時分。
地點在主城外圍那層厚重的城牆一角。
三個黑影從好幾道後門裏的其中一個偷偷溜了出來。
第一個人影本來應該由正門進出主城，也是這個國家最高貴的一位——潔諾比·g·藍徹斯特。她確認周圍沒有其他人跡後，滿意地點點頭。
「看來這次運氣不錯，成功溜出來了。」
「哪裏幸運了啊！」
第二個人影歎息地回答道。她是潔諾比身旁的侍從。
「請站在隨時都可能被通緝之人的立場想想。」
「即便你每次都這麽說，還是乖乖配合朕的任性，所以朕才喜歡你。」
「……」
「呼哈哈哈。不必害臊，夏洛特。」
麵對哈哈大笑的潔諾比，侍從——夏洛特·費洛比西爾隻能紅著臉別過頭。
至去年為止她的本名還是夏洛特·e·費洛比西爾。這位少女身為前帝國——也就是現存帝政同盟國皇帝的私生女，由於被正宮派人追殺，才不得不自帝國逃亡。經過一番波折後，妣舍棄了中間名的e，流亡到軍國來，最後有緣成為專門伺候潔諾比的一員。
雖說名義上是負責伺候潔諾比之人，但雙方的關係比起主仆反而更接近姊妹。年紀上夏洛特也隻比潔諾比長一歲而已，更重要的是，彼此境遇類似，所以情誼能迅速建立起來。
一邊是繼承了顯示軍國總席身分「q」之名的少女——潔諾比。
一邊則是將代表帝國皇室血統「e」之名放棄的少女——夏洛特。
彷佛對比的兩人，其實具備許多共通之處。
不知為何，潔諾比與夏洛特連外表都很相似，雖然還不到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程度，但包括金發、體型、身高等等，整體的氣氛相當一致。兩人肩並肩站在一起簡直就像真正的姊妹一樣，有時她們還會帶著玩心故意交換服裝，就連家臣也時常因此誤認。
身為「姊姊」的夏洛特經常以曉諭「妹妹」的態度對待潔諾比，身為「妹妹」的潔諾比也經常以對「姊姊」撒嬌的姿態親近夏洛特。起初也有人對兩人明明存在身分差跟，卻玩這種假扮姊妹的遊戲很看不過去，但因為這是出自少女王本人的期望，所以家臣們最後也默認了這兩人的相處模式。
話說回來，這位姊姊還時常被性格奔放的妹妹耍得團團轉。
「今天要上哪兒去？」
「唔嗯，西邊的紡織工廠附近好像開了一間新的餐廳。朕從守衛那兒聽說的。那家夥的情報每次都很管用。」
「總席是何時建立這種人脈的……」
最好的例子就是，潔諾比最近半好玩地迷上了這種「逃跑」遊戲。
她會趁政務的空檔溜出主城，偷偷潛入老百姓生活的區域。軍國的軍師——也是少女王的監護人亞維·艾文已經提醒過她好多次，但不知悔改的少女王還是會趁機躲開監視者的目光，扮成村姑的模樣造訪中城的繁華市區。
確保逃跑路線、準備變裝用的道具，以及收買守衛等，這些全都是夏洛特的工作。身為她的侍從，理應規諫主人這種行動才對，然而隻要潔諾比以想放鬆一下為理由拜托，夏洛特便不忍拒絕她；這位姊姊向來拿妹妹的撒嬌沒轍。
「那麽馬兒，接下來就拜托了。」
聽見潔諾比的呼喚，第三個影子發出了輕微的嘶嗚。那是一匹自城內馬廄「借」來的栗毛馬。在馴馬師優異的教育下，馬匹乖乖地跟著夏洛特所牽引的韁繩。兩人就這樣一起騎著這匹馬前往中城。
軍國首都的建設原則，是以居住地及工作地盡量靠近為方針，因此中城的老百姓活動區呈現住宅區與工業區混雜在一起的無秩序麵貌。這個氣候嚴寒的地區幾乎所有建築物都是磚造，人們外出時也會做好適當的防寒裝扮。對於需要變裝的潔諾比而言，這種先天環境再好也不過了。
由於時刻接近傍晚，所以中城的各處都飄散著晚餐的香氣，自四麵八方不停刺激著兩人的胃。中城的大道上並排著許多販售零食小吃的攤販。從國營工廠以至家庭小工廠，這條街上工人的數量非常龐大，家家戶戶為了節省料理的工夫而專注在工作上，自然促進了攤販數量的成長。
在馬背上，夏洛特從後方抱住坐在前方的潔諾比，並以手握住韁繩。潔諾比在侍從的懷中用力撐開鼻孔，以陶醉的口氣說：
「好香的味道啊，夏洛特。」
「不能中途繞到其他地方去。如果要陪你邊走邊吃，恐怕天亮了還到不了。」
「別把朕說得好像大胃土似的。不可能發生那種事……你不覺得晚餐的香氣是一種幸福的象征嗎？能滿足胃袋對人們來說是最幸福的。」
「很像是大胃王會有的說法。」
其實夏洛特的內心也不斷被四處飄散的食物香氣吸引著。
不久，她們終於發現了目的地——某間庶民餐廳。將馬匹停在店外、走入其中後，大概是因為新開幕，所以店內人潮洶湧。餐廳最裏麵有張事先保留下來的空桌，潔諾比等人便直接就座。女服務生靠過來推薦菜單上的品項，兩人討論過饑餓的程度後就任意點了幾盤料理。上菜之前必須稍等片刻，當兩人的情緒平靜下來後——周圍的聲音才傳進她們耳裏。
「最近大道上的那家烘焙點心真是讚啊。」
「羊毛價格好像比往年高，看樣子下一個冬天會很難熬啊。」
「那個女服務生的屁股真翹，我快受不了了。」
流行話題、物資的流通狀況，以及毫無意義的廢話。
兩人——尤其是潔諾比特別專注地聆聽老百姓的對話。
望著對方的側臉，夏洛特不禁暗地說道：
——她還是一如往常地真摯。
嘴巴上雖說想「放鬆一下」，但真正的目的是聽取市井小民的心聲，以便運用到推動的政務上。這是『少女王』潔諾比要求自己的「工作」之一，夏洛特之所以會協助她逃出主城，也是因為明白她的心意之故。而亞維會刻意放鬆戒備，多少也是看出了這層意義吧。真是位用心良苦的軍師啊，在默認總席逃出主城之餘，想必他也暗中派出了護衛。
總之，潔諾比已習慣用這種方式調查國民的真正心聲。
當然，偶爾她也會聽到針對國政的嚴苛評價。
例如——
「可是我們軍園像這樣繼續支援獨立交易市好嗎？」
「怎麽說？」
「勝算到底有多少啊！」
類似的對話就在兩人附近響起。
夏洛特也以斜眼瞥了過去，那裏有四個像是工人的家夥圍著桌子坐著。
「對手可是掌握大陸一半麵積以上的帝政同盟國咧！為了一座都市，真的有必要與這種大國為敵嗎？我實在搞不懂少女王為何要站在那座都市那邊。」
「可是對方有恩於我們啊。據說跟帝政
同盟國的那場白刀戰，獨立交易市的騎士曾經協助了我們。」
「如果為了報恩導致自己滅亡，就沒意義了。」
夏洛特感覺有人在拉自己的袖子，便將視線收回，結果是潔諾比正對她使眼色。
去吧——少女王以眼神示意。
——真受不了。今天也逃不掉嗎？
夏洛特抬起沉重的腰，無奈地走向那群男子。
『戰況怎麽看都很明顯……嗯啊？這位小姐怎麽了？」
夏洛特站到那張桌子旁邊後，所有男子都轉頭看她。那是一種毫不客氣評價女人外表的眼神。自從開始陪伴潔諾比逃出主城後，夏洛特已經習慣這種視線了。因此她毫不畏懼地介入那群人的議論。
「難道倒向帝政同盟國就是一種正確的選擇嗎？」
「啊？」
那群成年男子紛紛蹙起眉頭，不過夏洛特依舊無所畏懼地說道：
「帝政同盟國認可前同盟列國的奴隸製度，此外還擁有為數驚人的人外兵器……聽說是這樣。位於帝都的那位皇帝已經明顯變成家臣的傀儡了……應該吧。那樣的帝政同盟國隻會帶來黑暗時代……或許如此。」
「別開玩笑了。」
剛才反對協助獨立交易市的那名男子首先發難。
「你究竟是誰？跟那種大國對抗，打輸了以後才會進入黑暗時代吧。小女孩不要一副自己很懂的樣子——」
「所以你希望臣服於帝政同盟國羅？」
「誰說過那種話了。雙方保持和平不行嗎？」
「和平——真有那麽順利就好了。」
「啊啊？」
「那個國家之前二話不說就突然派出軍隊殺向我國，還投入了彷佛代理契約戰爭重現的人外兵器，麵對如此瘋狂的對手，我不認為可以輕易獲得和平。」
男子閉嘴了。他眯起眼，露出在推敲夏洛特話中意涵的模樣。
夏洛特並沒有因此放鬆攻勢。況且——她繼續解釋道：
「和平是要在雙方的信賴與利害關係一致下才會成立。誤判情勢以為能輕易獲得和平，其實就跟屈服沒兩樣。」
說到這兒，夏洛特突然想起似地補了一句：
「……我是這麽認為的。」
男人們依舊保持沉默。
終於，他們彼此對看了幾眼。
「或許這位小姐說得沒錯。」
「我們可是自豪的軍國之人，怎麽可以不戰而降哩！」
「等等、等等！那種有勇無謀的行徑，反而讓我害怕啊！」
「不要一下子就把結果導得那麽極端啦！先冷靜觀察大陸的情勢——」
大概是民族性使然吧，軍國老百姓有許多血氣方剛的家夥。男子們以近乎吵架的氣勢大聲談論起戰局，四周其餘的客人與餐廳服務人員也陸續被卷進去。
「喂，你怎麽看這件事？」
「我討厭生活被打亂，但如果國家有難，也隻得戰鬥了。」
「女人就是這麽單純，事情要是那麽簡單就好了。」
「太過分了！剛才不是你口口聲聲說著和平和平，還不斷恐嚇其他人嗎！」
「你說什麽！」
話題一旦集中到祖國的將來上，在此的所有人都無法袖手旁觀。仔細一瞧，原本僅限於一桌的議論已經感染了整間餐廳，甚至發展為一場小騷動。
夏洛特背對那些吵得臉紅脖子粗的人們，偷偷溜回原先的座位上。
辛苦你了——潔諾比以滿足的表情慰勉她。
剛才那種帶有挑釁意味的介入，其實是少女王的習癖。當微服出巡的她發現人們在議論什麽時，希望陳述意見的她又不能親自加入，隻好派經常跟她一起行動夏洛特代為發言。
「朕的目的並不是辯贏對方，也不是企圖操縱輿論。」
潔諾比環顧四周激烈爭執的人們，彷佛獨自般說道。
「朕隻是希望你們想想——我們當下該做的事是什麽，每個人都一樣。」
夏洛特凝視著主子的側臉——守候對方。
軍國『總席』潔諾比·g·藍徹斯特。
她的抉擇可以改變整個國家的命運。如此超乎想像的重責大任與她那嬌小的身軀毫不相襯。『少女王』這個昵稱除了誇獎她可愛親切的外表，其實有一半也是在諷刺她各方麵都尚未成熟。
——我能為她做什麽呢？
為了這位「妹妹」。
「呐，夏洛特，料理怎麽還沒上桌？」
「一定是服務生顧著爭論所以忘了。」
「朕同意……喂——！服務生快工作啊，服務生！」
至少自己還可以拿肉身保護她吧。
那雖然有包含報恩的意義在，但更重要的是，夏洛特想見識另一個自己會走向何種結局。
潔諾比如今所走的，是夏洛特沒有選擇，也無法選擇的一條路。麵對勇往直前的潔諾比——夏洛特想守護「另一個自己」。
她已經下定決心。
「唔，竟然有蔬菜……喂，夏洛特，幫朕把這些吃了。」
「我拒絕。那很苦，我從以前就討厭苦的食物。」
不過這種場合就例外了。
2
雖然如今是以照顧妹妹的形式投效少女王，但夏洛特在亡命軍國之前也曾有過自己的侍從。
那些人分別名為多莉斯、瑪歌特和佩妮洛普。
因正室的毒手慘遭帝都放逐的夏洛特，在皇帝不忍心之下還是分配了三位侍從充當助手。她們擔負起護衛費洛比西爾家之責，即便夏洛特拋棄了中間的e名，依然不改赤誠之心。流亡軍國後，在潔諾比的安排下，多莉斯成為了軍人，而瑪歌特與佩妮洛普則以侍女的身分接受軍國雇用。
負責照顧總席的夏洛特雖有大半時間都跟潔諾比共度，但假日偶爾也會與過去的三位侍從一起到中城散步。每當夏洛特休假，這三人當中一定也會有人剛好放假。夏洛特盡管對此事裝傻，但內心也猜到這一定是潔諾比的巧妙安排。包括接受自己的流亡，以及分配給大家合適的工作在內，夏洛特對少女王的寬宏大量真是感激到無以複加。
隻可惜，在最近的情勢下休假已經變成一種奢侈了。因此——
「好久沒像這樣湊在一起了。」
夏洛特深深感慨道，左右兩旁也出聲應和。
「我跟佩妮洛普在同樣的地方工作，所以經常見麵就是了。」
「要是多莉斯也加入我們就好了。她現在被派住獨立交易市，那麽久沒能跟夏洛特小姐見麵，真是太遺憾了。」
左手邊那位擁有魅惑人的紅唇，身段散發出性感氣息的女性是瑪歌特。
右手邊那位發梢切齊，留著清湯掛麵發型的娃娃臉女性則是佩妮洛普。
就好似在護衛主人一樣，她們還是維持各自站在夏洛特兩邊的習慣。真是堅定不移的忠貞之士啊。就算主仆關係已經解除了這麽久，她們依然沒有改變對待夏洛特的態度。
夏洛特、瑪歌特，以及佩妮洛普在中城的大道上漫步。她們總是在相約碰麵後報告彼此的近況，接著隨心所欲地在街上散步，看到喜歡的店鋪再進去購物或用餐，流程大致都是這樣。至於每次的陣容今天獨缺多莉斯，正如前迤，她因公務被調派至獨基交易市。由於她被少女王直接任命為『都市與軍國的橋梁』，所以近日正為了這項重大職務忙碌奔波著。
白天的大道上車水馬龍、人群熙來攘往。為了聽清楚彼此的對話，夏洛特等人光是閑聊都得緊靠著彼此的肩膀，還得刻意放大音量才行。
「其實我到現在還是不習慣軍國的老百姓。
」
佩妮洛普冷不防如此歎氣道。
「原本我就是服侍夏洛特小姐的，對現在的工作並不覺得辛苦……不過軍園的居民個個衝動火爆，一言不合就吵起來，我實在很難適應。」
「我反而滿喜歡這樣的民族性，隻要把他們想像成多莉斯就好了。」
「那更糟吧，光想像那種場景我就快累死了。」
對正在閑聊的那兩人，夏洛特露出淺淺的微笑。
——她們還是那麽有活力，真是太好了。
過了接下來的春天，自己就整整亡命一年了。當初夏洛特也很擔心自己能否被軍國的人接納，現在看來隻是杞人憂天。那些遵奉少女王領導的人，不可能蔑視少女王鍾愛的對象。因此她與其他同伴很輕易地納入眾人溫暖的懷抱，不知不覺就融入各自的新生活。
這時瑪歌特問：
「潔諾比小姐最近的情況如何？身為侍女的我們很難親自拜見她。」
「每天依然很忙碌……老實說，我真擔心她的身體會吃不消。雖說表麵上她還是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話題談到了最近的煩惱，夏洛特的表情也覆蓋上陰霾。
潔諾比在堆積如山的政務中，還得抽空出巡聽取市井小民的心聲。夏洛特身為照顧她的人，已經好幾次忠告她不要太勉強，但頑固的潔諾比總是充耳不聞。潔諾比表示，如今嚴峻的大陸情勢不容許自己安逸度日，夏洛特也不是不明白這個道理就是了。
「至少盡量減輕她的負擔吧，不知道有沒有什麽好法子。」
唔——佩妮洛普與瑪歌特紛紛思索著。
「又不能讓負責照顧她的夏浴特小姐代替她處理一部分政務。」
「送她禮物吧……不過這跟減輕負擔無關就是了。」
「如果是多莉斯一定會建議大吃一頓。」
雖然舉出好幾個點子，但沒有一個行得通。身為側近與侍女，對一國之君所能幫上的忙頂多就是日常起居而已。夏洛特失望地垂下肩膀。
——果然我們隻能在一旁靜靜守候。
啊——佩妮洛普突然喊道：
「對了，有件關於潔諾比小姐的事要跟夏洛特小姐商量一下。」
「嗯？商量？」
「是的，老實說——」
「請問，我可以打個岔嗎？」
突然傳來的謹慎說話聲幾乎被人潮的腳步聲蓋過。夏洛特等人原本渾然不知地直接走過去，等同樣的聲音再度傳來，她們才察覺並停下腳步。
原來是一名身材矮小的男子對她們開口。那家夥的身高很矮，還不知為何很卑屈似地向前彎著腰。男子以畏畏縮縮的目光朝上窺看夏洛特等人。
佩妮洛普反射性地介入這個突發狀況。
「有事嗎？」
「那、那個……如、如果是我搞錯了，那真對不起。」
矮男東張西望地朝四周窺探了幾眼，接著才以幾乎聽不見的聲音低問：
「請問那一位該不會是……少、少女王吧？」
他此刻的視線正對著夏洛特。
夏洛特一行人紛紛眨著眼，然後不約而同地而麵相覷。
「你為什麽……？」
「啊，那是因為——謠傳少女王經常偷偷跑出主城。最近已經有好幾個人在中城目擊到少女王的英姿了。我以前隻見識過聖上幾眼，但根據我的記憶，那一位小姐跟少女王的特征非常類似……所以我才鬥膽詢問。」
夏洛特忍不住繃著臉。
果然，中城的老百姓已經有人察覺到潔諾比的「逃跑」把戲了。潔諾比並不經常在群眾而前現身，居民能在祭典等活動於人潮中遠眺過她就算不容易了。本來以為隻要不聲張就能隱蔽自己的真實身分——看來這個打算太天真了。
總之謠言正迅速擴散開來。這名矮小的男子先前刻意壓低聲音也是很合理的。雖說那家夥已經懷疑眼前這位就是少女王，但依然記得最好不要讓不特定的多數群眾發現這點。
——看來回去以後要提醒潔諾比暫時收斂一陣子。
被看穿身分的並非本人真是不幸中的大幸。眼前這名男子隻是把身高、容貌很像少女王的夏洛特誤認為前者而已。
夏洛特鬆了一口氣，同時以訂正的口吻說道：
「很遺憾我——」
「是這樣沒錯，你的眼光真好。」
耶！？夏洛特震驚地回頭，隻見瑪歌特皺起眉並緊抿著嘴，個性開朗的她很難得擺出這種認真嚴肅的表情。她雙手交疊在背後，故意誇張地挺起胸。這個姿勢恐怕是參考軍師亞維·艾文的吧。
「為什麽——」
「果然被我看出來了！」
耶！？夏洛特再度將視線轉回正前方，矮男露出滿瞼喜色。他一改先前彎著腰的拘謹姿態，興奮地探出身子。
瑪歌特繼續演戲，在認識她的人聽來會覺得她的口氣非常做作。
「毫無疑問，這位就是軍國『總席』——『少女王』潔諾比·g·藍徹斯特大人。我們則是聖上的護衛。你有什麽事？」
「是的！那麽請恕草民僭越了。」
矮男雖然位於人潮洶湧的馬路中，依然不顧他人的目光跪在地上，夏洛特慌忙命令佩妮洛普製止那家夥。剛才一連串的行動已經夠醒目了，於是三人帶著那名矮小男子迅速逃離現場。
在移動中，夏洛特對佩妮洛普便了個眼色，叫她看好男子。她自己則拉過瑪歌特的手臂質問道：
「你到底在要什麽花樣？」
「我有個想法。」瑪歌特輕聲回答道。「接下來請交給我處理，夏洛特小姐隻要繼續扮演潔諾比小姐就行了。」
「繼續扮演潔諾比——？」
夏洛特懷疑自己有沒有聽錯。假扮少女王不論怎麽看都是大不敬的行為啊！
趁夏洛特語塞之際，一行人鑽進了人跡罕至的小巷子。
「對了，這位大哥，你的請求是什麽？」
瑪歌特轉身麵向那名矮男，迅速舍棄做作的態度，恢複原本的口吻。另一方麵，長年與瑪歌特相處的佩妮洛普似乎已經猜出前者的意圖，兀自露出愕然的目光。
「請原諒草氏直接對少女王請願的無禮舉動。」
男子再度對夏洛特低下頭，接著便表明道：
「有一群奸商讓老百姓非常困擾——」
最近似乎有旅行商人出沒在軍國首都。他們帶著外國產的玉鋼來此交易，但問題就出在玉鋼上。那些都是品質粗劣的不良品，以其為觸媒進行祈禱契約，出現異常反應的機率非常高。由於祈禱契約在軍國並不普及，所以有許多百姓認為玉鋼很稀奇而陸續購入，結果頻繁發生不識玉鋼好壞的人們因異常反應造成的事故而受傷。
旅行商人流動攤販的形式在都內四處遊走，公權力不容易捕捉他們的行蹤。狡猾的商人刻意在次級品中混雜部分正常品，因此就算被逮著了，對玉鋼陌生的軍國人也很難分辨出好壞的差異。沒有誰敢保證眼前的這些玉鋼就是不良品。
對於玉鋼異常反應所造成的事故，奸商則推給購入者不懂正確的使用方法。由於至今尚未掌握決定性的犯罪證據，所以隻能任憑那些人逍遙法外——男子的申訴簡單來說就是這樣。
「草民已經好幾次去商店街警告大家，但那些家夥絲毫沒有反省的意思……就算檢舉，也因為他們經常改變擺攤地點而徒勞無功。在這裏要很失禮地說一句，政府的差役們大概是忙於整頓軍務，所以對這件事一點忙也幫不上……如果能由少女王親自教訓那些奸商的話，真是老百姓的福氣。」
「原來如此，我全都明白了。這件事就交
給我們吧。」
「開什麽玩笑——！？」
臉色蒼白的夏洛特發出慘叫。她緊抓住瑪歌特的臂膀，把瑪歌特拉到小巷子的深處。接著，夏洛特又以男子聽不見的聲音斥責對方：
「惡作劇也該適可而止吧！」
「這不是惡作劇。」
瑪歌特似乎不太高興地鼓起臉頰。
「夏洛特小姐剛才不是說，要想辦法減輕潔諾比小姐的負擔嗎？」
「這跟現在的事有什麽關聯？」
「關聯可大了。剛才那家夥不是說，官差沒辦法解決這件事嗎？那也就是指，首都現在的治安機構無法維持應有的機能，對吧？這個問題如果繼續擱著不管，遲早有一天軍國的百姓會對潔諾比小姐產生不信賴感。」
咕——夏洛特語塞了，瑪歌特的話的確有道理。
「但潔諾比小姐如今非常忙碌也是事實。因此假設能由夏洛特小姐代替她懲治奸商，潔諾比小姐就不必親自出馬了。這麽做對誰都不會造成損失。當然，我跟佩妮洛普也會在行動中舍命保護您，這點請夏洛特小姐放心。」
會放心才有鬼吧，不過如今瑪歌特已由不得夏洛特搖頭了。
她把夏洛特拖回男子麵前，對方似乎已露出不解的表情。畢竟在他看來，眼前的護衛根本就是在對一國之君無禮。
「那個，我還是不要逞英雄比較……」
「請不要開玩笑了，少女王最重視老百姓的心聲。對吧，潔諾比大人？」
瑪歌特露出笑臉，催促夏洛特點頭。
夏洛特隻好對佩妮洛普拋出求助的目光，不過對方卻麵無表情地搖搖頭，接著甚至以溫柔的微笑望著夏洛特。微笑，不對，那應該算奸笑——佩妮洛普簡直是打心底欣賞這場好戲嘛。夏洛特突然覺得自己被原本以為忠貞不二的臣子們出賣了。
多莉斯、瑪歌特、佩妮洛普。
三人的性格迥異，平日也不能說感情十分融洽，但老實說，她們育一點非常相似，除了大部分時間都是忠義之士外，偶爾也會違背主人的意誌找些樂子。舉例來說吧，就像現在這樣。
夏洛特勉強扭動脖子，將視線轉回矮小男子身上。那家夥正以不安的目光偷窺自己。
夏洛特見狀隻好繃著臉，從顫抖的喉嚨發出聲音：
「就、就這麽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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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是在都內到處遊走，但其實那些旅行商人選擇的擺攤地點也不是無跡可循。當天，急著出力的矮男將夏洛特等人帶到了正門附近的道路上。那裏停放著將貨台改造成攤位的篷頂馬車，正以出入街道的群眾作為推銷對象。
仔細觀察，旅行商人共有三人。一人坐在駕車的座位抽著煙草，剩下兩人則對好奇望向攤位的群眾們示範玉鋼的用法。其中一人手持玉鋼詠唱禱詞，另一人則負責進行解說。
看來他們工作分配為馬車夫、示範，以及解說三個角色。
「跟獨立交易市不同，軍國領地的靈體濃度沒有那麽高，因此無法進行太高深的祈禱契約，不過請看，就像這樣——還是有著足以點火的功能！這麽一來，即使不靠炭火也能取得火源了，大家覺得方不方便啊？」
解說者的口才非常俐落。觀眾眼見動手示範者令玉鋼表麵冒出小小的火花，紛紛發出了「喔喔」的歡呼聲。
「……他們會利用正常的玉鋼炒熱氣氛。那些奸商最狡猾的地方就是把正常品與次級品混雜在一起。讓少數正常品流出去反而有利於事後的辯解……當然這隻是草民的推測，因為現在還無法掌握逮捕他們的確實證據。」
矮男站在遠處觀察那個攤位，接著又猛然轉向夏洛特。
「麻煩少女王親自出馬真是令草民深感不安。不過由草民每次去警告其他人，效果實屬有限。如果繼續讓那些家夥囂張下去，本地的商人也會受害。拜托，請聖上大發慈悲。」
矮男對冒牌的少女王深深低頭。
夏洛特繃著臉俯瞰他的頭頂，此時的她感到良心非常不安。
——真不想幹這種事。
她腳中允斥著欺騙善良老百姓的羞愧，以及冒大不韙假扮潔諾比帶來的罪惡感。萬一事跡敗露，自己勢必得接受嚴厲的懲罰——想到這兒，夏洛特就更沮喪了。一旦正式幹涉這件事就再也無法回頭，也就是說——現在收手還來得及。
但——夏洛特不禁咬牙切齒。
她討厭這麽做，而腦袋裏也很清楚，假設回城對潔諾比直接請托，少女王鐵定會派大批人馬追捕旅行商人。這麽做可是比自己扮演潔諾比要來得安全、有保障許多。
然而如今在場的這些觀眾，真的能平安無事地等到那時候嗎？
假使有無辜的人在夏洛特回去拜托潔諾比時，運氣不好買了惡質的次級品，然後又帶回家使用，在官差尚未逮捕奸商之前遭遇事故——這種結果不無可能。
這個問題的重點在於，自己是否能坐視眼前這些人的安危不管，寧願以部分百姓的損害換取穩當的做法，如此而已。
答案連想都不必想。
「……你在這裏等我。」
夏洛特對矮男拋出這句話，接著便步向馬車改裝的攤位。
——好吧，既然要做就放手一搏。
過於謹慎隻會招致失敗。總之現在先別想那麽多。
「老實說，最近潔諾比小姐的施政評價並不好啊。」
背後的佩妮洛普偷偷湊過來咬耳朵道：
「逐漸有居民不信任潔諾比小姐的政策。大局明明倒向帝政同盟國，結果軍國卻站在獨立交易市那邊，這不是很怪嗎——就連在主城工作的我跟瑪歌特都能聽到類似的批判。剛才我想跟您討論的就是這件事。」
接著，輪站在相反側的瑪歌特附耳說道：
「剛才被打斷的話題，其實就是『人微言輕的我們是否能幫上一點忙』。正如夏洛特小姐所言，我也知道假冒潔諾比小姐之名可說是大不敬，但這麽做也不全然都是壞事。畢竟我們是假冒她的名義懲罰壞人，夏洛特小姐跟她又那麽親近。」
這些道理剛才不能先講清楚嗎——夏洛特不滿地嘟起嘴。
「我還以為你們是為了好玩而故意整我呢。」
「「…………」」
「拜托你們否定一下吧！」
三人就這樣以毫無緊張感的態度聊著，逐漸進入圍觀的群眾中。她們一邊分開人牆，一邊對因為肩膀被推開而不滿的其他觀眾道歉，最後來到了攤位的正前方。
對於突然出現在而前的這三人，負責解說的旅行商人驚訝地眨了眨眼。不過那家夥很快又恢複冷靜，掀起嘴角，露出做作的笑容。
「怎麽啦，這幾位小姐。不必急，玉鋼還有很多呢。」
這時她們看了肴攤位上的箱子，裏麵確實裝滿了玉鋼。
那就失禮了——夏洛特說完這句便自動抓起其中之一。
「小、小姐？請不要隨便動手啊——」
夏洛特無視態度慌張的男子，細細觀察手中那枚玉鋼。那是一顆可收在掌心內的小黑石。她隨機挑選的這顆呈橢圓形，平坦的表麵雖被研磨過，但觸感還是有點沙沙的。其他石頭的大小與形狀則各有不同，但給人的印象大致都是如此。
「哦，原來如此。」
一現身就二話不說開始評監玉鋼的少女，不隻旅行商人，就連周遭的群眾也感到很困惑。大家都不由自主地追蹤著少女的一舉一動，另一方麵，瑪歌特與佩妮洛普則為了充當擋住視線的人肉盾牌而站在夏洛特左右兩側。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夏洛特轉了好幾個方向觀察手中的玉鋼，
最後終於得出一個結論。
——完全看不出好壞嘛。
正如她的預期，就算站在實物麵前，普通人還是然法看出正常品與次級品的差異。在夏洛特的故鄉——前帝國，一般人根本不了解祈禱契約，況且就算是獨立交易市的市民，除了專門的工作人員以外，也不見得每個人都能輕易區分兩者的不同吧。
旅行商人依舊冷靜地旁觀夏洛特監定玉鋼，或許他們也料定夏洛特根本比較不出來。
——看來隻能對準其他破綻進攻了。
下定決心後，夏洛特轉頭望向距離最近的旅行商人。他就是剛才負責解說的男人。對方先以訝異的目光窺探夏洛特，不過又急忙恢複虛偽的笑容。
「小姐，請問你有什麽問題嗎？」
「我有好多事想問。你們來自哪裏？」
「嗯？當然是獨立交易市羅。」
「那，這些玉鋼，你們是在都市的哪裏進貨的？」
間隔了片刻的沉默——旅行商人的眼珠子射出了尖銳的光芒。
「喂喂，這樣有點失禮喔。你懷疑我們嗎？」
「沒錯。」
夏洛特點點頭，毫不猶豫便開口表示：
「我懷疑這些是贓物。」
群眾開始竊竊私語。他們望著身邊其他人的臉孔交頭接耳。
旅行商人則繃起臉瞪著夏洛特。
「如果想妨礙我們做生意，麻煩請你離開。我們沒打算奉陪你的玩笑話。」
「你不否認嗎？這些東西是不是贓物？」
「我根本沒必要一一否認你的問題！你有什麽證據——」
「我相當熟悉軍國與獨立交易市的外交資料。」
為了讓現場所有群眾都聽清楚，夏洛特刻意提高音量。
「雖然目前尚未公布，但以後會成為雙方主要貿易品的玉鋼，以及祈禱契約的技術提供，至今都還在協議階段。我倒想問問你，在雙方尚未正式簽訂條約前，玉鋼怎麽能拿到軍國的首都販售？祈禱契約也還沒正式傳入軍國，頂多隻是停留在個人興趣的階段而已。你們把那麽大量的玉鋼帶進來、甚至公開出售，必須得到國家的認可才行吧？你們申請過了嗎？不，你們不必回答這個問題，因為就算不回答我也知道。此外，我還知道如今的獨立交易市根本沒有餘裕出口那麽多的玉鋼。剛才我用『懷疑』二字應該訂正一下才對，我確定你們賣的這些玉鋼是贓物。」
夏洛特一口氣說完這串話，把四周的群眾都嚇得目瞪口呆。
她並沒有說謊。由於平日她得照顧潔諾比，所以幾乎與她寸步不離，也時常有機會聽她討論國政。關於潔諾比執行的政務內容，夏洛特敢說自己的理解程度與少女王本人不相上下。因此她犯不著透過識破玉鋼好壞這項手段拆穿旅行商人。到目前為止，官差之所以沒有好好處理這票奸商，其實也是出於玉鋼的交易規定根本還沒有製定之故。
還有——夏洛特從現在開始才算是要開始說謊。
「閉嘴，一個小鬼也敢裝懂！沒空聽你在那裏胡扯，我們可是正式得到國家許可才來擺攤的！你有問題不會去問上頭啊？」
「你們想趁機開溜是嗎？不需要特地去問了。另外——你們剛才所說的什麽許可，朕可不記得批準過。」
「嗄？為啥要得到你這小鬼的許——」
話說到一半，旅行商人噤口了。他的雙眼愈瞪愈大。
他的腦中此刻一定是浮現了傳聞中軍國總席的外貌。
「不可能吧，別開玩笑了……」
——現在真的無法回頭羅。
如果不讓在場的所有人相信這點，剛才的糾舉根本無法產生效果。夏洛特隻躊躇了半秒鍾，隨即刻意地挺起胸膛宣布：
「朕即為『總席』，人稱『少女王』的潔諾比·g·藍徹斯特。」
騷動像水波紋般擴散開來。
「所以那個謠言是真的羅？」
「外表跟身高的確很像……」
「我、我去叫看過的家夥來確認一下！」
這時瑪歌特低聲提醒道：
「趁騷動擴大前，趕快做個了結比較好。」
夏洛特默默點頭，其實她的背部與腋下全是冷汗，思緒也緊張地轉個不停。
——穿幫就完了。穿幫就完了。穿幫就完了。
似乎是感覺出苗頭不對，旅行商人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駕車的那名男子被自己的煙草嗆到，負責示範的男子則緊張得把玉鋼摔在地上，口才很好的解說男也一語不發地露出茫然的表情。
夏洛特並沒有顯露出內心的動搖，繼續對他們說：
「你們所犯的罪過中，最嚴重的是販售劣質商品，使我國國民受傷。」
為了虛張聲勢，夏洛特吊起眼角，努力裝出惡狠狠瞪人的模樣。
「這項罪名很嚴重喔。」
旅行商人忍不住發出「噫——」的慘叫聲，紛紛緊靠著攤位。
「不，等等！」——負責解說的家夥終於開始反擊了。
「一、一國之君怎麽會穿成這樣隨便上街呢！」
那家夥為了徽求附和而環顧在場的觀眾，不過很快又恢複迷惑的表情。
因為大家什麽話都沒說——眾人不約而同露出了不置可否的表情。
其實這裏沒有一個人能確定。即便住在首都的國民，也很難正確掌握位於主城深處的潔諾比外貌。就算是必須在大家麵前出現的場合，絕大部分的人也隻能在很遠的地方眺望這位君主。因此就像要判別陌生的玉鋼好壞一樣，沒人敢說眼前這位貌似少女王的少女不是少女王。
何況大家的心態都已經因為那個謠言而有先人為主的想法。
『最近少女王好像經常微服出巡，拜訪中城。』
所以她偶然撞見有人在為非作歹，才會主動跳出來懲治惡徒——這種想像其實也不離譜。況且大家都明白潔諾比是位人品高潔的領導者，這又為眼前的事帶來了幾分說服力與真實感。
「我之前好像在餐廳看過這張臉……」
「這麽說來我也記得!果然那也是微服出巡！」
——穿幫就完了！穿幫就完了！
檢視夏洛特的臉色後，瑪歌特不安地問：
「您、您沒事吧？」
「當然，不、不必擔心。」
「可是您的說話聲聽起來很虛！」
不管怎麽說，當大家都把冒牌貨（夏洛特）開始視為本人（潔諾比）時，正是最好的時機。
夏洛特以幹咳清了清喉嚨，挺起顫抖的背脊。
「為了你們自身著想，朕勸你們自首。」
現場飄散些許緊張感。圍繞著夏洛特等人的群眾紛紛屏息以待，四周似乎靜得可以聽見針落地的聲響。
這時旅行商人的眼珠掠過一抹敵意，而夏洛特並沒有漏看這點。
「真沒辦法。」負責解說的家夥歎了一口氣後舉起左手。
「我明白了，我就乖乖束手就——」
風忽然自夏洛特的兩手邊衝過。
負責示範的男子尚未詠唱完禱詞，瑪歌特就先一步以手刀擊中他的喉嚨。
駕車者尚未將鞭子抽打在馬屁股上，佩妮洛普已先一步以回旋踢將他踹下座位。
那兩個配合解說者偷偷展開行動的旅行商人，分別被瑪歌特及佩妮洛普以敏捷的身手製服，壓倒在地。
「你們這種惡徒怎麽可能乖乖自首！」
「請恕我們如此粗魯，不過那也是你們自作自受。」
剛才的反製行動真是迅雷不及掩耳——原本充任夏洛特護衛的這兩人，功夫當然不
在話下。親眼目睹一場官兵捉強盜戲碼的群眾，慢了半拍才開始高聲叫好。
解說者依然舉著左手發呆。
那麽——夏洛特當著那張傻臉重複要求道：
「為了你們自身著想，朕勸你們自首。」
結果——
解說者跟著舉起了自己的右手，表達投降之意。
4
既然事情解決了，就沒有必要繼續待在現場。把五花大綁的旅行商人交給群眾後，夏洛特等人聽完矮小男子的道謝便想加緊腳步開溜。
……原本是計劃這樣沒錯，但天不從人願。
「少女王！您願意聽取民婦的請求嗎！？」
離逮捕現場還不到十數步，一名年輕婦人便以驚人的氣勢強迫她們留步。看對方那慌張的模樣——喘著粗氣急忙靠向三人，夏洛特也不得不回應。
「怎、怎麽了？說說看——」
「啊啊，太感謝了！那麽，就恕民婦失禮了！」
話還沒說完對方就牽起夏洛特的手。
「咦？」
「請聖上移駕！」
「耶！？」
婦人以意想不到的強大臂力拖著夏洛特。
「耶？等一下，夏——潔諾比大人！？」
瑪歌特與佩妮洛普慌忙跟在後頭。
等夏洛特回過神——
才發現自己正坐在某間餐廳的座位上。
「……怪了？」
她微微歪著頭，不太好意思地環顧四周。
在她所位於的餐桌四周，早已人山人海圍滿了一圈觀眾。先前從逮捕現場跟過來看熱鬧的人，以及聽到傳聞後不知從哪兒聚集來的好事者，一大夥老百姓就這麽齊眾一堂，以興衝衝的表情觀看夏洛特的反應
「呃……？」
為了躲避那些毫無顧忌的目光，夏洛特隻好麵向正前方。
餐桌的對麵坐了一對母女。
仔細觀察，那女兒的年紀應該比夏洛特還輕吧。對方跟自己明明是初次見麵，卻不知為何不太情願地嘟起嘴。另一方麵，那位母親——也就是剛才把自己硬拉來餐廳的罪魁禍首——正坐在女兒的隔壁探出身子。
「少女王！請您大發慈悲！」
「不對啊……耶耶耶？」
從剛才起夏洛特的一邊臉頰就不斷在抽筋。
——不是已經結束了嗎？
然而扮演潔諾比的戲碼並沒有因為剛才成功逮捕犯人而告一段落。現在她又被迫跟素未謀麵的母女麵對麵坐著，還得在眾目睽睽之下演戲。夏洛特的理智，不，就連情緒也完全跟不上如今的處境。
「呃……」
她以眼神詢問站在一旁的侍從。
瑪歌特毫無反省之意地說道：
「哎呀，剛才應該跑快一點才對。」
不過——佩妮洛普也小聲地補充著。
「幸好您的真實身分沒被懷疑。隻要能早點達成這位母親的請求，應該就可以脫離現場了……嗬嗬。」
「應該不是什麽難事吧，一鼓作氣解決掉。呼嗬嗬。」
「呼嗬嗬嗬，事不宜遲。」
兩人邊說邊強忍大笑的衝動。她們鐵定是理解了事情的真相後才故意這麽說的。那位「母親的請求」正是難題所在。
夏洛特迅速側目瞥了那玩意兒一眼。有樣東西就放在餐桌中央，而她之前始終故意忽略它的存在。那是一隻扁平的盤子——盤內盛著毫無任何異樣、火候恰到好處的蔬菜湯。
湯發出即使肚子不餓依然能激發食欲的獨特香氣。不過對夏洛特來說而言情況並非如此，那種東西可是等同天敵的對象。即便她將臉撇開，臉頰還是會意識到那盤湯的存在。
她重新麵對那對母女，盡管覺得沒有用——頂多隻是拖延時間吧——但還是乞求道：
「能、能再說一次問題的主旨嗎？雖然好像已經重複好幾遍了。」
那位母親點點頭，指著桌上的盤子道：
「民婦母女是土生土長的軍國人，不過曾祖母卻是來自前帝國。這盤湯是曾祖母傳下來，源自前帝國的古老鄉土料理。盡管味道略帶苦澀，剛開始會不大習慣，但卻對健康很有助益，民婦家裏的人從以前就經常喝……少女王可龍對此料理很陌生就是了。」
才怪。一點也不陌生，簡直是熟悉無比的夢魘。
「然而民婦的小女卻很討厭這道湯，不論說幾遍都不肯嚐一口。」
夏洛特望了那位女兒一眼，她正氣得用力鼓起雙頰。
可是——女兒嘟著小巧的唇咕噥道：
「又苦，又難喝。」
「就像這樣，民婦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
「那根本不是人類能吃的食物嘛。」
——啊啊，我打從心底同意這種看法。
夏洛特當然認識這道料理。那是用有騷味的羊肉做湯底，配料也盡量取用苦味強烈的蔬菜-—與其說是追求美味，還不如說是強化營養要素的一道料理吧。正如剛才那位母親所述，這盤湯在前帝國是隨處可見的家常菜，就連費洛比西爾家的餐桌也不可免俗地出現過。
至於接下來的事就更不必說了，夏洛特自己也非常痛恨這道料理。她同樣不認為「這是人類能吃的食物」。
幸好移居軍國後，這道菜不要說下咽，根本很久都沒看過了。理所當然地，夏洛特平日幾乎都與潔諾比一起用餐，首都的庶民餐廳理論上也不會端出這道料理。
「餐廳家的女兒居然挑食，這實在太丟臉了。」
母親的抱怨讓女兒嘴巴噘得更尖了。看來這間餐廳的老板娘就是這位母親。這麽說來店裏也散發著一種讓夏洛特懷念的氣味。恐怕餐廳提供的大多都是前帝國風味的料理吧。
——難、難不成這道菜真的在菜單上？
「民婦想請聖上幫忙一件事！」
身為母親的那位婦人終於切入主題。
「正如『少女王』之名，潔諾比大人盡管年紀輕輕，卻是統管一國的偉大君主。如果潔諾比大人能在小女麵前喝這盤湯——做為模範的話，民婦的女兒想必就能克服挑食的問題了。」
「這、這種思考方式太淺薄了吧，朕喝這盤湯怎麽能影響他人的挑食問題……」
為了征求附和夏洛特。隻好望向那位女兒。
結果對方卻以不像小孩子的陰沉聲音喃喃回答：
「不是不能考慮看看。」
這小女孩是敵國派來的間諜嗎？
夏洛特絕望地將目光挪回桌上那盤子。湯一進入她的視野，記憶中的味道就開始在嘴裏擴散開來。光是聞到那玩意兒發出的氣味，就足以令她暈眩了。
麵對彷佛被五花火綁般一動也不動的夏洛特，那位母親愕然問道：
「雞道少女王也知道這種湯……？」
「唔，不、不可能，沒那種事——」
糟糕，再這樣下去真實身分會被懷疑。
就在這時，左右兩側紛紛對她咬起耳朵。
「夏洛特小姐，請忍耐一下吧。」
「一國之君有挑食傾向，實在大大影響威儀啊。」
瑪歌特等人的忠告她當然理解。說得更極端一點，掌權者一旦暴露出自身行為的幼稚，便很有可能導致周遭的不信賴。不論對方是敵是友，居高位的人都不能輕易露出破綻。
——可是有句話我好想說。
事實上，潔諾比的挑食行為比夏洛特嚴重多了！
「那、那個……如果聖上感到困擾，就請忘了民婦無禮的請求吧。」
那位母親好像看出夏洛特麵有難色，不過現在說這個已經太
遲了。在眾人環視下，夏洛特若不喝這盤湯，隻會減損潔諾比的威嚴。現在的她就像被逼到懸崖邊一樣，一步也不能後退。沒錯，此時此刻夏洛特的行動會影響潔諾比、甚至軍國的明天。
也就是說——夏洛特·費洛比西爾，你隻好硬著頭皮上了，
「小事一樁——！」
她大叫一聲並以左手抓住盤子。
右手則流暢地抓起湯匙，插入湯汁中。
一小瓢液體被她掬起。
她張大嘴，為的是將湯一口氣吞下去——
霎時，夏洛特瞪大眼。
——這是！？
首先得到的感想是「跟記憶中不同」。一股濃烈的氣味像是閃電般直擊舌尖，甚至貫穿了鼻孔，筆墨難以形容的苦澀也同時蹂躪口腔。黏性超強的濃稠液體（湯汁）沾在喉嚨上，幾乎無法吞咽，要等它完全落入胃裏似乎得等上無限久遠的時間。大量的汗水自全身開放的毛孔噴出，到了這時，夏洛特已經無意識地放開湯匙了。
也就是說這湯——
「少、少女王！？您還好吧！？」
比記憶中的味道還難暍。
「少女王！少女王——！！」
夏洛特被那位母親的悲鳴聲喚醒。
她擦去應該是在意識中斷時流出的口水，黯淡地笑道：
「呼呼，呼嗬嗬嗬……如此美味的湯讓朕渾然忘我啊。」
「耶！？可、可是，聖上剛才翻了白眼啊！？」
「那是你多心了。」
「此外還全身猛烈痙攣！」
「你該去看眼科了。」
夏洛特不明白對方為何會如此慌亂。看來自己剛才咽下這口湯的模樣應該十分難看——不知為何她覺得觀眾好像都被嚇到了。不過，更重要的是，撐過苦難所帶來的成就感如今正在她胃中翻騰，甚至連胸口都被塞滿了。
接下來隻要讓那小女孩也喝下去就算大功告成，不過在那之前自己得對那位母親提出忠告才行——不能再讓這盤湯的第二、第三位犧牲者出現了。
「有句話，朕想說一下。」
「是、是的。」
「朕明白你是為了女兒著想才拜托朕，伹強迫討厭這種食物的人喝下湯，並非解決問題的根本方法，那隻會加重討厭的感受而已。朕認為，你應該花時間慢慢減輕女兒對這種食物的不適應感。」
「正如聖上所言……民婦已經深刻體認到了……啊啊，民婦竟然做出對少女王如此大不敬之事……」
這位母親深深低下頭，似乎滿聽勸的。還露出非常沮喪的反省表情。雖然夏洛特覺得有點不是滋味，但剛才那番話似乎發揮了強大的作用。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吧。
「……對了，少女王果然早就知道這種料理……？」
「哈哈，怎麽會。」
當夏洛特以幹笑加苦笑拚命否定時，背後的瑪歌特與佩妮洛普正各自以手掩口，強忍大笑的衝動。這件事以後再找她們算帳吧。
「隻要能努力克服挑食的毛病 」
夏洛特轉頭對那位女兒說教，結果這時忽然察覺。
剛才還坐在對麵位子上的小女孩不知何時消失了。
環顧一周後她才發現，小女孩正緊抱著母親的腳不停顫抖。對方的臉色鐵青，先前那種傲慢無所謂的態度已經一點也不剩了。
怎麽了？夏洛特關切道，女兒則發出「噫——」的慘叫。
「隻、隻要喝了那個，就會變成像你剛才那樣。」
「咦？」
「像你剛才那樣——那算發瘋嗎！？」
「發、發瘋？」
這句完全出乎意料的評語讓夏洛特感到困惑。光是用「發瘋」兩字來形容會不會太誇張了點？借用那位母親先前的說法，自己隻是單純『以恐怖的表情翻著白眼，全身猛烈痙攣』罷了……這樣會很過分嗎？
「那果然不是人類能吃的食物！」
啊！夏洛特還來不及解釋，女兒就像脫兔般鑽入了餐廳的後場深處。她母親慌忙追過去，夏洛特則隻能愕然地目送那對母女離去。
「……看來。」
砰——夏洛特轉過頭，發現是瑪歌特將手擱在自己肩膀上。
「……很遺憾。」
這回則有人輕輕將手放在另一側肩膀上，再度轉頭，那是佩妮洛普。
她倆以充滿哀憐的目光望著自己。
「這就是所謂在傷口灑鹽吧。」
「對方好像變得比以前痛恨這道料理了。」
「還我！把我剛才的犧牲還給我！」
不論如何，下次絕不再喝那道蔬菜湯了。
夏洛特淚眼汪汪地在心底發誓。
5
要說這是自然而然的發展，還是不可避免的後果呢。
當初被帶進餐廳夏洛特就已經隱約察覺到，或者該說是半放棄了。
這之後又有一堆人想擠到夏洛特等人的跟前。
他們口中紛紛嚷著——
『請少女王務必幫小的解決煩惱。』
在當事人不知不覺下，謠言似乎已經傳得很遠了，凡是聽說這件事的人，幾乎都風塵仆仆地湧向這裏。人潮在短時間內累積到誇張的地步，最後甚至為了請願的次序而不得不排隊。
「別推擠好不好，先來的先贏啊。」
「真不愧是少女王，令人刮目相看啊。」
「是啊，竟然願意親自解決人們的煩惱，簡直是太寬大了。」
「「「……」」」
在相互推擠又盡量保持排隊順序的人群麵前，夏洛特等人終於明了自己已經踏上了不歸路。
主動前來尋求解決的「煩惱」還真是五花八門。
舉例來說——
「小人是一間劇團的團長。待會兒就要開始公演，可是今早卻有個演員病倒了……小人現在正忙著尋找替代的人選。」
「等一卜等一下！替代上場的演員怎麽會找朕——」
「是的！小人拜托少女王參加這次的演出！」
「太扯了吧！？讓外行人上舞台簡直是開玩笑！」
「請不必擔心！雖說這樣可能有點僭越，但這出戲的內容是以少女王聖上的活躍為題材，聖上要演出的角色就是『少女王』!因此隻要以平常的態度表演就沒問題了！」
「有這種事嗎！？」
「有的，而且請聖上演出效果會更好！我們這間劇團很小，經營情況也不太理想。如果少女王願意演出勢必能引發話題。觀眾一定會人排長龍……當、當然，小人並不是在要求少女王藉此獎賞小人！但如果能以此為契機——讓大家認識有我們這間劇團的存在就好了！演出隻會占據聖上一點點時間，拜托，請少女王大發慈悲吧？」
「…………」
「請聖上救救小人！？」
「…………朕有個條件。」
「是、是的！」
「今天的演出，你不準收門票，而且以後你必須用同樣的劇本請正式演員演出，屆時朕也會親臨現場。那樣朕才能看出你們原本的實力。以上就是朕的條件。」
「——遵命！一切依照聖上的吩咐！」
準備工作火速展開。夏洛特皺著眉，待在小劇團的寒酸演員休息室瞪著劇本。同時，『少女王』角色的服裝與化妝也馬不停蹄在趕工——四麵八方伸來的手正逐漸改變夏洛特的外貌與打扮。
就是演變到這種地步，瑪歌特與佩妮洛普都還事不關己地在旁納涼。對此感到憤慨的夏洛特，立刻與團長商量她們的演出事宜，團長也很爽快地答應了。他不理會愕然的那兩人，以友情演出的
形式在劇本上增加了『少女王的部下們』這兩個角色。
另一方麵，劇團根本不必刻意宣傳，「少女王躍上舞台」的訊息已急速傳播開來。情報的流通速度快得不可思議，當夏洛特與其他兩人還在苦讀劇本時，外頭早已大排長龍，怎麽看都超過了劇場可容納的人數。本來預定早晚各進行一場的公演，也因臨時換角的關係改為今天隻演出一場，但這點絲毫不影響觀眾的興致。
團長發現這種狀況後也緊急改變預定計劃。劇團團員全體總動員，將舞台用的藝術背景與小道具全數搬出屋外，利用露天的空地搭設簡易舞台。雖然稍嫌簡陋了點，但為了能讓更多人欣賞，也隻能出此下策了。隻可惜，空間再怎麽擴充也有極限。爆滿到幾乎快溢出來的客人隻好登上周圍建築物的屋頂，劇團團員直到演出快開始都還滿頭大汗地整理場地。
雖說光是準備工作就引發一番騷動——但最後舞台演出還是順利落幕了。
直接說結果吧，這次的演出真可說是盛況空前。
隻不過內容跟當初的預定有些差異就是了。
「我……朕名為潔諾、潔諾比·g·藍徹斯特——」
「這場決定命運的會議我……朕也要參加——」
「我……朕現在要取回軍國的榮榮榮、榮耀！？」
夏洛特不停念錯台詞，咬到舌頭，或是踢到舞台上的裝置。對一個不要說是演技，就連發聲練習都沒經曆過的外行人，會出現這種窘態也是理所當然的，想要她演得出色，就更強人所難了。麵對這種情況，大家不禁對夏洛特投以憐憫的目光——明了幕後真相的劇團團員本來就同情她，至於其他不明就裏的觀眾則是感到擔憂，紛紛露出焦躁的眼神。舉個例子吧，現場氣氛就好像大家在守候剛開始學走路的小嬰兒一樣。
夏洛特的心態已逐漸超越羞恥，漸漸進入自暴自棄的地步了。
網此當她從舞台兩翌一退人後台時，她對團長道：
「這樣不行啊，團長。很拖歉，朕必須多追加條件。」
「耶？」
「照朕喜歡的方式演出吧。你去幫朕跟劇作家道歉。」
就這樣當她重回舞台時——竟然是手拿著劇本上去的。
——外行人想要裝內行果然行不通。
沒經驗就是沒經驗，想逞強假冒真正的演員畢竟還是差太遠了。
既然如此，幹脆就專心做自己吧。
——我決定要演「小醜」。
瑪歌特與佩妮洛普也決定比照辦理。她們不理會觀眾與劇團人員目瞪口呆的表情，三人光明正大在舞台上攤開劇本。
接下來就是夏洛特等人的拿手好戲了。
「少女王真的好可愛唷！」
「…………拍馬屁就免了，瑪歌特……人家會害羞……呼哈哈……」
「……少女王怎麽這麽陰沉啊……」
原先在劇本裏安排為搞笑的場麵，她們刻意正經八百地表現，相反地，原先應該要賺人熱淚的場景，她們反而死板地照著劇本呆呆念出台詞，用另一種奇妙的方式害觀眾流出眼淚——就像這樣，三人以完全相反的方式使用劇本，呈現出自己別腳的演技。
「你想死嗎，佩妮洛普？」
「是的，為了守護少女王，我願意付出生命……那正如我願。」
「是嗎？失去你好像還滿讓人遺憾的。」
「請您遺憾得更肯定一點。」
一開始困惑不已的觀眾，在途中也漸漸理解了她們的旨趣。本來是一出以少女王活躍為主題所編寫的感人戲碼，在她們的大膽演出下，卻化為讓觀眾不得不噴飯的爆笑喜劇。何況這麽做的演員還是少女王本人——當然真實身分應該是夏洛特啦。劇團的其他演員見狀，也配合夏洛特等人的「演技」，臨時加入了許多沒排練過的即興橋段，這也是引發觀眾哄堂大笑的要素之一。
終於，舞台在大受好評中落幕了，安可聲不絕於耳——
在後台，團長開心地跑向已經快累垮的夏洛特等人跟前。
「真是辛苦您了！小人五體投地感激聖上——這份恩情一輩子難以忘懷！」
「朕、朕隻是盡自己所能……」
「是的，那下次請聖上以觀眾的身分蒞臨！我跟劇作家看了今天的演出，也燃起了熊熊鬥誌，決定要『修改成更有趣的劇本』!」
「啊啊，是嗎……」
夏洛特癱在那裏，已經沒力氣專心跟對方說話了。
這之後跑來請托的人還是絡繹不絕，夏洛特等人隻好在城內來回奔波。
包括仲裁工匠們的地盤糾紛、與倒閉的手工藝品店老板促膝長談重建的點子，或是拜訪孤兒院充當孩子們的玩耍對象等……
這些老百姓壓榨少女王的狠勁，真讓人懷疑他們是否真心崇敬少女王。但即便如此，夏洛特也不好拒他人於千裏之外，隻能馬不停蹄地奔走著。
等她回過神，才發現已是黃昏時刻。
「「「已經沒力啦！」」」
早已超過體力負荷的三人忍不住逃入某間甜食店。
她們無力地倒在店內的座位上，同時自丹田深深發出歎息——
就在這時。
「——喂，你這個冒牌貨！」
6
由於過於疲憊之故，夏洛特對剛才傳來的聲音幾乎是充耳不聞。
麵對趴在桌上動也不動的夏洛特等人，聲音的主人繼續苛責道：
「不準無視我，你這個冒牌貨！」
冒牌貨？這個單詞侵入了夏洛特那顆彷佛塞滿泥漿的腦袋。她如今緩慢的思考力需要一點時間才能理解其中含意。
冒牌貨——冒牌貨——
「……冒牌貨！？」
夏洛特等人就像觸電一樣抬起頭，發現一名少年就佇立在她們旁邊。對方擁有一身被太陽曬成小麥色的健康肌膚以及伶俐的五官。少年橫眉豎眼，似乎很憤怒地瞪著她們三人。
佩妮洛普膽戰心驚地問道：
「你、你剛才說……？」
「我說，那邊那個女人是冒牌貨。」
怎麽會——瑪歌特接著問。
「一看就知道了。我跟其他人不同，對潔諾比大人的長相可是非常清楚。這家夥根本不是少女王。你們休想騙過我。」
那位少年似乎非常火大，隻見他指著夏洛特劈哩啪啦一口氣罵道：
「我是來中城見識潔諾比大人微服出巡的！你們究竟有什麽企圖！？」
用力眨著眼的夏洛特迅速與瑪歌特及佩妮洛普對看了一眼——
她歎了口氣。
——看來時候到了。
在為了助人而四處奔走時，三人曾一同說好一件事。
那就是之後隻要有入看出夏洛特的真實身分，大家就必須老實承認。
眼前的少年剛才雖然說了『休想騙過我』之類的話，但隻要繼續硬掰或許還能蒙混過去。畢竟夏洛特平常都住在主城，幾乎朝夕都與潔諾比相處。因此即便少年怎麽問也很難考倒她。要使用這種方式使對方知難而退並不是不可能。
然而，夏洛特的直覺告訴她，已經沒必要撐下去了。
這場遊戲雖然多少抱持著好玩的心態，但起初也是從善意的謊言開始的。隻是不管怎麽說，假扮他人都是一種犯罪行為。更何況假扮的對象還是一國之君，罪狀更是不可饒恕。因此隻要有人站出來糾舉，夏洛特等人也願意坦率認罪。
夏洛特先輕輕深呼吸一口氣，然後對敵意露骨的少年表明道：
「嗯，我的確不是少女王。」
她的聲音異常響亮。由於已是傍晚時
分，甜食店內幾乎沒什麽客人，但相對地她們與少年的對話也格外引人矚目。少年剛才的冒牌貨發言事先就引起了些許人回頭關注，此刻那些人更是議論紛紛。
或許是夏洛特承認得太過幹脆，原本正義凜然的少年突然傻了眼。麵對不知該怎麽接話的他，夏洛特苦笑地問：
「隻希望你能告訴我一點，你是怎麽發現的？」
「呃，那個，因為……我剛好記得少女王的長相……」
「但其他人都沒有看穿這點啊，你有什麽特殊的理由嗎？」
少年微微臉紅起來。
發現這個徵兆後瑪歌特靈機一動。
「難不成你愛上了潔諾比大人？」
「哪……！」
想必是被猜中了吧，少年的臉頓時大為漲紅。
「果然是這樣沒錯！」
「這就叫一見鍾情！」
「這才是青春啊，少年。」
被三位小姐連番戲弄，為了掩飾羞愧，少年怒斥道：
「總、總之，你們所犯的罪無可饒恕！」
「————此言甚是。」
事情的發展徹底超出眾人預料。甜食店內所有的人都回過頭，「她」在軍裝隨從的陪伴下穿過店門口。那人的洋裝裙擺一邊輕輕擺動著，一邊在大家愕然的視線下步向夏洛特等人麵前。她頭上還戴了頂小小的王冠。
不知何時，甜食店外引發了一陣騷動。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她」竟然以正式的裝扮出現在一般老百姓居住的中城。
就像要打破被凍結的時間般，少年無法按捺地發出驚呼聲。
「潔、潔潔潔潔潔諾比大人！？是貨真價實的！？」
「朕才是真正的潔諾比·g·藍徹斯特。」
「她-——『少女王』點點頭，原本亢奮的少年頓時全身僵硬。
潔諾比的目光返回夏洛特身上。她臉上毫無表情，隻是一語不發地凝視著夏洛特。
夏洛特也同樣保持沉默，目不轉睛地望著少女王。表麵上她毫無慌亂之色，但其實心髒已經快爆炸了。背後的瑪歌特及佩妮洛普也緊張兮兮地握住彼此的手。
經過了短暫的沉默後，潔諾比才率先開口：
「你們的行動似乎很高調。托了這點的福，『少女王在都城內四處巡視』的謠言都傳到了主城內的朕耳裏。這真是令人無法理解的謠傳呀！朕為了確認事情真偽，獲得亞維的同意後才正式出城。」
「……」
「事情經過朕已經大致掌握了。那麽，夏洛特，你知道冒充朕之名義的罪過有多重嗎？」
「……」
「『反正一定能被赦免』——你敢說你都沒有這種僥幸心態？」
「……不敢。」
「有接受懲罰的覺悟？」
「有。」
「很好，那麽朕要處罰你。」
「唆使夏洛特小姐的人是我們！」
本來位於後頭的瑪歌特及佩妮洛普，這時為了庇護夏洛特而站了出來。
「要處罰就處罰我們！」
「拜托您！」
夏洛特無法壓抑內心奔騰的熱流。
因為這兩人在緊要關頭並沒有舍棄她。
「潔諾比，我才是實行犯。關於她們——」
「很遺憾你們三人同罪。朕會連帶處罰。」
潔諾比以毫無抑揚頓挫的口氣冷靜宣布道。
麵對屏息以待的這三人，她繼續表示：
「以後你們必須繼續這麽做。」
「………………啊？」
夏洛特不明白對方話中的含意，隻能逕自眨著眼。
「繼續……？」
沒錯——潔諾比點點頭。
「正如你們所知，朕簡直快忙翻了。也因此無暇顧及國民的生活瑣事。如此事態的確令人憂慮，朕從之前就想設法解決。因此——朕現在命令你們代朕為之。」
夏洛特等人因傻住了而動彈不得。
這種反應真是可笑到讓人無法忍耐，潔諾比也不禁揚起了嘴角。
「就像今天這樣幫助有困難的老百姓——代替少女王『維護正義』，這就是朕對你們的懲罰內容。」
砰咚——
三人腿軟地癱坐在地板上。
「呼哈哈哈！你們剛才被朕嚇到了嗎？」
真是的——夏洛特這才鬆了口氣。由於剛從緊張狀態脫離，她連發聲都有些困難。
「不過你們也太大膽了吧，冒充國王之名可是重罪中的重罪啊。」
「……但我不能坐視不管啊。」
尤其是麵對眼前那些遭遇困難的人。
「嗯，朕可以體會這種心情，所以赦免你們。」
另外——潔諾比補充道：
「托了少女王四處行俠仗義的謠言之福，老百姓對朕感謝的程度來到了最高點。假使為此還要懲罰你們，朕反而會遭受民怨。」
對吧？潔諾比征求一旁已化為石像的那名少年同意。他這才大夢初醒地激烈點頭。不過，從他的表情看來，他恐怕根本沒在聽潔諾比說什麽吧。
「——是啊，所以夏洛特，剛才的懲罰朕要再追加一項。」
潔諾比將手借給癱坐在地上的夏洛特。
「獨立交易市市民的移居計劃——你必須在代表朕維護正義時一並向老百姓說明。」
「移居計劃……」
「唔嗯，你一定也聽說了。國民當中有部分不讚同朕站在獨立交易市這邊。然而為了將來與帝政同盟國的作戰著想，軍國必須上下齊心才行。朕希望這部分可以交給你負責。這是非常要緊的『懲罰』，你能辦到嗎？」
問這個問題真蠢——夏洛特心想。
應該說這是她的心願才對，畢竟她早就想替潔諾比出一份力了。
夏洛特望了望瑪歌特及佩妮洛普，那兩人也義無反顧地點頭讚同。
夏洛特再度轉向潔諾比，對她如此保證：
「我會全力以赴。」
「很好——那麽大家一起返回朕的城堡吧。」
少女王莞爾一笑。
「今天發生的故事，你們要好好說給朕聽！」
從此以後，夏洛特、瑪歌特，及佩妮洛普三人就開始在都內定期巡邏。雖說她們還有照顧少女王與女侍該做的工作，沒辦法頻繁出巡，但首都的老百姓還是對這項舉措相當欣喜。
……底下是題外話。
後來大家都將這種出巡稱為『少女王的維護正義散步』。
更正確地說，應該是「代理」少女王出巡才對——
事實上，每幾次出巡當中就會有一次，由真正的少女王代替夏洛特。
「……那才是你的目的嗎，潔諾比？」
「哎呀，朕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少女王名為潔諾比·g·藍徹斯特。
不必說，這個職務必然是忙碌異常。除了處理大量的政務、統帥軍隊之外，還必須秘密進行『獨立交易市市民移居軍國計劃』等，即使有優秀的家臣輔佐，對一個年僅十二歲的少女而言，這樣的負荷還是太沉重了。
而這位潔諾比總席，依然保有青春少女俏皮的一麵。
軍國的首都由三層外牆環繞，是一座圓形的巨大要塞都市。最外一層城牆是為了對付圍城戰所建造，第二層牆內側是首都居民的生活空間，最裏麵一層牆內則為國政中樞的主城。
時間是夜晚之前的日落時分。
地點在主城外圍那層厚重的城牆一角。
三個黑影從好幾道後門裏的其中一個偷偷溜了出來。
第一個人影本來應該由正門進出主城，也是這個國家最高貴的一位——潔諾比·g·藍徹斯特。她確認周圍沒有其他人跡後，滿意地點點頭。
「看來這次運氣不錯，成功溜出來了。」
「哪裏幸運了啊！」
第二個人影歎息地回答道。她是潔諾比身旁的侍從。
「請站在隨時都可能被通緝之人的立場想想。」
「即便你每次都這麽說，還是乖乖配合朕的任性，所以朕才喜歡你。」
「……」
「呼哈哈哈。不必害臊，夏洛特。」
麵對哈哈大笑的潔諾比，侍從——夏洛特·費洛比西爾隻能紅著臉別過頭。
至去年為止她的本名還是夏洛特·e·費洛比西爾。這位少女身為前帝國——也就是現存帝政同盟國皇帝的私生女，由於被正宮派人追殺，才不得不自帝國逃亡。經過一番波折後，妣舍棄了中間名的e，流亡到軍國來，最後有緣成為專門伺候潔諾比的一員。
雖說名義上是負責伺候潔諾比之人，但雙方的關係比起主仆反而更接近姊妹。年紀上夏洛特也隻比潔諾比長一歲而已，更重要的是，彼此境遇類似，所以情誼能迅速建立起來。
一邊是繼承了顯示軍國總席身分「q」之名的少女——潔諾比。
一邊則是將代表帝國皇室血統「e」之名放棄的少女——夏洛特。
彷佛對比的兩人，其實具備許多共通之處。
不知為何，潔諾比與夏洛特連外表都很相似，雖然還不到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程度，但包括金發、體型、身高等等，整體的氣氛相當一致。兩人肩並肩站在一起簡直就像真正的姊妹一樣，有時她們還會帶著玩心故意交換服裝，就連家臣也時常因此誤認。
身為「姊姊」的夏洛特經常以曉諭「妹妹」的態度對待潔諾比，身為「妹妹」的潔諾比也經常以對「姊姊」撒嬌的姿態親近夏洛特。起初也有人對兩人明明存在身分差跟，卻玩這種假扮姊妹的遊戲很看不過去，但因為這是出自少女王本人的期望，所以家臣們最後也默認了這兩人的相處模式。
話說回來，這位姊姊還時常被性格奔放的妹妹耍得團團轉。
「今天要上哪兒去？」
「唔嗯，西邊的紡織工廠附近好像開了一間新的餐廳。朕從守衛那兒聽說的。那家夥的情報每次都很管用。」
「總席是何時建立這種人脈的……」
最好的例子就是，潔諾比最近半好玩地迷上了這種「逃跑」遊戲。
她會趁政務的空檔溜出主城，偷偷潛入老百姓生活的區域。軍國的軍師——也是少女王的監護人亞維·艾文已經提醒過她好多次，但不知悔改的少女王還是會趁機躲開監視者的目光，扮成村姑的模樣造訪中城的繁華市區。
確保逃跑路線、準備變裝用的道具，以及收買守衛等，這些全都是夏洛特的工作。身為她的侍從，理應規諫主人這種行動才對，然而隻要潔諾比以想放鬆一下為理由拜托，夏洛特便不忍拒絕她；這位姊姊向來拿妹妹的撒嬌沒轍。
「那麽馬兒，接下來就拜托了。」
聽見潔諾比的呼喚，第三個影子發出了輕微的嘶嗚。那是一匹自城內馬廄「借」來的栗毛馬。在馴馬師優異的教育下，馬匹乖乖地跟著夏洛特所牽引的韁繩。兩人就這樣一起騎著這匹馬前往中城。
軍國首都的建設原則，是以居住地及工作地盡量靠近為方針，因此中城的老百姓活動區呈現住宅區與工業區混雜在一起的無秩序麵貌。這個氣候嚴寒的地區幾乎所有建築物都是磚造，人們外出時也會做好適當的防寒裝扮。對於需要變裝的潔諾比而言，這種先天環境再好也不過了。
由於時刻接近傍晚，所以中城的各處都飄散著晚餐的香氣，自四麵八方不停刺激著兩人的胃。中城的大道上並排著許多販售零食小吃的攤販。從國營工廠以至家庭小工廠，這條街上工人的數量非常龐大，家家戶戶為了節省料理的工夫而專注在工作上，自然促進了攤販數量的成長。
在馬背上，夏洛特從後方抱住坐在前方的潔諾比，並以手握住韁繩。潔諾比在侍從的懷中用力撐開鼻孔，以陶醉的口氣說：
「好香的味道啊，夏洛特。」
「不能中途繞到其他地方去。如果要陪你邊走邊吃，恐怕天亮了還到不了。」
「別把朕說得好像大胃土似的。不可能發生那種事……你不覺得晚餐的香氣是一種幸福的象征嗎？能滿足胃袋對人們來說是最幸福的。」
「很像是大胃王會有的說法。」
其實夏洛特的內心也不斷被四處飄散的食物香氣吸引著。
不久，她們終於發現了目的地——某間庶民餐廳。將馬匹停在店外、走入其中後，大概是因為新開幕，所以店內人潮洶湧。餐廳最裏麵有張事先保留下來的空桌，潔諾比等人便直接就座。女服務生靠過來推薦菜單上的品項，兩人討論過饑餓的程度後就任意點了幾盤料理。上菜之前必須稍等片刻，當兩人的情緒平靜下來後——周圍的聲音才傳進她們耳裏。
「最近大道上的那家烘焙點心真是讚啊。」
「羊毛價格好像比往年高，看樣子下一個冬天會很難熬啊。」
「那個女服務生的屁股真翹，我快受不了了。」
流行話題、物資的流通狀況，以及毫無意義的廢話。
兩人——尤其是潔諾比特別專注地聆聽老百姓的對話。
望著對方的側臉，夏洛特不禁暗地說道：
——她還是一如往常地真摯。
嘴巴上雖說想「放鬆一下」，但真正的目的是聽取市井小民的心聲，以便運用到推動的政務上。這是『少女王』潔諾比要求自己的「工作」之一，夏洛特之所以會協助她逃出主城，也是因為明白她的心意之故。而亞維會刻意放鬆戒備，多少也是看出了這層意義吧。真是位用心良苦的軍師啊，在默認總席逃出主城之餘，想必他也暗中派出了護衛。
總之，潔諾比已習慣用這種方式調查國民的真正心聲。
當然，偶爾她也會聽到針對國政的嚴苛評價。
例如——
「可是我們軍園像這樣繼續支援獨立交易市好嗎？」
「怎麽說？」
「勝算到底有多少啊！」
類似的對話就在兩人附近響起。
夏洛特也以斜眼瞥了過去，那裏有四個像是工人的家夥圍著桌子坐著。
「對手可是掌握大陸一半麵積以上的帝政同盟國咧！為了一座都市，真的有必要與這種大國為敵嗎？我實在搞不懂少女王為何要站在那座都市那邊。」
「可是對方有恩於我們啊。據說跟帝政
同盟國的那場白刀戰，獨立交易市的騎士曾經協助了我們。」
「如果為了報恩導致自己滅亡，就沒意義了。」
夏洛特感覺有人在拉自己的袖子，便將視線收回，結果是潔諾比正對她使眼色。
去吧——少女王以眼神示意。
——真受不了。今天也逃不掉嗎？
夏洛特抬起沉重的腰，無奈地走向那群男子。
『戰況怎麽看都很明顯……嗯啊？這位小姐怎麽了？」
夏洛特站到那張桌子旁邊後，所有男子都轉頭看她。那是一種毫不客氣評價女人外表的眼神。自從開始陪伴潔諾比逃出主城後，夏洛特已經習慣這種視線了。因此她毫不畏懼地介入那群人的議論。
「難道倒向帝政同盟國就是一種正確的選擇嗎？」
「啊？」
那群成年男子紛紛蹙起眉頭，不過夏洛特依舊無所畏懼地說道：
「帝政同盟國認可前同盟列國的奴隸製度，此外還擁有為數驚人的人外兵器……聽說是這樣。位於帝都的那位皇帝已經明顯變成家臣的傀儡了……應該吧。那樣的帝政同盟國隻會帶來黑暗時代……或許如此。」
「別開玩笑了。」
剛才反對協助獨立交易市的那名男子首先發難。
「你究竟是誰？跟那種大國對抗，打輸了以後才會進入黑暗時代吧。小女孩不要一副自己很懂的樣子——」
「所以你希望臣服於帝政同盟國羅？」
「誰說過那種話了。雙方保持和平不行嗎？」
「和平——真有那麽順利就好了。」
「啊啊？」
「那個國家之前二話不說就突然派出軍隊殺向我國，還投入了彷佛代理契約戰爭重現的人外兵器，麵對如此瘋狂的對手，我不認為可以輕易獲得和平。」
男子閉嘴了。他眯起眼，露出在推敲夏洛特話中意涵的模樣。
夏洛特並沒有因此放鬆攻勢。況且——她繼續解釋道：
「和平是要在雙方的信賴與利害關係一致下才會成立。誤判情勢以為能輕易獲得和平，其實就跟屈服沒兩樣。」
說到這兒，夏洛特突然想起似地補了一句：
「……我是這麽認為的。」
男人們依舊保持沉默。
終於，他們彼此對看了幾眼。
「或許這位小姐說得沒錯。」
「我們可是自豪的軍國之人，怎麽可以不戰而降哩！」
「等等、等等！那種有勇無謀的行徑，反而讓我害怕啊！」
「不要一下子就把結果導得那麽極端啦！先冷靜觀察大陸的情勢——」
大概是民族性使然吧，軍國老百姓有許多血氣方剛的家夥。男子們以近乎吵架的氣勢大聲談論起戰局，四周其餘的客人與餐廳服務人員也陸續被卷進去。
「喂，你怎麽看這件事？」
「我討厭生活被打亂，但如果國家有難，也隻得戰鬥了。」
「女人就是這麽單純，事情要是那麽簡單就好了。」
「太過分了！剛才不是你口口聲聲說著和平和平，還不斷恐嚇其他人嗎！」
「你說什麽！」
話題一旦集中到祖國的將來上，在此的所有人都無法袖手旁觀。仔細一瞧，原本僅限於一桌的議論已經感染了整間餐廳，甚至發展為一場小騷動。
夏洛特背對那些吵得臉紅脖子粗的人們，偷偷溜回原先的座位上。
辛苦你了——潔諾比以滿足的表情慰勉她。
剛才那種帶有挑釁意味的介入，其實是少女王的習癖。當微服出巡的她發現人們在議論什麽時，希望陳述意見的她又不能親自加入，隻好派經常跟她一起行動夏洛特代為發言。
「朕的目的並不是辯贏對方，也不是企圖操縱輿論。」
潔諾比環顧四周激烈爭執的人們，彷佛獨自般說道。
「朕隻是希望你們想想——我們當下該做的事是什麽，每個人都一樣。」
夏洛特凝視著主子的側臉——守候對方。
軍國『總席』潔諾比·g·藍徹斯特。
她的抉擇可以改變整個國家的命運。如此超乎想像的重責大任與她那嬌小的身軀毫不相襯。『少女王』這個昵稱除了誇獎她可愛親切的外表，其實有一半也是在諷刺她各方麵都尚未成熟。
——我能為她做什麽呢？
為了這位「妹妹」。
「呐，夏洛特，料理怎麽還沒上桌？」
「一定是服務生顧著爭論所以忘了。」
「朕同意……喂——！服務生快工作啊，服務生！」
至少自己還可以拿肉身保護她吧。
那雖然有包含報恩的意義在，但更重要的是，夏洛特想見識另一個自己會走向何種結局。
潔諾比如今所走的，是夏洛特沒有選擇，也無法選擇的一條路。麵對勇往直前的潔諾比——夏洛特想守護「另一個自己」。
她已經下定決心。
「唔，竟然有蔬菜……喂，夏洛特，幫朕把這些吃了。」
「我拒絕。那很苦，我從以前就討厭苦的食物。」
不過這種場合就例外了。
2
雖然如今是以照顧妹妹的形式投效少女王，但夏洛特在亡命軍國之前也曾有過自己的侍從。
那些人分別名為多莉斯、瑪歌特和佩妮洛普。
因正室的毒手慘遭帝都放逐的夏洛特，在皇帝不忍心之下還是分配了三位侍從充當助手。她們擔負起護衛費洛比西爾家之責，即便夏洛特拋棄了中間的e名，依然不改赤誠之心。流亡軍國後，在潔諾比的安排下，多莉斯成為了軍人，而瑪歌特與佩妮洛普則以侍女的身分接受軍國雇用。
負責照顧總席的夏洛特雖有大半時間都跟潔諾比共度，但假日偶爾也會與過去的三位侍從一起到中城散步。每當夏洛特休假，這三人當中一定也會有人剛好放假。夏洛特盡管對此事裝傻，但內心也猜到這一定是潔諾比的巧妙安排。包括接受自己的流亡，以及分配給大家合適的工作在內，夏洛特對少女王的寬宏大量真是感激到無以複加。
隻可惜，在最近的情勢下休假已經變成一種奢侈了。因此——
「好久沒像這樣湊在一起了。」
夏洛特深深感慨道，左右兩旁也出聲應和。
「我跟佩妮洛普在同樣的地方工作，所以經常見麵就是了。」
「要是多莉斯也加入我們就好了。她現在被派住獨立交易市，那麽久沒能跟夏洛特小姐見麵，真是太遺憾了。」
左手邊那位擁有魅惑人的紅唇，身段散發出性感氣息的女性是瑪歌特。
右手邊那位發梢切齊，留著清湯掛麵發型的娃娃臉女性則是佩妮洛普。
就好似在護衛主人一樣，她們還是維持各自站在夏洛特兩邊的習慣。真是堅定不移的忠貞之士啊。就算主仆關係已經解除了這麽久，她們依然沒有改變對待夏洛特的態度。
夏洛特、瑪歌特，以及佩妮洛普在中城的大道上漫步。她們總是在相約碰麵後報告彼此的近況，接著隨心所欲地在街上散步，看到喜歡的店鋪再進去購物或用餐，流程大致都是這樣。至於每次的陣容今天獨缺多莉斯，正如前迤，她因公務被調派至獨基交易市。由於她被少女王直接任命為『都市與軍國的橋梁』，所以近日正為了這項重大職務忙碌奔波著。
白天的大道上車水馬龍、人群熙來攘往。為了聽清楚彼此的對話，夏洛特等人光是閑聊都得緊靠著彼此的肩膀，還得刻意放大音量才行。
「其實我到現在還是不習慣軍國的老百姓。
」
佩妮洛普冷不防如此歎氣道。
「原本我就是服侍夏洛特小姐的，對現在的工作並不覺得辛苦……不過軍園的居民個個衝動火爆，一言不合就吵起來，我實在很難適應。」
「我反而滿喜歡這樣的民族性，隻要把他們想像成多莉斯就好了。」
「那更糟吧，光想像那種場景我就快累死了。」
對正在閑聊的那兩人，夏洛特露出淺淺的微笑。
——她們還是那麽有活力，真是太好了。
過了接下來的春天，自己就整整亡命一年了。當初夏洛特也很擔心自己能否被軍國的人接納，現在看來隻是杞人憂天。那些遵奉少女王領導的人，不可能蔑視少女王鍾愛的對象。因此她與其他同伴很輕易地納入眾人溫暖的懷抱，不知不覺就融入各自的新生活。
這時瑪歌特問：
「潔諾比小姐最近的情況如何？身為侍女的我們很難親自拜見她。」
「每天依然很忙碌……老實說，我真擔心她的身體會吃不消。雖說表麵上她還是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話題談到了最近的煩惱，夏洛特的表情也覆蓋上陰霾。
潔諾比在堆積如山的政務中，還得抽空出巡聽取市井小民的心聲。夏洛特身為照顧她的人，已經好幾次忠告她不要太勉強，但頑固的潔諾比總是充耳不聞。潔諾比表示，如今嚴峻的大陸情勢不容許自己安逸度日，夏洛特也不是不明白這個道理就是了。
「至少盡量減輕她的負擔吧，不知道有沒有什麽好法子。」
唔——佩妮洛普與瑪歌特紛紛思索著。
「又不能讓負責照顧她的夏浴特小姐代替她處理一部分政務。」
「送她禮物吧……不過這跟減輕負擔無關就是了。」
「如果是多莉斯一定會建議大吃一頓。」
雖然舉出好幾個點子，但沒有一個行得通。身為側近與侍女，對一國之君所能幫上的忙頂多就是日常起居而已。夏洛特失望地垂下肩膀。
——果然我們隻能在一旁靜靜守候。
啊——佩妮洛普突然喊道：
「對了，有件關於潔諾比小姐的事要跟夏洛特小姐商量一下。」
「嗯？商量？」
「是的，老實說——」
「請問，我可以打個岔嗎？」
突然傳來的謹慎說話聲幾乎被人潮的腳步聲蓋過。夏洛特等人原本渾然不知地直接走過去，等同樣的聲音再度傳來，她們才察覺並停下腳步。
原來是一名身材矮小的男子對她們開口。那家夥的身高很矮，還不知為何很卑屈似地向前彎著腰。男子以畏畏縮縮的目光朝上窺看夏洛特等人。
佩妮洛普反射性地介入這個突發狀況。
「有事嗎？」
「那、那個……如、如果是我搞錯了，那真對不起。」
矮男東張西望地朝四周窺探了幾眼，接著才以幾乎聽不見的聲音低問：
「請問那一位該不會是……少、少女王吧？」
他此刻的視線正對著夏洛特。
夏洛特一行人紛紛眨著眼，然後不約而同地而麵相覷。
「你為什麽……？」
「啊，那是因為——謠傳少女王經常偷偷跑出主城。最近已經有好幾個人在中城目擊到少女王的英姿了。我以前隻見識過聖上幾眼，但根據我的記憶，那一位小姐跟少女王的特征非常類似……所以我才鬥膽詢問。」
夏洛特忍不住繃著臉。
果然，中城的老百姓已經有人察覺到潔諾比的「逃跑」把戲了。潔諾比並不經常在群眾而前現身，居民能在祭典等活動於人潮中遠眺過她就算不容易了。本來以為隻要不聲張就能隱蔽自己的真實身分——看來這個打算太天真了。
總之謠言正迅速擴散開來。這名矮小的男子先前刻意壓低聲音也是很合理的。雖說那家夥已經懷疑眼前這位就是少女王，但依然記得最好不要讓不特定的多數群眾發現這點。
——看來回去以後要提醒潔諾比暫時收斂一陣子。
被看穿身分的並非本人真是不幸中的大幸。眼前這名男子隻是把身高、容貌很像少女王的夏洛特誤認為前者而已。
夏洛特鬆了一口氣，同時以訂正的口吻說道：
「很遺憾我——」
「是這樣沒錯，你的眼光真好。」
耶！？夏洛特震驚地回頭，隻見瑪歌特皺起眉並緊抿著嘴，個性開朗的她很難得擺出這種認真嚴肅的表情。她雙手交疊在背後，故意誇張地挺起胸。這個姿勢恐怕是參考軍師亞維·艾文的吧。
「為什麽——」
「果然被我看出來了！」
耶！？夏洛特再度將視線轉回正前方，矮男露出滿瞼喜色。他一改先前彎著腰的拘謹姿態，興奮地探出身子。
瑪歌特繼續演戲，在認識她的人聽來會覺得她的口氣非常做作。
「毫無疑問，這位就是軍國『總席』——『少女王』潔諾比·g·藍徹斯特大人。我們則是聖上的護衛。你有什麽事？」
「是的！那麽請恕草民僭越了。」
矮男雖然位於人潮洶湧的馬路中，依然不顧他人的目光跪在地上，夏洛特慌忙命令佩妮洛普製止那家夥。剛才一連串的行動已經夠醒目了，於是三人帶著那名矮小男子迅速逃離現場。
在移動中，夏洛特對佩妮洛普便了個眼色，叫她看好男子。她自己則拉過瑪歌特的手臂質問道：
「你到底在要什麽花樣？」
「我有個想法。」瑪歌特輕聲回答道。「接下來請交給我處理，夏洛特小姐隻要繼續扮演潔諾比小姐就行了。」
「繼續扮演潔諾比——？」
夏洛特懷疑自己有沒有聽錯。假扮少女王不論怎麽看都是大不敬的行為啊！
趁夏洛特語塞之際，一行人鑽進了人跡罕至的小巷子。
「對了，這位大哥，你的請求是什麽？」
瑪歌特轉身麵向那名矮男，迅速舍棄做作的態度，恢複原本的口吻。另一方麵，長年與瑪歌特相處的佩妮洛普似乎已經猜出前者的意圖，兀自露出愕然的目光。
「請原諒草氏直接對少女王請願的無禮舉動。」
男子再度對夏洛特低下頭，接著便表明道：
「有一群奸商讓老百姓非常困擾——」
最近似乎有旅行商人出沒在軍國首都。他們帶著外國產的玉鋼來此交易，但問題就出在玉鋼上。那些都是品質粗劣的不良品，以其為觸媒進行祈禱契約，出現異常反應的機率非常高。由於祈禱契約在軍國並不普及，所以有許多百姓認為玉鋼很稀奇而陸續購入，結果頻繁發生不識玉鋼好壞的人們因異常反應造成的事故而受傷。
旅行商人流動攤販的形式在都內四處遊走，公權力不容易捕捉他們的行蹤。狡猾的商人刻意在次級品中混雜部分正常品，因此就算被逮著了，對玉鋼陌生的軍國人也很難分辨出好壞的差異。沒有誰敢保證眼前的這些玉鋼就是不良品。
對於玉鋼異常反應所造成的事故，奸商則推給購入者不懂正確的使用方法。由於至今尚未掌握決定性的犯罪證據，所以隻能任憑那些人逍遙法外——男子的申訴簡單來說就是這樣。
「草民已經好幾次去商店街警告大家，但那些家夥絲毫沒有反省的意思……就算檢舉，也因為他們經常改變擺攤地點而徒勞無功。在這裏要很失禮地說一句，政府的差役們大概是忙於整頓軍務，所以對這件事一點忙也幫不上……如果能由少女王親自教訓那些奸商的話，真是老百姓的福氣。」
「原來如此，我全都明白了。這件事就交
給我們吧。」
「開什麽玩笑——！？」
臉色蒼白的夏洛特發出慘叫。她緊抓住瑪歌特的臂膀，把瑪歌特拉到小巷子的深處。接著，夏洛特又以男子聽不見的聲音斥責對方：
「惡作劇也該適可而止吧！」
「這不是惡作劇。」
瑪歌特似乎不太高興地鼓起臉頰。
「夏洛特小姐剛才不是說，要想辦法減輕潔諾比小姐的負擔嗎？」
「這跟現在的事有什麽關聯？」
「關聯可大了。剛才那家夥不是說，官差沒辦法解決這件事嗎？那也就是指，首都現在的治安機構無法維持應有的機能，對吧？這個問題如果繼續擱著不管，遲早有一天軍國的百姓會對潔諾比小姐產生不信賴感。」
咕——夏洛特語塞了，瑪歌特的話的確有道理。
「但潔諾比小姐如今非常忙碌也是事實。因此假設能由夏洛特小姐代替她懲治奸商，潔諾比小姐就不必親自出馬了。這麽做對誰都不會造成損失。當然，我跟佩妮洛普也會在行動中舍命保護您，這點請夏洛特小姐放心。」
會放心才有鬼吧，不過如今瑪歌特已由不得夏洛特搖頭了。
她把夏洛特拖回男子麵前，對方似乎已露出不解的表情。畢竟在他看來，眼前的護衛根本就是在對一國之君無禮。
「那個，我還是不要逞英雄比較……」
「請不要開玩笑了，少女王最重視老百姓的心聲。對吧，潔諾比大人？」
瑪歌特露出笑臉，催促夏洛特點頭。
夏洛特隻好對佩妮洛普拋出求助的目光，不過對方卻麵無表情地搖搖頭，接著甚至以溫柔的微笑望著夏洛特。微笑，不對，那應該算奸笑——佩妮洛普簡直是打心底欣賞這場好戲嘛。夏洛特突然覺得自己被原本以為忠貞不二的臣子們出賣了。
多莉斯、瑪歌特、佩妮洛普。
三人的性格迥異，平日也不能說感情十分融洽，但老實說，她們育一點非常相似，除了大部分時間都是忠義之士外，偶爾也會違背主人的意誌找些樂子。舉例來說吧，就像現在這樣。
夏洛特勉強扭動脖子，將視線轉回矮小男子身上。那家夥正以不安的目光偷窺自己。
夏洛特見狀隻好繃著臉，從顫抖的喉嚨發出聲音：
「就、就這麽辦吧。」
3
雖說是在都內到處遊走，但其實那些旅行商人選擇的擺攤地點也不是無跡可循。當天，急著出力的矮男將夏洛特等人帶到了正門附近的道路上。那裏停放著將貨台改造成攤位的篷頂馬車，正以出入街道的群眾作為推銷對象。
仔細觀察，旅行商人共有三人。一人坐在駕車的座位抽著煙草，剩下兩人則對好奇望向攤位的群眾們示範玉鋼的用法。其中一人手持玉鋼詠唱禱詞，另一人則負責進行解說。
看來他們工作分配為馬車夫、示範，以及解說三個角色。
「跟獨立交易市不同，軍國領地的靈體濃度沒有那麽高，因此無法進行太高深的祈禱契約，不過請看，就像這樣——還是有著足以點火的功能！這麽一來，即使不靠炭火也能取得火源了，大家覺得方不方便啊？」
解說者的口才非常俐落。觀眾眼見動手示範者令玉鋼表麵冒出小小的火花，紛紛發出了「喔喔」的歡呼聲。
「……他們會利用正常的玉鋼炒熱氣氛。那些奸商最狡猾的地方就是把正常品與次級品混雜在一起。讓少數正常品流出去反而有利於事後的辯解……當然這隻是草民的推測，因為現在還無法掌握逮捕他們的確實證據。」
矮男站在遠處觀察那個攤位，接著又猛然轉向夏洛特。
「麻煩少女王親自出馬真是令草民深感不安。不過由草民每次去警告其他人，效果實屬有限。如果繼續讓那些家夥囂張下去，本地的商人也會受害。拜托，請聖上大發慈悲。」
矮男對冒牌的少女王深深低頭。
夏洛特繃著臉俯瞰他的頭頂，此時的她感到良心非常不安。
——真不想幹這種事。
她腳中允斥著欺騙善良老百姓的羞愧，以及冒大不韙假扮潔諾比帶來的罪惡感。萬一事跡敗露，自己勢必得接受嚴厲的懲罰——想到這兒，夏洛特就更沮喪了。一旦正式幹涉這件事就再也無法回頭，也就是說——現在收手還來得及。
但——夏洛特不禁咬牙切齒。
她討厭這麽做，而腦袋裏也很清楚，假設回城對潔諾比直接請托，少女王鐵定會派大批人馬追捕旅行商人。這麽做可是比自己扮演潔諾比要來得安全、有保障許多。
然而如今在場的這些觀眾，真的能平安無事地等到那時候嗎？
假使有無辜的人在夏洛特回去拜托潔諾比時，運氣不好買了惡質的次級品，然後又帶回家使用，在官差尚未逮捕奸商之前遭遇事故——這種結果不無可能。
這個問題的重點在於，自己是否能坐視眼前這些人的安危不管，寧願以部分百姓的損害換取穩當的做法，如此而已。
答案連想都不必想。
「……你在這裏等我。」
夏洛特對矮男拋出這句話，接著便步向馬車改裝的攤位。
——好吧，既然要做就放手一搏。
過於謹慎隻會招致失敗。總之現在先別想那麽多。
「老實說，最近潔諾比小姐的施政評價並不好啊。」
背後的佩妮洛普偷偷湊過來咬耳朵道：
「逐漸有居民不信任潔諾比小姐的政策。大局明明倒向帝政同盟國，結果軍國卻站在獨立交易市那邊，這不是很怪嗎——就連在主城工作的我跟瑪歌特都能聽到類似的批判。剛才我想跟您討論的就是這件事。」
接著，輪站在相反側的瑪歌特附耳說道：
「剛才被打斷的話題，其實就是『人微言輕的我們是否能幫上一點忙』。正如夏洛特小姐所言，我也知道假冒潔諾比小姐之名可說是大不敬，但這麽做也不全然都是壞事。畢竟我們是假冒她的名義懲罰壞人，夏洛特小姐跟她又那麽親近。」
這些道理剛才不能先講清楚嗎——夏洛特不滿地嘟起嘴。
「我還以為你們是為了好玩而故意整我呢。」
「「…………」」
「拜托你們否定一下吧！」
三人就這樣以毫無緊張感的態度聊著，逐漸進入圍觀的群眾中。她們一邊分開人牆，一邊對因為肩膀被推開而不滿的其他觀眾道歉，最後來到了攤位的正前方。
對於突然出現在而前的這三人，負責解說的旅行商人驚訝地眨了眨眼。不過那家夥很快又恢複冷靜，掀起嘴角，露出做作的笑容。
「怎麽啦，這幾位小姐。不必急，玉鋼還有很多呢。」
這時她們看了肴攤位上的箱子，裏麵確實裝滿了玉鋼。
那就失禮了——夏洛特說完這句便自動抓起其中之一。
「小、小姐？請不要隨便動手啊——」
夏洛特無視態度慌張的男子，細細觀察手中那枚玉鋼。那是一顆可收在掌心內的小黑石。她隨機挑選的這顆呈橢圓形，平坦的表麵雖被研磨過，但觸感還是有點沙沙的。其他石頭的大小與形狀則各有不同，但給人的印象大致都是如此。
「哦，原來如此。」
一現身就二話不說開始評監玉鋼的少女，不隻旅行商人，就連周遭的群眾也感到很困惑。大家都不由自主地追蹤著少女的一舉一動，另一方麵，瑪歌特與佩妮洛普則為了充當擋住視線的人肉盾牌而站在夏洛特左右兩側。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夏洛特轉了好幾個方向觀察手中的玉鋼，
最後終於得出一個結論。
——完全看不出好壞嘛。
正如她的預期，就算站在實物麵前，普通人還是然法看出正常品與次級品的差異。在夏洛特的故鄉——前帝國，一般人根本不了解祈禱契約，況且就算是獨立交易市的市民，除了專門的工作人員以外，也不見得每個人都能輕易區分兩者的不同吧。
旅行商人依舊冷靜地旁觀夏洛特監定玉鋼，或許他們也料定夏洛特根本比較不出來。
——看來隻能對準其他破綻進攻了。
下定決心後，夏洛特轉頭望向距離最近的旅行商人。他就是剛才負責解說的男人。對方先以訝異的目光窺探夏洛特，不過又急忙恢複虛偽的笑容。
「小姐，請問你有什麽問題嗎？」
「我有好多事想問。你們來自哪裏？」
「嗯？當然是獨立交易市羅。」
「那，這些玉鋼，你們是在都市的哪裏進貨的？」
間隔了片刻的沉默——旅行商人的眼珠子射出了尖銳的光芒。
「喂喂，這樣有點失禮喔。你懷疑我們嗎？」
「沒錯。」
夏洛特點點頭，毫不猶豫便開口表示：
「我懷疑這些是贓物。」
群眾開始竊竊私語。他們望著身邊其他人的臉孔交頭接耳。
旅行商人則繃起臉瞪著夏洛特。
「如果想妨礙我們做生意，麻煩請你離開。我們沒打算奉陪你的玩笑話。」
「你不否認嗎？這些東西是不是贓物？」
「我根本沒必要一一否認你的問題！你有什麽證據——」
「我相當熟悉軍國與獨立交易市的外交資料。」
為了讓現場所有群眾都聽清楚，夏洛特刻意提高音量。
「雖然目前尚未公布，但以後會成為雙方主要貿易品的玉鋼，以及祈禱契約的技術提供，至今都還在協議階段。我倒想問問你，在雙方尚未正式簽訂條約前，玉鋼怎麽能拿到軍國的首都販售？祈禱契約也還沒正式傳入軍國，頂多隻是停留在個人興趣的階段而已。你們把那麽大量的玉鋼帶進來、甚至公開出售，必須得到國家的認可才行吧？你們申請過了嗎？不，你們不必回答這個問題，因為就算不回答我也知道。此外，我還知道如今的獨立交易市根本沒有餘裕出口那麽多的玉鋼。剛才我用『懷疑』二字應該訂正一下才對，我確定你們賣的這些玉鋼是贓物。」
夏洛特一口氣說完這串話，把四周的群眾都嚇得目瞪口呆。
她並沒有說謊。由於平日她得照顧潔諾比，所以幾乎與她寸步不離，也時常有機會聽她討論國政。關於潔諾比執行的政務內容，夏洛特敢說自己的理解程度與少女王本人不相上下。因此她犯不著透過識破玉鋼好壞這項手段拆穿旅行商人。到目前為止，官差之所以沒有好好處理這票奸商，其實也是出於玉鋼的交易規定根本還沒有製定之故。
還有——夏洛特從現在開始才算是要開始說謊。
「閉嘴，一個小鬼也敢裝懂！沒空聽你在那裏胡扯，我們可是正式得到國家許可才來擺攤的！你有問題不會去問上頭啊？」
「你們想趁機開溜是嗎？不需要特地去問了。另外——你們剛才所說的什麽許可，朕可不記得批準過。」
「嗄？為啥要得到你這小鬼的許——」
話說到一半，旅行商人噤口了。他的雙眼愈瞪愈大。
他的腦中此刻一定是浮現了傳聞中軍國總席的外貌。
「不可能吧，別開玩笑了……」
——現在真的無法回頭羅。
如果不讓在場的所有人相信這點，剛才的糾舉根本無法產生效果。夏洛特隻躊躇了半秒鍾，隨即刻意地挺起胸膛宣布：
「朕即為『總席』，人稱『少女王』的潔諾比·g·藍徹斯特。」
騷動像水波紋般擴散開來。
「所以那個謠言是真的羅？」
「外表跟身高的確很像……」
「我、我去叫看過的家夥來確認一下！」
這時瑪歌特低聲提醒道：
「趁騷動擴大前，趕快做個了結比較好。」
夏洛特默默點頭，其實她的背部與腋下全是冷汗，思緒也緊張地轉個不停。
——穿幫就完了。穿幫就完了。穿幫就完了。
似乎是感覺出苗頭不對，旅行商人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駕車的那名男子被自己的煙草嗆到，負責示範的男子則緊張得把玉鋼摔在地上，口才很好的解說男也一語不發地露出茫然的表情。
夏洛特並沒有顯露出內心的動搖，繼續對他們說：
「你們所犯的罪過中，最嚴重的是販售劣質商品，使我國國民受傷。」
為了虛張聲勢，夏洛特吊起眼角，努力裝出惡狠狠瞪人的模樣。
「這項罪名很嚴重喔。」
旅行商人忍不住發出「噫——」的慘叫聲，紛紛緊靠著攤位。
「不，等等！」——負責解說的家夥終於開始反擊了。
「一、一國之君怎麽會穿成這樣隨便上街呢！」
那家夥為了徽求附和而環顧在場的觀眾，不過很快又恢複迷惑的表情。
因為大家什麽話都沒說——眾人不約而同露出了不置可否的表情。
其實這裏沒有一個人能確定。即便住在首都的國民，也很難正確掌握位於主城深處的潔諾比外貌。就算是必須在大家麵前出現的場合，絕大部分的人也隻能在很遠的地方眺望這位君主。因此就像要判別陌生的玉鋼好壞一樣，沒人敢說眼前這位貌似少女王的少女不是少女王。
何況大家的心態都已經因為那個謠言而有先人為主的想法。
『最近少女王好像經常微服出巡，拜訪中城。』
所以她偶然撞見有人在為非作歹，才會主動跳出來懲治惡徒——這種想像其實也不離譜。況且大家都明白潔諾比是位人品高潔的領導者，這又為眼前的事帶來了幾分說服力與真實感。
「我之前好像在餐廳看過這張臉……」
「這麽說來我也記得!果然那也是微服出巡！」
——穿幫就完了！穿幫就完了！
檢視夏洛特的臉色後，瑪歌特不安地問：
「您、您沒事吧？」
「當然，不、不必擔心。」
「可是您的說話聲聽起來很虛！」
不管怎麽說，當大家都把冒牌貨（夏洛特）開始視為本人（潔諾比）時，正是最好的時機。
夏洛特以幹咳清了清喉嚨，挺起顫抖的背脊。
「為了你們自身著想，朕勸你們自首。」
現場飄散些許緊張感。圍繞著夏洛特等人的群眾紛紛屏息以待，四周似乎靜得可以聽見針落地的聲響。
這時旅行商人的眼珠掠過一抹敵意，而夏洛特並沒有漏看這點。
「真沒辦法。」負責解說的家夥歎了一口氣後舉起左手。
「我明白了，我就乖乖束手就——」
風忽然自夏洛特的兩手邊衝過。
負責示範的男子尚未詠唱完禱詞，瑪歌特就先一步以手刀擊中他的喉嚨。
駕車者尚未將鞭子抽打在馬屁股上，佩妮洛普已先一步以回旋踢將他踹下座位。
那兩個配合解說者偷偷展開行動的旅行商人，分別被瑪歌特及佩妮洛普以敏捷的身手製服，壓倒在地。
「你們這種惡徒怎麽可能乖乖自首！」
「請恕我們如此粗魯，不過那也是你們自作自受。」
剛才的反製行動真是迅雷不及掩耳——原本充任夏洛特護衛的這兩人，功夫當然不
在話下。親眼目睹一場官兵捉強盜戲碼的群眾，慢了半拍才開始高聲叫好。
解說者依然舉著左手發呆。
那麽——夏洛特當著那張傻臉重複要求道：
「為了你們自身著想，朕勸你們自首。」
結果——
解說者跟著舉起了自己的右手，表達投降之意。
4
既然事情解決了，就沒有必要繼續待在現場。把五花大綁的旅行商人交給群眾後，夏洛特等人聽完矮小男子的道謝便想加緊腳步開溜。
……原本是計劃這樣沒錯，但天不從人願。
「少女王！您願意聽取民婦的請求嗎！？」
離逮捕現場還不到十數步，一名年輕婦人便以驚人的氣勢強迫她們留步。看對方那慌張的模樣——喘著粗氣急忙靠向三人，夏洛特也不得不回應。
「怎、怎麽了？說說看——」
「啊啊，太感謝了！那麽，就恕民婦失禮了！」
話還沒說完對方就牽起夏洛特的手。
「咦？」
「請聖上移駕！」
「耶！？」
婦人以意想不到的強大臂力拖著夏洛特。
「耶？等一下，夏——潔諾比大人！？」
瑪歌特與佩妮洛普慌忙跟在後頭。
等夏洛特回過神——
才發現自己正坐在某間餐廳的座位上。
「……怪了？」
她微微歪著頭，不太好意思地環顧四周。
在她所位於的餐桌四周，早已人山人海圍滿了一圈觀眾。先前從逮捕現場跟過來看熱鬧的人，以及聽到傳聞後不知從哪兒聚集來的好事者，一大夥老百姓就這麽齊眾一堂，以興衝衝的表情觀看夏洛特的反應
「呃……？」
為了躲避那些毫無顧忌的目光，夏洛特隻好麵向正前方。
餐桌的對麵坐了一對母女。
仔細觀察，那女兒的年紀應該比夏洛特還輕吧。對方跟自己明明是初次見麵，卻不知為何不太情願地嘟起嘴。另一方麵，那位母親——也就是剛才把自己硬拉來餐廳的罪魁禍首——正坐在女兒的隔壁探出身子。
「少女王！請您大發慈悲！」
「不對啊……耶耶耶？」
從剛才起夏洛特的一邊臉頰就不斷在抽筋。
——不是已經結束了嗎？
然而扮演潔諾比的戲碼並沒有因為剛才成功逮捕犯人而告一段落。現在她又被迫跟素未謀麵的母女麵對麵坐著，還得在眾目睽睽之下演戲。夏洛特的理智，不，就連情緒也完全跟不上如今的處境。
「呃……」
她以眼神詢問站在一旁的侍從。
瑪歌特毫無反省之意地說道：
「哎呀，剛才應該跑快一點才對。」
不過——佩妮洛普也小聲地補充著。
「幸好您的真實身分沒被懷疑。隻要能早點達成這位母親的請求，應該就可以脫離現場了……嗬嗬。」
「應該不是什麽難事吧，一鼓作氣解決掉。呼嗬嗬。」
「呼嗬嗬嗬，事不宜遲。」
兩人邊說邊強忍大笑的衝動。她們鐵定是理解了事情的真相後才故意這麽說的。那位「母親的請求」正是難題所在。
夏洛特迅速側目瞥了那玩意兒一眼。有樣東西就放在餐桌中央，而她之前始終故意忽略它的存在。那是一隻扁平的盤子——盤內盛著毫無任何異樣、火候恰到好處的蔬菜湯。
湯發出即使肚子不餓依然能激發食欲的獨特香氣。不過對夏洛特來說而言情況並非如此，那種東西可是等同天敵的對象。即便她將臉撇開，臉頰還是會意識到那盤湯的存在。
她重新麵對那對母女，盡管覺得沒有用——頂多隻是拖延時間吧——但還是乞求道：
「能、能再說一次問題的主旨嗎？雖然好像已經重複好幾遍了。」
那位母親點點頭，指著桌上的盤子道：
「民婦母女是土生土長的軍國人，不過曾祖母卻是來自前帝國。這盤湯是曾祖母傳下來，源自前帝國的古老鄉土料理。盡管味道略帶苦澀，剛開始會不大習慣，但卻對健康很有助益，民婦家裏的人從以前就經常喝……少女王可龍對此料理很陌生就是了。」
才怪。一點也不陌生，簡直是熟悉無比的夢魘。
「然而民婦的小女卻很討厭這道湯，不論說幾遍都不肯嚐一口。」
夏洛特望了那位女兒一眼，她正氣得用力鼓起雙頰。
可是——女兒嘟著小巧的唇咕噥道：
「又苦，又難喝。」
「就像這樣，民婦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
「那根本不是人類能吃的食物嘛。」
——啊啊，我打從心底同意這種看法。
夏洛特當然認識這道料理。那是用有騷味的羊肉做湯底，配料也盡量取用苦味強烈的蔬菜-—與其說是追求美味，還不如說是強化營養要素的一道料理吧。正如剛才那位母親所述，這盤湯在前帝國是隨處可見的家常菜，就連費洛比西爾家的餐桌也不可免俗地出現過。
至於接下來的事就更不必說了，夏洛特自己也非常痛恨這道料理。她同樣不認為「這是人類能吃的食物」。
幸好移居軍國後，這道菜不要說下咽，根本很久都沒看過了。理所當然地，夏洛特平日幾乎都與潔諾比一起用餐，首都的庶民餐廳理論上也不會端出這道料理。
「餐廳家的女兒居然挑食，這實在太丟臉了。」
母親的抱怨讓女兒嘴巴噘得更尖了。看來這間餐廳的老板娘就是這位母親。這麽說來店裏也散發著一種讓夏洛特懷念的氣味。恐怕餐廳提供的大多都是前帝國風味的料理吧。
——難、難不成這道菜真的在菜單上？
「民婦想請聖上幫忙一件事！」
身為母親的那位婦人終於切入主題。
「正如『少女王』之名，潔諾比大人盡管年紀輕輕，卻是統管一國的偉大君主。如果潔諾比大人能在小女麵前喝這盤湯——做為模範的話，民婦的女兒想必就能克服挑食的問題了。」
「這、這種思考方式太淺薄了吧，朕喝這盤湯怎麽能影響他人的挑食問題……」
為了征求附和夏洛特。隻好望向那位女兒。
結果對方卻以不像小孩子的陰沉聲音喃喃回答：
「不是不能考慮看看。」
這小女孩是敵國派來的間諜嗎？
夏洛特絕望地將目光挪回桌上那盤子。湯一進入她的視野，記憶中的味道就開始在嘴裏擴散開來。光是聞到那玩意兒發出的氣味，就足以令她暈眩了。
麵對彷佛被五花火綁般一動也不動的夏洛特，那位母親愕然問道：
「雞道少女王也知道這種湯……？」
「唔，不、不可能，沒那種事——」
糟糕，再這樣下去真實身分會被懷疑。
就在這時，左右兩側紛紛對她咬起耳朵。
「夏洛特小姐，請忍耐一下吧。」
「一國之君有挑食傾向，實在大大影響威儀啊。」
瑪歌特等人的忠告她當然理解。說得更極端一點，掌權者一旦暴露出自身行為的幼稚，便很有可能導致周遭的不信賴。不論對方是敵是友，居高位的人都不能輕易露出破綻。
——可是有句話我好想說。
事實上，潔諾比的挑食行為比夏洛特嚴重多了！
「那、那個……如果聖上感到困擾，就請忘了民婦無禮的請求吧。」
那位母親好像看出夏洛特麵有難色，不過現在說這個已經太
遲了。在眾人環視下，夏洛特若不喝這盤湯，隻會減損潔諾比的威嚴。現在的她就像被逼到懸崖邊一樣，一步也不能後退。沒錯，此時此刻夏洛特的行動會影響潔諾比、甚至軍國的明天。
也就是說——夏洛特·費洛比西爾，你隻好硬著頭皮上了，
「小事一樁——！」
她大叫一聲並以左手抓住盤子。
右手則流暢地抓起湯匙，插入湯汁中。
一小瓢液體被她掬起。
她張大嘴，為的是將湯一口氣吞下去——
霎時，夏洛特瞪大眼。
——這是！？
首先得到的感想是「跟記憶中不同」。一股濃烈的氣味像是閃電般直擊舌尖，甚至貫穿了鼻孔，筆墨難以形容的苦澀也同時蹂躪口腔。黏性超強的濃稠液體（湯汁）沾在喉嚨上，幾乎無法吞咽，要等它完全落入胃裏似乎得等上無限久遠的時間。大量的汗水自全身開放的毛孔噴出，到了這時，夏洛特已經無意識地放開湯匙了。
也就是說這湯——
「少、少女王！？您還好吧！？」
比記憶中的味道還難暍。
「少女王！少女王——！！」
夏洛特被那位母親的悲鳴聲喚醒。
她擦去應該是在意識中斷時流出的口水，黯淡地笑道：
「呼呼，呼嗬嗬嗬……如此美味的湯讓朕渾然忘我啊。」
「耶！？可、可是，聖上剛才翻了白眼啊！？」
「那是你多心了。」
「此外還全身猛烈痙攣！」
「你該去看眼科了。」
夏洛特不明白對方為何會如此慌亂。看來自己剛才咽下這口湯的模樣應該十分難看——不知為何她覺得觀眾好像都被嚇到了。不過，更重要的是，撐過苦難所帶來的成就感如今正在她胃中翻騰，甚至連胸口都被塞滿了。
接下來隻要讓那小女孩也喝下去就算大功告成，不過在那之前自己得對那位母親提出忠告才行——不能再讓這盤湯的第二、第三位犧牲者出現了。
「有句話，朕想說一下。」
「是、是的。」
「朕明白你是為了女兒著想才拜托朕，伹強迫討厭這種食物的人喝下湯，並非解決問題的根本方法，那隻會加重討厭的感受而已。朕認為，你應該花時間慢慢減輕女兒對這種食物的不適應感。」
「正如聖上所言……民婦已經深刻體認到了……啊啊，民婦竟然做出對少女王如此大不敬之事……」
這位母親深深低下頭，似乎滿聽勸的。還露出非常沮喪的反省表情。雖然夏洛特覺得有點不是滋味，但剛才那番話似乎發揮了強大的作用。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吧。
「……對了，少女王果然早就知道這種料理……？」
「哈哈，怎麽會。」
當夏洛特以幹笑加苦笑拚命否定時，背後的瑪歌特與佩妮洛普正各自以手掩口，強忍大笑的衝動。這件事以後再找她們算帳吧。
「隻要能努力克服挑食的毛病 」
夏洛特轉頭對那位女兒說教，結果這時忽然察覺。
剛才還坐在對麵位子上的小女孩不知何時消失了。
環顧一周後她才發現，小女孩正緊抱著母親的腳不停顫抖。對方的臉色鐵青，先前那種傲慢無所謂的態度已經一點也不剩了。
怎麽了？夏洛特關切道，女兒則發出「噫——」的慘叫。
「隻、隻要喝了那個，就會變成像你剛才那樣。」
「咦？」
「像你剛才那樣——那算發瘋嗎！？」
「發、發瘋？」
這句完全出乎意料的評語讓夏洛特感到困惑。光是用「發瘋」兩字來形容會不會太誇張了點？借用那位母親先前的說法，自己隻是單純『以恐怖的表情翻著白眼，全身猛烈痙攣』罷了……這樣會很過分嗎？
「那果然不是人類能吃的食物！」
啊！夏洛特還來不及解釋，女兒就像脫兔般鑽入了餐廳的後場深處。她母親慌忙追過去，夏洛特則隻能愕然地目送那對母女離去。
「……看來。」
砰——夏洛特轉過頭，發現是瑪歌特將手擱在自己肩膀上。
「……很遺憾。」
這回則有人輕輕將手放在另一側肩膀上，再度轉頭，那是佩妮洛普。
她倆以充滿哀憐的目光望著自己。
「這就是所謂在傷口灑鹽吧。」
「對方好像變得比以前痛恨這道料理了。」
「還我！把我剛才的犧牲還給我！」
不論如何，下次絕不再喝那道蔬菜湯了。
夏洛特淚眼汪汪地在心底發誓。
5
要說這是自然而然的發展，還是不可避免的後果呢。
當初被帶進餐廳夏洛特就已經隱約察覺到，或者該說是半放棄了。
這之後又有一堆人想擠到夏洛特等人的跟前。
他們口中紛紛嚷著——
『請少女王務必幫小的解決煩惱。』
在當事人不知不覺下，謠言似乎已經傳得很遠了，凡是聽說這件事的人，幾乎都風塵仆仆地湧向這裏。人潮在短時間內累積到誇張的地步，最後甚至為了請願的次序而不得不排隊。
「別推擠好不好，先來的先贏啊。」
「真不愧是少女王，令人刮目相看啊。」
「是啊，竟然願意親自解決人們的煩惱，簡直是太寬大了。」
「「「……」」」
在相互推擠又盡量保持排隊順序的人群麵前，夏洛特等人終於明了自己已經踏上了不歸路。
主動前來尋求解決的「煩惱」還真是五花八門。
舉例來說——
「小人是一間劇團的團長。待會兒就要開始公演，可是今早卻有個演員病倒了……小人現在正忙著尋找替代的人選。」
「等一卜等一下！替代上場的演員怎麽會找朕——」
「是的！小人拜托少女王參加這次的演出！」
「太扯了吧！？讓外行人上舞台簡直是開玩笑！」
「請不必擔心！雖說這樣可能有點僭越，但這出戲的內容是以少女王聖上的活躍為題材，聖上要演出的角色就是『少女王』!因此隻要以平常的態度表演就沒問題了！」
「有這種事嗎！？」
「有的，而且請聖上演出效果會更好！我們這間劇團很小，經營情況也不太理想。如果少女王願意演出勢必能引發話題。觀眾一定會人排長龍……當、當然，小人並不是在要求少女王藉此獎賞小人！但如果能以此為契機——讓大家認識有我們這間劇團的存在就好了！演出隻會占據聖上一點點時間，拜托，請少女王大發慈悲吧？」
「…………」
「請聖上救救小人！？」
「…………朕有個條件。」
「是、是的！」
「今天的演出，你不準收門票，而且以後你必須用同樣的劇本請正式演員演出，屆時朕也會親臨現場。那樣朕才能看出你們原本的實力。以上就是朕的條件。」
「——遵命！一切依照聖上的吩咐！」
準備工作火速展開。夏洛特皺著眉，待在小劇團的寒酸演員休息室瞪著劇本。同時，『少女王』角色的服裝與化妝也馬不停蹄在趕工——四麵八方伸來的手正逐漸改變夏洛特的外貌與打扮。
就是演變到這種地步，瑪歌特與佩妮洛普都還事不關己地在旁納涼。對此感到憤慨的夏洛特，立刻與團長商量她們的演出事宜，團長也很爽快地答應了。他不理會愕然的那兩人，以友情演出的
形式在劇本上增加了『少女王的部下們』這兩個角色。
另一方麵，劇團根本不必刻意宣傳，「少女王躍上舞台」的訊息已急速傳播開來。情報的流通速度快得不可思議，當夏洛特與其他兩人還在苦讀劇本時，外頭早已大排長龍，怎麽看都超過了劇場可容納的人數。本來預定早晚各進行一場的公演，也因臨時換角的關係改為今天隻演出一場，但這點絲毫不影響觀眾的興致。
團長發現這種狀況後也緊急改變預定計劃。劇團團員全體總動員，將舞台用的藝術背景與小道具全數搬出屋外，利用露天的空地搭設簡易舞台。雖然稍嫌簡陋了點，但為了能讓更多人欣賞，也隻能出此下策了。隻可惜，空間再怎麽擴充也有極限。爆滿到幾乎快溢出來的客人隻好登上周圍建築物的屋頂，劇團團員直到演出快開始都還滿頭大汗地整理場地。
雖說光是準備工作就引發一番騷動——但最後舞台演出還是順利落幕了。
直接說結果吧，這次的演出真可說是盛況空前。
隻不過內容跟當初的預定有些差異就是了。
「我……朕名為潔諾、潔諾比·g·藍徹斯特——」
「這場決定命運的會議我……朕也要參加——」
「我……朕現在要取回軍國的榮榮榮、榮耀！？」
夏洛特不停念錯台詞，咬到舌頭，或是踢到舞台上的裝置。對一個不要說是演技，就連發聲練習都沒經曆過的外行人，會出現這種窘態也是理所當然的，想要她演得出色，就更強人所難了。麵對這種情況，大家不禁對夏洛特投以憐憫的目光——明了幕後真相的劇團團員本來就同情她，至於其他不明就裏的觀眾則是感到擔憂，紛紛露出焦躁的眼神。舉個例子吧，現場氣氛就好像大家在守候剛開始學走路的小嬰兒一樣。
夏洛特的心態已逐漸超越羞恥，漸漸進入自暴自棄的地步了。
網此當她從舞台兩翌一退人後台時，她對團長道：
「這樣不行啊，團長。很拖歉，朕必須多追加條件。」
「耶？」
「照朕喜歡的方式演出吧。你去幫朕跟劇作家道歉。」
就這樣當她重回舞台時——竟然是手拿著劇本上去的。
——外行人想要裝內行果然行不通。
沒經驗就是沒經驗，想逞強假冒真正的演員畢竟還是差太遠了。
既然如此，幹脆就專心做自己吧。
——我決定要演「小醜」。
瑪歌特與佩妮洛普也決定比照辦理。她們不理會觀眾與劇團人員目瞪口呆的表情，三人光明正大在舞台上攤開劇本。
接下來就是夏洛特等人的拿手好戲了。
「少女王真的好可愛唷！」
「…………拍馬屁就免了，瑪歌特……人家會害羞……呼哈哈……」
「……少女王怎麽這麽陰沉啊……」
原先在劇本裏安排為搞笑的場麵，她們刻意正經八百地表現，相反地，原先應該要賺人熱淚的場景，她們反而死板地照著劇本呆呆念出台詞，用另一種奇妙的方式害觀眾流出眼淚——就像這樣，三人以完全相反的方式使用劇本，呈現出自己別腳的演技。
「你想死嗎，佩妮洛普？」
「是的，為了守護少女王，我願意付出生命……那正如我願。」
「是嗎？失去你好像還滿讓人遺憾的。」
「請您遺憾得更肯定一點。」
一開始困惑不已的觀眾，在途中也漸漸理解了她們的旨趣。本來是一出以少女王活躍為主題所編寫的感人戲碼，在她們的大膽演出下，卻化為讓觀眾不得不噴飯的爆笑喜劇。何況這麽做的演員還是少女王本人——當然真實身分應該是夏洛特啦。劇團的其他演員見狀，也配合夏洛特等人的「演技」，臨時加入了許多沒排練過的即興橋段，這也是引發觀眾哄堂大笑的要素之一。
終於，舞台在大受好評中落幕了，安可聲不絕於耳——
在後台，團長開心地跑向已經快累垮的夏洛特等人跟前。
「真是辛苦您了！小人五體投地感激聖上——這份恩情一輩子難以忘懷！」
「朕、朕隻是盡自己所能……」
「是的，那下次請聖上以觀眾的身分蒞臨！我跟劇作家看了今天的演出，也燃起了熊熊鬥誌，決定要『修改成更有趣的劇本』!」
「啊啊，是嗎……」
夏洛特癱在那裏，已經沒力氣專心跟對方說話了。
這之後跑來請托的人還是絡繹不絕，夏洛特等人隻好在城內來回奔波。
包括仲裁工匠們的地盤糾紛、與倒閉的手工藝品店老板促膝長談重建的點子，或是拜訪孤兒院充當孩子們的玩耍對象等……
這些老百姓壓榨少女王的狠勁，真讓人懷疑他們是否真心崇敬少女王。但即便如此，夏洛特也不好拒他人於千裏之外，隻能馬不停蹄地奔走著。
等她回過神，才發現已是黃昏時刻。
「「「已經沒力啦！」」」
早已超過體力負荷的三人忍不住逃入某間甜食店。
她們無力地倒在店內的座位上，同時自丹田深深發出歎息——
就在這時。
「——喂，你這個冒牌貨！」
6
由於過於疲憊之故，夏洛特對剛才傳來的聲音幾乎是充耳不聞。
麵對趴在桌上動也不動的夏洛特等人，聲音的主人繼續苛責道：
「不準無視我，你這個冒牌貨！」
冒牌貨？這個單詞侵入了夏洛特那顆彷佛塞滿泥漿的腦袋。她如今緩慢的思考力需要一點時間才能理解其中含意。
冒牌貨——冒牌貨——
「……冒牌貨！？」
夏洛特等人就像觸電一樣抬起頭，發現一名少年就佇立在她們旁邊。對方擁有一身被太陽曬成小麥色的健康肌膚以及伶俐的五官。少年橫眉豎眼，似乎很憤怒地瞪著她們三人。
佩妮洛普膽戰心驚地問道：
「你、你剛才說……？」
「我說，那邊那個女人是冒牌貨。」
怎麽會——瑪歌特接著問。
「一看就知道了。我跟其他人不同，對潔諾比大人的長相可是非常清楚。這家夥根本不是少女王。你們休想騙過我。」
那位少年似乎非常火大，隻見他指著夏洛特劈哩啪啦一口氣罵道：
「我是來中城見識潔諾比大人微服出巡的！你們究竟有什麽企圖！？」
用力眨著眼的夏洛特迅速與瑪歌特及佩妮洛普對看了一眼——
她歎了口氣。
——看來時候到了。
在為了助人而四處奔走時，三人曾一同說好一件事。
那就是之後隻要有入看出夏洛特的真實身分，大家就必須老實承認。
眼前的少年剛才雖然說了『休想騙過我』之類的話，但隻要繼續硬掰或許還能蒙混過去。畢竟夏洛特平常都住在主城，幾乎朝夕都與潔諾比相處。因此即便少年怎麽問也很難考倒她。要使用這種方式使對方知難而退並不是不可能。
然而，夏洛特的直覺告訴她，已經沒必要撐下去了。
這場遊戲雖然多少抱持著好玩的心態，但起初也是從善意的謊言開始的。隻是不管怎麽說，假扮他人都是一種犯罪行為。更何況假扮的對象還是一國之君，罪狀更是不可饒恕。因此隻要有人站出來糾舉，夏洛特等人也願意坦率認罪。
夏洛特先輕輕深呼吸一口氣，然後對敵意露骨的少年表明道：
「嗯，我的確不是少女王。」
她的聲音異常響亮。由於已是傍晚時
分，甜食店內幾乎沒什麽客人，但相對地她們與少年的對話也格外引人矚目。少年剛才的冒牌貨發言事先就引起了些許人回頭關注，此刻那些人更是議論紛紛。
或許是夏洛特承認得太過幹脆，原本正義凜然的少年突然傻了眼。麵對不知該怎麽接話的他，夏洛特苦笑地問：
「隻希望你能告訴我一點，你是怎麽發現的？」
「呃，那個，因為……我剛好記得少女王的長相……」
「但其他人都沒有看穿這點啊，你有什麽特殊的理由嗎？」
少年微微臉紅起來。
發現這個徵兆後瑪歌特靈機一動。
「難不成你愛上了潔諾比大人？」
「哪……！」
想必是被猜中了吧，少年的臉頓時大為漲紅。
「果然是這樣沒錯！」
「這就叫一見鍾情！」
「這才是青春啊，少年。」
被三位小姐連番戲弄，為了掩飾羞愧，少年怒斥道：
「總、總之，你們所犯的罪無可饒恕！」
「————此言甚是。」
事情的發展徹底超出眾人預料。甜食店內所有的人都回過頭，「她」在軍裝隨從的陪伴下穿過店門口。那人的洋裝裙擺一邊輕輕擺動著，一邊在大家愕然的視線下步向夏洛特等人麵前。她頭上還戴了頂小小的王冠。
不知何時，甜食店外引發了一陣騷動。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她」竟然以正式的裝扮出現在一般老百姓居住的中城。
就像要打破被凍結的時間般，少年無法按捺地發出驚呼聲。
「潔、潔潔潔潔潔諾比大人！？是貨真價實的！？」
「朕才是真正的潔諾比·g·藍徹斯特。」
「她-——『少女王』點點頭，原本亢奮的少年頓時全身僵硬。
潔諾比的目光返回夏洛特身上。她臉上毫無表情，隻是一語不發地凝視著夏洛特。
夏洛特也同樣保持沉默，目不轉睛地望著少女王。表麵上她毫無慌亂之色，但其實心髒已經快爆炸了。背後的瑪歌特及佩妮洛普也緊張兮兮地握住彼此的手。
經過了短暫的沉默後，潔諾比才率先開口：
「你們的行動似乎很高調。托了這點的福，『少女王在都城內四處巡視』的謠言都傳到了主城內的朕耳裏。這真是令人無法理解的謠傳呀！朕為了確認事情真偽，獲得亞維的同意後才正式出城。」
「……」
「事情經過朕已經大致掌握了。那麽，夏洛特，你知道冒充朕之名義的罪過有多重嗎？」
「……」
「『反正一定能被赦免』——你敢說你都沒有這種僥幸心態？」
「……不敢。」
「有接受懲罰的覺悟？」
「有。」
「很好，那麽朕要處罰你。」
「唆使夏洛特小姐的人是我們！」
本來位於後頭的瑪歌特及佩妮洛普，這時為了庇護夏洛特而站了出來。
「要處罰就處罰我們！」
「拜托您！」
夏洛特無法壓抑內心奔騰的熱流。
因為這兩人在緊要關頭並沒有舍棄她。
「潔諾比，我才是實行犯。關於她們——」
「很遺憾你們三人同罪。朕會連帶處罰。」
潔諾比以毫無抑揚頓挫的口氣冷靜宣布道。
麵對屏息以待的這三人，她繼續表示：
「以後你們必須繼續這麽做。」
「………………啊？」
夏洛特不明白對方話中的含意，隻能逕自眨著眼。
「繼續……？」
沒錯——潔諾比點點頭。
「正如你們所知，朕簡直快忙翻了。也因此無暇顧及國民的生活瑣事。如此事態的確令人憂慮，朕從之前就想設法解決。因此——朕現在命令你們代朕為之。」
夏洛特等人因傻住了而動彈不得。
這種反應真是可笑到讓人無法忍耐，潔諾比也不禁揚起了嘴角。
「就像今天這樣幫助有困難的老百姓——代替少女王『維護正義』，這就是朕對你們的懲罰內容。」
砰咚——
三人腿軟地癱坐在地板上。
「呼哈哈哈！你們剛才被朕嚇到了嗎？」
真是的——夏洛特這才鬆了口氣。由於剛從緊張狀態脫離，她連發聲都有些困難。
「不過你們也太大膽了吧，冒充國王之名可是重罪中的重罪啊。」
「……但我不能坐視不管啊。」
尤其是麵對眼前那些遭遇困難的人。
「嗯，朕可以體會這種心情，所以赦免你們。」
另外——潔諾比補充道：
「托了少女王四處行俠仗義的謠言之福，老百姓對朕感謝的程度來到了最高點。假使為此還要懲罰你們，朕反而會遭受民怨。」
對吧？潔諾比征求一旁已化為石像的那名少年同意。他這才大夢初醒地激烈點頭。不過，從他的表情看來，他恐怕根本沒在聽潔諾比說什麽吧。
「——是啊，所以夏洛特，剛才的懲罰朕要再追加一項。」
潔諾比將手借給癱坐在地上的夏洛特。
「獨立交易市市民的移居計劃——你必須在代表朕維護正義時一並向老百姓說明。」
「移居計劃……」
「唔嗯，你一定也聽說了。國民當中有部分不讚同朕站在獨立交易市這邊。然而為了將來與帝政同盟國的作戰著想，軍國必須上下齊心才行。朕希望這部分可以交給你負責。這是非常要緊的『懲罰』，你能辦到嗎？」
問這個問題真蠢——夏洛特心想。
應該說這是她的心願才對，畢竟她早就想替潔諾比出一份力了。
夏洛特望了望瑪歌特及佩妮洛普，那兩人也義無反顧地點頭讚同。
夏洛特再度轉向潔諾比，對她如此保證：
「我會全力以赴。」
「很好——那麽大家一起返回朕的城堡吧。」
少女王莞爾一笑。
「今天發生的故事，你們要好好說給朕聽！」
從此以後，夏洛特、瑪歌特，及佩妮洛普三人就開始在都內定期巡邏。雖說她們還有照顧少女王與女侍該做的工作，沒辦法頻繁出巡，但首都的老百姓還是對這項舉措相當欣喜。
……底下是題外話。
後來大家都將這種出巡稱為『少女王的維護正義散步』。
更正確地說，應該是「代理」少女王出巡才對——
事實上，每幾次出巡當中就會有一次，由真正的少女王代替夏洛特。
「……那才是你的目的嗎，潔諾比？」
「哎呀，朕聽不懂你在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