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千雨最後一次見麵那天發生的事。
當時的情形我到現在都還記得一清二楚。
「啊，哥哥。」
兩年前的下雨天。
九重湊〈我〉到訪東京都內某間醫院的一間病房後，病床上的千雨便露出微笑。
「嗨。身體狀況怎樣？」
「唔～還是老樣子呢。」
這樣子的一來一往已經成了我們兩個見麵時的慣例。
千雨從小身體就不好。
尤其是心髒。
我們還小的時候會一起在戶外玩耍，可是她這幾年的身體狀況應該不太好，所以就一直待在這間病房裏頭。
「謝謝你一直來探病。」
「別在意啦。我隻是很閑才會過來。」
千雨和我就是所謂的鄰居。
我們兩家住得很近，以前就有來往了。
我和千雨也隻差三歲而已，所以就像親兄妹一樣地一起長大。
所以我才會常常來這間病房探望她吧。
畢竟她就像我妹妹一樣，我會來找她當然是因為在意她的病情，不過……
「是說，你有記得帶嗎？」
「有啊，拿去。」
「嗬嗬，謝謝你。我一直很想看這本書。」
我從書包裏拿出一本平裝書給她之後，千雨就看似開心又靦腆地笑了出來。
我會來這裏還有另一個理由──
因為，千雨她是我的書友。
「哥哥已經看完這本了吧？好看嗎？」
「啊～還可以吧。最近以異世界為主題的輕小說中，這本算有趣。而且作者也有另外多寫一段插曲。」
「嗯，那我就抱著期待來看嘍。畢竟之前跟哥哥借的書，我全部都看完了。」
「全部都……我借你的書差不多十本耶？」
「因為，我很閑嘛。我想要多看一點有趣的書。所以啊，哥哥，多跟我分享一些吧？」
「就算我不分享給你，你還是可以去找電子版的新書啊。」
我看著床邊小桌子上頭放置的平板電腦，小聲地說。
電子書最近已經很風行了。
現在也有很多書籍一到發售日就會同步推出電子版下載。
我是喜歡紙本的質感那些所以幾乎沒買過電子書，不過對於沒辦法離開這間醫院的千雨來說，看電子書應該比較方便才對。
「……不行啦。要是我買了電子書，就不能跟哥哥借書了。」
「啊～跟我借書的確是比較省錢。」
「唔……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喜歡跟哥哥借書……然後一起討論感想啦。」
千雨或許是害羞吧，她那沒經日曬的白色臉頰微微地泛紅。
「哥哥不是也一樣嗎？畢竟你在學校裏都孤伶伶。」
「不，我才沒有……」
「阿姨來探病的時候有跟我說喔。說哥哥上了高中還是一天到晚看書。說你那樣一定沒辦法和班上的人打成一片。」
媽，我拜托你。
可不可以不要把兒子的私生活透露給青梅竹馬啊？
「哥哥，我問你喔。」
千雨好像有點不安地把臉垂了下去。
「會不會是因為你都來這間病房找我，所以才交不到朋友？」
「啊？」
「因為，哥哥雖然這副德行但頭腦很聰明，學校成績也名列前茅吧？明明是這樣，卻交不到朋友……太奇怪了。應該是因為哥哥你每兩天就來這裏一次，放學後才沒時間跟朋友玩在一起……」
「你放心吧，千雨。」
我開朗地笑出來之後如此大喊：
「我交不到朋友隻是因為跟人交際太麻煩了啦！是因為跟別人交流真的很累人！」
「你這樣說更沒辦法讓人放心！」
「每個人的幸福都不一樣吧？說什麽朋友愈多就能過得愈幸福，不過就是現充的價值觀。順帶一提，我的成績會名列前茅，也隻是想要貶低一天到晚玩樂的同學們罷了！」
「……呃，哥哥？我說這個是為你好，哥哥也來這間醫院看病比較好喔。畢竟，這裏也有精神科。」
千雨擺出一副傻眼的樣子歎氣。
不過，其實我的成績名列前茅，是因為我在出路調查表的第一誌願上寫了「醫生」。
我想就讀醫科大學，並且成為醫生，治療千雨的病。
九重湊有著這種夢想。
隻是因為太害臊才沒有對千雨說出來。
「別講那個了，來聊聊書的內容吧。我借你的書你都看完了吧？覺得哪一本好看？」
「呃，這個嘛……懸疑題材的那本。」
「是說犯人是心理病態的那個吧。我也很喜歡那部……啊，說起來，前陣子有宣布說會做成動畫耶。」
「咦～那還真令人擔心。要是動畫品質不錯的話身為粉絲是會開心啦，但如果因為製作時程拖延造成作畫崩壞，作為一個粉絲會非常難過耶。畢竟不管品質多爛，粉絲都會從頭看到尾，影碟也會全部都預購，但喜歡的作品在網路上被罵真的會讓人很不開心。」
「你還是老樣子，宅氣很重啊……」
你真是一講到宅話題就說個不停。
「才、才不是！我才不是阿宅……」
「順便說一下喔，我今天有去買你喜歡的聲優的cd……但是呀，千雨不是阿宅啊。那就不需要這張──」
「哇啊啊啊啊啊啊別這樣啊哥哥！我一直～～很期待的說！所以讓我聽奈奈兒的cd啦！」
「奈奈兒？」
「啊，那、那是月宮奈奈的別名……奈奈兒雖然跟我同年紀，不過她是業界無人不知的人氣聲優，從她剛出道就開始支持她的鐵粉才會叫她『奈奈兒』……」
「你果然是個阿宅嘛。」
「嗚……才、才不是呢。奈奈兒她的聲音非常動聽，歌也非常棒……」
「那就來聽一下吧。」
「咦……」
我把cd放進千雨擺在病房內的筆記型電腦播放音樂。
然後，從揚聲器中冒出來的聲音是──
『喜歡喜歡喜歡喜歡哥哥☆和哥哥在一起就好開心☆魔法幸運啦啦啦啦嚕──嗯☆』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千雨一邊慘叫一邊關掉音樂。
「千雨。你心髒不好，所以不要叫成那樣。」
「你以為是誰害的啊！」
「要是你休克致死怎麽辦？」
「我已經害羞到死了啦！」
「說起來，你喜歡這種類型的歌啊？這擺明就是電波歌耶。」
「嗚……沒、沒什麽關係吧？這是奈奈兒配音的青梅竹馬角色的角色歌曲，但我隻是單純喜歡奈奈兒的聲音而已……並、並不是那個角色讓我感同身受……」
「魔法幸運啦啦啦啦嚕──嗯☆」
「你別唱啦！」
千雨緊緊抓住被子並說道：「……真是的，哥哥你真壞心。」
她就像這樣，是一個不折不扣的阿宅。
明明不開口的話就像個有教養的千金大小姐的說。
不過，她會變成阿宅有一部分也要怪我。
我以前會拿我喜歡的漫畫或輕小說對她傳教，所以就讓她次文化中毒的症狀迅速惡化了。
可是……
「嗯？怎麽了，哥哥？」
「沒什麽事。」
我一邊隱藏我的心情，一邊忍著不讓表情緩和下來。
──啊啊。
真開心。
這間病房裏除了我
和千雨以外沒有別人。
隻屬於我和千雨兩人的時間。盡管這是已經成為我日常生活一部分的習慣，但我真的非常非常喜歡在這間病房度過的時間。
可以和能夠敞開心胸的對象，毫無顧慮地一起聊自己喜歡的事物。
這怎麽可能不開心呢。
更何況對方很可愛又像是我的親妹妹。
比起學校裏的朋友，千雨可是重要好幾倍。
不過這種話很令人害臊，我說不出口就是了。
「不過啊，我很高興哥哥能來看我。可以跟能夠敞開心胸的對象，毫無顧慮地一起聊自己喜歡的事物，真的很棒喲。」
「……真虧你講得出那種害臊的話。」
「又、又不會怎樣。我說的是真的啊。」
千雨或許是覺得不好意思，忽然把頭轉向一邊去。
真希望這樣的時光能夠一直持續下去……我不禁湧起這種俗套的想法。
不過，那樣並不好。
千雨可不能一直待在這種病房裏頭。
站在我的立場，我也希望她能早點出院。
可是，據她的說法，她的身體狀況似乎並不太好。
我覺得她現在比以前還瘦，皮膚也像是生病一樣地蒼白。
所以，我才想以兄長的身份盡量讓她打起精神……
「啊！」
「嗯？怎麽了嗎？」
「沒啦，我還想多借你一本書，但我忘了帶過來。我現在就去拿喔。」
「呃，下次再拿也沒關係啊。」
「沒關係。這裏離我家也很近。」
「可是，外麵在下雨……」
「這點雨不算什麽啦。」
我對她補上一句「我馬上就回來，你稍微等一下」。
說完之後，我就走出了病房。
然後──
那就成了我和千雨最後的對話。
我走出醫院，正要跨越行人穿越道的時候。
仿佛異世界輕小說中的老套劇情，我被闖紅燈的卡車碾了過去──
◆◇◆◇◆
「嘿嘿，路密納閣下。」
非常甜膩的聲音，使我的意識清醒了。
這裏是學園附近的職員宿舍。
位於宿舍一角的一房一廚一廳的房間，就是我這個見習管理官的溫暖的家。然而──
「您睡得還好嗎？」
「……我說啊，海涅。可以告訴我一下嗎？你現在演哪出？」
「怎、怎麽這樣！您怎麽這麽說啊！海涅會在路密納閣下床上的理由。那就是昨天我們度過熱情如火的夜晚──」
「誰跟你度過啊！」
「嗚嗚，路密納閣下的確是說：『總之，你去睡那張床。我去睡沙發』就把床借給海涅了……不過！不過啊！海涅站在妻子的立場，覺得萬萬不能讓路密納閣下睡沙發！所以，就把路密納閣下從沙發移到床上，讓海涅陪您睡……！」
「我並不是要責備你陪睡的事。」
「咦？那您的意思是？」
「…………」
頭好痛。
我一邊扶著額頭，一邊把目光從全身上下隻有一條圍裙的海涅身上移開。
這家夥怎麽一大早就打扮成這種沒常識的模樣啊。
插圖p074
「啊，您該不會是在意海涅為什麽要穿成這樣吧？這當然是因為，希望路密納閣下能吃掉海涅──」
「信不信我一拳揍過去？」
「海涅反而希望您撲過來！您不用擔心！海涅為了路密納閣下，就算要來不正常的玩法也能接受……啊啊！路密納閣下，您用拳頭壓著您老婆海涅的腦袋鑽來鑽去……啊啊啊啊啊啊難道這就是人家說的家庭暴力！」
「你什麽什麽變成我老婆了？」
「嗬嗬，您還說這種話。昨天您不是讓海涅進來房裏了嗎？其實您是想念海涅……啊，路密納閣下，請您、請您不要扯海涅的臉頰啊啊啊～！」
我一邊用力把海涅的臉頰拉長，一邊歎氣。
……真是失策。
昨天晚上，我讓海涅進了我的房間。
立場上海涅是我的學生。
所以學園宿舍應該有安排房間給她才對，可是──
『海涅想跟路密納閣下住同一間。』
昨天晚上，這家夥在我房間門口這麽主張。
當時她的態度就像被雨淋濕的小狗一般沮喪。
當然地，我覺得和她打交道很累人所以當下打算不理會她，但是不知為何，我一看見她的表情就沒辦法放下她不管。
這真的很奇怪。
我們明明昨天才剛見麵而已。
「你隻有今天能住這。我不可能讓你免費借住──」
「這點您不用擔心！房租一定會付！」
「是喔。你怎麽付？你才剛從封印中蘇醒沒多久，身上根本就沒有錢吧？」
「嗬嗬。您看到海涅現在的樣子應該就知道意思了吧？」
「啊啊，原來如此。你會做菜給我吃啊。」
「……呃，路密納閣下？這種時候您應該回我『裸體圍裙……難不成，你打算用身體抵債嗎？』這種話才正常吧……」
「所以說，早餐吃什麽？」
「嗚咦咦咦咦咦咦咦嗯，路密納閣下還是一樣好冷淡啊啊啊啊啊！」
海涅這麽說的同時還是拿了一個托盤過來，上頭放有吐司、炒蛋以及晨間咖啡。
然後她拿起剛烤好的吐司遞到我麵前說道：
「來，把嘴張開?」
「……你還挺難纏的耶。」
「因為，路密納閣下看起來挺累的啊。來，請用！海涅來喂您～！」
「嗯，吃是會吃啦。」
我大口咬下海涅遞過來的吐司後，烤得微焦的吐司香氣與草莓果醬的甜味就擴散到整張嘴裏……唔哇，雖然很不甘心，但真的好好吃！
明明就隻是吐司而已！
要是我有這麽會做菜的可愛老婆，就會開心得無與倫比……
「啊，路密納閣下？您嘴邊沾到果醬了喔。海涅用手指幫您擦掉……啊啊！該怎麽辦！海涅右手食指沾到的果醬正在輕聲說：『用舔的！快舔下去！這樣子夫妻間就可以間接接吻了啊！』」
「那是幻聽。」
「啾……呼啊……有路密納閣下的味道……嗯，咕啾。」
「別做出讓我懷疑你幻聽的舉動啊！是說，你是不是故意發蠢逼我吐槽啊？」
「真、真不愧是路密納閣下！您輕易看穿海涅的策略，頭腦真是一如以往地聰穎！海涅是判斷路密納閣下很累，所以想要盡量緩和現在的氣氛～！」
「我又不累……」
「可是，您昨晚有說夢話喔。」
……嘖。
我難堪的一麵被她看到了。
那全都是因為，我作了那種夢的關係。
我死掉的時候的記憶。
我會作那種夢的原因，當然是──
「路密納閣下。」
一瞬間，金發女神緊緊抱住我的頭。
「……你做什麽？」
「沒事，隻是看您好像有什麽煩惱，所以賤妾海涅.陶森特想要療愈您。」
「可是你胸部貼到我嘍。」
「嗬嗬，沒關係的喔～不過就胸部而已。海涅是路密納閣下的戀人、女朋友，也是您的妻子。所以，為了路密納閣下，胸部借您也沒關係。您就算盡情在海涅胸前流淚，沾濕海涅胸部也沒關係喔。」
「我怎麽可能那麽丟人現眼──
」
「那樣子一點也不丟人。每個人心裏都會有煩惱。而且，要是發覺自己喜歡的人在煩惱的話，就會想要為對方盡一份心──」
「煩死人了。」
「您真狠！」
盡管海涅說著「嗚嗚，為什麽您說得出那麽冷淡的話呢～」這樣的話，還是一邊抱緊我的頭，撫摸我的頭發。
令人懊悔的是，我並沒有把海涅推開。
不知道為什麽，我和她待在一起就能靜下心來……
「來，路密納閣下。請您盡情地以淚水濡濕海涅的胸部吧。在那之後，也請您一定要讓海涅在床上濕──」
「你這色魔快離我遠一點。」
「您、您怎麽會這麽說！海涅可是人稱慈愛與繁榮女神的妖精喔！您竟然說海涅是個色魔……！」
「還不都是因為你自己亂講有的沒的。真是的，夢話等睡著再說吧。」
「夢話……啊，對了。說到夢話。」
海涅緊緊地抱著我。
她的兩手繞到我的脖子後方說道：
「路密納閣下，為什麽您說夢話的時候會提到千雨同學的名字呢？」
「……你在說什麽？」
我傾盡全力裝傻。
我昨天重逢的少女──千櫻千雨。
身任管理官的我不能把真實身份透露給千雨，我也不想在整理好我的心緒前，對任何人說我和千雨是青梅竹馬的事情。
希望她……不要覺得我很沒用。
對九重湊來說千雨是唯一的朋友。
明明是這樣，卻連千雨都死了。
「……我說，海涅？你是不是抱得太緊了？這樣我的脖子會被勒──」
「都是路密納閣下花心的錯～！到底怎麽回事！您和千雨同學到底是什麽關係！」
「…………就隻是師生而已。」
「您騙人～！路密納閣下與千雨同學之間一定有特別的關係！不然您夢話中怎麽說出她名字……！」
「不，那是因為……喂，別這樣，脖子真的會被勒住……」
「您明明都沒叫過海涅的名字半次～！」
你隻是因為這樣才不爽喔！
我一邊苦笑，一邊用力把海涅的手臂扳開，並且準備前往教室。
昨天和千雨隻是稍微打個照麵，就分開了。
今天開始可沒辦法那樣。
千雨已經是我的學生。
她還沒有發覺我的真實身份。九重湊作為路密納.奈因費德轉生到奎斯塔尼亞的時候，臉與外貌就已經完全改變了。
身高變高。
黑發變為紅色。
輪廓也比前世還像大人。
所謂的轉生，就是重新誕生成嶄新的自己。
千雨就算看見現在的我也不可能發覺我的身份才對──
「──嗯？」
我想事情想得出神的時候，聽見敲門的聲音。
……一大早的是誰啊？
「啊，海涅去開門。」
「好，麻煩你了……」
……呃，等一下。
這樣子很糟吧？
就在我為了沒有多想就下達的判斷而後悔的──那一瞬間。
「……你到底在做什麽啊？」
海涅把門打開後出現的是，千雨。
想當然地，海涅全身上下還是隻有一條圍裙。
◆◇◆◇◆
「請說明一下。」
早上的教室。
一般來說應該是我這個教師站在講台上才對，可是站在那邊的是千雨。
剛才那不期而遇的事件結果──
讓教室化為速成的法庭。
「老師。你有在聽我說話嗎？」
「啊～我有在聽喔。」
兩人碰頭之後，臉紅通通的千雨要海涅去穿衣服，並且要求我說明為什麽會有那種狀況。
千雨以前的性格就帶有潔癖。
發覺自己的老師和學生之間有那種來往，她想必是沒辦法靜下心來。
「請你不要責備路密納閣下。會這樣都是因為海涅不好……」
海涅發出嗚嗚嗚的聲音。
身穿製服的她，看似刻意地抹去眼中冒出來的淚水說道：
「對，要是海涅沒有在路密納閣下的房間過夜的話……」
「過、過夜……怎麽回事！」
「冷靜點，千雨。什麽都沒有發生。」
「就算沒發生也很誇張啊！老師竟然把學生帶到房間裏……！」
「是這家夥硬要進我房間啦。」
「就算是那樣……！」
「不過千雨同學也沒什麽立場說海涅吧？你今天早上明明也打算闖進路密納閣下的房間。」
「那、那是因為……」
千雨她補了一句「因為我有一些事想問……」，但沒有講得很清楚。
「這樣正好。我也有話想跟你說。」
現在的我是管理官，也是千雨的老師。
就算站在青梅竹馬的立場，我也有一些事情想問。
「老師，在你和我聊之前，我能先問幾句嗎？」
「嗯？要問什麽？」
「你剛才對我說『冷靜點，千雨』，直呼我的名字對吧？」
「啊！」
「而且還對我說『我也有話想跟你說』，語氣還滿親近的感覺──」
「你說什麽啊！路密納閣下對海涅也是直接叫海涅啊！真害羞?」
「我又沒問你！」
千雨一臉不悅地瞪著海涅。
……好、好險。
雖然海涅剛才插嘴讓情況變得比較含糊不清，不過我真的是一不小心就用以前的態度對千雨說話。
唔～我和她現在變成第一次見麵，對她的態度更像外人一點比較好嗎？
「不過……也沒有關係啦。」
「咦……」
我不禁回問她。
然後臉頰微微泛紅的千雨說道：「我、我是說……」
「就算直接叫我名字我也不會在意喔。不知道為什麽，你直接叫我名字也不會讓我覺得不舒服。」
「你、你在說什麽啊！老師和學生之間怎麽可以……！」
「這樣啊。那，我就直接叫你名字了。」
「路密納閣下──！」
「我叫你也是直接叫名字，所以對千雨直接叫名字也沒關係吧？」
「的、的確是這樣沒錯啦……」
不理會看起來不太高興的海涅，我把話繼續說下去。
昨天我和她隻是稍微打個照麵而已。
所以還有不少一定要問的事情。
「千雨。開始上課前我有一件事想問你……可以嗎？」
「咦？可以是可以呀？」
千雨她像是覺得不可思議一般地歪了歪頭，而我則是盡可能以沉著的語氣詢問她：
「千雨，你為什麽會死？」
「咦──」
千雨的表情變得有點僵。
「──抱歉。我想你應該不想回想起自己死亡時的情況，不過我身為管理官一定要問你才行。」
我並沒有說謊。
管理官必須知道自己學生的死因。
死因有可能已經成為學生心理的嚴重創傷。
如果心靈創傷引發問題的話就要能夠應對……所以才一定要了解學生的死因。
「說這個，果然很難受？」
「……不、不會，沒那種事。」
呼～
仿佛要讓自己冷靜下來，千雨
她呼出一口氣後這麽說道：
「因為生病。」
──啊啊。
果然是這樣啊。
「我以前心髒就不好。這幾年身體狀況不太好，某一天，突然就發作了……」
「有很痛苦嗎？」
「……呃，我不太確定耶？幾乎沒有印象。有一種胸口被用力捶的感覺，後來意識就不太清楚了……」
「……這樣啊。」
……太好了。
死亡並不是什麽值得高興的事，不過她死掉的時候沒感受到什麽痛苦……
「老師人不錯呢。」
「咦？」
「因為，你知道我死掉的時候沒有很痛苦就鬆了一口氣啊。」
「……也不是那樣啦。」
可惡。
她輕易地猜到我的想法。雖然我覺得我的想法應該沒有寫在臉上……唔～這果然是因為她是我的青梅竹馬嗎？
就算她沒發覺我的身份，說不定還是感覺到了什麽跡象。
「不過，你看來沒有很沮喪，太好了。」
「咦？」
「沒什麽啦，其實那種人滿多的。很多學生沒辦法接納自己已經死亡的事實。」
我還是這所學園的學生時就是那樣。
班上也有對前世還有留戀的同學。
為了斷除那種留戀，而打算轉生至異世界的人也很多。
真要說起來我也是那種人。
死後再也見不到的人們。
家人。
千雨。
說不定，千雨她心裏十分難受。
她說不定覺得當時要是有阻止我的話，我就不會死了。
「也對。」
千雨她靜靜地開口說道：
「或許是因為我以前就很容易生病，所以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吧。知道可以轉生到異世界的時候我很驚訝……不過我很高興。」
「因為你喜歡那種輕小說嗎？」
「是沒錯……可是你怎麽會知道啊？」
「啊……畢、畢竟我是管理官啊。多少能掌握一些學生的資訊。話說回來，千雨想要轉生成什麽種族？」
為了轉移話題詢問她後，千雨就歪著頭問我：「種族？」
「你沒聽說嗎？千雨你天生持有的魔力量很大。所以，你要轉生成哪個種族都行──」
「隻要是高階種族的話哪個都可以。」
「不，就算你說都可以……」
還挺隨便的啊。她前世的時候明明應該是「如果我有辦法轉生的話……騎士、獸人、魔法師……等等，魔族感覺也很吸引人耶！哥哥，你覺得呢？」這種感覺在病床上說著自己的希望才對。
「我覺得隻要成為高階種族，在奎斯塔尼亞就能很方便過活。」
「的確，也是有高階種族才能使用的魔法之類……」
「這樣的話，果然還是要選高階種族。而且我覺得要是那樣轉生的話也能達成我的目標。」
「你的目標是？」
朝向詢問她的海涅──
千雨露出相當認真的神情。
「我以前曾與青梅竹馬死別。」
「…………」
……喂。
這家夥的目標，該不會是──
「我的願望，就是找出哥……不，是找出我的青梅竹馬。」
「千雨……」
啊啊，怎麽會這樣。
這家夥還一直惦記我──
「我的青梅竹馬，是個無藥可救的宅男，而且朋友很少、個性又有很多問題。或許是因為這樣吧，他很憧憬異世界的生活。所以他一定會選擇轉生至奎斯塔尼亞，一定會。」
「…………」
「老師知道他嗎？他差不多是兩年前去世，不過你隻要遇到他就一定會記得。他的個性就是糟到那種地步。」
「……這、這個嘛。我沒遇過這個人……」
……這也太狠了。我的確是一天到晚看書的宅男沒錯啦，可是也不用講得這麽斬釘截鐵吧……！
「嗚嗚，我好感動喲！千雨同學人很好呢！海涅會幫你加油打氣！請你一定要和青梅竹馬再度相逢～！」
「你的態度變得可真快。」
「是啊。因為，要是你和青梅竹馬成為一對戀人，海涅就不用和你搶路密納閣下了。」
「……就算態度變了，本質還是一模一樣呢。而且，我也沒打算跟你搶老師。」
「說得也是！畢竟聽剛才那番話的感覺，千雨同學好像真的很喜歡那位青梅竹馬！」
怎麽可能啊。
我們雖然是青梅竹馬，但彼此之間都沒有那種情感。
我們的距離太近了。
對我來說千雨是站在朋友、妹妹的地位，也是書友。
所以，這家夥根本不可能喜歡我──
「沒錯。我真的……很喜歡哥哥呢。」
「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等一下。老師，你為什麽嚇成那樣？我有喜歡的人難道就那麽奇怪？」
「不、沒有，不是那樣子啦……！」
咦，等一下喔？
這家夥剛才講了啥？
「唔哇，你說得好堅定耶～」
「……這也沒辦法吧。畢竟我喜歡哥哥是事實啊。」
「唔唔。看起來很冷酷的千雨同學竟然說到這種地步。那位青梅竹馬真的是那麽棒的人嗎？」
「對，那當然。」
千雨得意地挺起她平坦的胸膛說道：
「這個世界上，並沒有比哥哥更棒的人。」
「…………」
「哥哥的個性確實是很糟糕，但他對我很體貼。所以，我小時候就已經很喜歡哥哥了。哥哥頭腦聰穎，我不懂的事情他總是會教我，盡管個性古怪……但他真的是個很帥氣的男孩子。不過，他應該隻把我當成妹妹看待就是了。」
「…………」
「就算是那樣，我還是打算等哪一天對他告白。可是，哥哥他去世了。所以……」
「所以你打算尋找轉生至異世界的那位青梅竹馬？」
「對啊。而且我要對他做我前世那時候做不到的事情──我想要對哥哥告白，對他說我喜歡你！」
千雨如此訴說的語氣如同懷有夢想的少女一般。
……這下真有夠難對她啟齒了。
照現在這種氣氛，完全不可能對她說我就是她的青梅竹馬。
是說……她剛才說的是真的嗎？
這家夥，真的喜歡我嗎……？
我們確實從小就處在一起，但怎麽會有這種俗套愛情喜劇般的發展？
「──千雨同學。」
這個時候。
海涅她開了口。
這位女神，擺出深思般的認真表情說道：
「你那位青梅竹馬的名字，是不是叫做九重湊？」
「──唔！」
我以為心髒要停止了。
千雨好像也和我一樣，她的眼神不停遊移，嚇了一大跳。
怎麽回事？
為什麽這家夥會知道我的名字？
「為、為什麽？你怎麽會知道哥哥的名字！該不會，你跟哥哥見過麵？」
「不，應該不可能。千雨你可能不曉得，海涅可是在管理局沉睡了幾百年。」
「咦，這樣啊？」
「這家夥不是候補轉生者，但她是為了吸收奎斯塔尼亞的知識才來當我的學生。她好像是因為
長期遭受封印的關係，失去了自己的記憶。沒錯吧，海涅？」
「對，就如路密納閣下所說。可是，一聽見千雨同學訴說的回憶就……」
海涅「嗯……」了一聲。
然後她一邊深思一邊說：
「千雨同學。你很喜歡那位青梅竹馬，對吧？」
「呃，對。是這樣沒錯。」
「該不會……你有做過一些有點變態的事？」
「咦……」
「比如說，用臉頰去蹭青梅竹馬借你的書。」
「！」
「每天晚上都在被窩裏緊緊抱著那本書，笑咪咪地──」
「呀啊啊啊啊啊啊！」
海涅指出的行為令千雨慘叫出聲。
……我說啊，想大叫的是我才對喔。
還有，千雨妹妹？
你真的做出了那種事？
「其他像是，偷拍青梅竹馬的照片、在電腦的隱藏資料夾累積大量的青梅竹馬影片、用編輯軟體合成自己跟青梅竹馬的合照……」
「住口！別再說下去了！」
「該不會，都說中了？」
「…………！才、才沒有，我才不會做那種事……」
「你還沒住院的時候，偷偷侵入青梅竹馬的房間，一邊說『嘿嘿嘿，哥哥的襯衫～』一邊聞他衣服的味道，還有用臉頰去磨蹭，最後還把在床上睡午覺睡得很熟的青梅竹馬衣服脫下──」
「你、你閉嘴！」
插圖p095
磅！千雨拍著桌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後說道：
「老師，這是怎麽回事？」
「我才想問咧！」
我本來以為你是性格冷靜又喜歡看書的可愛青梅竹馬耶！
原來你全都是裝出來的喔！
「……不對。」
冷靜下來。冷靜點思考的話，這種狀況並不正常。千雨會問我「這是怎麽回事？」也是理所當然。
為什麽海涅會對千雨這麽熟悉？
剛才講的那些可是連從小一起長大的我都不知道的資訊耶。
該不會，那是海涅的能力？
她是不是會用能夠讀取他人思考的魔法之類……
「海涅。我問你一下……你有辦法知道我心裏頭在想什麽嗎？」
「當然嘍！我看看……路密納閣下心裏這麽想！『我好喜歡海涅！我愛你！海涅就是我老婆！』」
有所期待的我可真傻！
這個呆女神根本不可能會什麽讀心術！
「不、不是那樣！」
千雨的手慌張地甩來甩去，同時小聲地抗議說道：
「這個人剛剛說的……的、的確全都是真的沒有錯……不過那也是因為我很喜歡哥哥才會……！」
「海涅明白！海涅很喜歡路密納閣下！所以也會想做跟你一樣的事情！今天早上也打扮成令人害羞的模樣了……呀～?」
「別把我跟你這種變態相提並論。」
「這麽狠！不過你那句是我該說的吧！海涅才不會用你那種陰晦的方式推銷自己！會像這樣直接展開追求！我抱！」
「不。海涅，別這樣直接抱過來……」
「對、對啊！你這種行為……我、我也有做過啊！」
「你做過喔！」
可是我完全沒有被她抱過的記憶啊！
「我小的時候，曾經在哥哥睡著時，抱住他，然後去……親、親他臉頰……」
「…………」
……為什麽呢。
她喜歡我，讓我覺得很開心。
可是……好沉重。
這家夥的愛，好沉重啊。
是說，她竟然在我睡著的時候做過那種事啊……
「老、老師？你怎麽一副傻眼的表情……」
「啊～海涅明白。聽到這種事情就是會被嚇到呢～」
「…………！少、少煩人！我才不想被穿成那樣逼近老師的人說呢！」
「什……你是什麽意思！」
「我喜歡哥哥。可是，我不會做出你那種不知羞恥的行為。」
「…………嗬嗬。的確，就算你學海涅打扮成那樣逼近喜歡的人也隻是自討沒趣。靠你那個洗衣板能怎樣。」
「什麽～～～～」
雙頰紅暈的黑發少女按住胸口。
啊～說起來，她以前就沒胸部呢。
「你、你真敢說啊……」
「對，就是敢說。每個男人都鐵定喜歡大胸部。你的青梅竹馬一定也……」
「才不會！哥哥他看起來雖然很平凡，不過內心是個大帥哥！是我理想中的男孩子！所以他一定不會隻靠外表來判斷一個女孩！對吧！老師也是這麽想的吧！」
「這、這個嘛，你問我也……」
這是非常難以回答的問題。
隻是為什麽她心中對九重湊〈我〉的評價會高成這樣啊？
是不是因為我先死掉的關係，使得她的記憶美化了？
「嗬嗬，沒有料的人講什麽都沒說服力呢。」
「～～唔。」
千雨緊咬嘴唇。
於是她這麽說道：
「老師。你還記得我剛才說的話嗎？」
「咦？」
「『千雨想要轉生成什麽種族？』你有這樣問我吧？雖然我說了『隻要是高階種族的話哪個都可以』……」
千雨表現出毅然決然的態度。
她的眼瞳微微濕潤，並指著海涅，高聲宣言：
「不管怎樣，我都不要轉生成妖精！」
◆◇◆◇◆
「……唉。」
真是累翻了，於是我躺在自己房間裏的床上。
時間是深夜。
為了明天，現在已經是差不多該睡的時間了。
「今天發生了不少事啊……」
光是回想就令人頭痛。
千雨宣稱絕對不要成為妖精後……
千雨與海涅之間似乎產生了致命性的隔閡。
後來她們兩人就一句話也不說。
也因為那樣連課都沒辦法上了……
「啊～……」
算了吧。
停止思考。
再繼續煩惱下去就不像我的作風了。
我今天工作得夠多了。
所以，接下來的事就交給明天以後的我來處理。
「路密納閣下～非常謝謝您借我用浴室～」
「…………」
在那之前，得先處理一下這個好色呆女神才行。
看見隻圍一條浴巾就從浴室跑出來的海涅，我如此確信。
「嗯？怎麽了嗎，路密納閣下？您這樣緊緊地盯著海涅……啊，該不會您終於發覺海涅的魅力──」
「我老早就發覺了。」
「咦……」
「海涅的胸部很大呢。而且長相也很好看。如果隻看這兩項的話，我超喜歡你！我愛你啊海涅！」
「目標竟然是身體？太可惡了！像個渣男一樣！不過，海涅也很喜歡這樣的路密納閣下！海涅愛您！來抱海涅吧！」
「你對我的看法到底變成怎樣了啊！」
我剛才隻是開玩笑耶！
這家夥會特地跑到我房間來是有原因的。
「我問你，你和千雨到底是什麽關係？」
我開門見山直搗核心。
海涅對千雨的態度不管怎麽想都很奇怪。
為什麽這家夥對千雨了解得那麽深？
「海涅才想問這個。路密納閣下和千雨同學有什
麽關係呢？」
「這個嘛……」
「您騙不過海涅的眼睛！路密納閣下對千雨同學的態度讓人覺得你們不是初次見麵！」
「什……」
不，冷靜點。
這家夥隻是看情況隨便講講罷了。
不管怎樣，她都不可能知道我和千雨的關係──
「對，您的眼光就像看著長期臥病在床，從小一起長大的宅友一般……那麽地溫柔！」
「你怎麽知道得那麽清楚！」
「嗬嗬，要是您告訴海涅真相，海涅就會說明原因嘍。」
「這……！」
……都到這種地步了，也隻能說出來吧？
海涅雖然算是我的學生，不過並不是候補轉生者。她好歹是見習管理官。既然如此，我對她透露也沒關係吧。
我如此判斷，並且對海涅說出一切。
前世的事情。
我和千雨的關係。
以及，千雨她還沒發覺我身份的事──
「──原來如此。」
海涅一副全都理解地點了點頭。
「果然，路密納閣下就是千雨同學口中的哥哥呢。這樣子很多事情都說得通了。海涅和路密納閣下相會的時候，會哭出來的理由也是。」
「嗯？什麽意思啊？」
「呃……」
海涅接著說：「請您不要嚇一跳，好好聽海涅說喔。」
於是注視著我說道：
「海涅似乎擁有一點點千櫻千雨的記憶。」
「──啥？」
我聽不懂她講的意思。
這是怎麽一回事？
聽說有時候會有吉兒蓓那種在人間死亡時受到過大打擊而失去記憶的情況，可是我沒聽過有人會擁有別人的記憶啊。
「海涅也隻能這樣形容。和千雨同學相遇之後，海涅想起了許多事情。而且，海涅會喜歡路密納閣下的理由……會不會正是因為您是千雨同學的青梅竹馬呢？」
「等一下。那家夥應該是喜歡我沒錯……不過那跟你喜歡我的理由又有什麽關聯？」
「這很簡單。」
海涅.陶森特。
人稱慈愛與繁榮的女神的妖精，斬釘截鐵地回答：
「千雨同學與海涅，恐怕是同一個人。海涅認為，千雨同學是海涅前世的模樣。」
當時的情形我到現在都還記得一清二楚。
「啊，哥哥。」
兩年前的下雨天。
九重湊〈我〉到訪東京都內某間醫院的一間病房後，病床上的千雨便露出微笑。
「嗨。身體狀況怎樣？」
「唔～還是老樣子呢。」
這樣子的一來一往已經成了我們兩個見麵時的慣例。
千雨從小身體就不好。
尤其是心髒。
我們還小的時候會一起在戶外玩耍，可是她這幾年的身體狀況應該不太好，所以就一直待在這間病房裏頭。
「謝謝你一直來探病。」
「別在意啦。我隻是很閑才會過來。」
千雨和我就是所謂的鄰居。
我們兩家住得很近，以前就有來往了。
我和千雨也隻差三歲而已，所以就像親兄妹一樣地一起長大。
所以我才會常常來這間病房探望她吧。
畢竟她就像我妹妹一樣，我會來找她當然是因為在意她的病情，不過……
「是說，你有記得帶嗎？」
「有啊，拿去。」
「嗬嗬，謝謝你。我一直很想看這本書。」
我從書包裏拿出一本平裝書給她之後，千雨就看似開心又靦腆地笑了出來。
我會來這裏還有另一個理由──
因為，千雨她是我的書友。
「哥哥已經看完這本了吧？好看嗎？」
「啊～還可以吧。最近以異世界為主題的輕小說中，這本算有趣。而且作者也有另外多寫一段插曲。」
「嗯，那我就抱著期待來看嘍。畢竟之前跟哥哥借的書，我全部都看完了。」
「全部都……我借你的書差不多十本耶？」
「因為，我很閑嘛。我想要多看一點有趣的書。所以啊，哥哥，多跟我分享一些吧？」
「就算我不分享給你，你還是可以去找電子版的新書啊。」
我看著床邊小桌子上頭放置的平板電腦，小聲地說。
電子書最近已經很風行了。
現在也有很多書籍一到發售日就會同步推出電子版下載。
我是喜歡紙本的質感那些所以幾乎沒買過電子書，不過對於沒辦法離開這間醫院的千雨來說，看電子書應該比較方便才對。
「……不行啦。要是我買了電子書，就不能跟哥哥借書了。」
「啊～跟我借書的確是比較省錢。」
「唔……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喜歡跟哥哥借書……然後一起討論感想啦。」
千雨或許是害羞吧，她那沒經日曬的白色臉頰微微地泛紅。
「哥哥不是也一樣嗎？畢竟你在學校裏都孤伶伶。」
「不，我才沒有……」
「阿姨來探病的時候有跟我說喔。說哥哥上了高中還是一天到晚看書。說你那樣一定沒辦法和班上的人打成一片。」
媽，我拜托你。
可不可以不要把兒子的私生活透露給青梅竹馬啊？
「哥哥，我問你喔。」
千雨好像有點不安地把臉垂了下去。
「會不會是因為你都來這間病房找我，所以才交不到朋友？」
「啊？」
「因為，哥哥雖然這副德行但頭腦很聰明，學校成績也名列前茅吧？明明是這樣，卻交不到朋友……太奇怪了。應該是因為哥哥你每兩天就來這裏一次，放學後才沒時間跟朋友玩在一起……」
「你放心吧，千雨。」
我開朗地笑出來之後如此大喊：
「我交不到朋友隻是因為跟人交際太麻煩了啦！是因為跟別人交流真的很累人！」
「你這樣說更沒辦法讓人放心！」
「每個人的幸福都不一樣吧？說什麽朋友愈多就能過得愈幸福，不過就是現充的價值觀。順帶一提，我的成績會名列前茅，也隻是想要貶低一天到晚玩樂的同學們罷了！」
「……呃，哥哥？我說這個是為你好，哥哥也來這間醫院看病比較好喔。畢竟，這裏也有精神科。」
千雨擺出一副傻眼的樣子歎氣。
不過，其實我的成績名列前茅，是因為我在出路調查表的第一誌願上寫了「醫生」。
我想就讀醫科大學，並且成為醫生，治療千雨的病。
九重湊有著這種夢想。
隻是因為太害臊才沒有對千雨說出來。
「別講那個了，來聊聊書的內容吧。我借你的書你都看完了吧？覺得哪一本好看？」
「呃，這個嘛……懸疑題材的那本。」
「是說犯人是心理病態的那個吧。我也很喜歡那部……啊，說起來，前陣子有宣布說會做成動畫耶。」
「咦～那還真令人擔心。要是動畫品質不錯的話身為粉絲是會開心啦，但如果因為製作時程拖延造成作畫崩壞，作為一個粉絲會非常難過耶。畢竟不管品質多爛，粉絲都會從頭看到尾，影碟也會全部都預購，但喜歡的作品在網路上被罵真的會讓人很不開心。」
「你還是老樣子，宅氣很重啊……」
你真是一講到宅話題就說個不停。
「才、才不是！我才不是阿宅……」
「順便說一下喔，我今天有去買你喜歡的聲優的cd……但是呀，千雨不是阿宅啊。那就不需要這張──」
「哇啊啊啊啊啊啊別這樣啊哥哥！我一直～～很期待的說！所以讓我聽奈奈兒的cd啦！」
「奈奈兒？」
「啊，那、那是月宮奈奈的別名……奈奈兒雖然跟我同年紀，不過她是業界無人不知的人氣聲優，從她剛出道就開始支持她的鐵粉才會叫她『奈奈兒』……」
「你果然是個阿宅嘛。」
「嗚……才、才不是呢。奈奈兒她的聲音非常動聽，歌也非常棒……」
「那就來聽一下吧。」
「咦……」
我把cd放進千雨擺在病房內的筆記型電腦播放音樂。
然後，從揚聲器中冒出來的聲音是──
『喜歡喜歡喜歡喜歡哥哥☆和哥哥在一起就好開心☆魔法幸運啦啦啦啦嚕──嗯☆』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千雨一邊慘叫一邊關掉音樂。
「千雨。你心髒不好，所以不要叫成那樣。」
「你以為是誰害的啊！」
「要是你休克致死怎麽辦？」
「我已經害羞到死了啦！」
「說起來，你喜歡這種類型的歌啊？這擺明就是電波歌耶。」
「嗚……沒、沒什麽關係吧？這是奈奈兒配音的青梅竹馬角色的角色歌曲，但我隻是單純喜歡奈奈兒的聲音而已……並、並不是那個角色讓我感同身受……」
「魔法幸運啦啦啦啦嚕──嗯☆」
「你別唱啦！」
千雨緊緊抓住被子並說道：「……真是的，哥哥你真壞心。」
她就像這樣，是一個不折不扣的阿宅。
明明不開口的話就像個有教養的千金大小姐的說。
不過，她會變成阿宅有一部分也要怪我。
我以前會拿我喜歡的漫畫或輕小說對她傳教，所以就讓她次文化中毒的症狀迅速惡化了。
可是……
「嗯？怎麽了，哥哥？」
「沒什麽事。」
我一邊隱藏我的心情，一邊忍著不讓表情緩和下來。
──啊啊。
真開心。
這間病房裏除了我
和千雨以外沒有別人。
隻屬於我和千雨兩人的時間。盡管這是已經成為我日常生活一部分的習慣，但我真的非常非常喜歡在這間病房度過的時間。
可以和能夠敞開心胸的對象，毫無顧慮地一起聊自己喜歡的事物。
這怎麽可能不開心呢。
更何況對方很可愛又像是我的親妹妹。
比起學校裏的朋友，千雨可是重要好幾倍。
不過這種話很令人害臊，我說不出口就是了。
「不過啊，我很高興哥哥能來看我。可以跟能夠敞開心胸的對象，毫無顧慮地一起聊自己喜歡的事物，真的很棒喲。」
「……真虧你講得出那種害臊的話。」
「又、又不會怎樣。我說的是真的啊。」
千雨或許是覺得不好意思，忽然把頭轉向一邊去。
真希望這樣的時光能夠一直持續下去……我不禁湧起這種俗套的想法。
不過，那樣並不好。
千雨可不能一直待在這種病房裏頭。
站在我的立場，我也希望她能早點出院。
可是，據她的說法，她的身體狀況似乎並不太好。
我覺得她現在比以前還瘦，皮膚也像是生病一樣地蒼白。
所以，我才想以兄長的身份盡量讓她打起精神……
「啊！」
「嗯？怎麽了嗎？」
「沒啦，我還想多借你一本書，但我忘了帶過來。我現在就去拿喔。」
「呃，下次再拿也沒關係啊。」
「沒關係。這裏離我家也很近。」
「可是，外麵在下雨……」
「這點雨不算什麽啦。」
我對她補上一句「我馬上就回來，你稍微等一下」。
說完之後，我就走出了病房。
然後──
那就成了我和千雨最後的對話。
我走出醫院，正要跨越行人穿越道的時候。
仿佛異世界輕小說中的老套劇情，我被闖紅燈的卡車碾了過去──
◆◇◆◇◆
「嘿嘿，路密納閣下。」
非常甜膩的聲音，使我的意識清醒了。
這裏是學園附近的職員宿舍。
位於宿舍一角的一房一廚一廳的房間，就是我這個見習管理官的溫暖的家。然而──
「您睡得還好嗎？」
「……我說啊，海涅。可以告訴我一下嗎？你現在演哪出？」
「怎、怎麽這樣！您怎麽這麽說啊！海涅會在路密納閣下床上的理由。那就是昨天我們度過熱情如火的夜晚──」
「誰跟你度過啊！」
「嗚嗚，路密納閣下的確是說：『總之，你去睡那張床。我去睡沙發』就把床借給海涅了……不過！不過啊！海涅站在妻子的立場，覺得萬萬不能讓路密納閣下睡沙發！所以，就把路密納閣下從沙發移到床上，讓海涅陪您睡……！」
「我並不是要責備你陪睡的事。」
「咦？那您的意思是？」
「…………」
頭好痛。
我一邊扶著額頭，一邊把目光從全身上下隻有一條圍裙的海涅身上移開。
這家夥怎麽一大早就打扮成這種沒常識的模樣啊。
插圖p074
「啊，您該不會是在意海涅為什麽要穿成這樣吧？這當然是因為，希望路密納閣下能吃掉海涅──」
「信不信我一拳揍過去？」
「海涅反而希望您撲過來！您不用擔心！海涅為了路密納閣下，就算要來不正常的玩法也能接受……啊啊！路密納閣下，您用拳頭壓著您老婆海涅的腦袋鑽來鑽去……啊啊啊啊啊啊難道這就是人家說的家庭暴力！」
「你什麽什麽變成我老婆了？」
「嗬嗬，您還說這種話。昨天您不是讓海涅進來房裏了嗎？其實您是想念海涅……啊，路密納閣下，請您、請您不要扯海涅的臉頰啊啊啊～！」
我一邊用力把海涅的臉頰拉長，一邊歎氣。
……真是失策。
昨天晚上，我讓海涅進了我的房間。
立場上海涅是我的學生。
所以學園宿舍應該有安排房間給她才對，可是──
『海涅想跟路密納閣下住同一間。』
昨天晚上，這家夥在我房間門口這麽主張。
當時她的態度就像被雨淋濕的小狗一般沮喪。
當然地，我覺得和她打交道很累人所以當下打算不理會她，但是不知為何，我一看見她的表情就沒辦法放下她不管。
這真的很奇怪。
我們明明昨天才剛見麵而已。
「你隻有今天能住這。我不可能讓你免費借住──」
「這點您不用擔心！房租一定會付！」
「是喔。你怎麽付？你才剛從封印中蘇醒沒多久，身上根本就沒有錢吧？」
「嗬嗬。您看到海涅現在的樣子應該就知道意思了吧？」
「啊啊，原來如此。你會做菜給我吃啊。」
「……呃，路密納閣下？這種時候您應該回我『裸體圍裙……難不成，你打算用身體抵債嗎？』這種話才正常吧……」
「所以說，早餐吃什麽？」
「嗚咦咦咦咦咦咦咦嗯，路密納閣下還是一樣好冷淡啊啊啊啊啊！」
海涅這麽說的同時還是拿了一個托盤過來，上頭放有吐司、炒蛋以及晨間咖啡。
然後她拿起剛烤好的吐司遞到我麵前說道：
「來，把嘴張開?」
「……你還挺難纏的耶。」
「因為，路密納閣下看起來挺累的啊。來，請用！海涅來喂您～！」
「嗯，吃是會吃啦。」
我大口咬下海涅遞過來的吐司後，烤得微焦的吐司香氣與草莓果醬的甜味就擴散到整張嘴裏……唔哇，雖然很不甘心，但真的好好吃！
明明就隻是吐司而已！
要是我有這麽會做菜的可愛老婆，就會開心得無與倫比……
「啊，路密納閣下？您嘴邊沾到果醬了喔。海涅用手指幫您擦掉……啊啊！該怎麽辦！海涅右手食指沾到的果醬正在輕聲說：『用舔的！快舔下去！這樣子夫妻間就可以間接接吻了啊！』」
「那是幻聽。」
「啾……呼啊……有路密納閣下的味道……嗯，咕啾。」
「別做出讓我懷疑你幻聽的舉動啊！是說，你是不是故意發蠢逼我吐槽啊？」
「真、真不愧是路密納閣下！您輕易看穿海涅的策略，頭腦真是一如以往地聰穎！海涅是判斷路密納閣下很累，所以想要盡量緩和現在的氣氛～！」
「我又不累……」
「可是，您昨晚有說夢話喔。」
……嘖。
我難堪的一麵被她看到了。
那全都是因為，我作了那種夢的關係。
我死掉的時候的記憶。
我會作那種夢的原因，當然是──
「路密納閣下。」
一瞬間，金發女神緊緊抱住我的頭。
「……你做什麽？」
「沒事，隻是看您好像有什麽煩惱，所以賤妾海涅.陶森特想要療愈您。」
「可是你胸部貼到我嘍。」
「嗬嗬，沒關係的喔～不過就胸部而已。海涅是路密納閣下的戀人、女朋友，也是您的妻子。所以，為了路密納閣下，胸部借您也沒關係。您就算盡情在海涅胸前流淚，沾濕海涅胸部也沒關係喔。」
「我怎麽可能那麽丟人現眼──
」
「那樣子一點也不丟人。每個人心裏都會有煩惱。而且，要是發覺自己喜歡的人在煩惱的話，就會想要為對方盡一份心──」
「煩死人了。」
「您真狠！」
盡管海涅說著「嗚嗚，為什麽您說得出那麽冷淡的話呢～」這樣的話，還是一邊抱緊我的頭，撫摸我的頭發。
令人懊悔的是，我並沒有把海涅推開。
不知道為什麽，我和她待在一起就能靜下心來……
「來，路密納閣下。請您盡情地以淚水濡濕海涅的胸部吧。在那之後，也請您一定要讓海涅在床上濕──」
「你這色魔快離我遠一點。」
「您、您怎麽會這麽說！海涅可是人稱慈愛與繁榮女神的妖精喔！您竟然說海涅是個色魔……！」
「還不都是因為你自己亂講有的沒的。真是的，夢話等睡著再說吧。」
「夢話……啊，對了。說到夢話。」
海涅緊緊地抱著我。
她的兩手繞到我的脖子後方說道：
「路密納閣下，為什麽您說夢話的時候會提到千雨同學的名字呢？」
「……你在說什麽？」
我傾盡全力裝傻。
我昨天重逢的少女──千櫻千雨。
身任管理官的我不能把真實身份透露給千雨，我也不想在整理好我的心緒前，對任何人說我和千雨是青梅竹馬的事情。
希望她……不要覺得我很沒用。
對九重湊來說千雨是唯一的朋友。
明明是這樣，卻連千雨都死了。
「……我說，海涅？你是不是抱得太緊了？這樣我的脖子會被勒──」
「都是路密納閣下花心的錯～！到底怎麽回事！您和千雨同學到底是什麽關係！」
「…………就隻是師生而已。」
「您騙人～！路密納閣下與千雨同學之間一定有特別的關係！不然您夢話中怎麽說出她名字……！」
「不，那是因為……喂，別這樣，脖子真的會被勒住……」
「您明明都沒叫過海涅的名字半次～！」
你隻是因為這樣才不爽喔！
我一邊苦笑，一邊用力把海涅的手臂扳開，並且準備前往教室。
昨天和千雨隻是稍微打個照麵，就分開了。
今天開始可沒辦法那樣。
千雨已經是我的學生。
她還沒有發覺我的真實身份。九重湊作為路密納.奈因費德轉生到奎斯塔尼亞的時候，臉與外貌就已經完全改變了。
身高變高。
黑發變為紅色。
輪廓也比前世還像大人。
所謂的轉生，就是重新誕生成嶄新的自己。
千雨就算看見現在的我也不可能發覺我的身份才對──
「──嗯？」
我想事情想得出神的時候，聽見敲門的聲音。
……一大早的是誰啊？
「啊，海涅去開門。」
「好，麻煩你了……」
……呃，等一下。
這樣子很糟吧？
就在我為了沒有多想就下達的判斷而後悔的──那一瞬間。
「……你到底在做什麽啊？」
海涅把門打開後出現的是，千雨。
想當然地，海涅全身上下還是隻有一條圍裙。
◆◇◆◇◆
「請說明一下。」
早上的教室。
一般來說應該是我這個教師站在講台上才對，可是站在那邊的是千雨。
剛才那不期而遇的事件結果──
讓教室化為速成的法庭。
「老師。你有在聽我說話嗎？」
「啊～我有在聽喔。」
兩人碰頭之後，臉紅通通的千雨要海涅去穿衣服，並且要求我說明為什麽會有那種狀況。
千雨以前的性格就帶有潔癖。
發覺自己的老師和學生之間有那種來往，她想必是沒辦法靜下心來。
「請你不要責備路密納閣下。會這樣都是因為海涅不好……」
海涅發出嗚嗚嗚的聲音。
身穿製服的她，看似刻意地抹去眼中冒出來的淚水說道：
「對，要是海涅沒有在路密納閣下的房間過夜的話……」
「過、過夜……怎麽回事！」
「冷靜點，千雨。什麽都沒有發生。」
「就算沒發生也很誇張啊！老師竟然把學生帶到房間裏……！」
「是這家夥硬要進我房間啦。」
「就算是那樣……！」
「不過千雨同學也沒什麽立場說海涅吧？你今天早上明明也打算闖進路密納閣下的房間。」
「那、那是因為……」
千雨她補了一句「因為我有一些事想問……」，但沒有講得很清楚。
「這樣正好。我也有話想跟你說。」
現在的我是管理官，也是千雨的老師。
就算站在青梅竹馬的立場，我也有一些事情想問。
「老師，在你和我聊之前，我能先問幾句嗎？」
「嗯？要問什麽？」
「你剛才對我說『冷靜點，千雨』，直呼我的名字對吧？」
「啊！」
「而且還對我說『我也有話想跟你說』，語氣還滿親近的感覺──」
「你說什麽啊！路密納閣下對海涅也是直接叫海涅啊！真害羞?」
「我又沒問你！」
千雨一臉不悅地瞪著海涅。
……好、好險。
雖然海涅剛才插嘴讓情況變得比較含糊不清，不過我真的是一不小心就用以前的態度對千雨說話。
唔～我和她現在變成第一次見麵，對她的態度更像外人一點比較好嗎？
「不過……也沒有關係啦。」
「咦……」
我不禁回問她。
然後臉頰微微泛紅的千雨說道：「我、我是說……」
「就算直接叫我名字我也不會在意喔。不知道為什麽，你直接叫我名字也不會讓我覺得不舒服。」
「你、你在說什麽啊！老師和學生之間怎麽可以……！」
「這樣啊。那，我就直接叫你名字了。」
「路密納閣下──！」
「我叫你也是直接叫名字，所以對千雨直接叫名字也沒關係吧？」
「的、的確是這樣沒錯啦……」
不理會看起來不太高興的海涅，我把話繼續說下去。
昨天我和她隻是稍微打個照麵而已。
所以還有不少一定要問的事情。
「千雨。開始上課前我有一件事想問你……可以嗎？」
「咦？可以是可以呀？」
千雨她像是覺得不可思議一般地歪了歪頭，而我則是盡可能以沉著的語氣詢問她：
「千雨，你為什麽會死？」
「咦──」
千雨的表情變得有點僵。
「──抱歉。我想你應該不想回想起自己死亡時的情況，不過我身為管理官一定要問你才行。」
我並沒有說謊。
管理官必須知道自己學生的死因。
死因有可能已經成為學生心理的嚴重創傷。
如果心靈創傷引發問題的話就要能夠應對……所以才一定要了解學生的死因。
「說這個，果然很難受？」
「……不、不會，沒那種事。」
呼～
仿佛要讓自己冷靜下來，千雨
她呼出一口氣後這麽說道：
「因為生病。」
──啊啊。
果然是這樣啊。
「我以前心髒就不好。這幾年身體狀況不太好，某一天，突然就發作了……」
「有很痛苦嗎？」
「……呃，我不太確定耶？幾乎沒有印象。有一種胸口被用力捶的感覺，後來意識就不太清楚了……」
「……這樣啊。」
……太好了。
死亡並不是什麽值得高興的事，不過她死掉的時候沒感受到什麽痛苦……
「老師人不錯呢。」
「咦？」
「因為，你知道我死掉的時候沒有很痛苦就鬆了一口氣啊。」
「……也不是那樣啦。」
可惡。
她輕易地猜到我的想法。雖然我覺得我的想法應該沒有寫在臉上……唔～這果然是因為她是我的青梅竹馬嗎？
就算她沒發覺我的身份，說不定還是感覺到了什麽跡象。
「不過，你看來沒有很沮喪，太好了。」
「咦？」
「沒什麽啦，其實那種人滿多的。很多學生沒辦法接納自己已經死亡的事實。」
我還是這所學園的學生時就是那樣。
班上也有對前世還有留戀的同學。
為了斷除那種留戀，而打算轉生至異世界的人也很多。
真要說起來我也是那種人。
死後再也見不到的人們。
家人。
千雨。
說不定，千雨她心裏十分難受。
她說不定覺得當時要是有阻止我的話，我就不會死了。
「也對。」
千雨她靜靜地開口說道：
「或許是因為我以前就很容易生病，所以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吧。知道可以轉生到異世界的時候我很驚訝……不過我很高興。」
「因為你喜歡那種輕小說嗎？」
「是沒錯……可是你怎麽會知道啊？」
「啊……畢、畢竟我是管理官啊。多少能掌握一些學生的資訊。話說回來，千雨想要轉生成什麽種族？」
為了轉移話題詢問她後，千雨就歪著頭問我：「種族？」
「你沒聽說嗎？千雨你天生持有的魔力量很大。所以，你要轉生成哪個種族都行──」
「隻要是高階種族的話哪個都可以。」
「不，就算你說都可以……」
還挺隨便的啊。她前世的時候明明應該是「如果我有辦法轉生的話……騎士、獸人、魔法師……等等，魔族感覺也很吸引人耶！哥哥，你覺得呢？」這種感覺在病床上說著自己的希望才對。
「我覺得隻要成為高階種族，在奎斯塔尼亞就能很方便過活。」
「的確，也是有高階種族才能使用的魔法之類……」
「這樣的話，果然還是要選高階種族。而且我覺得要是那樣轉生的話也能達成我的目標。」
「你的目標是？」
朝向詢問她的海涅──
千雨露出相當認真的神情。
「我以前曾與青梅竹馬死別。」
「…………」
……喂。
這家夥的目標，該不會是──
「我的願望，就是找出哥……不，是找出我的青梅竹馬。」
「千雨……」
啊啊，怎麽會這樣。
這家夥還一直惦記我──
「我的青梅竹馬，是個無藥可救的宅男，而且朋友很少、個性又有很多問題。或許是因為這樣吧，他很憧憬異世界的生活。所以他一定會選擇轉生至奎斯塔尼亞，一定會。」
「…………」
「老師知道他嗎？他差不多是兩年前去世，不過你隻要遇到他就一定會記得。他的個性就是糟到那種地步。」
「……這、這個嘛。我沒遇過這個人……」
……這也太狠了。我的確是一天到晚看書的宅男沒錯啦，可是也不用講得這麽斬釘截鐵吧……！
「嗚嗚，我好感動喲！千雨同學人很好呢！海涅會幫你加油打氣！請你一定要和青梅竹馬再度相逢～！」
「你的態度變得可真快。」
「是啊。因為，要是你和青梅竹馬成為一對戀人，海涅就不用和你搶路密納閣下了。」
「……就算態度變了，本質還是一模一樣呢。而且，我也沒打算跟你搶老師。」
「說得也是！畢竟聽剛才那番話的感覺，千雨同學好像真的很喜歡那位青梅竹馬！」
怎麽可能啊。
我們雖然是青梅竹馬，但彼此之間都沒有那種情感。
我們的距離太近了。
對我來說千雨是站在朋友、妹妹的地位，也是書友。
所以，這家夥根本不可能喜歡我──
「沒錯。我真的……很喜歡哥哥呢。」
「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等一下。老師，你為什麽嚇成那樣？我有喜歡的人難道就那麽奇怪？」
「不、沒有，不是那樣子啦……！」
咦，等一下喔？
這家夥剛才講了啥？
「唔哇，你說得好堅定耶～」
「……這也沒辦法吧。畢竟我喜歡哥哥是事實啊。」
「唔唔。看起來很冷酷的千雨同學竟然說到這種地步。那位青梅竹馬真的是那麽棒的人嗎？」
「對，那當然。」
千雨得意地挺起她平坦的胸膛說道：
「這個世界上，並沒有比哥哥更棒的人。」
「…………」
「哥哥的個性確實是很糟糕，但他對我很體貼。所以，我小時候就已經很喜歡哥哥了。哥哥頭腦聰穎，我不懂的事情他總是會教我，盡管個性古怪……但他真的是個很帥氣的男孩子。不過，他應該隻把我當成妹妹看待就是了。」
「…………」
「就算是那樣，我還是打算等哪一天對他告白。可是，哥哥他去世了。所以……」
「所以你打算尋找轉生至異世界的那位青梅竹馬？」
「對啊。而且我要對他做我前世那時候做不到的事情──我想要對哥哥告白，對他說我喜歡你！」
千雨如此訴說的語氣如同懷有夢想的少女一般。
……這下真有夠難對她啟齒了。
照現在這種氣氛，完全不可能對她說我就是她的青梅竹馬。
是說……她剛才說的是真的嗎？
這家夥，真的喜歡我嗎……？
我們確實從小就處在一起，但怎麽會有這種俗套愛情喜劇般的發展？
「──千雨同學。」
這個時候。
海涅她開了口。
這位女神，擺出深思般的認真表情說道：
「你那位青梅竹馬的名字，是不是叫做九重湊？」
「──唔！」
我以為心髒要停止了。
千雨好像也和我一樣，她的眼神不停遊移，嚇了一大跳。
怎麽回事？
為什麽這家夥會知道我的名字？
「為、為什麽？你怎麽會知道哥哥的名字！該不會，你跟哥哥見過麵？」
「不，應該不可能。千雨你可能不曉得，海涅可是在管理局沉睡了幾百年。」
「咦，這樣啊？」
「這家夥不是候補轉生者，但她是為了吸收奎斯塔尼亞的知識才來當我的學生。她好像是因為
長期遭受封印的關係，失去了自己的記憶。沒錯吧，海涅？」
「對，就如路密納閣下所說。可是，一聽見千雨同學訴說的回憶就……」
海涅「嗯……」了一聲。
然後她一邊深思一邊說：
「千雨同學。你很喜歡那位青梅竹馬，對吧？」
「呃，對。是這樣沒錯。」
「該不會……你有做過一些有點變態的事？」
「咦……」
「比如說，用臉頰去蹭青梅竹馬借你的書。」
「！」
「每天晚上都在被窩裏緊緊抱著那本書，笑咪咪地──」
「呀啊啊啊啊啊啊！」
海涅指出的行為令千雨慘叫出聲。
……我說啊，想大叫的是我才對喔。
還有，千雨妹妹？
你真的做出了那種事？
「其他像是，偷拍青梅竹馬的照片、在電腦的隱藏資料夾累積大量的青梅竹馬影片、用編輯軟體合成自己跟青梅竹馬的合照……」
「住口！別再說下去了！」
「該不會，都說中了？」
「…………！才、才沒有，我才不會做那種事……」
「你還沒住院的時候，偷偷侵入青梅竹馬的房間，一邊說『嘿嘿嘿，哥哥的襯衫～』一邊聞他衣服的味道，還有用臉頰去磨蹭，最後還把在床上睡午覺睡得很熟的青梅竹馬衣服脫下──」
「你、你閉嘴！」
插圖p095
磅！千雨拍著桌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後說道：
「老師，這是怎麽回事？」
「我才想問咧！」
我本來以為你是性格冷靜又喜歡看書的可愛青梅竹馬耶！
原來你全都是裝出來的喔！
「……不對。」
冷靜下來。冷靜點思考的話，這種狀況並不正常。千雨會問我「這是怎麽回事？」也是理所當然。
為什麽海涅會對千雨這麽熟悉？
剛才講的那些可是連從小一起長大的我都不知道的資訊耶。
該不會，那是海涅的能力？
她是不是會用能夠讀取他人思考的魔法之類……
「海涅。我問你一下……你有辦法知道我心裏頭在想什麽嗎？」
「當然嘍！我看看……路密納閣下心裏這麽想！『我好喜歡海涅！我愛你！海涅就是我老婆！』」
有所期待的我可真傻！
這個呆女神根本不可能會什麽讀心術！
「不、不是那樣！」
千雨的手慌張地甩來甩去，同時小聲地抗議說道：
「這個人剛剛說的……的、的確全都是真的沒有錯……不過那也是因為我很喜歡哥哥才會……！」
「海涅明白！海涅很喜歡路密納閣下！所以也會想做跟你一樣的事情！今天早上也打扮成令人害羞的模樣了……呀～?」
「別把我跟你這種變態相提並論。」
「這麽狠！不過你那句是我該說的吧！海涅才不會用你那種陰晦的方式推銷自己！會像這樣直接展開追求！我抱！」
「不。海涅，別這樣直接抱過來……」
「對、對啊！你這種行為……我、我也有做過啊！」
「你做過喔！」
可是我完全沒有被她抱過的記憶啊！
「我小的時候，曾經在哥哥睡著時，抱住他，然後去……親、親他臉頰……」
「…………」
……為什麽呢。
她喜歡我，讓我覺得很開心。
可是……好沉重。
這家夥的愛，好沉重啊。
是說，她竟然在我睡著的時候做過那種事啊……
「老、老師？你怎麽一副傻眼的表情……」
「啊～海涅明白。聽到這種事情就是會被嚇到呢～」
「…………！少、少煩人！我才不想被穿成那樣逼近老師的人說呢！」
「什……你是什麽意思！」
「我喜歡哥哥。可是，我不會做出你那種不知羞恥的行為。」
「…………嗬嗬。的確，就算你學海涅打扮成那樣逼近喜歡的人也隻是自討沒趣。靠你那個洗衣板能怎樣。」
「什麽～～～～」
雙頰紅暈的黑發少女按住胸口。
啊～說起來，她以前就沒胸部呢。
「你、你真敢說啊……」
「對，就是敢說。每個男人都鐵定喜歡大胸部。你的青梅竹馬一定也……」
「才不會！哥哥他看起來雖然很平凡，不過內心是個大帥哥！是我理想中的男孩子！所以他一定不會隻靠外表來判斷一個女孩！對吧！老師也是這麽想的吧！」
「這、這個嘛，你問我也……」
這是非常難以回答的問題。
隻是為什麽她心中對九重湊〈我〉的評價會高成這樣啊？
是不是因為我先死掉的關係，使得她的記憶美化了？
「嗬嗬，沒有料的人講什麽都沒說服力呢。」
「～～唔。」
千雨緊咬嘴唇。
於是她這麽說道：
「老師。你還記得我剛才說的話嗎？」
「咦？」
「『千雨想要轉生成什麽種族？』你有這樣問我吧？雖然我說了『隻要是高階種族的話哪個都可以』……」
千雨表現出毅然決然的態度。
她的眼瞳微微濕潤，並指著海涅，高聲宣言：
「不管怎樣，我都不要轉生成妖精！」
◆◇◆◇◆
「……唉。」
真是累翻了，於是我躺在自己房間裏的床上。
時間是深夜。
為了明天，現在已經是差不多該睡的時間了。
「今天發生了不少事啊……」
光是回想就令人頭痛。
千雨宣稱絕對不要成為妖精後……
千雨與海涅之間似乎產生了致命性的隔閡。
後來她們兩人就一句話也不說。
也因為那樣連課都沒辦法上了……
「啊～……」
算了吧。
停止思考。
再繼續煩惱下去就不像我的作風了。
我今天工作得夠多了。
所以，接下來的事就交給明天以後的我來處理。
「路密納閣下～非常謝謝您借我用浴室～」
「…………」
在那之前，得先處理一下這個好色呆女神才行。
看見隻圍一條浴巾就從浴室跑出來的海涅，我如此確信。
「嗯？怎麽了嗎，路密納閣下？您這樣緊緊地盯著海涅……啊，該不會您終於發覺海涅的魅力──」
「我老早就發覺了。」
「咦……」
「海涅的胸部很大呢。而且長相也很好看。如果隻看這兩項的話，我超喜歡你！我愛你啊海涅！」
「目標竟然是身體？太可惡了！像個渣男一樣！不過，海涅也很喜歡這樣的路密納閣下！海涅愛您！來抱海涅吧！」
「你對我的看法到底變成怎樣了啊！」
我剛才隻是開玩笑耶！
這家夥會特地跑到我房間來是有原因的。
「我問你，你和千雨到底是什麽關係？」
我開門見山直搗核心。
海涅對千雨的態度不管怎麽想都很奇怪。
為什麽這家夥對千雨了解得那麽深？
「海涅才想問這個。路密納閣下和千雨同學有什
麽關係呢？」
「這個嘛……」
「您騙不過海涅的眼睛！路密納閣下對千雨同學的態度讓人覺得你們不是初次見麵！」
「什……」
不，冷靜點。
這家夥隻是看情況隨便講講罷了。
不管怎樣，她都不可能知道我和千雨的關係──
「對，您的眼光就像看著長期臥病在床，從小一起長大的宅友一般……那麽地溫柔！」
「你怎麽知道得那麽清楚！」
「嗬嗬，要是您告訴海涅真相，海涅就會說明原因嘍。」
「這……！」
……都到這種地步了，也隻能說出來吧？
海涅雖然算是我的學生，不過並不是候補轉生者。她好歹是見習管理官。既然如此，我對她透露也沒關係吧。
我如此判斷，並且對海涅說出一切。
前世的事情。
我和千雨的關係。
以及，千雨她還沒發覺我身份的事──
「──原來如此。」
海涅一副全都理解地點了點頭。
「果然，路密納閣下就是千雨同學口中的哥哥呢。這樣子很多事情都說得通了。海涅和路密納閣下相會的時候，會哭出來的理由也是。」
「嗯？什麽意思啊？」
「呃……」
海涅接著說：「請您不要嚇一跳，好好聽海涅說喔。」
於是注視著我說道：
「海涅似乎擁有一點點千櫻千雨的記憶。」
「──啥？」
我聽不懂她講的意思。
這是怎麽一回事？
聽說有時候會有吉兒蓓那種在人間死亡時受到過大打擊而失去記憶的情況，可是我沒聽過有人會擁有別人的記憶啊。
「海涅也隻能這樣形容。和千雨同學相遇之後，海涅想起了許多事情。而且，海涅會喜歡路密納閣下的理由……會不會正是因為您是千雨同學的青梅竹馬呢？」
「等一下。那家夥應該是喜歡我沒錯……不過那跟你喜歡我的理由又有什麽關聯？」
「這很簡單。」
海涅.陶森特。
人稱慈愛與繁榮的女神的妖精，斬釘截鐵地回答：
「千雨同學與海涅，恐怕是同一個人。海涅認為，千雨同學是海涅前世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