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講這個很突然，不過你有看過這樣的新聞嗎？
像是「今天對女高中生施以猥褻行為的xx市教職員遭到逮捕」這種，最近常看到的報導。
說穿了，我打從心底輕蔑那種爛人。
真是惡心的蘿莉控啊！
都是大叔了還有臉對女高中生出手！
難道是為了做出那種行為才努力拿到教職員資格嗎？竟然被一時的情欲牽著鼻子走而誤入歧途！我現在明明就是男高中生卻過著跟那種輕浮話題無緣的灰色學校生活耶！
氣死人了！
有夠令人羨慕！
「…………」
開玩笑的。
沒朋友也沒有女朋友，孤伶伶的我以前都那麽想……可是，會那麽想也是因為我覺得自己沒可能落入那種就算上新聞也不意外的情境之中。
「打、打擾了……」
千雨一副非常緊張的模樣，進入我的房間。
雖然再怎麽樣都隻是她「有事想跟我說」而已……
女學生。
深夜。
密會。
兩人獨處。
……嗯。
現在正是常出現在周刊文春的關鍵詞大放送中……啊。說起來，我們從魔導書出來之後，海涅有給我一份「隻有千雨才知道的秘密清單」。這份清單也是要用來確認她們倆的關聯。
如果清單的內容是真的，海涅與千雨是同一個人的機率就會提高。
我不讓千雨發覺，而拿出海涅給我之後我就一直放在口袋裏的清單，看內容寫著──
千雨同學耳朵很敏感?
「我說啊，千雨。」
晚點去扯一扯海涅的耳朵吧。我在心中堅定這樣的決心，以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問道：
「我可以摸你的耳朵嗎？」
「什麽～～！怎、怎怎怎麽突然講這個……！」
「拜托你！這非常重要啊！」
「別那樣一臉認真地大喊啦！為什麽一定要給你摸才行啊？請好好向我說明！」
「……我知道了。你別嚇到喔。其實我摸不摸你的耳朵，和世界的命運是息息相關的啊！」
「怎麽可能相信你這種話啊！」
也對啦──
不，我剛才講那些其實隻是在開玩笑，我也沒有真的要摸她耳朵──
「……稍、稍微摸一下的話，沒關係喔。」
「咦？」
「可、可是……摸的時候要溫柔點喔。我……不、不太習慣讓人摸耳朵……」
「…………」
我試著從背後把手伸向千雨的耳垂。
「呼啊！」
或許是因為忽然被摸而嚇一跳吧，千雨發出了驚呼。
我沒理會她而揉捏她的耳垂，千雨就發出「啊、嗯、咿……」這種嬌柔的聲音，背脊也一顫一抖……呃，不行啊！
這種特殊的玩法是怎樣！
是說千雨打算就這樣讓我一直摸她耳朵到哪時候啊！
我還想說她馬上就會反過來吐槽！
結果我不知不覺間徹底享受了青梅竹馬的耳垂啊！
「謝、謝謝你。」
「不、不會。老師有滿足，就好了。」
千雨她一邊紅著臉一邊細語。
從她這種反應來看，海涅寫在清單上的內容說不定是正確的。我的眼光不禁移向清單上寫的其他項目後，發覺上麵寫著「千雨同學大腿內側有痣?」或是「用手指沿著千雨同學的背輕撫的話就會讓她發出嬌喘的聲音?」這一類的事情……嗯。
總而言之，現在就先別確認她們倆到底是不是同一個人吧。
繼續下去的話我的理性應該會崩潰。
「要喝咖啡嗎？」
「不用了。我如果喝咖啡的話，會睡不著……」
「啊，對喔。你比較喜歡喝可可吧。」
「是沒錯啦……老師還真了解我呢。」
「嗯，是啊，我好歹也是個老師嘛。」
唔哇啊啊啊啊不行啊！
我一不小心就用前世〈以前〉的態度和她相處了！
「你稍微等一下。我去泡一杯給你。」
「謝謝。給你添麻煩了嗎？」
「別擔心。這種事我習慣了。」
「意思是你常叫女學生進房間嗎？」
「不是那個意思啦。」
千雨住院前，我常常像這樣泡可可給她喝。
所以我真的不是習慣帶女孩子來我房間……
「可是，老師有讓海涅在這邊住過吧？」
「…………」
的確是這樣。
「你冷靜點。我們並沒有做什麽對不起良心的事……」
「老師床上有海涅的味道喔。」
「咦……」
「也有金色的長發掉在床上。而且這發絲的顏色……她是剛洗好澡之後到床上去的吧。」
「為什麽你知道得那麽清楚啊！」
我吐槽之後，千雨她就說「啊哈哈，我開玩笑的」並且笑了出來。
「再怎麽樣也不會知道那麽多啦。以她的個性，她一定是硬要進你的房間吧？」
「確實是那樣沒錯。」
「如果是我的話絕對不會做出像她那樣的行為。哥哥他喜歡老實又清純的女生，我將來也要成為成熟穩重的女性。」
「這、這樣啊……」
「不過，真奇怪呢。我從前就容易生病又怕生……但跟老師相處，就沒問題。海涅也是，不知道為什麽我不覺得她是外人。」
因為你們倆說不定是同一個人呀！
持續著對心髒不好的對話的同時，我泡好兩杯可可，並且跟之前做好的三明治一起端過去。
「要吃嗎？」
「咦，這個，該不會是老師親手做的──」
「不，這是海涅做的。最近我吃的東西幾乎都是由她負責。」
「雖然把這種事告訴學生的老師也有點那個啦，不過我覺得她會一直做菜給你吃也很奇怪。」
「總之你就先吃吃看吧。還挺好吃的喔。」
「嗯……啊，真的耶。」
把三明治送進嘴裏的千雨表情綻放了笑容。
然後，她就以稀鬆平常的感覺──
「老師也要吃嗎？」
「咦。」
「來，嘴張開，啊～～」
「喔、喔……」
我盡管不知所措，還是一口咬下千雨遞過來的三明治。
嗯，好吃。
雖然就是常見的培根生菜番茄三明治，但或許是調味剛剛好的關係吧，已經放了一陣子還是很好吃。雖然我知道這樣想真的不好，不過吃到這樣的料理就會讓我覺得讓海涅進我房間也沒關係。有種我的私生活從胃袋開始漸漸受侵略的感覺……呃，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
為什麽千雨會喂我吃三明治啊？
這簡直就是……
「啊～～」
千雨這時或許是終於發覺自己舉動很怪，臉頰紅了起來。
「抱、抱歉……我、我不知不覺就像對待哥哥那樣對你……」
「這、這樣啊？」
「我、我還真奇怪。老師跟哥哥明明就不一樣。如果是哥哥的話就會以更帥又更高尚的感覺，在吃完三明治之後插一句『謝謝你。作為回禮，我今晚能不能把你吃掉呢？』這種風趣的笑話才對……」
「我覺得他不會做那種頭腦壞掉的行為喔！」
你是想要掩飾害羞所以才講那種連你自己都聽不懂在講什麽的話吧！
證據就是，千雨似乎刻意轉變了話題說道：
「可、可是，我總覺得不甘心。她竟然這麽會做菜。」
「畢竟千雨很不會做菜嘛。」
啊，慘了。
我又不小心透露前世的知識。
不過千雨似乎沒有注意到我說溜嘴，繼續說道：
「……我是不是也該練習做菜呢。」
「啊～那樣不錯啊。我覺得做菜的手藝變好也是挺不錯的。」
……呃，等一下。
會不會是因為我這個時候給予肯定的答複，使得千雨會練習做菜，結果就讓海涅很會做菜了呢？
「────」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就有點可怕。
我細微的言行舉止會對千雨的性格造成影響。
這代表存在著不小心改變世界的危險性。
「說起來，你是有什麽事要找我聊？」
盡管我覺得有一點點緊張，還是對吃完三明治的千雨發問。
然後，她就微微地低下臉龐。
「……對不起。」
她以仿佛會漸漸消逝不見的聲音，對我道歉。
「咦……」
「今天的事我很抱歉。都是因為我魔力失控的關係，害老師你……」
「啊～……」
這樣啊。
這家夥果然對於今天發生的事有所愧疚。
她會來我的房間，也是想要好好地道歉吧。
「你別在意。」
「可是，老師被我害死了……！」
「那隻是在魔導書裏麵呀。所以──」
我正想開口對她說「不用那麽愧疚啦」的時候。
我卻開不了口了。
千雨她，已經哭出來了。
「千雨……」
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要用「喂喂喂，你哭什麽啊，還真難伺候耶！」這種感覺來安慰她。
我想要一邊苦笑，一邊粗魯地摸摸千雨的頭，並擦掉她的淚水。
如果是平常的我八成會那麽做吧。
可是，我現在做不到。
我們倆是青梅竹馬。
然而，千雨哭泣的模樣，我還是第一次看見。
「……對不起。」
千雨她……
我的青梅竹馬正哭著道歉。
她以前身體就不好。
總是在住院。
過著一般小孩幾乎不可能度過的那種不自在的生活。
盡管如此卻從來沒有在我麵前哭過的千雨……
正顫抖著聲音。
「啊──」
這個時候我才終於察覺。
為什麽千雨會哭。
到底是什麽在侵蝕著她。
所以我──
「說吧。」
「咦……」
「你現在心裏在想什麽，全部都對我說出來。畢竟以你的個性就是什麽事情都打算一個人承擔啊。不過，現在我會聽你說話。你現在依賴我就可以了。所以──」
──對我說出你青梅竹馬過世時的事情吧。
「────唔。」
靜靜地，千雨倒抽了一口氣。
「老師，你真的很厲害。你對我的事情好像無所不知……」
「我剛才也有說過吧？我可是你的老師。你大概是因為過世的青梅竹馬而煩惱吧？我很討厭麻煩事，極力避免努力。不過，盡管如此──我還是能夠聆聽別人說話。」
「老師……」
她輕聲地說出「謝謝」，然後就像是傾盡所有的力氣一般，動起嘴唇。
吐露出我並不曉得的前世回憶。
「我現在還是記得很清楚。那個下雨天，哥哥一如以往地來我的病房探病。身體不好的我非常期待哥哥來找我。我喜歡看哥哥借給我的書。我喜歡跟哥哥一起聊自己喜歡的書。我真的好喜歡，跟哥哥一起相處的時間……」
啊啊，我的想法也和你一樣。
能夠和千雨共享一樣的時間，真的很開心。
所以我才會不停地去那間病房。
可是──
「但、但是，那個下雨天……哥哥他，去世了。他去拿原本打算借給我的書，離開醫院後就遇上意外……」
我也記得很清楚。
千雨當時有說「可是，外麵在下雨……」，想要阻止我出去。
然而──
「我一開始沒辦法相信……因為哥哥過一陣子都沒回來，我有打電話給他、傳line給他。可是，不管我等多久都沒有回複，讓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愈來愈不安……」
我當時對她說「這點雨不算什麽啦」而對她笑一笑。
當時我真的完全沒有想到那種事。
理所當然地度過的日常生活，竟然在那幾分鍾後就消逝。
「後來，我爸跟我媽來我的病房，說哥哥已經過世了……我、我一開始沒辦法相信，覺得他們是在開某種玩笑，因為一直到不久前，哥哥他、哥哥他都……」
我想千雨的心情也是一樣的吧。
如果她覺得和我一起度過的時光中很幸福的話。
那個時候，我發覺到了。
失去仿佛理所當然一般存在的事物之後，我第一次發覺──
那有多麽珍貴。
「要、要是我！要是我那個時候有阻止哥哥的話！要是我更強硬地堅持要他留下來，哥哥說不定就不會死了，一這麽想，我的眼淚就完全停不下來！胸口比起生病的時候，都還要痛……！」
話語吐露出來之後，千雨就過來抱住我。
簡直就像在確認我的存在一般。
插圖p161
──一定是這樣。
千雨她，覺得自己該為九重湊〈我〉死去的事情負責。
當時……
當時就是因為自己沒能阻止青梅竹馬，才會讓他死亡。
就連自己死後的現在，她還是一直為那時的事後悔。
而且──
今天，我在魔導書中死掉了。
當然地，那是在虛擬實境發生的事情。
可是，那副景象看在千雨眼裏又是怎樣的呢？
「……對不起。」
觸碰身體的溫暖與柔軟。
千雨她仍然抱著我，繼續說道：
「今天，老師在魔導書中死亡的時候，我想起了哥哥的事。我很難過，就跟哥哥過世的時候一樣悲傷。因為我總覺得，老師很像哥哥……」
「…………唔。」
我想幹脆地對她說出一切。
我想對她說我就是九重湊。
我現在就想讓千雨不再流淚。
我想要緊緊抱住那顫抖的身體。
說不定，千雨她期待的就是那樣。
她難道不是差點就發覺我的真實身份嗎？
所以她才會特地來見我，對吧？
「────」
可是。
我的答複已經決定好了。
「千雨。」
我在心中對她道歉，同時這麽說道：
「我並不是你的青梅竹馬。」
「…………」
千雨她明顯地倒抽了一口氣。
盡管如此，我還是繼續說道：
「你可能有在懷疑我就是你的青梅竹馬，但事實不是那樣。我和你的青梅竹馬──九重湊不是同一個人。」
我輕聲地對她說「不好意思啊」之後，千雨就放開了繞到我身後的手。
然後，她直接粗魯地拭去兩眼冒出
來的淚水。
「不會……我才要跟你道歉。突然就對你做這種事……」
「你別在意。我能被女孩子抱住反而很幸運呢。多謝招待。」
「……笨蛋。」
千雨對我說「明明就不用刻意開這種玩笑安慰我……」而笑了出來，站起身子。
緊接著，她把杯子裏剩下的可可全部喝完。
說起來。
以前千雨曾經把杯子裏喝剩的可可分給我。我記得當時她是說「我肚子很漲了。可是不喝掉很浪費，所以給哥哥喝」然後就分給我了吧。
那是我隻剩下模糊的印象，小時候發生的事情。那時還小的我是擺出一副不耐煩的樣子，不過還是把她遞給我的可可給喝光了……應該是這樣吧。
我和千雨就像兄妹一樣。
那種行為其實也相當普通。
我記得千雨看著那樣的我，好像有點害羞地笑了出來。然後她講了間接接吻還什麽的來鬧我，我就捏了她的臉頰。
那就是，我還是九重湊時的日常生活。
可是，現在已經回不去了。
現在的我們連一杯分量的幸福都沒辦法互相分享。
「謝謝你，老師。」
道完謝之後，千雨就往門口走過去。
「多虧老師，我覺得有打起精神了。」
「已經沒事了嗎？需要的話我去你那邊住一晚也可以喔。」
「別、別講奇怪的事！……真是的，好一個笨老師。」
盡管嘴上說的是壞話，但千雨還是露出笑臉對我講出「那，明天見」，然後走出房間。
後來，我隨著全身上下的力量都被抽走一般的疲勞感，倒在床上的瞬間──
「路密納閣下？」
如同和千雨交接一般地進來房間的人，是海涅。
◆◇◆◇◆
「嗨，海涅。抱歉啊，讓你操心了。」
我維持倒進床鋪的姿勢對海涅這麽說，然後她就「咦……」這樣嚇了一跳。
「你啊，已經在我房間門口待一陣子了吧？」
「您發覺了啊……」
「好歹我也是拯救過世界的轉生者啊。」
就算身上施有封印，我還是可以察覺氣息。
海涅一直在房間前等待，直到千雨回去。
我隻想得到一個會讓她那麽做的理由。
「你在走廊聽見了我們的談話？」
「對。海涅是妖精，聽力比人類還要好。」
「啊～原來如此。那，你聽了有什麽感想？」
「路密納閣下真是差勁。」
「…………」
「從門口出來的千雨同學，可是在哭喔。」
「……果然啊。」
千雨她人很好。
我開玩笑的時候她也有笑出來。
不過，她很失望吧。
我說我不是九重湊，應該讓她受到了打擊。
所以，她才會一出我的房間，眼淚就奪眶而出。
真是的。
就像海涅說的一樣，我是差勁透頂的渣男……
「──你很努力了呢，哥哥。」
我一瞬間挺起身子。
我還以為千雨回來了。
不過，剛才那句話並不是千雨說的。
是海涅。
她溫柔地露出靦腆微笑說道：
「如果過去的海涅知道路密納閣下的苦衷，想必會這麽對您說吧。路密納閣下其實也很想說自己就是九重湊吧？可是，正因為您是管理官，所以才不能說。而您硬是要讓千雨同學離開……這對路密納閣下來說，也非常地痛心吧……？」
海涅她緩緩地、緊緊地抱起我的頭。
溫暖又柔軟的觸感。
平常的我會口出惡言並且把她推開，可是現在我做不到。
「路密納閣下，您真的很厲害。如果是別人的話肯定會把自己的身份給說出來。一定會不顧自己的立場，選擇與死別的重要之人重逢吧。然而，路密納閣下沒有那麽做。」
「──哼。我就像你剛才說的一樣。我真是差勁透頂──」
「沒錯。可是，您十分地溫柔。」
「…………」
「要是路密納閣下的真實身份泄露出去，您就不能繼續擔任管理官。記憶會被消除，靈魂會受到洗滌，並且轉生到人間吧？要是變成那樣，您就再也無法跟千雨同學重逢。」
「我們現在，也並沒有真的重逢啊。」
「您說的是。不過，還有希望。說不定，路密納閣下──不，過去的海涅與她的哥哥，或許還有辦法重逢。或許有機會發現能夠重逢的捷徑。您就是那麽想──」
──路密納閣下才會強硬地讓千雨同學離開吧？
「……吵死人了。」
我就像是不服輸一般，歎了一口氣。
「全都被你看穿了啊。你該不會是神吧？」
「嘿嘿。海涅就算生得這樣，也還是一名女神喔?」
「說起來的確是那樣啊。」
「您知道嗎，路密納閣下？對於努力的人，神是會給予獎勵的喔。所以啊……」
她把我抱住。
海涅就這樣，倒臥到了床上。
「今晚海涅會一直陪著您。」
「……這樣子，算是獎勵嗎？」
「您、您說這是什麽話！海涅可是女神喔！是奎斯塔尼亞人人崇敬的存在！這樣的海涅隻跟一名男性度過長夜喔。要不然，就請路密納閣下將您無法抑製的欲望盡情發泄在海涅身上──」
「呼──」
「睡著了？那海涅就給您晚安的吻……！」
「拜托你讓我好好睡啊！」
我一邊推開硬是要來親我的海涅的臉，一邊苦笑。
「抱歉啦，海涅。」
「嗯？您道什麽歉呢？」
「看了你的呆樣，我稍微打起精神來了。」
這家夥平常雖然傻裏傻氣，但並不是真的很笨。
再怎麽說這家夥的前世都是千雨。
她一定是為了讓我提起精神才刻意擺出開朗的言行舉止吧。
「嘿嘿，那真是太好了。」
海涅就像在深刻體會幸福一般，如此說道：
「從今以後，請您多依賴海涅一點吧。雖然生得這副德行，但海涅可是非常厲害的存在喔。就像之前說的一樣，奎斯塔尼亞甚至有為了讚揚海涅而建造的陵墓！」
「啊～……」
之前提過的遺跡啊。既然會建造那麽宏偉的東西，就代表她在奎斯塔尼亞受人崇敬吧。
「很厲害喲！之前聽吉兒蓓女士說，遺跡內部好像還有用魔法封印的房間！」
「魔法？」
「說是若打算解開那個魔法就需要海涅的力量！所以，至今好像沒有任何人進去過的樣子……」
「你已經從封印中蘇醒，所以有辦法進去了？」
「正是如此！您在不在意呢？說不定那裏會有千雨同學和海涅是同一個人的鐵證。而且，可能也會有讓我們知道為什麽會發生這種事的線索……」
「…………」
的確，要說不在意的話就是在騙人了。
「這件事免談。」
「咦～為什麽？」
「寫文件太麻煩了。你可是我的學生。如果要去奎斯塔尼亞修習，就要經過很多許可才行。而且……」
「而且？」
「我並不想回去那裏。」
「咦？為什麽呢？路密納閣下是拯救奎斯塔尼亞的英雄吧？既然如
此，回到奎斯塔尼亞應該會受人歡迎才是？」
「受到……歡迎啊。」
就像這家夥講的一樣，要是有人知道我回去那裏的話想必會造成大騷動吧。
「海涅，你對我的事情了解到什麽程度？」
「這個嘛，根據吉兒蓓女士的說法，路密納閣下打倒了一頭龍吧？某一天突然出現的巨大怪物……緋龍。說是如果放著那頭龍不管，奎斯塔尼亞就有可能整個毀滅。」
「對，是沒錯。」
緋龍。
人稱站在所有龍種頂點的野獸。
由於緋龍不複存在，奎斯塔尼亞便逃過了一劫──流傳下來的說法是這樣子。
「當時，真的有死亡的必要嗎？」
我小聲地開口，這句話並沒有要對誰說。
「咦，您的意思是？」
「我是在講緋龍。那頭龍確實是擁有強猛的力量。可是，我覺得那頭龍不見得有毀滅世界的打算。」
「路密納閣下認為它並沒有要毀滅世界嗎？」
「對。搞不好，那頭龍也隻是想在奎斯塔尼亞安穩地過生活而已啊。隻是，那並沒有被人允許。」
「…………」
「它一生下來，擁有的魔力就強過頭了。所以那頭龍才會被視作威脅，受到奎斯塔尼亞的人們襲擊。」
「也就是說，緋龍可怕的隻有外觀與魔力，其實它的性格很溫馴？」
「對。但就算那樣，受到襲擊的話總不能不去反擊。同時它也希望其他人不要再去煩它吧。可是，它這樣反複地行使正當防衛，讓龍的傳言在奎斯塔尼亞愈傳愈開，引來更強大的冒險者挑戰它……」
說到底，緋龍就是太強大了。
人們害怕那頭龍。
產生恐懼。
引起嫌惡。
產生迫害。
染上憎恨。
蔓延殺意。
然後，那頭龍就死了。
「總覺得，它還挺可憐的呢。」
簡直就像在講親身體驗的事情一般，海涅她難過了起來。
「畢竟，總覺得那頭龍跟海涅很像。」
「……怎麽可能有那種事。」
我斬釘截鐵地否定。
我可是親眼看過緋龍的樣貌。
這家夥要是像那種怪物那還得了。
「海涅也是天生就擁有強大的力量啊。」
「你可是妖精耶。」
「您這樣講也隻是在講外貌而已啊。舉個例子，如果海涅的外貌是可怕的怪物，想必就會有人來狩獵吧。海涅覺得，重要的並不是外表而是內在呢～說不定海涅有辦法跟那頭龍當上好朋友。」
「啊？別說傻話。對方可是龍耶。」
「嗬嗬，路密納閣下您忘了嗎？海涅可是女神喔。女神也就是神！神會接納一切，會對天下萬物分享愛情！就算對方是龍也放馬過來吧?」
「…………」
這家夥是呆子嗎？
平常我會講這種話對她惡言相向，不過我不知道為什麽卻沒開口。
說不定。
當時有這家夥在的話，那頭龍就不會死了。
隻要有一個人就行了。
一個認同自己的人。
隻要有那樣的存在，說不定就能忍受下去了。
就算別人再怎麽憎恨自己也不會在意。
恐懼、嫌惡、迫害、憎恨、殺意……那些東西根本無關緊要。
就算隻有一個人，隻要有那麽一個認同自己的存在──
「呃，路密納閣下？」
「嗯？怎麽了？」
「──沒什麽。還是算了。請您當海涅沒講。」
就像要掩飾什麽一般，海涅她充滿精神地大聲喊道：
「總而言之！要說到什麽事情才重要的話，就是海涅已經徹底地準備好接納路密納閣下啦～！」
「…………」
結果還是扯到這邊來喔。
總覺得傻眼。
不過，偶爾這樣也不錯啦。
「海涅為了路密納閣下，什麽都做得到。在路密納閣下疲累的時候，海涅會扶持您。海涅想要……幫助路密納閣下。所以請您多依賴海涅一點吧。」
「這樣啊。那，今天你就當我的枕頭。」
「您這是要睡海涅的意思嗎！」
「準確來說是要你當我的抱枕。我想起來之前電視上有講抱住什麽東西再睡的話就可以睡得比較安心。」
「嗬嗬，既然這樣就交給海涅吧！現在正是展現海涅的胸枕有多厲害的時候……！」
胸枕是什麽鬼。
在我就要這麽吐槽之前，海涅就從後方緊緊抱住躺著的我的頭部……嗯？
「！」
……不、不妙！
這是怎樣！
真有夠舒服的！
貼著頭部的肌膚溫暖、綿綿軟軟的胸部觸感，再加上海涅的發絲飄來甜美香氣，我簡直就像被天使抱住一樣啊……！
「不，等一下喔。都是你從背後抱過來的關係，害我沒辦法抱你喔。這樣不就──」
「呼～」
「…………」
竟然睡著了。
結果她就說著「嘿嘿……海涅最喜歡路密納閣下了……呣呣呣……」這種老梗的夢話。
不過，或許是因為胸枕的效果吧，我的意識也受到強烈的睡魔襲擊──
「────」
插圖p175
那個晚上，我作了一場夢。
海涅和千雨。
我把喜歡的書本借給她們倆的夢。
『我馬上就回來，你稍微等一下。』
當時我說了這句話，就離開了病房。
那成了我和青梅竹馬最後的對話。
我沒能在那個下雨天借她的輕小說新書。
我把那一本書拿給她們倆。然而，夢中的我很不巧就隻有一本書而已。然後，海涅和千雨就為了誰要先借那本書而吵起架來。
我看著那樣的情景，露出微笑。
說穿了，我中途就發覺這隻是一場夢，不過不可思議地，我並不想醒過來。
我想再多花一點時間，沉浸於這種不可能發生的日常生活。
我隻是這麽想著。
◆◇◆◇◆
隔天早上。
我醒來的時候，海涅已經不在了。
真的如夢似幻。
像是「今天對女高中生施以猥褻行為的xx市教職員遭到逮捕」這種，最近常看到的報導。
說穿了，我打從心底輕蔑那種爛人。
真是惡心的蘿莉控啊！
都是大叔了還有臉對女高中生出手！
難道是為了做出那種行為才努力拿到教職員資格嗎？竟然被一時的情欲牽著鼻子走而誤入歧途！我現在明明就是男高中生卻過著跟那種輕浮話題無緣的灰色學校生活耶！
氣死人了！
有夠令人羨慕！
「…………」
開玩笑的。
沒朋友也沒有女朋友，孤伶伶的我以前都那麽想……可是，會那麽想也是因為我覺得自己沒可能落入那種就算上新聞也不意外的情境之中。
「打、打擾了……」
千雨一副非常緊張的模樣，進入我的房間。
雖然再怎麽樣都隻是她「有事想跟我說」而已……
女學生。
深夜。
密會。
兩人獨處。
……嗯。
現在正是常出現在周刊文春的關鍵詞大放送中……啊。說起來，我們從魔導書出來之後，海涅有給我一份「隻有千雨才知道的秘密清單」。這份清單也是要用來確認她們倆的關聯。
如果清單的內容是真的，海涅與千雨是同一個人的機率就會提高。
我不讓千雨發覺，而拿出海涅給我之後我就一直放在口袋裏的清單，看內容寫著──
千雨同學耳朵很敏感?
「我說啊，千雨。」
晚點去扯一扯海涅的耳朵吧。我在心中堅定這樣的決心，以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問道：
「我可以摸你的耳朵嗎？」
「什麽～～！怎、怎怎怎麽突然講這個……！」
「拜托你！這非常重要啊！」
「別那樣一臉認真地大喊啦！為什麽一定要給你摸才行啊？請好好向我說明！」
「……我知道了。你別嚇到喔。其實我摸不摸你的耳朵，和世界的命運是息息相關的啊！」
「怎麽可能相信你這種話啊！」
也對啦──
不，我剛才講那些其實隻是在開玩笑，我也沒有真的要摸她耳朵──
「……稍、稍微摸一下的話，沒關係喔。」
「咦？」
「可、可是……摸的時候要溫柔點喔。我……不、不太習慣讓人摸耳朵……」
「…………」
我試著從背後把手伸向千雨的耳垂。
「呼啊！」
或許是因為忽然被摸而嚇一跳吧，千雨發出了驚呼。
我沒理會她而揉捏她的耳垂，千雨就發出「啊、嗯、咿……」這種嬌柔的聲音，背脊也一顫一抖……呃，不行啊！
這種特殊的玩法是怎樣！
是說千雨打算就這樣讓我一直摸她耳朵到哪時候啊！
我還想說她馬上就會反過來吐槽！
結果我不知不覺間徹底享受了青梅竹馬的耳垂啊！
「謝、謝謝你。」
「不、不會。老師有滿足，就好了。」
千雨她一邊紅著臉一邊細語。
從她這種反應來看，海涅寫在清單上的內容說不定是正確的。我的眼光不禁移向清單上寫的其他項目後，發覺上麵寫著「千雨同學大腿內側有痣?」或是「用手指沿著千雨同學的背輕撫的話就會讓她發出嬌喘的聲音?」這一類的事情……嗯。
總而言之，現在就先別確認她們倆到底是不是同一個人吧。
繼續下去的話我的理性應該會崩潰。
「要喝咖啡嗎？」
「不用了。我如果喝咖啡的話，會睡不著……」
「啊，對喔。你比較喜歡喝可可吧。」
「是沒錯啦……老師還真了解我呢。」
「嗯，是啊，我好歹也是個老師嘛。」
唔哇啊啊啊啊不行啊！
我一不小心就用前世〈以前〉的態度和她相處了！
「你稍微等一下。我去泡一杯給你。」
「謝謝。給你添麻煩了嗎？」
「別擔心。這種事我習慣了。」
「意思是你常叫女學生進房間嗎？」
「不是那個意思啦。」
千雨住院前，我常常像這樣泡可可給她喝。
所以我真的不是習慣帶女孩子來我房間……
「可是，老師有讓海涅在這邊住過吧？」
「…………」
的確是這樣。
「你冷靜點。我們並沒有做什麽對不起良心的事……」
「老師床上有海涅的味道喔。」
「咦……」
「也有金色的長發掉在床上。而且這發絲的顏色……她是剛洗好澡之後到床上去的吧。」
「為什麽你知道得那麽清楚啊！」
我吐槽之後，千雨她就說「啊哈哈，我開玩笑的」並且笑了出來。
「再怎麽樣也不會知道那麽多啦。以她的個性，她一定是硬要進你的房間吧？」
「確實是那樣沒錯。」
「如果是我的話絕對不會做出像她那樣的行為。哥哥他喜歡老實又清純的女生，我將來也要成為成熟穩重的女性。」
「這、這樣啊……」
「不過，真奇怪呢。我從前就容易生病又怕生……但跟老師相處，就沒問題。海涅也是，不知道為什麽我不覺得她是外人。」
因為你們倆說不定是同一個人呀！
持續著對心髒不好的對話的同時，我泡好兩杯可可，並且跟之前做好的三明治一起端過去。
「要吃嗎？」
「咦，這個，該不會是老師親手做的──」
「不，這是海涅做的。最近我吃的東西幾乎都是由她負責。」
「雖然把這種事告訴學生的老師也有點那個啦，不過我覺得她會一直做菜給你吃也很奇怪。」
「總之你就先吃吃看吧。還挺好吃的喔。」
「嗯……啊，真的耶。」
把三明治送進嘴裏的千雨表情綻放了笑容。
然後，她就以稀鬆平常的感覺──
「老師也要吃嗎？」
「咦。」
「來，嘴張開，啊～～」
「喔、喔……」
我盡管不知所措，還是一口咬下千雨遞過來的三明治。
嗯，好吃。
雖然就是常見的培根生菜番茄三明治，但或許是調味剛剛好的關係吧，已經放了一陣子還是很好吃。雖然我知道這樣想真的不好，不過吃到這樣的料理就會讓我覺得讓海涅進我房間也沒關係。有種我的私生活從胃袋開始漸漸受侵略的感覺……呃，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
為什麽千雨會喂我吃三明治啊？
這簡直就是……
「啊～～」
千雨這時或許是終於發覺自己舉動很怪，臉頰紅了起來。
「抱、抱歉……我、我不知不覺就像對待哥哥那樣對你……」
「這、這樣啊？」
「我、我還真奇怪。老師跟哥哥明明就不一樣。如果是哥哥的話就會以更帥又更高尚的感覺，在吃完三明治之後插一句『謝謝你。作為回禮，我今晚能不能把你吃掉呢？』這種風趣的笑話才對……」
「我覺得他不會做那種頭腦壞掉的行為喔！」
你是想要掩飾害羞所以才講那種連你自己都聽不懂在講什麽的話吧！
證據就是，千雨似乎刻意轉變了話題說道：
「可、可是，我總覺得不甘心。她竟然這麽會做菜。」
「畢竟千雨很不會做菜嘛。」
啊，慘了。
我又不小心透露前世的知識。
不過千雨似乎沒有注意到我說溜嘴，繼續說道：
「……我是不是也該練習做菜呢。」
「啊～那樣不錯啊。我覺得做菜的手藝變好也是挺不錯的。」
……呃，等一下。
會不會是因為我這個時候給予肯定的答複，使得千雨會練習做菜，結果就讓海涅很會做菜了呢？
「────」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就有點可怕。
我細微的言行舉止會對千雨的性格造成影響。
這代表存在著不小心改變世界的危險性。
「說起來，你是有什麽事要找我聊？」
盡管我覺得有一點點緊張，還是對吃完三明治的千雨發問。
然後，她就微微地低下臉龐。
「……對不起。」
她以仿佛會漸漸消逝不見的聲音，對我道歉。
「咦……」
「今天的事我很抱歉。都是因為我魔力失控的關係，害老師你……」
「啊～……」
這樣啊。
這家夥果然對於今天發生的事有所愧疚。
她會來我的房間，也是想要好好地道歉吧。
「你別在意。」
「可是，老師被我害死了……！」
「那隻是在魔導書裏麵呀。所以──」
我正想開口對她說「不用那麽愧疚啦」的時候。
我卻開不了口了。
千雨她，已經哭出來了。
「千雨……」
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要用「喂喂喂，你哭什麽啊，還真難伺候耶！」這種感覺來安慰她。
我想要一邊苦笑，一邊粗魯地摸摸千雨的頭，並擦掉她的淚水。
如果是平常的我八成會那麽做吧。
可是，我現在做不到。
我們倆是青梅竹馬。
然而，千雨哭泣的模樣，我還是第一次看見。
「……對不起。」
千雨她……
我的青梅竹馬正哭著道歉。
她以前身體就不好。
總是在住院。
過著一般小孩幾乎不可能度過的那種不自在的生活。
盡管如此卻從來沒有在我麵前哭過的千雨……
正顫抖著聲音。
「啊──」
這個時候我才終於察覺。
為什麽千雨會哭。
到底是什麽在侵蝕著她。
所以我──
「說吧。」
「咦……」
「你現在心裏在想什麽，全部都對我說出來。畢竟以你的個性就是什麽事情都打算一個人承擔啊。不過，現在我會聽你說話。你現在依賴我就可以了。所以──」
──對我說出你青梅竹馬過世時的事情吧。
「────唔。」
靜靜地，千雨倒抽了一口氣。
「老師，你真的很厲害。你對我的事情好像無所不知……」
「我剛才也有說過吧？我可是你的老師。你大概是因為過世的青梅竹馬而煩惱吧？我很討厭麻煩事，極力避免努力。不過，盡管如此──我還是能夠聆聽別人說話。」
「老師……」
她輕聲地說出「謝謝」，然後就像是傾盡所有的力氣一般，動起嘴唇。
吐露出我並不曉得的前世回憶。
「我現在還是記得很清楚。那個下雨天，哥哥一如以往地來我的病房探病。身體不好的我非常期待哥哥來找我。我喜歡看哥哥借給我的書。我喜歡跟哥哥一起聊自己喜歡的書。我真的好喜歡，跟哥哥一起相處的時間……」
啊啊，我的想法也和你一樣。
能夠和千雨共享一樣的時間，真的很開心。
所以我才會不停地去那間病房。
可是──
「但、但是，那個下雨天……哥哥他，去世了。他去拿原本打算借給我的書，離開醫院後就遇上意外……」
我也記得很清楚。
千雨當時有說「可是，外麵在下雨……」，想要阻止我出去。
然而──
「我一開始沒辦法相信……因為哥哥過一陣子都沒回來，我有打電話給他、傳line給他。可是，不管我等多久都沒有回複，讓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愈來愈不安……」
我當時對她說「這點雨不算什麽啦」而對她笑一笑。
當時我真的完全沒有想到那種事。
理所當然地度過的日常生活，竟然在那幾分鍾後就消逝。
「後來，我爸跟我媽來我的病房，說哥哥已經過世了……我、我一開始沒辦法相信，覺得他們是在開某種玩笑，因為一直到不久前，哥哥他、哥哥他都……」
我想千雨的心情也是一樣的吧。
如果她覺得和我一起度過的時光中很幸福的話。
那個時候，我發覺到了。
失去仿佛理所當然一般存在的事物之後，我第一次發覺──
那有多麽珍貴。
「要、要是我！要是我那個時候有阻止哥哥的話！要是我更強硬地堅持要他留下來，哥哥說不定就不會死了，一這麽想，我的眼淚就完全停不下來！胸口比起生病的時候，都還要痛……！」
話語吐露出來之後，千雨就過來抱住我。
簡直就像在確認我的存在一般。
插圖p161
──一定是這樣。
千雨她，覺得自己該為九重湊〈我〉死去的事情負責。
當時……
當時就是因為自己沒能阻止青梅竹馬，才會讓他死亡。
就連自己死後的現在，她還是一直為那時的事後悔。
而且──
今天，我在魔導書中死掉了。
當然地，那是在虛擬實境發生的事情。
可是，那副景象看在千雨眼裏又是怎樣的呢？
「……對不起。」
觸碰身體的溫暖與柔軟。
千雨她仍然抱著我，繼續說道：
「今天，老師在魔導書中死亡的時候，我想起了哥哥的事。我很難過，就跟哥哥過世的時候一樣悲傷。因為我總覺得，老師很像哥哥……」
「…………唔。」
我想幹脆地對她說出一切。
我想對她說我就是九重湊。
我現在就想讓千雨不再流淚。
我想要緊緊抱住那顫抖的身體。
說不定，千雨她期待的就是那樣。
她難道不是差點就發覺我的真實身份嗎？
所以她才會特地來見我，對吧？
「────」
可是。
我的答複已經決定好了。
「千雨。」
我在心中對她道歉，同時這麽說道：
「我並不是你的青梅竹馬。」
「…………」
千雨她明顯地倒抽了一口氣。
盡管如此，我還是繼續說道：
「你可能有在懷疑我就是你的青梅竹馬，但事實不是那樣。我和你的青梅竹馬──九重湊不是同一個人。」
我輕聲地對她說「不好意思啊」之後，千雨就放開了繞到我身後的手。
然後，她直接粗魯地拭去兩眼冒出
來的淚水。
「不會……我才要跟你道歉。突然就對你做這種事……」
「你別在意。我能被女孩子抱住反而很幸運呢。多謝招待。」
「……笨蛋。」
千雨對我說「明明就不用刻意開這種玩笑安慰我……」而笑了出來，站起身子。
緊接著，她把杯子裏剩下的可可全部喝完。
說起來。
以前千雨曾經把杯子裏喝剩的可可分給我。我記得當時她是說「我肚子很漲了。可是不喝掉很浪費，所以給哥哥喝」然後就分給我了吧。
那是我隻剩下模糊的印象，小時候發生的事情。那時還小的我是擺出一副不耐煩的樣子，不過還是把她遞給我的可可給喝光了……應該是這樣吧。
我和千雨就像兄妹一樣。
那種行為其實也相當普通。
我記得千雨看著那樣的我，好像有點害羞地笑了出來。然後她講了間接接吻還什麽的來鬧我，我就捏了她的臉頰。
那就是，我還是九重湊時的日常生活。
可是，現在已經回不去了。
現在的我們連一杯分量的幸福都沒辦法互相分享。
「謝謝你，老師。」
道完謝之後，千雨就往門口走過去。
「多虧老師，我覺得有打起精神了。」
「已經沒事了嗎？需要的話我去你那邊住一晚也可以喔。」
「別、別講奇怪的事！……真是的，好一個笨老師。」
盡管嘴上說的是壞話，但千雨還是露出笑臉對我講出「那，明天見」，然後走出房間。
後來，我隨著全身上下的力量都被抽走一般的疲勞感，倒在床上的瞬間──
「路密納閣下？」
如同和千雨交接一般地進來房間的人，是海涅。
◆◇◆◇◆
「嗨，海涅。抱歉啊，讓你操心了。」
我維持倒進床鋪的姿勢對海涅這麽說，然後她就「咦……」這樣嚇了一跳。
「你啊，已經在我房間門口待一陣子了吧？」
「您發覺了啊……」
「好歹我也是拯救過世界的轉生者啊。」
就算身上施有封印，我還是可以察覺氣息。
海涅一直在房間前等待，直到千雨回去。
我隻想得到一個會讓她那麽做的理由。
「你在走廊聽見了我們的談話？」
「對。海涅是妖精，聽力比人類還要好。」
「啊～原來如此。那，你聽了有什麽感想？」
「路密納閣下真是差勁。」
「…………」
「從門口出來的千雨同學，可是在哭喔。」
「……果然啊。」
千雨她人很好。
我開玩笑的時候她也有笑出來。
不過，她很失望吧。
我說我不是九重湊，應該讓她受到了打擊。
所以，她才會一出我的房間，眼淚就奪眶而出。
真是的。
就像海涅說的一樣，我是差勁透頂的渣男……
「──你很努力了呢，哥哥。」
我一瞬間挺起身子。
我還以為千雨回來了。
不過，剛才那句話並不是千雨說的。
是海涅。
她溫柔地露出靦腆微笑說道：
「如果過去的海涅知道路密納閣下的苦衷，想必會這麽對您說吧。路密納閣下其實也很想說自己就是九重湊吧？可是，正因為您是管理官，所以才不能說。而您硬是要讓千雨同學離開……這對路密納閣下來說，也非常地痛心吧……？」
海涅她緩緩地、緊緊地抱起我的頭。
溫暖又柔軟的觸感。
平常的我會口出惡言並且把她推開，可是現在我做不到。
「路密納閣下，您真的很厲害。如果是別人的話肯定會把自己的身份給說出來。一定會不顧自己的立場，選擇與死別的重要之人重逢吧。然而，路密納閣下沒有那麽做。」
「──哼。我就像你剛才說的一樣。我真是差勁透頂──」
「沒錯。可是，您十分地溫柔。」
「…………」
「要是路密納閣下的真實身份泄露出去，您就不能繼續擔任管理官。記憶會被消除，靈魂會受到洗滌，並且轉生到人間吧？要是變成那樣，您就再也無法跟千雨同學重逢。」
「我們現在，也並沒有真的重逢啊。」
「您說的是。不過，還有希望。說不定，路密納閣下──不，過去的海涅與她的哥哥，或許還有辦法重逢。或許有機會發現能夠重逢的捷徑。您就是那麽想──」
──路密納閣下才會強硬地讓千雨同學離開吧？
「……吵死人了。」
我就像是不服輸一般，歎了一口氣。
「全都被你看穿了啊。你該不會是神吧？」
「嘿嘿。海涅就算生得這樣，也還是一名女神喔?」
「說起來的確是那樣啊。」
「您知道嗎，路密納閣下？對於努力的人，神是會給予獎勵的喔。所以啊……」
她把我抱住。
海涅就這樣，倒臥到了床上。
「今晚海涅會一直陪著您。」
「……這樣子，算是獎勵嗎？」
「您、您說這是什麽話！海涅可是女神喔！是奎斯塔尼亞人人崇敬的存在！這樣的海涅隻跟一名男性度過長夜喔。要不然，就請路密納閣下將您無法抑製的欲望盡情發泄在海涅身上──」
「呼──」
「睡著了？那海涅就給您晚安的吻……！」
「拜托你讓我好好睡啊！」
我一邊推開硬是要來親我的海涅的臉，一邊苦笑。
「抱歉啦，海涅。」
「嗯？您道什麽歉呢？」
「看了你的呆樣，我稍微打起精神來了。」
這家夥平常雖然傻裏傻氣，但並不是真的很笨。
再怎麽說這家夥的前世都是千雨。
她一定是為了讓我提起精神才刻意擺出開朗的言行舉止吧。
「嘿嘿，那真是太好了。」
海涅就像在深刻體會幸福一般，如此說道：
「從今以後，請您多依賴海涅一點吧。雖然生得這副德行，但海涅可是非常厲害的存在喔。就像之前說的一樣，奎斯塔尼亞甚至有為了讚揚海涅而建造的陵墓！」
「啊～……」
之前提過的遺跡啊。既然會建造那麽宏偉的東西，就代表她在奎斯塔尼亞受人崇敬吧。
「很厲害喲！之前聽吉兒蓓女士說，遺跡內部好像還有用魔法封印的房間！」
「魔法？」
「說是若打算解開那個魔法就需要海涅的力量！所以，至今好像沒有任何人進去過的樣子……」
「你已經從封印中蘇醒，所以有辦法進去了？」
「正是如此！您在不在意呢？說不定那裏會有千雨同學和海涅是同一個人的鐵證。而且，可能也會有讓我們知道為什麽會發生這種事的線索……」
「…………」
的確，要說不在意的話就是在騙人了。
「這件事免談。」
「咦～為什麽？」
「寫文件太麻煩了。你可是我的學生。如果要去奎斯塔尼亞修習，就要經過很多許可才行。而且……」
「而且？」
「我並不想回去那裏。」
「咦？為什麽呢？路密納閣下是拯救奎斯塔尼亞的英雄吧？既然如
此，回到奎斯塔尼亞應該會受人歡迎才是？」
「受到……歡迎啊。」
就像這家夥講的一樣，要是有人知道我回去那裏的話想必會造成大騷動吧。
「海涅，你對我的事情了解到什麽程度？」
「這個嘛，根據吉兒蓓女士的說法，路密納閣下打倒了一頭龍吧？某一天突然出現的巨大怪物……緋龍。說是如果放著那頭龍不管，奎斯塔尼亞就有可能整個毀滅。」
「對，是沒錯。」
緋龍。
人稱站在所有龍種頂點的野獸。
由於緋龍不複存在，奎斯塔尼亞便逃過了一劫──流傳下來的說法是這樣子。
「當時，真的有死亡的必要嗎？」
我小聲地開口，這句話並沒有要對誰說。
「咦，您的意思是？」
「我是在講緋龍。那頭龍確實是擁有強猛的力量。可是，我覺得那頭龍不見得有毀滅世界的打算。」
「路密納閣下認為它並沒有要毀滅世界嗎？」
「對。搞不好，那頭龍也隻是想在奎斯塔尼亞安穩地過生活而已啊。隻是，那並沒有被人允許。」
「…………」
「它一生下來，擁有的魔力就強過頭了。所以那頭龍才會被視作威脅，受到奎斯塔尼亞的人們襲擊。」
「也就是說，緋龍可怕的隻有外觀與魔力，其實它的性格很溫馴？」
「對。但就算那樣，受到襲擊的話總不能不去反擊。同時它也希望其他人不要再去煩它吧。可是，它這樣反複地行使正當防衛，讓龍的傳言在奎斯塔尼亞愈傳愈開，引來更強大的冒險者挑戰它……」
說到底，緋龍就是太強大了。
人們害怕那頭龍。
產生恐懼。
引起嫌惡。
產生迫害。
染上憎恨。
蔓延殺意。
然後，那頭龍就死了。
「總覺得，它還挺可憐的呢。」
簡直就像在講親身體驗的事情一般，海涅她難過了起來。
「畢竟，總覺得那頭龍跟海涅很像。」
「……怎麽可能有那種事。」
我斬釘截鐵地否定。
我可是親眼看過緋龍的樣貌。
這家夥要是像那種怪物那還得了。
「海涅也是天生就擁有強大的力量啊。」
「你可是妖精耶。」
「您這樣講也隻是在講外貌而已啊。舉個例子，如果海涅的外貌是可怕的怪物，想必就會有人來狩獵吧。海涅覺得，重要的並不是外表而是內在呢～說不定海涅有辦法跟那頭龍當上好朋友。」
「啊？別說傻話。對方可是龍耶。」
「嗬嗬，路密納閣下您忘了嗎？海涅可是女神喔。女神也就是神！神會接納一切，會對天下萬物分享愛情！就算對方是龍也放馬過來吧?」
「…………」
這家夥是呆子嗎？
平常我會講這種話對她惡言相向，不過我不知道為什麽卻沒開口。
說不定。
當時有這家夥在的話，那頭龍就不會死了。
隻要有一個人就行了。
一個認同自己的人。
隻要有那樣的存在，說不定就能忍受下去了。
就算別人再怎麽憎恨自己也不會在意。
恐懼、嫌惡、迫害、憎恨、殺意……那些東西根本無關緊要。
就算隻有一個人，隻要有那麽一個認同自己的存在──
「呃，路密納閣下？」
「嗯？怎麽了？」
「──沒什麽。還是算了。請您當海涅沒講。」
就像要掩飾什麽一般，海涅她充滿精神地大聲喊道：
「總而言之！要說到什麽事情才重要的話，就是海涅已經徹底地準備好接納路密納閣下啦～！」
「…………」
結果還是扯到這邊來喔。
總覺得傻眼。
不過，偶爾這樣也不錯啦。
「海涅為了路密納閣下，什麽都做得到。在路密納閣下疲累的時候，海涅會扶持您。海涅想要……幫助路密納閣下。所以請您多依賴海涅一點吧。」
「這樣啊。那，今天你就當我的枕頭。」
「您這是要睡海涅的意思嗎！」
「準確來說是要你當我的抱枕。我想起來之前電視上有講抱住什麽東西再睡的話就可以睡得比較安心。」
「嗬嗬，既然這樣就交給海涅吧！現在正是展現海涅的胸枕有多厲害的時候……！」
胸枕是什麽鬼。
在我就要這麽吐槽之前，海涅就從後方緊緊抱住躺著的我的頭部……嗯？
「！」
……不、不妙！
這是怎樣！
真有夠舒服的！
貼著頭部的肌膚溫暖、綿綿軟軟的胸部觸感，再加上海涅的發絲飄來甜美香氣，我簡直就像被天使抱住一樣啊……！
「不，等一下喔。都是你從背後抱過來的關係，害我沒辦法抱你喔。這樣不就──」
「呼～」
「…………」
竟然睡著了。
結果她就說著「嘿嘿……海涅最喜歡路密納閣下了……呣呣呣……」這種老梗的夢話。
不過，或許是因為胸枕的效果吧，我的意識也受到強烈的睡魔襲擊──
「────」
插圖p175
那個晚上，我作了一場夢。
海涅和千雨。
我把喜歡的書本借給她們倆的夢。
『我馬上就回來，你稍微等一下。』
當時我說了這句話，就離開了病房。
那成了我和青梅竹馬最後的對話。
我沒能在那個下雨天借她的輕小說新書。
我把那一本書拿給她們倆。然而，夢中的我很不巧就隻有一本書而已。然後，海涅和千雨就為了誰要先借那本書而吵起架來。
我看著那樣的情景，露出微笑。
說穿了，我中途就發覺這隻是一場夢，不過不可思議地，我並不想醒過來。
我想再多花一點時間，沉浸於這種不可能發生的日常生活。
我隻是這麽想著。
◆◇◆◇◆
隔天早上。
我醒來的時候，海涅已經不在了。
真的如夢似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