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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於破城蒼士郎而言,這段時間非常特別。


    這裏是放學後的會議室。


    三周前,舊校舍的視聽教室以設備老舊為名開始動工改建,跟運動會相關的事務就轉移到這個房間進行。


    (……運動會真的很開心呢。)


    他的嘴角不禁揚起微笑。


    平板電腦上頭顯示的,是運動會的照片跟影片。


    雖然隻是從裏頭挑選一些出來配上相稱的音樂,製作成每個班級紀念日記的作業,卻無法一一壓抑住那雀躍的心情。


    (──雖然以前大家也都在奔跑。)


    即使在那場「戰爭」之中,大家也是一起揮灑汗水。


    各營地的訓練自然不在話下,他們也經常打一些小賭或用聯歡會的名義來比賽腕力或是拳擊。更野蠻點的,也曾經以創神進行對戰,包含隨之而來的危險與意外在內,這位青年以前其實還滿喜歡這些事情的。


    (隻不過,兩邊果然還是不同。)


    他有這樣的想法。


    每一項競技,看起來都閃閃發光。


    雖然對蒼士郎來說,至今在學校裏遇見的事物也都是如此。但是第一次參與運動會這種大型活動,也令他感受到格外的衝擊。


    從最常見的扮裝接力賽跑跟借物賽跑,到活用高度浮遊影像技術的怪獸電擊戰。或者各式成績納入世界排名統計的電競比賽也一應俱全,這場運動會很有「特區」風格吧。


    即使自己不是這場活動的主角(學生),光是能在一旁參與就已經讓他感激涕零。


    這份感動到現在都還無法止息。


    就算隻是像這樣挑選照片,幾天前的熱情就又在內心點燃。


    (……茅尾角色扮演成治療係吉祥物時,太有幹勁反而摔倒,寺內在怪獸電擊戰中個人名次獲得第二名。丸淵感覺好像還滿適合參加電競比賽的。)


    回想著每個學生的特性,並且點擊影片。


    專業的相關編輯工作,已經有業者主動幫忙製作。蒼士郎所做的就隻是從教師的觀點愉快地審視每個學生並且指出問題點。


    不過,如果隻是這樣的話也沒什麽問題。


    就算不習慣這種作業,自己也已經過了好幾個月的教師生活。平板電腦的使用方式也已經頗為熟悉。


    ──隻不過。


    目前坐在身旁的對象,讓他產生不同類型的緊張感。


    可以聽見微微的哼歌聲。


    看來這是她放鬆時的習慣,不知道曲名是什麽。蒼士郎雖然對音樂不熟悉,但這好像是很有名的曲子。


    「嗯,這邊也弄好了。」


    紅發少女把文件整理好,擺在桌子上。


    她重新調整好半框眼鏡的位置,並稍微揉了一下自己纖瘦的肩膀。發出短暫的低吟聲,白皙的手指在後頸附近晃動。符合年紀的可愛感,與花蕾含苞待放的虛幻感並存於其中。


    朱桐姬彩。


    她是蒼士郎的學生──又或者說,是他唯一的同學。


    那名少女轉頭朝向這邊。


    「老師。」


    「啊。」


    蒼士郎不禁看呆了。


    他慌忙地移開視線,用手指滑起平板電腦。


    「──老師,你又在看了嗎?」


    「如你所見,在整理照片啊。」


    他把臉轉過去,並這麽回答。


    可是少女擺動食指,然後迅速往旁邊指去。


    「我不是說那個,是指那些教科書。」


    「唔。」


    發出低吟的蒼士郎旁邊,堆積著大量的教材。


    最近每天放學之後,他就會搬許多教科書進來,找到機會就在會議室裏埋頭猛讀。有時比起準備運動會,閱讀這些教材的時間還比較長。不過姬彩也沒有抱怨,就隻是處理著交付給自己的文件。


    「這也沒辦法嘛,畢竟我沒念過那麽多書。」


    「老師你負責的科目是數學吧?那邊看起來有很多數學以外的教科書耶。」


    「普通的老師都有去上學然後用功讀書吧,所以我也得要這麽做才行。」


    「嗯哼~」


    伴隨著曖昧的回答,她突然有所動作。


    「隻是這樣而已?」


    姬彩移動自己的椅子,然後連肩頭都整個靠過來。她抬頭往上看,眼鏡另一側的瞳孔閃爍著惡作劇般的光芒。


    看來是沒辦法蒙混過去,蒼士郎這麽想。


    把臉從淡淡的香味中移開,然後很做作地輕咳一聲後。


    「……因為這樣會產生一點點成為學生的感覺。」


    「很好,真老實。」


    少女的嘴唇綻放出笑容。


    那個事件結束後,姬彩感覺就變得經常露出笑容。不對,說不定隻是自己以前都沒有仔細看而已。實際上,現在就是隻在意著肩頭傳來的體溫,而無法直視對方。


    「不過啊,大家都把教材放進電腦了,你卻還特地拿紙本教科書來閱讀,這樣很沒效率耶。還是說,你從以前就想這樣念書?」


    「臉……」


    「臉?」


    姬彩感到疑惑。


    「你的臉靠得太近了……!」


    蒼士郎總算把這句話說出口,並移動椅子拉開距離。


    拉開的距離也產生同等份量的空白時間。


    「啊。」


    「嗯。」


    雙方都陷入沉默,還僵住不動。


    金屬球棒的高亢聲響透過窗戶傳進來。似乎有誰擊出了全壘打。學生發出的歡呼聲對現在他們兩人來說,感覺無比遙遠。


    姬彩有如小動物般低下頭,注視著下方。


    「那個,對……對不起。」


    「……不……不會啦,這也用不著道歉吧。」


    意識著胸口的激烈鼓動,蒼士郎的視線落在平板電腦上。


    也自覺到,自己滑動的手指稍微有些歪斜。


    大概是那個時候吧。


    當上次的事件結束,她在醫院屋頂說出「在那間學校交到的第一位朋友就是蒼士郎喔」這句話後,自己就有點奇怪。奉獻給創神的左眼明明已經重新建構好,外觀看起來應該沒有任何改變才對。可是卻又好像產生了某種決定性的變化,這讓蒼士郎陷入困惑。


    (……啊,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啦。)


    呼吸法跟暝想法完全派不上用場。受過瑜伽的訓練後,過去的自己明明已經可以控製心髒跟腸胃這些非隨意肌,但現在蒼士郎的狀態完全無法好轉。自己的基礎部分,到底有多少地方故障了呢?


    不過,兩人獨處的時間感覺非常自然。


    明明無法冷靜下來,卻又很平穩。


    就像揚起漣漪的水麵,底下卻十分平靜一樣。


    現在這令人無可奈何的沉默,也感覺非常溫暖。


    蒼士郎過去從來沒有體驗過像這樣充滿矛盾的心情。像是要把遺忘的花朵名稱回想起來般,他就隻是著急地觸摸著平板電腦。


    *


    (──搞砸了啦。)


    相反地,姬彩光是要掩飾這種尷尬的心情就耗盡全力。


    剛剛總感覺氣氛不太好,為了蒙混過去才會捉弄他。不對,如果隻是捉弄的話也就算了。現在搞到自己也強烈地感到羞恥,這種自掘墳墓的感覺真是沒出息。


    總而言之,臉頰很燙。


    想必是連耳朵都發紅了吧。以前明明也在沙漠或叢林裏戰鬥過,但這依舊白皙無比的肌膚卻老實透露出少女內心的想法。


    (──蒼士郎同學他又是怎麽想的呢?)


    斜眼偷瞄了一下正在跟平


    板電腦搏鬥的青年,姬彩把發燙的耳垂隱藏起來。


    大概是從那個時候開始。


    事件結束後的醫院裏。自己忍不住對當時還戴著眼罩的青年,說出「在那間學校交到的第一位朋友就是蒼士郎喔」這句話時。酸酸甜甜的思緒湧上胸口,充斥在少女的內心。


    但在這同時,逼近的過去也束縛著少女。


    (──我明明……殺死了蒼士郎同學。)


    這不是比喻。


    在那場戰爭中,姬彩被喚作「劍帝」,蒼士郎被稱為「黑絕公」。


    四王。


    這是被認為憑藉一己之力就能左右戰況的異能者的稱號。


    最後,姬彩與蒼士郎展開死鬥。戰鬥的結果,是姬彩斬斷蒼士郎的身體,貫穿他的心髒。直到現在,她都還會回想起那種手感。就算動手的是創神,也不代表這能一筆勾銷。這毫無疑問是少女自己犯下的罪行,但現代社會已經沒有人能製裁她這也是事實。


    現在光是回想,血液都會為之凍結。


    所以,跟這名青年在一起明明充滿痛苦。


    可是,跟這名青年在一起是無論如何都──


    「……啊。」


    不知不覺間,陽光已經染成紅色。


    晚霞映照下,會議室裏頭形成紅色與黑色的鮮明對比。刻意慢慢書寫的報告文件,也在寫完最後一個字後完成。


    「運動會的後續事項,這樣就處理結束了呢。」


    兩人一起使用這間會議室的情景,也到此為止。


    這種焦急與感傷共存的時光,也算就此閉幕。即使又突然心血來潮,也不可能再次開啟吧。


    「啊……嗯。」


    青年僵硬地點點頭。


    他這邊似乎也用平板電腦挑選完照片了。


    「那這樣,文件就交給我搬到職員室吧。」


    蒼士郎拿起卡片,然後像是想蒙混般笑著。


    姬彩回了聲「好的」後,就拿起書包並將手指搭在門上。反正即使會議結束,明天也還是會遇到蒼士郎。他們是教師與學生,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沒什麽好奇怪的,也無須感到遲疑。還是趕快回家,繼續讀昨天看到一半的小說吧。沒想隔到那麽久才出的新刊,劇情發展竟然讓人那麽緊張──


    可是。


    少女還是忍不住轉過頭。


    「那個,蒼士郎同學。」


    「咦?」


    青年也轉過頭來。


    「什麽?怎麽了嗎?」


    像雪一樣的白發搖曳著。明明經曆過無數戰鬥與慘烈的戰場,但頭發底下那對純樸到令人意外的瞳孔,映出自己的身影。那呆愣的表情讓人覺得有點像是小動物,柔和的容貌也讓這種印象更加強烈。


    這不是站在講台上,身為教師的蒼士郎。


    而是隻有姬彩知道──他們初次相遇時,這位青年的容貌。


    「那個,我……」


    少女依舊不知道到底該講什麽才好。


    互相注視著的目光也無法移開,這讓吞咽口水的聲音聽起來特別清晰。內心的這股情緒也不知道該何以名之,隻能認真祈求誰快來幫幫忙。


    隻是她沒想到真的會有人跑來幫忙。


    突然間,某種猛烈撞擊聲響起。


    「──唔!」


    蒼士郎與姬彩立刻進入戰鬥狀態。經曆過「戰爭」的經驗當然不用說,再加上這裏又是「第十三特區」。乍看之下是個平穩的世界,但背後的「管理軍」和「解放者」的爭鬥什麽時候爆發都不奇怪。他們兩人也都很清楚這點。


    但這次兩者皆非。


    「──破城老師!」


    打開的門後方,站著一名毫不相關的人物。


    是個大概跟姬彩一樣,十四歲左右的少年。


    身材算是不胖不瘦。有頭略短的天然卷發,然後還有略顯三白眼,但意誌看起來很堅強的眼眸筆直看向這邊。緊閉的嘴唇微微發抖,應該是很緊張的關係吧。


    這種過度耿直的氣氛,在剛才那些運動會的照片裏也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呃,記得你是b班的學生?」


    雖然感到茫然,但蒼士郎還是勉強維持住身為教師的體麵來跟這位學生說話。可是對方接下來的舉動,再次讓他嚇到目瞪口呆。


    那名少年突然張開雙手,有如黑道電影般下跪磕頭。


    「那個,我是斑鳩學園二年b班座號二十三號的初瀨恭真!破城老師!還請您務必給予指導!」


    *


    蒼士郎與姬彩都隻能啞然地低頭看著闖入者的行為。


    這位少年,正示範著完美的正宗日式下跪。


    「破城老師!」


    他用連啦啦隊都相形見絀的音量,再次向這邊呼喊。


    幸好這個時間大多數社團都已經結束活動,不用太擔心這景象被周圍的人看見。萬一新任教師逼迫學生下跪磕頭的事情曝光,蒼士郎一瞬間就能清晰地聯想出自己必須引咎辭職的情景。


    「總……總之你先起來吧。」


    慌忙地出聲後,蒼士郎又瞪大眼睛。


    依舊跪著的少年,手上著的十字架──更正確地說,是鑲在十字架中央的寶石吸引住蒼士郎的目光。


    (神話結晶──!)


    「希望您可以教導我關於這個的事情!」


    緊握住十字架的少年身後,產生了異變。


    一道黑影開始伸長。


    它立刻擁有了三次元的厚重感,睥睨著蒼士郎他們。


    那是異形之影。健壯的手臂拿著寶劍,隻有雙眸部分用麵具隱藏起來──是名猿麵人身的戰士。


    「──創神!」


    青年在近乎無意識之下作出反應。這跟存在規模無關,任何創神都很危險。尤其還沒有掌握住性能的對手更是如此,沒有任何一個創神是可以輕忽的。


    也就是說,在對方發揮創神形質之前就先行擊潰才是最好的選擇。


    巨大的人影揮下寶劍。


    在這利刃揮下之前,蒼士郎已經早一步跳躍而起。就像要把整個身體撞上去般,使出轉動全身的後旋踢朝猿神的頭部踢去。


    原本應該是這樣子才對。


    蒼士郎這記已經明確瞄準頭部的蹴擊劃破空氣。剎那間有股暴風產生,猿麵創神已經繞到他背後。


    (──難道是高速機動的創神形質!)


    背脊傳來一股惡寒。


    那張猿麵像是露出得意的笑容。


    別說是人類的五感,猿神以連靈感都無法觀測的超絕速度讓利劍化為雷光。


    高亢的聲音響起。


    猿神的劍靜止在半空中。不對,那是被另一把讓晚霞穿透的劍給阻擋下來。


    「……請你不要擅自作出這種事情好嗎?」


    姬彩的手觸碰著自己的胸口。


    半拉開的鈕扣內側,亮出神話結晶的光芒。


    回應主人的命令,僅顯現一小部分的漆黑創神──迦梨的魔劍,完美擋下了猿神的攻擊。


    「很好!」


    放聲大喊後,著地的士郎順勢竄出。


    猿神的身影開始顫動,可是這回沒有進入高速機動,就隻是愕然看著自己的劍。跟迦梨的劍互擊的位置,刀刃已經從此處開始凍結。


    創神形質?七貌七劍。


    權能之一的月葬冰花,已經束縛住猿神。


    即使如此,猿麵戰士還是繼續掙紮。他用另一隻手拔出劍,往逼近而來的蒼士郎橫掃過去。這是一記將校舍走廊斬裂,同時也能輕易把人類的血肉之軀斬成兩截的高速斬擊。


    但蒼士郎的


    身體突然變得模糊不清。


    猿神的劍穿過他的身體──在毫無手感的情況下,蒼士郎的身影也跟著消失。


    「!」


    「給你上個特別講座吧。」


    蒼士郎在全身充滿破綻的猿神身邊低語。


    「剛才那是靈質的殘像。創神的感覺大致上都是靠靈感而成立的,不過以感覺器官而言,這其實還滿不可靠的。沒習慣前很容易把實體跟氣息搞混……也就是說,剛才那隻是稍微釋放出略為強烈的殺氣。」


    猿神以猛烈的力道扭過頭。


    但是剛才這段低語,也是誘導他做出這個行動的餌食。更進一步滑入死角後,蒼士郎的身體如同陀螺般旋轉。


    獲得充足動能的空中回旋踢,擊中猿神的太陽穴。那樣的巨影也開始搖晃,然後倒在走廊上。


    「喂,你這個創神是──」


    蒼士郎毫不大意地瞪著創神,同時皺起眉頭質問對方。


    被打倒的創神傳來反饋,少年按住太陽穴忍受著激烈的頭痛。可是,他的眼眶也如同見到憧憬許久的偶像般,因感動而濕潤。


    「……好厲……害。」


    他發出這樣的聲音。


    「什麽?」


    「好厲害!師父你太厲害了!」


    他依舊用手摸著太陽穴,卻麵露欣喜地這樣大喊。


    不隻如此,他交替看著自己那逐漸變得透明的創神,甚至擺出勝利姿勢。


    「真的把那東西打飛了耶!有夠厲害的!這樣子隻會讓人感動不已嘛!」


    「……是哈努曼呢。」


    姬彩站在這名少年身旁,低頭看著緩緩消失的創神並小聲說著。


    那是印度神話裏登場的猿神之名。


    在印度教神話的敘事詩《羅摩衍那》裏,他是以風神伐由之子的身分幫助羅摩王子,與羅剎王羅波那交戰的神格。在日本,他被認為是同為猿神的齊天大聖的原型這點算是很有名吧。


    不管怎麽說,這個創神的主人──三白眼少年初瀨恭真,露出更加熱切的表情握住蒼士郎的手。


    「師父!請讓我在此跟您重新說聲請多多指教!」


    「你……你稍微等一下。」


    蒼士郎匆忙打斷這個話題。


    總覺得這種模式好像在哪邊看過。


    原本打算開始學生生活而來到學校,結果當天就搖身一變成為教師的那種慘況重新在腦海中複蘇。青年在內心不斷告訴自己別被對方牽著鼻子走以後,刻意緩緩伸起食指。


    「話說回來,神話結晶──就是那東西是在哪裏拿到的?」


    他指著恭真手上的十字架這麽詢問。


    結果,少年不安地低頭看向手上的觸媒。


    「這是我……在一間上個月被毀壞的教堂附近撿到的。」


    「……啊。」


    這不是蒼士郎,而是姬彩發出來的聲音。


    上個月,他們兩人跟某起事件扯上關係。於是跟和過去那場「戰爭」淵源深厚──被稱為「四王之子」的創神使交戰。


    那場最終決戰的地點,就是恭真剛才所說的教堂。


    在蒼士郎他們戰鬥時,有許多喪失自我的創神使在場。說不定也有人在激烈的戰鬥中遺失神話結晶,這也不是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情。


    (──「管理軍」!你們振作點好嗎!)


    他忍不住斥責起跟自己關係匪淺的組織。


    實質支配「第十三特區」的是「戰爭」的勝利者──也就是「管理軍」。


    他們是占據重要的靈脈並在上頭建立起好幾座城市的組織,為了更有效率地發掘創神使,也都會布下監視網。隻不過,這也不代表他們能夠掌握城市裏所有事情。更不用說上次的事件是從「戰爭」結束以來的偶發事件全數重疊的狀況,為此責備「管理軍」過於怠慢也很過分。


    恭真戰戰兢兢地撫弄十字架,並接著說:


    「自從撿到這個十字架以後,剛才的怪物就會突然跑出來……一開始我還把十字架丟掉,可是那怪物反而會更加狂暴。」


    (……糟糕。)


    蒼士郎忍住嘴唇的顫抖。


    這完全是自己的責任。不對,嚴格來說還有一名共犯,不過那邊的少女卻裝作一臉不知情的樣子看著窗外的景色。


    他有如古老電影裏的機器人一樣,用僵硬的動作轉過頭,輕咳一聲後詢問少年:


    「……為什麽會來找我?」


    「啊,是。我去找了教堂的修女商量。結果她說破城老師會教我這家夥的使用方式,要我放學後到這間會議室來看看!」


    少年洋洋得意地拿出某樣東西,是有著斑鳩學園校章的信封。


    裏頭的信紙上隻寫著幾行文字。


    【哈囉,蒼士郎。


    發現了一名很有前途的創神使喔!


    我讓他登錄為「公會」的新人,然後安排你擔任他的專屬教官。就麻煩你嘍!】


    (什麽專屬教官!)


    他不禁仰望天花板。


    黑蓮華娘。


    把蒼士郎任命為教師的罪魁禍首。不對,說起來,把蒼士郎帶進這個「第十三特區」的人也是她。就算那名黑心修女又在策劃什麽惡毒的陰謀,也沒有什麽好驚訝的吧。


    「拜托您了,師父!請教導我這個的使用方法!」


    恭真更加鄭重地俯首磕頭,拜托著他。


    (糟糕糟糕糟糕糟糕!)


    腦袋連續發出紅色警報。這對蒼士郎來說,是壓倒性不利的對象。即使能斷然拒絕仗勢欺人的態度,但蒼士郎這個人,根本無法冷漠拒絕正麵提出真摯請求的人。黑蓮華娘會寫封信就叫他過來,絕對是已經算準會是這種情況。


    怎麽辦?姬彩用眼神這麽詢問。


    她這根本是問好玩的,證據就是沒有完全隱藏嘴角的笑意。雖然早就知道,但這名少女還滿愛捉弄人的,某些情況下,這一麵就會顯露出來。雖然懷疑她是不是有虐待狂的傾向,但是身為教師也很害怕去指出這一點。


    「嗯哼,破城老師。既然他都這麽拜托你了,像之前那樣指導人不就好了嗎?還是說,你隻願意教導可愛的女孩子嗎?」


    她像是要給予致命一擊般斬釘截鐵地說。


    (喂!你這共犯!)


    雖然在內心大喊,但這當然傳達不到她那邊。


    短短幾周前才生死與共的戰友,如同惡魔般露出微笑。


    再加上連恭真也用更大的音量呼喊:


    「師父!」


    「不要叫我師父啦!當完老師接下來又是師父喔!」


    青年這沉痛無比的哀嚎,響徹新校舍的走廊。


    2


    「──所以,結果怎麽樣了呢?」


    開朗的聲音,溫柔地敲擊著蒼士郎的耳朵。


    擺在桌麵中央的盤子裏,飄散出似乎很美味的醬汁香氣。


    今天的主菜是中華料理,有青椒肉絲跟麻婆豆腐。稍微多灑了點花椒後,散發出來的香味更加誘發食欲,讓人不禁咽了好幾次口水。


    這裏是蒼士郎的自宅。


    青年把還冒著熱氣的豆腐送進嘴巴,同時心想至少要保有教師的威嚴。他一本正經地皺起眉頭,並回答說:


    「就是放學後給他上點課而已,名義上算是補習。」


    「上課是指創神的課程嗎?」


    「那當然啦。總之隻要教到不會失控的程度,那就算是結束了。不過那種存在規模來說,應該會費點工夫。」


    「真的嗎?來,這是茶。」


    短發少女──七星悠香向被有點熱的豆腐燙到的青年遞出冰涼的


    茶。


    時機總是抓得那麽完美。


    慌忙把茶喝下去後,蒼士郎又拍拍胸口兩三下,這才終於冷靜下來。


    「為什麽會問真的嗎?」


    「沒有啦,因為我覺得老師人有點太好了。」


    「蒼士郎,爛好人!爛好人!」


    天花板一帶也有聲音同時響起,那是現實中不可能出現的彩虹色鸚鵡。


    是創神托特。


    屬於妖精態(phase2)的自律型,是七星悠香的創神。


    「囉唆啦,不要連你也混進來回答!」


    「老師,亂揮筷子是違反禮儀的喔。」


    「嗚唔。」


    悠香似乎覺得很有趣而笑著,蒼士郎隻能露出難以言喻的表情噘起嘴唇。


    隻是還能夠像這樣交談,至今都覺得像是一場夢。


    悠香在上次的事件裏喪失了部分記憶,於是暫且在蒼士郎的保護下學習創神的使用方式。結果最後還是開始來到青年的住宅裏,像這樣幫忙煮晚飯。


    明明從來沒告訴過她以前也是這樣子,但是當悠香提議要幫忙煮晚餐時,蒼士郎隻感到茫然自失。


    啊,我也沒有──覺得稍微想要哭出來喔。


    (……至少,飯真的很好吃呢。)


    給自己找藉口的同時,也吃得津津有味。


    炒得恰到好處的青椒沒有失去鮮嫩感,跟沾上醬汁的豬肉一起吃下後,嘴巴裏幸福到演奏起美妙的和聲。肉汁與油脂的美味,更是被麻而不辣的花椒強調出來。空檔間吃下的白飯每次也都能重置舌頭的味覺,取回味道的新鮮感。


    他不斷動著筷子,肉類轉眼間就從大盤子裏消失。


    (啊,真糟糕。悠香她的廚藝又進步了……)


    雖然感到驚慌,但筷子卻停不下來。


    雖然是最近才察覺到的……的確,破城蒼士郎在「戰爭」時的飲食狀況很是寒酸。不過這跟那種落差完全沒有關係,單純就是悠香的料理很美味。


    很熱烈地把自己的感想告訴她後,悠香「嗯哼~」地顯得很得意,讓人有種中了圈套的感覺。


    「──不過,老師你也很辛苦耶。」


    有頭柔順的金發在身旁搖曳。


    清澈透明的碧藍眼眸底下,那道刻在肌膚上的五芒星刺青也很顯眼。這名少年跟蒼士郎一樣動著筷子,嘴唇也展現笑意。


    亞倫?韋克。


    在「管理軍」──正式名稱「逸脫管理條約機構」裏頭,擔任「第十三特區」中隊長的年輕人。


    「……為什麽連你也一直跑來了啊?」


    低聲講了這句話之後,亞倫也很理所當然地聳聳肩膀。


    「當然是為了監視悠香妹妹啦。就算失去了記憶,像四王之子這樣的危險人物,可不能置之不理咧。」


    年輕人操著奇怪的關西腔,並閉上單眼。


    實際上是這樣沒錯。


    悠香雖然是真的失去記憶,但這個狀態會維持到什麽時候也是未知數。何時會取回那段記憶,讓「四王之子」的人格覺醒也無法預知。


    即使如此,之所沒有被拘束在設施裏頭,是因為暫時受到隸屬「公會」的蒼士郎庇護──加上在「管理軍」的創神使中,也算高階的亞倫會定期前來監視的關係。


    總之說起來,亞倫算是保護著我們。


    由於知道這些淵源,所以蒼士郎雖然會碎碎念地抱怨,但還是允許他進入自己的住所。


    「我可不會道謝喔。」


    「咱也沒有期待過啦。」


    亞倫撫摸臉頰上的五芒星,並且嘻嘻笑著。


    他就這樣拿起湯匙,一口氣把所有麻婆豆腐都奪走。


    「啊,你這家夥!那是我的!」


    「不不不。老師呀,這上頭可沒有寫名字吧?這種東西就是先拿的先贏啦,這可是自古流傳下來的老規矩喔。」


    「是哪邊的世界,幾點幾分在哪種政治與文化之下決定出這種規矩的!」


    「還有多煮喔~」悠香的聲音感覺好遠,他們兩人像是小學生般爭吵著。


    麵對敲響筷子的蒼士郎,亞倫則擺出有如美式足球選手般的防禦姿勢。


    將自己的上臂到手肘都用在防守上的同時,少年突然詢問道:


    「所以,把他推給老師的黑蓮華娘好像行蹤不明?」


    「對,雖然我立刻衝去教堂,但那邊已經人去樓空。還很細心地在懺悔室那邊掛上停止營業的牌子。真該死。」


    喀啷,發出空虛聲響的塑膠牌子背後寫有「我請了特休,接下來就麻煩你啦!」這些字,甚至畫著修女惡作劇般吐出舌頭的插圖。


    「你當這是繪馬喔!」不用說,蒼士郎就這麽大吼出來。


    「聽說『公會』因為人手不足,所以決定權也很大嘛。不過沒想到會把新人訓練丟給別人,然後自己申請特休。」


    「……你也一樣啊,不勸誘新人加入『管理軍』,這沒問題嗎?」


    「很遺憾地,他已經被登錄到『公會』裏頭啦。上次的事件以後,禦廚學院(我們)已經整合意見,決定不要跟你起衝突了嘛。當然『管理軍』其他的單位就不知道啦,要是那邊來找碴的話,這約定說不定就會馬上作廢咧。」


    為了避免發生這種情況而溫和地給予警告,從這方麵看來他的確很能幹。


    簡單地說,既然蒼士郎的能力與人脈都是未知數。那就在不造成雙方負擔的情況下,維持現場人員的聯係就好。即使看起來像是溫馨的聚會,但這個地方可說是充滿政治性的盤算。


    想到兩年前那場「戰爭」,這說不定也算是種奇跡。


    暢所欲言以後,亞倫開始咬起豬腳來了。


    「哦哦,悠香妹妹。這真是絕品耶!這樣已經隨時都可以嫁人啦!」


    「亞倫同學對『管理軍』的人也都是這麽說的吧。」


    「不不不!隻對悠香妹妹這麽講喔,我是說真的啦!下次請你務必要作些紅豆年糕湯之類的和風甜點,咱對甜點其實很沒有抵抗力的啦。」


    「…………」


    在這鬧哄哄的現場,蒼士郎憤愾地噘起嘴唇。


    (……盡是些奇怪的家夥聚集過來。)


    他一邊這麽想,一邊轉過頭去。


    「……喂,初瀨。別想那麽多,你也吃飯吧。」


    「好的,師父!真是不好意思!」


    同樣坐在餐桌一邊角落的三白眼少年用力點點頭。


    「那個,這些是匆忙間多煮出來的,如果不合胃口的話,真的很抱歉喔。」


    「不會,這超好吃的!」


    恭真大口吃著用萵苣包起來的青椒肉絲,開心地笑著。


    後來這名少年後來不管說什麽都不肯離開蒼士郎,還跟到家裏來。姬彩也一樣,別說阻止了,甚至還慫恿他這麽做。蒼士郎隻能抱著頭苦惱,最後演變成這種情況。


    「哦,恭真小弟。可以幫我拿一下那邊的杏仁豆腐嗎?」


    「是,我很樂意!順便也讓我幫忙倒茶吧!」


    發出像是居酒屋店員的吆喝聲後,恭真開始迅速動作起來。


    總之,看起來他跟悠香或亞倫也都混熟了,真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歎氣。在中華料理誘人的香氣之中,隻有蒼士郎板起臉孔。


    「還請大家多多指教!」


    相對地,在餐廳裏響起的學生聲音就顯得無比宏亮。


    3


    ──隔天。


    上過蠟的地板發出清脆聲響。


    角落裏有整理擺放好的籃球架與籃框,還有折疊式的桌球台。從綠色的厚墊微微積了一層灰塵看來,


    這裏顯然不是很常被使用。


    這是距離體育館有段距離的第二體育室。


    蒼士郎指定了這個地點,要他在放學後過來。


    結果,恭真比青年教師還要早就來到體育室,還跪坐在地板上等待。


    「師父,午安!」


    「……就說別叫我師父嘛。好啦,就從今天開始補習。」


    蒼士郎搔搔頭以後這麽宣布。


    聲音被吸進牆壁裏頭。斑鳩學園雖然不及「管理軍」旗下的各間學校,但姑且還是有配備「公會」送來的隱蔽用設備。


    這間體育室也是其中之一。


    也就是說,就算稍微粗暴點,這個地方也不會被周遭的人發現。


    「講義裏麵的內容,應該大部分都記進腦袋裏了吧?」


    「是!」


    聽見這個充滿幹勁的聲音,蒼士郎隻是皺起眉頭。


    為什麽自己要做這種事情呢?不對,雖然自己的確已經接受成為教師這件事。就算無法過著之前夢寐以求的學生生活,也可以守護「過去那個想要成為學生」的自己……大致上算是下了像這樣的決心。


    隻是說,當時想的就是所謂普通的教師才對……


    (……為什麽偏偏變成了隸屬於「公會」的老師,還要教導關於創神的事情?)


    簡直就跟當時沒兩樣。


    又或者說……


    ──『教官!麻煩您指導了!』


    過去自己教導的學生的聲音浮現而出。


    他們跟現在的恭真沒什麽兩樣,甚至是更加年輕的孩子。


    蒼士郎微微搖頭。


    然後像要改變心情般咳了一聲後,就轉頭朝向恭真的方向。


    「那麽,總之先說說看創神的定義。」


    「就……就是說,創神是將使用者的精神力塞進名為神祇的鑄模?還是模具?所形成的東西。依照精神力與神祇的特性,會決定大概的存在規模與類型,也會決定創神的特有能力──叫做創神形質?的東西。」


    「嗯……算了,就這樣吧。」


    雖然很多地方講得很奇怪,不過反正這些事情隻要實際體會過就會記住。


    舊世代的魔術裏,這些理論跟解釋反而才是重點所在。但是新世代的魔術,這些部分大致上都能靠神話結晶彌補。


    這跟網路與電腦普及之後,人們所必備的知識範疇也跟著改變是一樣意思。就跟現在多數占星術師都用電腦排出星座命盤一樣,也沒人要求創神使得有活字典般的能力。


    「請問!」


    恭真很有精神地舉起手來。


    「什麽事?」


    「沒有啦,因為機會難得……所以我想變得更擅長使用創神。我是不是還算有一點天分呢!」


    歡欣雀躍的心情,從跪坐的少年眼眸滿溢而出。


    看著他這種表情……


    (嗯,既然都登錄到「公會」裏,今後這家夥也會接到需要使用創神的工作吧……)


    蒼士郎苦悶地思考著。


    當然,「公會」是個互助聯盟。收到的委托要不要接下來,基本上是個人自由。蒼士郎自己來到「第十三特區」後,實際上也沒有接過任何委托,甚至堅持著要繼續怠惰的態度。


    可是,隻要創神使這種存在本身具有危險性,那就可能因為發生緊急狀況而受到召集。而且這畢竟是個組織,因為人際關係而無法拒絕也是必然會發生的情況。


    隻要看看這名收到黑蓮華娘一封信就被迫收下恭真當徒弟的青年,就可以一目了然吧。


    更不用說這位少年還充滿幹勁,怎麽想都不可能製止他。


    正因為如此,在上個月的事件裏,蒼士郎才努力想著辦法不讓悠香被登錄進「公會」裏頭。


    青年大大地歎了口氣。


    「知道啦知道啦,總之你先試著把創神叫出來。」


    「那……那個……」


    恭真不安地舉起手。


    「他說不定……又會開始大鬧一場。」


    「別管那麽多,快叫出來。又失控的話,我再把他打飛一次就好了。」


    「好……好的!」


    正當少年要拿出十字架時,蒼士郎直接伸手把它搶走。


    「咦?」


    「給你用的裝備已經在昨晚製作好。比起拿著『管理軍』的十字架,這個也比較不會那麽顯眼吧。」


    蒼士郎拿出來的是個手表。


    他從十字架的中心把寶石──神話結晶拿出來,然後小心翼翼地將背麵那些更加小顆的寶石取下。


    「……那是?」


    「是輔助結晶,我周圍的人就單純稱之為靈石。」


    「輔助結晶?」


    「這是為了讓創神獲得跟原本不同機能或方向性──譬如說強化創神形質,或是附加副武裝時使用的物品。這個十字架上頭原本也有裝設。跟『公會』的占夢師一樣,『管理軍』也有很優秀的結晶師,所以有量產像這樣給規格神使用的結晶。」


    他一邊說明,同時隻把神話結晶裝進手表的邊緣。隻要滑動帶子就能很輕易地將神話結晶隱藏起來。


    「拿去。」


    「哇!謝……謝謝師父!我會好好珍藏的!」


    「隻是用家裏多出來的材料製作罷了。好啦,繼續吧。」


    「……是。」


    稍微撫摸一下拿到的手表後,恭真閉上眼瞼。


    少年的影子立刻隆起。


    跟昨天傍晚一樣,那影子立刻化為猿麵人身的戰士──不過或許是蒼士郎拿掉了那些輔助結晶的關係,這次戰士並沒有戴上那個麵具。


    恭真稍微緊張了一下子,但他立刻被另外一項事實……


    「哇……」


    給驚訝到瞪大眼睛。


    恭真一彎曲右手,哈努曼也跟著彎起右手。


    他覺得很有趣地依序彎曲五指,哈努曼也跟著一起動作。少年原地回轉一圈後,猿神也一樣回轉了一圈。


    「好……好厲害!好厲害喔!完全照我的想法動作耶!」


    這蘊含感動的喊叫聲,讓蒼士郎微微閉起一邊的眼睛。


    「規格神用的輔助結晶,簡單來說就是要讓它們變得跟他人的創神相似的限製器。像你這樣使役原型的創神時,反而是種妨礙。如何?應該會覺得創神好像是自己另外一個身體吧?」


    「是的!」


    彷佛小狗搖著尾巴一樣,恭真不住點頭。


    少年的動作漸漸變得激烈起來,創神對應的行動也變得更加充滿活力。他們好幾次回轉身體,最後甚至使出好幾次後空翻,跟創神一起優美地飛舞在體育室的空中。


    簡直像是拿到新玩具的小孩子──


    (──啊,不對。這正是小孩子的年齡嘛。)


    蒼士郎重新思考著。


    十四歲。


    這是自己初次接觸到「戰爭」的時候,而且一般來說,這還是被認定為處於小孩與大人之間的精神準備期(moratorium)。


    胸口微微浮現如同割傷般的痛楚。


    他回想起來,自己就是想要過看看這樣的生活。


    稍微苦笑一下後,蒼士郎又伸起食指。


    「那這次換成自己的身體不要動,試著隻讓創神行動看看。」


    「咦?」


    「別想那麽多,試試看吧。」


    遵從青年教師的指示,當少年立正不動後,哈努曼也跟著作出立正的動作。


    隻不過,從這時開始就沒有了動作。


    「嗯,唔……唔唔唔……!」


    恭真的臉變得越來越紅,但結果仍舊相


    同。


    不過隻有哈努曼的臉像是跟從著少年的表情般,產生很僵硬的變化。稍微注視這種情況一陣子後,蒼士郎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並點點頭。


    「雖然還得視創神的類型而論。不過要把另一個身體當成另一個身體來運作,其實還滿困難的。就跟彎曲小指時,無名指也會跟著動一樣,大腦並沒有認定他們是不同的部位。」


    悠香的托特那類自律型算是例外,不過那種狀況其實也有不同的辛苦之處。


    看著一直憋住呼吸的恭真,蒼士郎往創神這邊靠過去。


    「這種情況下,要先從創神開始。」


    「哇!」


    青年握住哈努曼的手然後迅速往上拉,恭真也如同被拉動般整個人向後仰。


    「這……這次是自己的身體動起來了。」


    「因為同步的程度很高,反饋也會跟著變強嘛。」


    蒼士郎這麽說著,同時拉著比自己高出一個頭的哈努曼的手,直接轉了一圈。哈努曼被帶著轉圈,恭真的身體也一起被甩動。當他屈膝跪地時又再轉了半圈,整個後腦杓撞到了地板上。


    即使這樣摔倒並發出苦悶的慘叫聲,他還是勉強能站起來。


    「……這……這個……難道是……」


    「是啊,就是在跳舞喔。畢竟這是個必須用各種角度掌握自己所有動作的運動。就像要認識自己身體每個部位一樣,也可以認識到創神的每個靈殼部分,實在是非常合適。」


    他完全不理會恭真,繼續跟哈努曼一起踏著舞步。


    右轉步。


    旋轉步。


    左轉步。


    雖然隻是十分初步的固定舞步,但恭真還是拚命跟上舞藝精湛的青年。


    (……哦。)


    蒼士郎在內心發出讚歎。


    本人雖然絆倒好幾次,但是哈努曼的動作逐漸變得不那麽僵硬。原本以為光是這個程序就要花上整整三天,但這學習能力實在很驚人。


    (看來是他的直覺還不錯嗎?)


    可以從背後感受到真摯的目光。


    這道視線蘊含著不肯服輸的熱情,讓他發現自己的嘴角不禁露出微笑。上次因為他人的成長而感到昂揚,是什麽時候的事情了呢?


    所以……


    「是止觀。」


    他忍不住說出口。


    「止……觀?」


    「就是由止與觀所組成的佛教用語。總之你先冷靜下來,用客觀的方式來觀察自己。把疼痛、自己還有創神全部忘記,讓腦袋整個放空。」


    「…………」


    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聽懂,但恭真閉起眼睛。


    即使又摔倒幾次,也都堅持住而沒有睜開來。止雖然不過隻是個開頭,但即使隻是模仿,能夠率直接納這些的感性也是難能可貴的才能。


    蒼士郎決定要大膽地加快節奏。


    但就算如此,哈努曼的跟隨速度還是沒改變。


    (──還能跟得上來嗎?)


    這讓他開始感到高興。


    意識著骨骼與腹肌,扭動腰部以踏出舞步。


    舞步本身是跟剛才相同的右轉步。


    雖然是極為基本的順序,但途中卻讓蒼士郎瞪大雙眼。


    因為創神搶先踏出舞步了。隻經驗過一次就記住蒼士郎的動作後,獰猛猿神的步伐跳出了旋轉步。


    (──有一套!)


    他們更進一步加速。


    以右腳為軸心,身體向左方扭動。


    拋轉傾斜步。


    原本應該是很沉穩的擺蕩,但兩道交錯的人影宛如達人的劍舞。


    被凝縮的時間裏,短短幾秒內就塞入了幾十分鍾的動作密度──在極度緊張之中,微微踏偏的腳步,讓哈努曼的身體產生晃動。


    「啊。」


    隻要走錯一步,就無法恢複成原本的姿勢。


    彷佛要糾纏在一起般,哈努曼的身體整個往恭真摔過去。


    當然,如果不是像蒼士郎這樣的特異體質,人類無法碰觸到創神。哈努曼跟跌坐在地上的恭真身體重疊後,就曖昧地消失了。


    「還完全不行呢。」


    擦拭掉額頭上的汗水後,青年閉上單邊眼睛。


    被甩在後頭的少年,悔恨地握緊拳頭。恭真他自己應該擁有不錯的手感吧,但也正因為獲得了這樣的感覺,由於一點小失誤就自滅時的悔恨感也跟著倍增。


    「……不過,你最後沒有動到自己的身體,姑且算是及格了吧。」


    恭真臉上瞬間綻放出光彩。


    「而且,反正我也打算今天就到此為止了。」


    「那是為什麽呢?」


    少年眨了眨眼,青年則微微露出苦笑。


    「因為你的睡意已經到極限了。」


    不知道是這句話先說出來,還是對方的行動比較早。


    少年的身體突然傾倒。


    當恭真躺到體育室的地板上時,已經開始發出平穩的鼾聲。


    「創神就是精神力。雖然隻是短短不到五分鍾,但第一次讓那種存在規模的創神全力運作,會到達極限也是理所當然的。」


    傻眼說完後,就把事先準備好的毛毯丟到恭真身上。


    為了別讓他著涼而確認了一下空調後,正準備打開大門時,蒼士郎有點不爽地皺起眉頭。


    「你都看到啦。」


    「因為會在意嘛。」


    在那裏天真無邪地笑著的,就是姬彩。


    搖晃著紅色秀發,她看著同年級的少年開口說:


    「是很有趣的學生吧?」


    「是啊,他役使創神時似乎很愉快。」


    「不能役使得很愉快嗎?」


    少女有如窺探般抬頭看著。


    「……也不是那個意思啦。」


    又來了。


    蒼士郎察覺到自己的口吻變回原本的態度。麵對這名少女的時候,麵具都會很輕易地被剝下。


    而且不是「戰爭」時的自己。


    而是更加遙遠過去的──


    「──不過如果他會因為這樣而感到厭煩,那安全程度就會提升不少吧。畢竟『公會』的委托,搞不好危險度都比那些鑒別等級還要高。」


    「可是按照『公會』現在的規則,記得負責教官最少都要陪同進行三次實習才行吧。如果登錄後一個月內沒有去實習,教官這邊好像也會有罰則喔。」


    「咦?」


    蒼士郎發出聲音。


    在緩緩轉過頭來的青年麵前,姬彩搖搖食指。


    「蒼士郎同學,你忘記了嗎?反正一定是沒有看『天秤(libra)』吧。」


    那是「公會」主導的社群網路名稱。


    「公會」原本就是個互助聯盟,所以他們會像這樣以社群網路為中心來維持關係,大多數的委托跟指令也都會在這裏發表。另外這些情報裏頭隻要是公開的部分,就算不是「公會」的成員也能觀看。


    「不,等等。你又不是『公會』成員,先不論『天秤』這邊,但是怎麽會連實習的規則都──」


    「至少我是創神方麵的協力人士呀。這種也隻是基礎情報,他們毫無隱瞞就告訴我啦。」


    少女說完後噘起嘴唇。


    這麽說來,上次的事件裏,關於四王之子引發的事件,她也是自己一個人就收集到了那些情報。該說真不愧是前任「劍帝」嗎?真是不能小看她……反過來說,好像就沒什麽普通的朋友了。


    「幹……幹麽?」


    「沒事啦。關於這點,我也沒資格說別人。」


    蒼士郎沉痛地癟著嘴。


    仔細


    想想,自己以前也超級認真地想過,如果當上學生就要交一百個朋友。但既然現在變成這種情況,說不定乾脆在教師之間建構起朋友關係還比較好。畢竟蒼士郎還太年輕,沒辦法徹底拒絕他們。


    「而且,謝啦。還讓你這麽費心。」


    他很直率地笑了起來。


    近距離目睹這情景的姬彩,不知為何嘴巴不停開合著。


    她似乎不太高興地移開視線後,又開口說出另一件事:


    「……我另外還幫你看了幾則給新人的委托啦。」


    「真的嗎!這真是幫了大忙!」


    「所……所以說這也不是值得那麽開心的事情吧!你都是老師了,請不要笑得像是小狗在搖尾巴一樣啦!」


    少女激動的話語,讓蒼士郎瞬間變得垂頭喪氣。


    「有……有那麽奇怪嗎?」


    「……蒼士郎同學,我覺得你對自己的立場這些事情,應該要再更有點自覺會比較好。」


    很刻意地咳了一聲後,姬彩用手上的手機展示出她挑選的委托。


    蒼士郎充滿興趣地探頭看去,然後非常客氣地指著畫麵。


    「呃,這些就是委托啊。喔,比想像中還容易呢。」


    並列的名單被滑動。


    依照委托的不同,上頭也寫著緊急或是詳細情況等之後再行說明這類的留言。雖然大致上的內容都跟蒼士郎知道的沒什麽差別,但光是表麵上有些變化,給人的印象就改變了不少。


    「嗯,置頂的這個委托是什麽?」


    「是『解放者』那邊潛伏起來的重要人物,在『第十三特區』被目擊到的情報。雖說『管理軍』也有發出搜索的委托,但這種等級b的委托並不適合訓練新人喔。所以是怎麽了嗎?」


    「不,總覺得……」


    是為什麽呢?


    雖然說自己過去同為「解放者」的一員,但映在畫麵上的少女毫無疑問是初次見到的對象。可是這張照片裏,卻有某樣事物觸動蒼士郎的心弦。


    在人潮之中,隻在瞬間為監視攝影機所捕捉的振袖和服少女。


    「阿賴耶……嗎?」


    青年低聲說出少女的名字。


    4


    初瀨恭真突然舉起手來。


    從這涼颼颼的空氣就能得知,自己躺在第二體育室裏頭。


    (……師父他先回去了嗎?)


    他掀開不知何時被蓋上的毛毯,慌忙注視右手腕部。


    那邊戴著從蒼士郎那邊收到的手表。稍微滑動一下帶子,蘊藏深遠光輝的神話結晶立刻顯露而出。


    雖然暫時對這道光芒看得入迷,但不久後恭真下定決心……


    「哈努曼。」


    這麽呼喚。


    金色的粒子聚齊起來,塑造出一個人形。


    比自己高一個頭的高大戰士就此誕生,猿麵的頭顱也低垂下來。彷佛像是對國王下跪般,這名「神祇」在對自己宣示效忠。


    「……好厲害。」


    少年發出率直的感想。


    就這樣稍微呆站了一陣子之後,他才突然想起來。


    「記得師父是說要會止觀吧。」


    恭真低聲說著。


    所謂的止,大概想成是停止下來就可以了吧。


    如果照師父所說的,就是盡可能讓精神保持客觀。


    「……嗯。」


    他閉上眼睛。


    像是要讓呼吸融入空氣之中,同時回想起師父那時候的舞步。


    很理所當然地,恭真從來沒有做過「管理軍」或「解放者」會進行的那種暝想修行。既沒有對神明奉上虔誠的祈禱也沒有統一精神,當然也沒辦法依照四界(注:四界分別觀,佛教的修行方法)把精神分割開來。


    所以現在這名少年所做的,不是讓心靈化為空虛的技術……單純就隻是把當時蒼士郎跟自己的動作,一個個回想起來而已。敏銳操控創神到連自己都不敢相信的那個剎那,總覺得線索就在其中。


    雖然少年沒有察覺,但這個行動本身就是正確的暝想法。


    也是蒼士郎留下來的答案。


    「…………」


    集中精神之後,正在搖擺移動的「自己本身」鮮明地浮現而出。


    恭真感受到眼瞼裏發出光芒。也理解到自己正閉上眼睛,而哈努曼則是睜開著。沒有必要思考得太複雜,說起來自己跟哈努曼從一開始就是互相連接著。


    發出強烈的想像後,猿麵人身的戰士緩緩舉起單手。


    他保持握持的姿勢。


    然後踏出舞步。


    剛剛蒼士郎演示給他看過的固定舞步,明確地由哈努曼重現出來。


    「……成功了……嗯,成功了。」


    雖然感覺還很疲累,但能照自己的意識行動。


    還不隻是這樣。


    創神的感覺,全都盡數反饋到恭真身上。


    體育室裏撫摸著肌膚的空氣,腳趾接觸到的冰冷地板。從臀部到背肌,再到指尖為止的力量流動。各式各樣的感覺,都好像才剛出生般充滿新鮮感。


    「……屬於自己的神祇。」


    他茫然地低聲說著。


    然後發現有溫熱的事物,從自己眼角沿著臉頰流下。


    用手背拭去後,恭真很珍惜地從哈努曼腳下注視到頭部。


    (說到哈努曼,好像是印度的神祇呢。)


    恭真回想起昨晚用網路調查的情報。


    據說他是風神伐由的化身,又或者被認為是風神的孩子。


    哈努曼這個名字,聽說由來是過去碎裂的顎骨。


    又有種說法是,他在顎骨碎裂死亡後,被賦予不死與睿智而複活。


    隻看文章還不太能理解的情報,當這樣跟這名猿麵人身的創神直接麵對後,感覺就能用跟言語不同的形式來吸收。


    (這就是觀嗎?)


    感覺好像對,又好像不對。


    隻是他很自然地覺得,必須更多知道些關於這名神祇的事情。


    「你……」


    恭真靜靜抬頭看著。


    總覺得,印度就是給人在跳舞的印象。在這方麵的意義上,剛才蒼士郎展現的舞蹈,印象就跟這個創神非常相符。


    「你想要成為什麽樣的存在……?」


    哈努曼的手緩緩舉起。


    恭真並沒有意識到這個行為。


    猿神輕輕擺蕩的手,如同羽衣般晃動著空氣。隻要抬起腳跟,躍動大腿,甚至會產生可以自由操控這股空氣的心情。不需要音樂,節奏會從身體內側自然湧出,隻要順從它就好。


    (……啊,是這樣啊。)


    光是這樣讓神祇舞蹈,就能讓看不見的波紋美麗地擴散出去。汲取出蘊藏在神祇內側的動作,依照自己的解釋將其重現而出。


    即使稚拙也無所謂。


    不靈巧也沒關係。


    就隻是持續潛入神祇的深處。


    當然,這不是能長久持續進行的行為。


    就跟潛入海中一樣,隻要超過極限就會馬上失去意識。


    他突然發現到,自己趴在地板上,不過卻也不太在意。慢慢地,一點一滴地知道關於自己的神祇,與這種感覺產生共鳴,這讓他無法不感到興奮。


    就像是從海底把珍珠一顆顆找出來的作業。


    突然間……


    「──喂。」


    有人向他出聲。


    「嗚哇!」


    回過神來,第二體育室的門已經被打開。


    「你在那之後,該不會就練了一整晚吧。」


    青年用傻眼的聲音詢問。


    他聽到這句話後就環視一下體育室,然後對著從窗戶照進來的朝陽揉揉眼睛。


    「……啊,好像……是這樣。」


    恭真靦腆地笑著,青年教師快步靠近他。


    一直線穿越體育室後,就對少年的頭部揮下拳頭。


    「好痛!」


    「……如果想要練到昏倒的話,旁邊絕對要有人陪同。依照情況不同你也可能撞擊到後腦杓,如果呼吸途徑堵塞住的話,也可能會因此死亡。」


    唉,蒼士郎歎口氣。


    伴隨著漫長的歎息,他像是想起很理所當然的事情般搔搔頭。


    「不過,或許真的很有趣吧。如果隻單獨隻討論操控神祇這一點的話,那當然不可能會不有趣嘛──啊,最後那也不是國標舞,而是變成祭祀用的神子舞啦。」


    總覺得,這好像是講給自己聽的一樣。


    他又這樣自問自答般碎碎念了幾十秒後……


    「知道啦知道啦。」


    就如此揮揮手。


    「請問是什麽事情呢?」


    純白頭發的青年教師露出苦悶的表情,對驚訝的恭真宣言說:


    「我就以負責教官的身分,再好好教導你一周。聽好喔,就隻有一周而已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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