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真是把人嚇破膽了呢。喂──賽伊人在嗎?」


    在威茲卡先生謎樣的複活後隔天,一如往常白晝結束,太陽西沉,金色明月降生於夜空之際──有個往常難得一見的訪客來到了「瓦爾哈拉廚房」。


    「洛基?我在這裏~~!」


    剛複活完還熱騰騰的我,勉強驅使著疲勞的身體,從廚房匍匐前進到大食堂。洛基看不下去,叫我待在原地,自己跑來,將我抱起挾在腋下,然後在附近的桌旁坐下。


    「聽我說,賽伊,我知道了一件很不得了的事喔。」


    「我知道啦,一定是英靈戰士的事吧?」


    我以直覺察覺到洛基跑來要告訴我的事,就試著先一步做出回答。看到洛基點頭,答案就很清楚,是我的預測準確命中了。我能做出像這樣類似預言的事,當然是有原因的。


    昨天──也就是威茲卡先生複活以後,全程目睹整件事發生的奧丁陛下,就把在場的英靈戰士全部集合起來,並下了這道命令。


    『想得到榮耀的人上前來吧,在明天日落時……以自己的死來證明不死。』


    威茲卡先生的複活是偶然,還是必然?是否每個英靈戰士都能依樣畫葫蘆?這件事不隻奧丁陛下,每個人都想弄清楚。


    從難掩動搖而且七嘴八舌地討論著的人群中,有一個無謀的勇士率先走了出來。那是跟威茲卡先生起口角的壯漢……呃,我記得名字好像叫「貝爾傑」吧。總之他就被選為驗證實驗的犧牲者。


    按照預定,他應該在今晚日落前就自絕生命了。因為我也背負著在同一時間跳進艾爾德弗利姆尼爾的使命,所以無法到場旁觀他的死……


    「我代替你看得一清二楚喔。就跟預定的一樣,那男人壯烈地死了。他毫不猶豫地以劍貫穿腹部。接著果然不出所料,他以跟昨天的威茲卡同樣的形式,若無其事地複活了。就在日落的瞬間,以新的身體出現於遺體旁。」


    繼威茲卡先生後,連貝爾傑先生也複活了。這複活的兩人隻有一個共通點,那就是他們同為美麗的女武神所遴選出的神之尖兵──英靈戰士。


    貝爾傑先生透過這方式,真的是賭上性命證實了這一點。英靈戰士都有跟我一樣的複活能力,而這就等於實質上的不死。


    「大哥可是開心的不得了呢,一點都不像平時的他。沒想到會意外得到不死的軍隊,這樣一來巨人也敵不過我們了。」


    「你說意外……奧丁陛下不知道英靈戰士有這種能力嗎?」


    「那還用說。如果那些人有附帶使用說明書的話,倒是另當別論啦……英靈戰士們雖然每天從早到晚鍛煉,但距離注定到來的決戰之日還很遙遠,簡單來說就是沒有實際的戰鬥過。別說戰鬥了,就連不幸的事故也不曾發生,直到昨天才第一次鬧出人命。」


    洛基說到這裏時,主廚端了飲料過來。洛基道了聲謝,就拿起杯子,用指尖摩擦著杯緣,邊向我發問。


    「賽伊,對他們的能力……你有什麽看法?」


    「什麽看法啊……對了,有確定是什麽盧恩文字在起作用的嗎?」


    「我們當然有看了。吉克魯涅說,似乎是跟你一樣的盧恩文字在運作。」


    「我記得是費歐和達加斯吧。如果是身為山豬的我還能理解,但連在英靈戰士身上發動的都是代表家畜的盧恩文字,不覺得有點奇怪嗎?」


    「也沒什麽好奇怪的吧。我這樣說是有點過分啦,但他們本來就不過是對付巨人時的犧牲打而已。巨人可是很強的喔。畢竟神跟巨人本來就是似是而非的存在了,所以十分相像。好,問題來了,比方說要殺索爾那家夥好了,你覺得要幾個英靈戰士才夠呢?」


    我突然被丟了一個謎題。在稍微思考後,我把所想的答案坦白說了出來。


    「如果對上索爾大人……就算現在所有的人一起上,大概也贏不了吧。」


    「答對了。雖然像索爾那麽強的巨人應該沒幾個啦,不過總之就是這麽回事。依我的判斷,要對付一個巨人就得血祭大約一千個英靈戰士。這種待遇也隻能用家畜來形容吧?啊,還有,奧丁有下達另一個適合家畜的命令,就是從明天開始要以實戰方式鍛煉──反正都能複活,就磨練到死為止。很可笑吧?」


    洛基像是不吐不快地丟出這些話後,就把杯中物一飲而盡。我是不明白洛基在焦慮個什麽,但即使不明白……


    (生命……難道這麽微不足道嗎……)


    忽然一股輕微的焦慮湧上我心頭。啊,我懂了。現在洛基的心情一定跟我一樣。


    「說到這,差不多也到英靈戰士開始要湧入這裏的時間了吧?我還是在這裏充滿汗臭味之前趕快閃人吧……喔,對了,賽伊,你明天工作完後到訓練場來看看吧,會看到很驚人的東西喔。」


    洛基留下意味深長的笑容和話語後就離開了。是什麽呢?在那種時間去練習場,也隻會看到英靈戰士們的屍體而已。


    「主廚,你知道洛基說的『很驚人的東西』是指什麽嗎?」


    「這個嘛……大概是指很久沒來的『那個』吧。好,那明天我們一起去看怎樣?畢竟──不,還是別說好了,要親眼看才有意思。」


    主廚說到這裏就閉口不談了,還露出跟洛基一樣別有含意的笑容。到、到底是什麽啊?嗯~~好想知道,卻又不想知道……


    總之會發生把人嚇一跳的事就對了。除了這一點外,其他我一概不知。


    「算了,反正也沒什麽好大驚小怪的。對神界特有的不可思議現象,我已經培養出免疫力了。不到一定程度的事,可不會讓我動搖的喔!」


    ……原來我也有像這樣想法單純的時候呢。


    「那、那、那……那是什麽啊!」


    我抱著大大的期待和小小的不安,迎接第二天的晚上。當我終於了解昨天洛基和主廚的詭異笑容代表什麽時,不禁為受到的衝擊而腿軟,嚇到連魂都快飛出來了。


    「呃,這個……抱歉,我實在太驚訝了,更何況眼前的東西也太龐大了,讓我有點無法進入狀況。」


    我一邊死盯著把我嚇到的原因,一邊問主廚。主廚回答的聲音倒是非常冷靜,跟驚訝的我形成對比。


    「哈哈哈,你果然嚇了一跳吧。他叫『弗雷斯威爾格』,正如你所看到的──即使他大到讓人看不清楚是啥,其實也就是一隻很大的鷲。」


    「是鷲喔……這到底有多大啊?」


    我抬頭仰望這隻巨大到超過視線範圍,隻看得見其中一部分的大鷲,開口問道。


    「就我所聽到的,據說他一張開翅膀,就能遮蔽整個天空。還有人說世界上的風,其實是他的振翅所造成的。這樣你就懂了吧?」


    「到、到底是吃了什麽才會變成這樣啊!」


    「……是屍體喔,生物的屍體。」


    聽到回答的瞬間,我倒抽一口氣,窺伺弗雷斯威爾格的樣子。他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專心啄食的……原來是訓練場上四處散落的英靈戰士屍體。


    「嘿,別露出一副那麽惡心的樣子嘛。他的存在和功用可是非常重要的呢。」


    「你是指吃屍體嗎……?」


    「是啊。生物的屍體要是丟著不管,最後就會腐爛。如果隻是發出惡臭還好,萬一一個弄不好,就會變成散播病原的危險物了。一直到你被派來這裏之前,我們都還有很多家畜。而相對的,在食用前就死於各種因素的個體數量也很多。這時幫我們處理那些屍體的,就是他了。」


    原來如此……為何主廚看到弗雷斯威爾格不會吃驚,是因為他對「瓦爾哈拉廚房」是不可或缺的存在,才會覺得習以為常,甚至產生了親切感。


    我身為見習廚師,現在也是「瓦爾哈拉廚房」的員工之一。雖然一個在食堂,一個在訓練場,工作場所並不一樣,但同為在「瓦爾哈拉」工作的夥伴,還是得好好打個招呼才行。


    「喂──弗雷斯威爾格──我是山豬賽弗利姆尼爾!是新來的,以後還請多多指教!」


    為了能讓聲音傳到他不知位於何處的耳朵,我用最大的聲音叫道。


    雖然聲音似乎有傳到,但對方畢竟是個龐然大物。隻見他以遲鈍的動作慢慢轉向我──


    「……………………也……………………請……………………多……………………指……………………教。」


    然後用比動作更緩慢的語調喃喃回話。


    「那個……你有聽懂他在說什麽嗎?」


    「我也隻記得最後是『教』而已。」


    說得也是呢──


    「呃……啊,我們要走了!下次再見──!」


    跟他道了別,卻不見對方有所反應。等了一陣子後還是沒有動靜,我和主廚就向他揮揮手,離開了現場。


    「改………………………………天………………………」


    啊,他好像有要說些什麽,隻是事到如今也無所謂了……


    從那次以後,英靈戰士們就一直忠實遵照著奧丁陛下的新命令……聽起來是很好聽,但簡單來說就是每天互相殘殺。


    老實說,我覺得很殘忍。換作是我,絕對不會首肯。不過與死亡為伍的訓練能將戰士們的專注力提高至極限,以殘酷作為代價換來的是顯著的成果。隻要按照這種步調讓程度繼續提升,就能期待他們在對巨人之戰中成為一大戰力。朝這方麵想的話,奧丁陛下的做法也是無可厚非的……大概吧……


    不管怎樣,當我開始習慣在我以外還有很多人死而複活的異樣黃昏,把這景象當成不過是日常生活一部分時──也搭上這班順風車,成為日常生活一部分的「某個現象」,卻讓我不禁感到害怕。


    「嗚哇!又是地震!…………停了。」


    慌忙躲到床底下的我,慢慢地又爬了出來。剛開始時隻要遇上都會滿屋灰塵,到了現在卻連一點灰塵也沒有,可見地震的次數有多頻繁。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最近次數明顯增加了呢。」


    最近每天都會有兩到三次短暫的劇烈搖晃。原本這世界是不常發生地震的。頻繁出現的地震究竟代表著什麽意思……至少能確定是不好的預兆。因此奧丁陛下他們應該也正在追查原因。


    隻要阿薩神族認真起來,這件事就等於是解決了。就在我以為可以高枕無憂時──有個清麗美聲隨著慎重的敲門聲一起響起,叫了我的名字。


    「早安,賽伊先生,請問你醒了嗎?」


    「我、我醒了!請稍等一下!」


    我拉開綁在門把上的繩子,匆匆把門打開。隻見布倫希爾德大人站在門外,氣喘籲籲,臉頰微紅。喔喔,這樣的她好誘人呀。


    「早安,布倫希爾德大人!請問,你是為了蓋兒希大人的事而來的嗎?」


    「啊,關於那件事,我也是一直想找你……不過很抱歉,賽伊先生,雖然我真的很想跟你談,但這次來是為了傳達給你的緊急召集令。詳情等一下再說,請你現在就跟我去一趟好嗎?」


    「咦?緊、緊急……是要我去哪裏啊?」


    而且,這又是誰下的召集令呢?即使我心裏已有個底,還是這麽問道──這讓我也同時回憶起布倫希爾德大人第一次到依達菲爾德之森那時。


    布倫希爾德大人點頭,將原本就凝重的表情繃得更緊,做出回答。


    「是『格拉茲海姆』三號館──『瓦拉斯凱爾弗』。」


    銀之宮殿「瓦拉斯凱爾弗」,就如其名一樣全用純銀打造,為格拉茲海姆的三號館。那裏正是我們的主神奧丁陛下的住所。


    「喔!終於來啦,賽伊。你也辛苦了,布倫希爾德。」


    在奧丁陛下的專屬座位────大王座的一旁,除了奧丁陛下外,還有洛基、索爾大人、弗雷大人,以及巴德爾大人等大人物。其他像芙蕾雅大人及女武神九姊妹,也全都齊聚一堂。憑我這樣的身分,本來是不可能被叫來這種場合的……這一定又是洛基幹的好事吧。


    「請、請問……呃,我不太清楚狀況,還請問各位『阿斯加德』的要員們,找我這一介山豬有何貴幹呢?」


    我滿口說著恭維的話,並用無辜的眼神仰望四周。令人意外的是,竟然是由王座上的奧丁陛下親自回答這個問題。


    「我等希望能借助你的智慧。是洛基推薦你的。包括本王、洛基,甚至是密米爾,都想不透這次地震的原因……於是就把你找來,想說或許你能解開這個謎。」


    「咦!洛基,你、你對我期望太高了啦!都高過雲端了啊!」


    「才沒這回事呢。我從很久以前就很佩服你的臨場反應和想像力。再說,你一看就知道是個鄉巴佬,可能會有不同於我們神族的著眼點,對吧?」


    「還說對吧……」


    對於他有意無意混進去的失禮字眼,我是可以當作沒聽見啦,不過他到底對我有什麽期待啊?萬一我在這裏沒派上用場,應該也不會……被炒魷魚吧?


    「唔……既然如此,我會絞盡腦汁全力以赴……那先請問各位,你們有用什麽方法調查了嗎?還有,調查到什麽程度了呢?」


    「有利用本王的至高王座,徹底查遍了整個世界。結果九大世界沒有任何地方發生異常。」


    怎麽可能……這樣就算我想破頭,也隻能舉手投降了嘛。


    「會搖晃的隻有『阿斯加德』吧?」


    「不,這倒不是。所有的世界似乎都會搖晃。」


    「所有的世界嗎……?」


    照這樣看來,說不定是所有世界共通的某種事物產生異變所致。比如水、空氣……唔~~還是不行,我不覺得那種東西造成的影響,會足以引發世界性的地震。如果真的有,也應該會是更大的東西……大到能俯瞰全世界,也能讓全世界仰望它的……


    啊!有、有了!這不就有了嗎?就是那個連結所有世界,大到不行的東西!


    「世界樹!世界樹有沒有什麽異常呢?」


    「哦……世界樹嗎?不過那裏應該沒問題才對。」


    「咦?為什麽?」


    「你問為什麽?哈哈哈,沒想到居然會有人這麽問本王。山豬啊,難道你不知道那棵樹是什麽嗎?那是遠從世界出現之前,就一直矗立在那裏的偉大之樹,強韌到足以長年支撐九個世界。而且在『烏爾茲之泉』的三女神,都會用淨化之水來澆灌樹根。為了保險起見,本王也曾透過王座來查看樹況,但除了落葉多了一點,跟平常並沒什麽兩樣。山豬啊,這下你了解了吧,那棵樹是不可能發生什麽事的,就算『諸神的黃昏』之日到來也一樣。」


    聽到奧丁陛下對我的想法一笑置之,讓我真有點失望。明明是因為山豬的獨特觀點受到期待,我才會在這裏的,結果竟不被當成一回事。算了……反正就是這樣嘛。


    「不,等等……那裏正是盲點所在。啊,對了!賽伊,真不愧是你的著眼點啊!大哥,我有個想看的東西,能讓我借用一下至高王座嗎?」


    洛基突然變得興奮,把我抱起,坐上奧丁陛下的王座。瞬間在眼前出現的,是我有印象的風景。


    「這裏不就是……威茲卡先生的工房嗎?我說洛基啊,都這種時候了你還要找裸女畫嗎?」


    「笨蛋!才不是啦!記得我之前有提過吧?在哪~~呀……啊,有了,就是這個。」


    我記得那天也是因為有些搖晃,我們就連忙從


    威茲卡先生家逃了出來。


    在那之前,洛基曾在桌麵擺上兩幅畫。那些以世界樹尤格德拉西爾為題,描繪得極其入微的風景畫,現在依舊放在原處。


    「果然如此……現在我終於知道那時所感到的不對勁,其背後真相究竟為何了。」


    「這是怎麽回事?洛基。那些畫哪裏奇怪了?」


    追問詳情的奧丁陛下,看似有些坐立不安。眾人的耳目受其焦慮感染,也一致將關注焦點集中於洛基身上。在他們的期盼下,洛基揭露這個不對勁之處的全貌。


    「就是角度。正因為描繪得一絲不苟,才會出現這種致命性的錯誤。你看右邊的舊畫和左邊的新畫,明明是用完全相同的構圖所畫出的兩棵世界樹,兩邊的傾斜程度卻有微妙的不同。這也就是說──」


    ──世界樹快倒下來了──


    當同樣的話自現場所有人腦海一閃而過時──一陣不尋常的強烈搖晃,突然侵襲這個世界!


    「唔!……這陣搖晃太不妙了!該不會是雷拉茲……!」


    震動伴隨轟然巨響持續襲來。在一波特別大的搖晃過後,建築物便開始慢慢傾斜。不對……傾斜的並非建築物,而是整個世界!


    「不行!世界的主要支柱雷拉茲如果倒了,世界就毀滅了。可惡……這個該不會……就是『諸神的黃昏』吧!索爾!你率領在場的男神去支撐雷拉茲的主幹!快點!」


    「嘖,說這麽亂來的話……!知道了,不過能撐多久就很難說了,拜托快點想出辦法啊!」


    現場的男神在索爾帶頭下,從王座之廳飛奔出去。奧丁陛下在目送他們離去的同時,又對蓋兒希大人下了命令。


    「蓋兒希爾德啊,你以速度著稱,本王要你擔任傳令,集合所有未受召來此的男神,一同前往雷拉茲幫忙!」


    「遵命!」


    蓋兒希大人說時遲那時快,立刻在火力全開的「甲冑之風」簇擁下衝出房間。在四散飛舞的純白落羽中,奧丁陛下重重歎了口氣,癱坐回王座上。


    「……嗯,很好,搖晃跟傾斜都停止了。看來索爾他們做得不錯。而且──就連華納神族也陷入了一片混亂。哈哈哈,巨人們也是吃了苦頭呢。他們發現延伸至『密米爾之泉』的樹根快拔了起來,正在拚命壓住它呢。」


    奧丁陛下用至高王座探看每個世界的狀況。在位置高於「阿斯加德」的「華納海姆」當中,住在當地的華納神族們全部動員,像拔河般一起拉著雷拉茲的樹枝。而所謂的「密米爾之泉」,是在巨人國「約頓海姆」裏的泉水。延伸到該處的雷拉茲樹根,目前則是由巨人全體來進行壓製。


    「……真是諷刺。以前敵對的人們,以及現在仍敵對的人們,都如此同心協力地想讓世界延續下去。一定非得到變成這種局麵,世界才能成為一體嗎?」


    就算那是暫時的也無妨……奧丁陛下補上這一句時,眼神正凝視著遙不可及的遠方。


    「好了,也不能老是這樣下去。如果雷拉茲的傾斜就是導致地震的元凶,那就必須找出雷拉茲為何傾斜的原因。你們如有任何提案,就說給本王聽聽吧。」


    奧丁陛下讓視線又回到王座之間,並開始募集點子。首先舉手的是神界的策士洛基。


    「想知道原因的話,我有個最適合的人選。小不點,你在嗎?」


    「在!馬上來!」


    有個謎樣聲音立刻回應洛基的叫喚。那彷佛變聲前的小孩子尖聲叫嚷的聲音,就某種意義來說給人很輕浮的印象,不過其反應速度之快,毫無疑問是專家等級。我一抬頭望向傳出聲音的天花板,就有個巴掌大小的毛球掉到地板上。這淺栗色的東西是什麽啊?這是……鬆鼠嗎!


    「別一直盯著咱嘛,咱會害羞的啾,小山豬。」


    「我、我才不小呢……再說了,你還不是一樣很小!」


    「別看咱這樣,咱也是個大人了啾,隻是每次都被說可愛就是了啾。」


    這隻宣稱自己成年的小鬆鼠,用圓滾滾的雙眼對我眨了一下。可惡,好不甘心,卻又好可愛。原來「瓦爾哈拉」的吉祥物不是隻有我跟海茲嗎?不過,山豬和山羊本來就比不上鬆鼠了……我完全慘敗。


    「賽伊應該第一次見到這家夥吧。他名叫拉塔托斯克,跟你一樣擁有特異體質,主要是從事諜報工作。我說的對吧?」


    「是,您說得極──是。咱原本隻能在雷拉茲上生活的小鬆鼠,可惜不幸之事接踵而至呀。剛懂事不久,雙親就含笑九泉。咱為求溫飽,風塵仆仆幾經星霜……最後來到了虹之虛中,方得以安身立命。」


    「嗚嗚……原來你曾經過得那麽辛苦啊……」


    「當時真的很辛苦呢。不過啊,當時也沒多想就待在虹之虛裏,結果身體久而久之起了變化,竟然讓咱自己成了虹之虛啾。你可知發生何事?那好!咱就說明給你聽吧。總之咱的身體啊,變得可以任意移動到『阿斯加德』的每個角落了啾。不隻如此,咱也能透過充滿在雷拉茲樹幹中的虹之脈,在每個世界間來去自如!多虧這樣,現在九大世界就像咱的自家庭院,特別在關於雷拉茲的事上,是沒人贏得過咱的。」


    拉塔托斯克靈巧地用雙腳站立,自傲地拍了下胸膛。原來如此,我想起來了。記得以前洛基和蓋兒希大人好像說過有鬆鼠潛入「佛爾克範格」的事。那時的鬆鼠指得的就是拉塔托斯克。


    「好,拉塔托斯克,我有事想問你這個雷拉茲博士。雷拉茲現在快倒的原因,你知道嗎?」


    「當然知道啾!」


    「真有你的,那原因是什麽?」


    「是因為位在『弗威爾蓋米爾之泉』的雷拉茲樹根,已經快被尼茲黑格啃光了啾!」


    根、根快被啃光了?為什麽這鬆鼠能這麽愉快地說出這種話啊!


    「你怎麽不早點說啊!」


    「要先通知您比較好嗎啾!」


    拉塔托斯克打從心底嚇了一跳,一看就知道他完全沒惡意。大概是連責備他的心情都沒了吧,洛基也隻好默默地閉上嘴巴。


    「不過……竟然是尼茲黑格啊。沒想到會在這種時候聽到這個名字。」


    奧丁陛下皺起眉頭,對拉塔托斯克報告的其中一部分這麽喃喃說道。


    「你們說的尼茲黑格,到底是什麽啊?」


    我向眾人發問。令人高興的是布倫希爾德大人走到我身旁,彎下腰溫柔地為我解釋。


    「所謂的尼茲黑格,是以前住在『阿斯加德』的黑蛇。他跟現在負責處理英靈戰士遺體的大鷲弗雷斯威爾格水火不容,總是爭吵不休。奧丁陛下曾為此事責備尼茲黑格,於是他就勃然大怒,離開天上世界『阿斯加德』,墮落到地底世界『赫爾海姆』去了。」


    「哇啊……好極端的蛇啊。」


    「那隻蛇的個性就是如此。不過,我認為他也是為了要替自己打算。尼茲黑格是跟弗雷斯威爾格一樣喜歡屍肉的蛇,應該是覺得如果去『赫爾海姆』,會比較容易取得屍肉吧……但實際情形並非如此。尼茲黑格搬到『赫爾海姆』後,還是吃不到屍肉,便心有不甘地啃咬雷拉茲的樹根,藉以忘掉饑餓感。而這一點是我們的失算了。經年累月持續啃咬雷拉茲樹根的他,從樹上吸收高純度的生命力,因而改變了形體。現在的他已經成為讓人避之唯恐不及,凶惡無比的最上級架空種──也就是龍了。」


    竟、竟然是龍!而且到現在還繼續啃著雷拉茲的樹根嗎!


    「為什麽你們諸神要坐視尼茲黑格不管啊!」


    「抱、抱歉。我們會默認是基於兩個理由。一個是不想在『諸神的黃昏』前損耗無謂的戰力。畢竟龍非常強大,就算是我們神族,如果跟他認真打起來


    ,應該也無法全身而退吧。」


    「怎麽會……」


    我都不知道……原來龍是這麽危險的存在嗎?


    既然是連阿薩神族都不敢輕易出手的對象,那能戰勝他的人類英雄鐵定是非常強吧。


    「第二個理由則是奧丁陛下剛才提過的淨化之水。我們有估算過,就算放任尼茲黑格不管,隻要讓樹根持續吸取淨化之水,世界樹應該就不至於傾倒。不過,也對啦……這次的事證明了估算是錯誤的。這完全是我們的過失。」


    布倫希爾德大人為了安撫我的憤慨,一直撫摸著我的背。不對……要摸的應該是更下麵的……呃,不是啦!不對,我又不是在生布倫希爾德大人的氣。再說我本來就沒有生氣,隻是感到難過。我難過的是自己沒發覺到當時在「米德加德」看到的世界樹雖然外表綠意盎然,其實我們看不到的內部卻正在發出哀鳴。


    「唔!可惡……又開始搖了嗎?」


    這時,世界又在開始搖晃,看來世界樹的傾倒變成是斷斷續續在進行中。支撐雷拉茲的索爾大人他們,也許已經快達到極限了。


    奧丁陛下默默地從王座上起身,褪去繡有金色刺繡的黑色長袍。事實勝於雄辯,那個即使年邁卻依舊結實的背影,就是陛下要親自去支撐這世界的最好證明。


    「……看來隻能豁出去了。洛基,由你去『赫爾海姆』修複雷拉茲的根吧!」


    「結果是要我去喔。」


    「也隻有你行了。你是如此優秀,讓本王也不得不折服,將你收做義弟。相信以你的樹係盧恩魔法,一定能──不,現在也隻有它能讓雷拉茲起死回生了。拜托你了……洛基。」


    這不是來自主神的命令,而是來自兄長的懇求。洛基並不是會讓自己卷入麻煩的人……但如果在這時還拒絕,就稱不上男子漢了。對吧,洛基?


    「嘖,真拿大哥沒辦法。雖然有夠麻煩的,也隻能去了。不過,我要請你讓我帶兩個保鑣去,畢竟到時萬一談判破裂就得開打了。而且就算對方答應,如果看到我進行修複時毫無防備的樣子,也許又會改變心意。」


    「可是人手已經不夠了。如果是男神以外的人,本王就答應你。」


    「這樣就算幫我大忙了。那第一個人……布倫希爾德,就是你。拜托你了。」


    「咦!好的!」


    「什麽?等等等一下啊,洛基!為什麽是挑布倫希爾德大人啊!」


    我馬上對洛基的選擇表達抗議。因為對手可是龍耶。既然剛才聽說龍對神族來說也是強敵,我可不想讓布倫希爾德大人做那麽危險的事!


    「賽伊,你也太早下結論了吧?我又沒有要布倫希爾德去跟尼茲黑格硬碰硬。他也被稱為千蛇王,身旁常圍繞著上千隻蛇。是這樣沒錯吧,拉塔托斯克?」


    「說得沒錯啊啾,洛基大爺!而且在這麽短的期間內數量又增加了啾!簡直就像個無底洞呀!」


    「什麽?可惡,真是棘手……那又變成多少隻了?」


    「一千零一十隻了啾。這還真糟糕呢啾!」


    「……啥?從一千變成一千零一十……是嗎?」


    「沒錯啾!咱重覆數了三遍,絕對不會錯的啾。」


    「你重覆數了三次?」


    「很累呢啾。」


    「唉……那個,拉塔托斯克,看你都做到這種地步了,讓我實在很難開口……」


    「請誇獎咱一下嘛啾~~!」


    「……誰等下來幫我誇獎他一下吧。」


    洛基感到脫力,歎了口氣。嗯,原來這就是受歡迎的秘訣嗎?這種能讓人把怨言吞回肚裏的吉祥物奧義,我一定要好好牢記在心。


    「啊~~算了,總之,萬一要跟那家夥起衝突時,不先處理掉那一千零一十隻蛇就甭打了。所以此時不可或缺的,就是在女武神中唯一擁有『廣範圍殲滅型』神技的布倫希爾德。這樣你懂了吧,賽伊?」


    唔,這也就是說,是負責排除圍繞在他身邊的蛇……對吧?


    「嗯,我知道了。是這樣我就沒意見了。那麽,另一個保鑣呢?」


    「喔,就是你啊。萬一情況不對時,尼茲黑格就由你來對付。交給你啦,夥伴。」


    「好,就交給我吧!咦?咦咦咦────!」


    在順勢以敬禮回應的瞬間,我把自己的雙耳當成嫌犯申請了逮捕令。剛剛是我聽錯了吧?……不對嗎?騙人!是大家一起來騙我的吧!咦?是認真的嗎……?


    「不不,洛基,你不覺得奇怪嗎?尼茲黑格可是龍耶。」


    「所以才要你去啊。我是不好在這裏大聲張揚啦,但你不是還有那張最後的王牌嗎?相信你應該能勝任。」


    「或、或許是這樣沒錯……可是我是從沒打過架的山豬,根本不懂戰鬥的方法……對了!我知道有個人能跟屠龍英雄互相匹敵喔!就是威茲卡先生啊。」


    「你要靠一個在緊要關頭閃到腰的老爺爺嗎?」


    嗚……就我這現場目擊者的立場而言,這句話還真叫人無法反駁呢……


    「……那、那麽就靠武器吧!去借弗雷大人的劍!那不是能製止『諸神的黃昏』的劍嗎?隻要洛基借來揮個一下……」


    「很不巧,那把劍好像會挑選使用者。像大哥的永恒之槍和老爺爺的密穆格,也都是這樣。」


    「那麽,把弗雷大人一起帶去不就好了?一定很輕鬆就能打倒了。」


    「喂,賽伊,你沒聽到剛才奧丁開的條件嗎?你有聽到這陣地鳴嗎?支撐樹的家夥們應該已經超過極限了,隻要少一個人支撐,雷拉茲應該就會瞬間倒下來。而且你應該知道,我跟弗雷的任務是不能交換的,因為能治愈世界樹樹根的人就隻有我而已。」


    「要不然……就洛基先打倒尼茲黑格,再來治療世界樹……諸如此類的……」


    「如果能辦到,這應該是最好的方法。不過,不巧的是我專門投變化球,像那種必須又飛又跳的正麵打鬥,對我來說實在太勉強了。再說了,像『哈加爾』那種直接的破壞魔法,或是附帶『安薩茲』的大魔法,也不是我擅長的。說來很丟臉,要我去打敗那隻龍,負擔實在太重了。」


    怎麽這樣……連洛基都說不行了,那就算拜托其他人……像是女武神們,也一定很難辦到吧……


    「要不然……要不然就……呃……」


    「……喂,賽伊,你就那麽怕尼茲黑格,那麽怕戰鬥嗎?」


    灰心……還有大概是失望。洛基用混雜著這些感情的眼神注視著我。我讓認同我,還把我當夥伴……當朋友的人難過了。可是就算這樣,我也──


    「對不起,洛基。我是山豬,隻是隻山豬,煤灰色的山豬賽弗利姆尼爾。這樣的我,是不可能在麵臨世界末日這種局麵時……站到舞台上的。世界應該……要由更相襯的英雄來拯救才對。」


    這就是我的回答。我不是害怕戰鬥,也不是害怕失敗。當然心中一定會感到恐懼,但原因並不在此……而是因為我有更符合自己的使命。


    那使命很重要,就是成為「瓦爾哈拉」的晚餐。


    洛基在這段時間閉上眼睛,認真傾聽我的想法。不過當他再次張開眼睛時,我看到的卻是充滿希望和期待的熱切眼神。


    「聽到你的答案,我覺得安心了。賽伊,看來你誤會了。聽好,不是由相襯的英雄來拯救世界,而是拯救世界的人就會成為相襯的英雄。賽伊,成為英雄吧,你可以辦到的。我甚至能掛保證,這隻有你能辦到。而且……你看。」


    在洛基的視線前方──是那位青色女武神沉著凜然、堂堂佇立的身影。為了不輸給排山倒海而來的不安和緊張,布倫希爾德大人正用力抿


    著雙唇。她內心真正的心情,我非常能夠了解。


    「布倫希爾德大人……」


    對我而言,比一切事物……比生命還重要的人,正要前往賭上世界命運的戰場。反觀我自己,到底還在磨蹭個什麽啊?到底是為了什麽而如此煩惱啊?


    守護布倫希爾德大人的人,怎麽可以不是我呢?如果不是為了世界這種無足輕重的東西,而是為了心愛的人……那我就來引發一兩個奇跡給大家看吧!


    「洛基……我要去!不是因為你叫我去,而是我的心叫我這麽決定的。比起洛基的保證,我更相信自己的心!」


    「哦,你這番話還真有誌氣!很好,就這麽決定了!奧丁,把史雷普尼爾借給我吧!我會馬上把世界給救回來!」


    「嗯,交給你了,洛基!好了,我們也要去做我們該做的職責了。其餘的女武神去協助支撐雷拉茲的人們吧!為了做好長期抗戰的準備,你們要確保水和食糧的供給無虞。需要擦汗的人幫他們擦汗,需要活力的人就幫他們加油!……小芙蕾雅啊,你也會來幫忙吧?」


    「當然會了,叔叔。好,女武神隊,我們打起精神一起走吧!」


    「「「「「「「是!」」」」」」」


    每個人都為了各自的使命,團結一致動員起來。當眾人就地解散,前往自己的崗位時,洛基把世界最快的名馬史雷普尼爾叫來!……但我原本以為我跟布倫希爾德大人是會立刻隨著他一路趕往「赫爾海姆」……


    「抱歉,兩位,在去『赫爾海姆』前,我們得先稍微繞路去辦點事。」


    「怎麽還有這種閑工夫啊?不快一點大家會累倒的。」


    「是這樣沒錯啦,不過如果太匆促行事,導致任務失敗,那也實在太難看了。總之,我們就先針對我剛想到的計策,好好進行準備吧。」


    「洛基殿下,您已經想到什麽好方法了嗎?」


    「算是吧。反正要先去找太陽女神蘇爾,再來是彩虹橋守衛海姆達爾。不過……在這計策中最重要的,是賽伊你的覺悟。從現在開始可要做好覺悟喔。」


    「蘇爾大人、海姆達爾大人,還有我的覺悟……?這到底是什麽作戰啊?」


    「我隻能說,這是符合我風格的作戰。若是要再補充一點……我是神界的魔術師。在我展現的奇跡背後,可都有著手法和機關喔,嘻嘻嘻!」


    洛基露出竊笑,邊騎著史雷普尼爾往前奔馳。可是話說回來,做好覺悟又是什麽意思啊……唔,這個人的想法實在太深不可測了,我不覺得自己有辦法搞懂他。完全沒辦法。


    順利完成決戰的準備後,我們趕在太陽快下山前抵達「赫爾海姆」。現在我們就站在其入口「格尼巴海利爾」之前。


    在來這裏的路上,布倫希爾德大人有提到「赫爾海姆」是位於「米德加德」北側地下的極寒之地,以前據說被稱為「尼布爾海姆」。這塊蒼白的冰封大地後來在名為「赫爾」的女王統治下,獨立為死者之國。即使環境非常惡劣,作為一個國家該有的機能還是十分齊備。


    「好了,兩位,在穿過『格尼巴海利爾』的大門前,有兩個需要注意的事項。首先第一個是『時間限製』。從現在開始,我要用盧恩魔法『索威爾』來保護你們的體溫。」


    「保護體溫?對喔,過了這個門就是極寒之地,我們也沒帶防寒裝備,難怪需要。」


    不過,我還有我自豪的蓬鬆皮毛,如果有個萬一,也可以讓他們抱著我取暖。而且要是能被布倫希爾德大人抱在懷裏,我的體溫更會迅速上升,變得更溫暖……﹗


    「喂,賽伊,你該不會以為『赫爾海姆』隻是個很冷的地方吧?『赫爾海姆』是死者之國,本來就不是活人能進去的地方。這裏之所以為極寒之地,跟冰天雪地無關,而是因為這塊大地會奪取周遭的熱能。」


    「奪取熱能……這也就是說,不管穿多厚都沒有意義嗎?」


    「就是這樣。對於早就變冷的死者是無所謂,但要是活人被奪取體熱,那就立刻上西天了。我們不像尼茲黑格或拉塔托斯克那樣,是一開始就沒體溫的特殊生物,因此當索威爾的效用結束時,就是我們加入死者行列的時候了。效果是三小時──要記好喔。」


    三小時究竟是長是短,我現在還不清楚。不過我還是把洛基的話牢記在心,緊張地咽了口口水,點頭回應。


    「第二個注意事項很簡單。接下來我會開門,在我說可以之前,你們絕不能跑到我麵前,特別是布倫希爾德,知道了嗎?」


    「那、那是為什麽……」


    「我開了你就會知道。要開了喔。」


    洛基輕快跳下史雷普尼爾的馬背,迅速畫出盧恩文字索威爾。接著他毫不猶豫地邁開步伐,走到「格尼巴海利爾」前,先做了個深呼吸,然後……慢慢地伸手碰觸門扉。


    在有如死者叫喚的傾軋聲中,這扇充滿不祥氣息的對開鐵門打開了。從細細的門縫中,一股冰凍寒氣迎麵吹來。此時我腦中不禁浮現某個疑問。


    為何堂堂一個國家的大門,卻連鎖都沒鎖呢……


    不過,這疑問在一秒後就得到解答。從敞開的大門裏,一個巨大黑影頓時衝了出來。等我發現那是頭犬形的怪物時,洛基的肩膀已經噴出鮮血。


    「洛基!」


    「洛基殿下!我馬上來救──」


    「閉嘴!我不要緊!」


    巨型黑犬的獠牙深深刺穿洛基左肩,噴濺的血水瞬間凍結。即使在這種情況下,洛基還是表現得極為冷靜。


    「乖、乖……好孩子,還認得我是誰嗎?」


    怪物犬對洛基的血味和氣味有了反應,發出軟弱的叫聲,卷起尾巴,並做出服從的動作……這、這是怎麽一回事啊?


    「這家夥是加爾姆。你們也看到了,他是隻優秀的地獄看門狗,唯一美中不足之處就是太熱心於工作了。我跟他還算是認識,所以他咬一口就會認出我了。」


    「可是那一口看起來是致命傷耶……」


    「坦白說的確是這樣,但我不會死的。好啦,接下來就交給你們兩位保鑣了。」


    即使傷口因結凍而自然止血,洛基的臉色還是不太好。


    (我果然……還是太依賴他了。)


    就算陷入無計可施,危急存亡──類似這樣的關頭,洛基即使嘴巴上再怎麽抱怨,最後還是會想辦法解決。原本我是這麽想的,可是……


    「不要露出這麽不安的表情嘛,賽伊。」


    洛基看穿了我的不安,輕輕地把手放在我頭上。


    「雖然傷勢比預想的嚴重,也不代表我什麽都做不了。要是真的跟對方杠上,我至少還能用盧恩魔法支援你們。不過,因為要保留部分魔力用來回複雷拉茲,所以大魔法隻能用一次,至於使用時機我會自行判斷。」


    說的……也是呢。我並不是在單打獨鬥,雙方也不一定就會打起來。隻要沒到緊要關頭,應該是不會有沒問題。


    可是……緊要關頭真有不會到來的可能嗎?


    「不要緊的,賽伊先生。」


    就像要斬斷我的憂慮般,這次換布倫希爾德大人摸了我的頭。


    「就算洛基殿下不能戰鬥,還有我在啊。」


    「布倫希爾德大人……」


    「哎呀,賽伊先生是不相信我嗎?別看我這樣,身為女武神的長女,為了讓自己能成為大家的目標,我一直都很努力。就神格上來說,我也算挺高的。而且光論武藝的話,我可不會輸給洛基殿下喔!」


    「嘻嘻嘻!也許是呢。好可怕喔。」


    「所以不要緊的,你不用擔心。洛基殿下也請您放心休息,接下來我會想辦法的!好了,尼茲


    黑格的巢穴是在『赫爾海姆』最深處的『弗威爾蓋米爾之泉』……已經沒時間了,我們快走吧!」


    布倫希爾德大人讓負傷的洛基坐上史雷普尼爾,並帶頭往前走。那身影看起來還真是強悍呢。我一方麵覺得她很帥氣,另一方麵則深感自己的軟弱。


    我想守護布倫希爾德大人的決心到哪去了?難道是因為受「赫爾海姆」的寒氣吹拂所致嗎?總覺得自己的勇氣已被完全凍結了……


    在通過不需門鎖的最強看門犬後,接下來的路途就沒那麽危險了。雖然地形上是有山有穀,至少沒有比看門犬更難應付的障礙擋在途中。


    在霧氣彌漫的視野彼端,透著詭異的宅邸燈火朦朧浮現。我們向著它前進,抵達崎嶇嶙峋的岩山山麓,發現那裏有個入口明顯的巨大洞穴。我們穿過洞口繼續前進,最後來到一個明亮的不像在洞窟裏的地方。那是由少量光源透過無數次反射所製造而出,氣氛如夢似幻的大空洞──「弗威爾蓋米爾之泉」。


    「你們來這做什麽啊……螻蟻們?」


    在眼光忍不住被那神秘景象所吸引時,突然有個彷佛地鳴的低沉聲音對我們說話。那聲音在空洞裏不停回蕩,讓人無法馬上判斷出是從哪個方向發出來的。


    當大家四處張望,擺出備戰動作的瞬間──從我們眼前的大片黑暗中,緩緩出現了一個超乎尋常的龐然大物。


    「這還真是……你成長得比我想像的更驚人呢,尼茲黑格。」


    「啊?你誰啊?」


    這隻漆黑的龍以不耐煩的語氣說完後,低頭朝著我們打量。


    雖然他是以四肢爬行,形式跟我化成的龍有些不同,但全長倒是跟變成龍後的我幾乎一樣。如果亮出最後王牌……我就真的能跟這個相抗衡嗎?


    「嗯嗯?嗬嗬……還以為來的是誰呢,原來是狡猾神洛基啊!還有那邊的女人……原來如此,是女武神的長女嗎?哎呀,抱歉失禮了,請問找本大爺有何貴幹啊?」


    「是要來拜托你節食一下的。雖然應該是所剩無幾了,不過你那裏還有雷拉茲的根吧。可以請你別再拿它當點心吃了嗎?」


    「哦,是這件事啊……那又怎樣?要是本大爺接受你們的請求,可以得到什麽回禮嗎?」


    「你說回禮……?」


    尼茲黑格的話,讓洛基微微挑了下眉。也難怪他會生氣。既然雷拉茲本來就不是尼茲黑格的所有物,那我們又何必特地準備回禮呢?


    「我是不能自己全權做決定的。不然這樣吧……就給你人類的屍體好了。你不是很愛吃嗎?剛好現在神界多的很,數量大約有二十萬──如何?這樣你就沒意見了吧。」


    「喔~~好耶,不錯喲。本大爺知道了,那就這樣說定了。」


    尼茲黑格聽到洛基的提議,興奮得呼吸急促。咦?這難道是交涉成功了嗎?太棒了!這不就和平收場了嗎?哎呀~~真好真好!


    「啊……不,等等。」


    在我的緊張消除的瞬間,尼茲黑格卻突然叫我們等等。到底怎麽了……他那拖泥帶水的講話方式……隻會帶給我不好的預感。


    「那二十萬人的屍肉……應該是會每天送來吧。是嗎,洛基殿下?」


    「啊?你說每天……喂喂,別開玩笑了,你這隻臭蜥蜴。要用『傳送』的盧恩魔法將這麽大的量送到這裏,你可知道得耗費多少魔力嗎!當然隻有一次啊!不要的話就自己來拿啊!」


    「啥?喂喂,喂喂喂!還真像偉大的阿薩神族會講出的話嘛!可惡!態度這麽囂張,就跟本大爺從天上墮落時一樣完全沒變嘛!」


    「唉~~真受不了……好啦好啦,你都對啦。」


    看到尼茲黑格憤怒威嚇,洛基聳了聳肩,正大光明地橫越過他麵前,走向雷拉茲的樹根。當洛基的雙手一發出淡綠色的光芒,枯萎的雷拉茲樹根就慢慢恢複了生機。


    「喂!你自顧自地在做什麽啊!要使喚本大爺當然要付出相等的代價吧!不然你去跟赫爾交涉,叫她把這裏的死者交給本大爺啊!」


    「你這要求我無法答應。活著是尊貴的,死去是莊嚴的,不管是哪一邊,都是因為有生命才有意義。這裏是死者之國,死者是此國國民,既然他們以死者的身分活著,當然也是有尊嚴的。不過更重要的是……所謂的神呀,是不會好心到連這種愛敲竹杠的家夥提出的要求都會接受。」


    洛基冷酷地丟出這番話,嘴角還微微上揚。唉……雙方的對話越來越激動,不知不覺間已經變成單純的吵嘴了。本來還以為會很順利的說。再這樣下去應該就……


    「是嗎……你比我想的還更不像話。那麽本大爺隻好對沒用的神許下最後一個願望了──給我死吧。」


    尼茲黑格看似心有不甘地趴臥下來,揮了一下前腳。在同一瞬間,不知哪裏冒出了無數的黑蛇。來、來了……!這就是傳說中的一千零一十隻黑蛇嗎!


    「我不會讓你得逞!」


    為了守護忙於治療雷拉茲樹根的洛基,布倫希爾德大人擺出了迎戰的架勢。她挺身站在大軍壓境的蛇群前方,毫無懼色地拔出腰上的劍。


    「在下『神之戰甲』布倫希爾德,我會以全力來當你的對手!」


    「本大爺是『黑蛇龍』尼茲黑格。眷族們,咬死那個女人!」


    在互報自己的名號後,戰火就這樣輕易地點燃了。雖然之前想盡量避免變成這種狀況,隻要雙方沒有協商的打算,戰鬥就是不可避免的了。


    「輝耀吧!『愛之裁罰』!」


    剛一開戰,布倫希爾德大人就喊出愛劍的名字,並以劍尖指向天空。她那凜然又可愛的叫聲在泉水中一造成回音,身上的青藍色盔甲就跟著發出聲響,產生變化,從可動的接合處溢出金色光芒。這些無處可去的光之洪流就像要追求救贖般纏上劍身,讓這把劍化成足以充塞整個空洞的巨大光劍。


    「將仇敵全部消滅吧!神技──『戰甲之光』!」


    她自頭頂勢如破竹地往下一砍,放出破邪的劍光。那已經超越劍術的領域了。被釋放出的破壞光線吞食黑暗,貫穿大地,一舉將尼茲黑格的蛇群消滅殆盡。


    布倫希爾德大人原本敞開的盔甲,在噴出大量的冷卻白煙後就立刻恢複原狀。在保持警戒片刻後──布倫希爾德大人的劍刃就劃破霧茫茫的空氣,抵在尼茲黑格身上。


    「好了,這樣一來勝負已定。要投降的話我會接受,還是你也想走上跟他們一樣的末路呢,千蛇之王?」


    布倫希爾德大人正氣凜然地做出宣言。不過我知道她的話其實是在虛張聲勢。那是在毫無保留的全力一擊下才能造成的威力,要連續使用當然是不可能的。如果對方能舉白旗投降,就是我們贏了,但萬一事與願違的話……


    「……真令人吃驚啊。即使是區區女武神,能達到最強等級的果然還是有一套呢。」


    「你要投降嗎?」


    「嘻嘻,你很希望本大爺這樣做嗎?可惜這是不可能的。你剛才叫我千蛇之王吧。沒錯,本大爺的確是千蛇之王。正因為有一千隻蛇追隨,才會被稱作千蛇之王的我,這下子卻變成穿新衣的國王了。這可不行,絕對不行,所以……」


    尼茲黑格保持趴臥的姿勢,再次揮了下前腳。怎麽會……剛才那動作我也看過,難道是……!


    「怎麽可能,蛇群又……」


    我不好的預感準確命中了。就在空洞的黑暗如渦流般匯集的瞬間,千隻黑蛇再次鋪天蓋地而來。


    「千蛇之王必有千蛇隨侍,不論何時都不會改變。不管你殺了幾千隻,本大爺照樣能叫出千蛇來。是說……剛才那一招你還能用幾次啊?」


    尼茲黑格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


    ,豎起了食指。在食指放倒的下一瞬間──黑蛇大軍就一起撲向了布倫希爾德大人!


    「嗚……我才不會輸給這樣的小嘍囉!」


    布倫希爾德大人以鬥誌克服眼前的絕望,正麵迎戰蜂擁而來的蛇群。如舞蹈般婀娜,如突刺般強悍,女武神優美又激烈的劍舞,正緩慢且確實地讓蛇的數量逐漸減少。


    「嘿嘿,還滿耐打的嘛。不用神技沒關係嗎?」


    「是呀,我的神技沒這麽廉價,不會讓這種泛泛之輩白看第二次。」


    布倫希爾德大人臉上浮現出挑釁的笑容。可是……看到她即使在這嚴寒之中,臉頰上仍不停有大顆汗珠滑落,就在在證明了她這番話隻是在逞強。如果使出第二次神技的話,布倫希爾德大人就會耗盡魔力和體力,倒在地上動彈不得了。


    話雖如此,尼茲黑格的召喚屬下恐怕也是盧恩魔法「費歐」的某種應用,應該也會消耗大量魔力才對。一旦進入長期戰,其實對雙方都不利。我們就利用一點,在治好世界樹後先行撤退,等之後再成立討伐隊就好。因此現在隻要能多爭取一點時間就可以了。


    不過就在這時──原本一直在觀察戰狀的洛基,突然發出了警告。


    「嗚!喂!上麵!布倫希爾德!」


    「咦……呀啊啊啊啊────!」


    布倫希爾德大人雖然立刻擺出防禦動作,卻為時已晚。從垂掛在洞窟頂的冰柱上,落下大量的蛇,隨著那聲慘叫纏住了布倫希爾德大人!


    布倫希爾德大人常穿的青色盔甲,是隻有局部保護額頭、胸部、手腕和腳部等處的輕裝。而且「甲冑之風」的防禦效果隻對弓箭或投石等間接攻擊有用。如果是被蛇纏上,讓露出的肌膚部分被咬的話,那就沒轍了!


    「嗚……!可惡,放開……啊嗚!你們這些……唔!」


    「布倫希爾德大人!」


    這是……什麽景象啊。美麗的布倫希爾德大人……正遭到蛇群蹂躪,在我麵前痛苦掙紮,隻能聽任尼茲黑格的……擺布。


    (住手……)


    明明必須趕快求饒,話卻如鯁在喉,說不出口。為什麽……為什麽聲音就是出不來啊!就算隻早一秒也好,一定要趕快結束這場地獄啊……


    「嘻嘻,叫得真好聽呢,感覺真爽。對了,洛基殿下,你不來救她嗎?啊~~不行吧,因為在忙著治療世界樹呢。看來本大爺還能再多享受一下了。」


    「……這個混蛋……!」


    尼茲黑格說得沒錯,洛基現在的確無法出手幫忙。能救她的隻有我了。可是……我偏偏……為什麽!為什麽我的身體就是抖得不停啊!


    「不……要緊……的,賽伊先生。」


    「!布倫希爾德大人!」


    「不……要緊的,賽伊先生……請不要……擔心……我……一定會……想辦法的……嗚……!」


    ──為什麽……還能說出那種話呢?


    她應該很難受,應該很痛苦,應該沒餘力為別人擔心才對。可是,她卻還是……為我這對一切無能為力的人著想嗎……?


    「……住手。」


    守護不了。阻止不了。不,不對,是我自己不這麽做的。都到這個節骨眼了,我還是很害怕,才會直到現在都保持沉默,屏氣凝神,就因為怕被他盯上……而躲在史雷普尼爾的身後。


    「給我住手,叫你的蛇手下快滾開。」


    「嗄?……哈,本大爺還在想是誰,原來是隻豬啊?你是從哪跑出來的啊,豬公?也許是本大爺聽錯了……剛才是不是有人說了什麽很臭屁的話啊?」


    尼茲黑格瞥了我一眼就移開視線,繼續眺望布倫希爾德大人痛苦的樣子,露出看不起人的笑容。這家夥,明明有聽到我的話……卻還是打算無視我啊。


    「垃圾,聽不懂啊?是我在……命令你。」


    「唔,喂,你這隻豬!你從剛才都在說些什麽啊!我要把你捏碎喔!」


    「好啊,如果你行的話。」


    我心中早已沒有恐懼,隻剩下連自己都難以克製的憤怒、憎惡,以及那一句──忘記是威茲卡先生在何時說過的話。


    ──甘於墮落化為邪惡,貪婪的矮人──


    那是曆史上除了我以外,唯一曾化成龍的人物。如果他用的方法跟我一樣,就代表他的龍跟我的也是相同的。而且,那恐怕還是……最強的龍。


    唯有我才能變成的無名之龍,現在我要授予你名字。貪婪如我者,其名為──


    「『墮欲龍』──法夫納。尼茲海格,我要……打垮你!」


    我在空氣中劃出盧恩文字曼納茲,變身為墮落的魔龍。


    等開戰前的報名號一結束,我們就同時拉近距離,以身體衝撞來代替招呼。被我撞飛的尼茲黑格用力踩住地麵,重新調回姿勢,臉上則明顯產生了動搖。


    「怎、怎麽可能!居然跟本大爺一樣是龍!不過是區區一隻骯髒的豬……!」


    「我才不是豬,是山豬!你的視力很差耶,繭居混帳!」


    我使出渾身力氣,以右拳直擊他的臉,當他的頭因衝擊而轉向時,再以反方向補上一記左拳。尼茲黑格對此舉招架不住,趕緊拉開了距離。


    「嘿,住手!再這樣的話,我可不保證你重要的女武神能活命喔。」


    「喔,真高興我猜得沒錯,就知道你會這麽說。」


    我將冰冷到嗆人的空氣吸飽整個胸腔,然後噴向布倫希爾德大人。這股在體內跟魔力融合的吐息,名為「毒霧噴射」,是我在變成這樣子時的拿手絕招。


    「你、你這家夥,對自己人做什麽啊!你是想殺了她嗎?」


    「才不是呢,我現在呼出的是神經係的毒氣,吸進後隻會剝奪身體的自由,對性命不會造成傷害。雖然布倫希爾德大人不能動,但她周圍的蛇也會停止活動。再加上他們並沒死,所以你也不能叫出新的蛇,對吧?」


    「唔……你居然算計到這種程度嗎……!」


    就算有十隻的誤差,但假如隨時有千蛇跟從是這條蛇的特質,那他就不可能同時讓兩千隻蛇跟從他。不出我所料,尼茲黑格發出咬牙切齒的聲音,聽起來非常懊惱。


    「那本大爺隻好宰了你!就照剛才說的捏碎你!」


    暴怒的尼茲黑格用前腳的爪子在地上畫出文字。那是……盧恩文字伊薩嗎!


    就在冰的盧恩文字畫下的剎那,尼茲黑格龐大的黑色身軀多了銀白色的武裝。被厚重尖銳的冰之盔甲所覆蓋的他,就是黑蛇龍認真起來的模樣。


    不過,為他感到可惜的是……既然穿上了冰之盔甲,就代表防禦已是他的最後手段,因此勝負可說已經分曉。


    我對受傷習以為常,所以我舍身攻擊的分量自然也跟其他人不同。爪子和拳頭就算毀了也無妨,既然他選擇了不必要的防禦,那我就不可能會輸!


    每打中冰之盔甲三次,就會遭到一次反擊,但我卻沒有特別回避。就算會被打中,我還是不想錯過第四次的攻擊機會。


    在遭到反擊下,我先是左眼被貫穿,再來是右邊翅膀被割破。接著當尾巴被咬住,身體不能動時,我還自己把尾巴切了下來。


    不過看著吧,就在我被打得遍體鱗傷之際,我的拳頭打中他的次數也是多不勝數。那身光看就知道堅不可摧的盔甲,已經跟我一樣滿布傷痕。看到我不顧自己身負足以致命的重傷,完全不肯停止攻擊,尼茲黑格被我的氣魄給深深懾服,連反擊都使不出來了。


    (粉碎吧、粉碎吧、粉碎吧、粉碎吧、粉碎吧!)


    意識昏沉,視野模糊,我的性命已如風中殘燭。反覆揮動的雙臂已經到達極限……快點,得快點分出勝負才行


    ……


    我努力不讓自己分心,機械性地重覆出拳。就在那時,希望之音傳進了徘徊在生死之間的我耳中。


    (啊!太好了……盔甲……碎掉了!)


    在冰之盔甲破碎崩解後,已經沒有任何能保護那家夥的事物了。現在正是時候,要幹掉他……就得趁現在!我的勾爪有如為解放而欣喜般銳利發亮,以澄澈的殘光劃破黑暗,自頭頂朝那家夥的脖子使勁劃下!


    蹦!


    「怎麽……」


    在下個瞬間,響徹泉水的既不是尼茲黑格的慘叫聲,也不是他的頭滾落的聲音。充滿在冰冷寂靜中的,是一記無力的爆炸聲,以及我吃驚傻掉的聲音。


    (怎麽這樣,魔力……竟然用完了。)


    我因魔力耗盡解除龍化,使前腳揮了空,功虧一簣地落在地上。可惡,為什麽……為什麽就差這決定性的一擊呢!的確龍化是很耗魔力,本來就無法長時間維持,可是……明明就隻差最後一擊了。


    我趴在地上,抬起頭來,眼裏看到的隻有絕望。當黑蛇龍因激怒而扭曲的視線落在我身上時,我默默認清了自己輸掉這場戰鬥的事實。


    「死吧,豬公!」


    這句宣告我出局的話真是簡短到令人沒勁。在尾巴甩落的一擊下,我就很乾脆地被壓死了。


    在我死前,我眼裏最後看到的──是將掛在腰間的巨大號角拿下來放在嘴邊,臉上充滿決心的洛基。


    ──怦通──


    即使如此──我還是照慣例複活了。對我來說,死亡是隨處可見的日常,生命則像平易近人的鄰居。因此我比任何人都能更冷靜地掌握到目前的狀況。


    「咦!你……為什麽……」


    看到我毫無預警地在剛給出致命一擊的尾巴旁突然複活,尼茲黑格的臉上難掩驚訝之色。反正他會這麽反應也是理所當然,就先不管了,重點是在於洛基所采取的行動。


    隻要一吹就能傳遍全世界的「加拉爾號角」竟然響了。這應該是彩虹橋守衛海姆達爾大人在察覺「阿斯加德」有危機時才會吹的。沒錯……這本來應該是在「諸神的黃昏」時才會響起的音色。


    洛基在來此之前所借的這個號角,正是計畫的其中一環。當它被這樣吹響時……就代表洛基決定要使出「最後手段」了。


    「等等……那是加拉爾號角嗎!笨蛋!你吹那個要做啥!難道你現在……要讓『諸神的黃昏』從這裏開始嗎!」


    「嘻嘻嘻!天曉得。反正那是什麽也沒人能確定──啊,不過接下來要發生的事──的確是你的『世界末日』!」


    洛基痛快地說完後,就把加拉爾號角掛回腰際,暫停治療世界樹的動作。他接著閉上眼睛,確認完自己殘餘的魔力後,就用力點頭,向我叫道。


    「賽伊!我很遺憾,既然事情變成這樣,接下來就得按照計畫走了。做好覺悟了嗎?」


    當被問到是否有所覺悟時,我有一瞬間不禁語塞。不過,真的隻有一瞬間而已。沒有人能像反覆經曆無數次生死的我一樣,能把這段猶豫時間縮得如此之短。我就像是要享受這多出的時間般,很臭屁地說道:


    「你應該知道吧?洛基,覺悟和放棄可都是我的強項啊!」


    「哦,那還真是失禮了。既然這樣,就好好大幹一場吧!」


    感受到我不會動搖的決心後,洛基從懷中拿出槲寄生的樹枝。他舉起那束約有數十支的樹枝,開始詠唱起盧恩魔法。


    『禮拜尤米爾之頭骨,親吻其身軀。吾於此展露全知,展現神威,乃不變不易,為所當為之事。』


    莊嚴吟唱的言靈,以清晰可見的密度向上升起。發出淡綠色光芒的神之氣息讓凍結的黑暗開始騷動,使四周徐徐染上了色彩。


    『表裏一體兼容並蓄,傳頌世間生生不息。死亡、再生與變化之代表,母性、成長、誕生與幸運之象徵,均在此顯現吧!弗薩克第十三暨第十八盧恩文字,艾瓦茲、貝迦娜!』


    當兩個盧恩文字跟手上的樹枝結合時,這個大型的秘法就宣告完成。洛基接著將激烈閃爍的槲寄生枝舉到頭上,扔得好高好高。


    「盛開吧!獨一無二的群劍──銀槲之劍!」


    在同一瞬間,周圍降下了無數光彈。尼茲黑格用尾巴和翅膀彈開光彈,藉以保護他的龐大軀體,卻仍難免有漏網之魚而被擊中數發。大概是為了保留治療用的魔力而有所斟酌吧,光彈的威力變得略顯不足,即使麵對的是受重傷的龍,也無法一口氣將他打倒。


    不過,這就夠了。如果光靠這樣就能打倒他,那我的覺悟就等於白費了。好……差不多該開始了。就讓千蛇之王好好瞧瞧由我跟洛基所共同策劃,可謂殘忍無道的──多數暴力。


    「曼納茲。」


    我使用人化的盧恩文字變成人形。雖然剛因複活而消耗了魔力,但使用這種程度的魔法倒是沒問題。


    「好了,賽伊,已經幫你下好機會之雨。再來就輪到你來吹散烏雲了!快點大展身手,讓一切雨過天青吧!」


    「嗯!」


    我以沸騰的鬥誌一掃複活時魔力消耗的疲憊,奮力奔跑起來,並用右手拿起了劍。如果你問哪裏有劍,答案當然是「到處都有」了。剛剛落下的光彈──其真麵目就是劍。那是在劍樹高手雲集的諸神中,唯一隻有洛基能用的秘技──「銀槲之劍」。


    這種把槲寄生的樹枝瞬間變成狀似七支刀的武器,感覺就像在變魔術般的魔法,本來似乎是拿來當暗器使用的。但這回是一次將大量樹枝變形並拋投出去,好讓武器能灑滿四周。


    沒錯……那陣劍雨不隻是攻擊技,也是用來將武器設置在這一帶的事前準備。這是為了讓我不管在哪裏都能撿到武器!


    「喔喔喔喔────!」


    我握著銀槲之劍,朝著尼茲黑格直線衝刺。現在的我可是氣勢如虹,再來隻要把劍插進去就──


    啪!


    ……嗯,會這樣也不意外啦。對方又不是笨蛋,見我一直線衝來當然會攻擊了。打一開始我就知道,自己會在接近前就被幹掉。


    不過,這才是最重要的一環。常言道死是一切的結束,這場戰鬥卻是從死開始。雖然我死後複活的地點必定在屍體旁邊,但此時最優先的是「複活後的生命安全」。因此……在這種情形下,複活地點就變成離屍體最近的安全地帶。換句話說,既然死因是尼茲黑格,這裏一定就是他的死角!


    「喝啊啊啊!」


    我拔起剛好插在手邊的劍,刺進尼茲黑格的後腳。這把魔劍刺入的聲響清晰可聞,劍身也吸了滿滿鮮血。哇,這也太銳利了吧。憑我這樣的外行人,竟然也能輕鬆刺穿以堅硬著稱的龍鱗呢。


    「呃啊!什麽!」


    尼茲黑格痛得回過頭,驚愕地睜大雙眼。那也難怪,畢竟我都在這家夥麵前死過兩次了,卻總能在轉眼間複活並繼續攻擊,要讓他不吃驚也難。


    「可惡!」


    他大尾一甩,為我帶來了第三次死亡。下一個複活地點是──尼茲黑格的背上啊。


    「氣死我了!」


    我發現背上有把可能是落下時就插在那裏的銀槲之劍,就以全身的體重把劍壓下去。劍一路順暢地沒入龍鱗中,直到劍身全被吃進肉裏為止。


    「啊啊啊────!混──蛋────!」


    尼茲黑格劇烈搖晃身體,把我甩下來,再一拳把我打到牆上。辛苦你了,接下來就是……原來如此,是肚子下麵啊。身體一大,死角就多了,還真辛苦呢。


    「吃我這一記!」


    我拔起同樣在附近的劍,使出全力砍在腳趾上。等我砍飛數片龍鱗後,手感顯示我的劍已經深及骨頭


    。很好!這招應該會管用才對!


    「~~~~~~!等、等等,你為什麽總是可以複活!你到底是什麽來頭啊!混帳東西!」


    「我叫賽弗利姆尼爾,不過是隻一天隻能複活一次的山豬罷了。」


    「騙人!才不隻一次好不好!不管本大爺再怎麽殺、再怎麽殺,你就是會冒出來啊!」


    「喔,我為何說一次,是因為一天隻有一次日落。畢竟我複活的時機隻在日落的瞬間嘛。不過……要是一天能有無數次日落呢?」


    「怎麽可能……這種事不可能發生的……」


    尼茲黑格自言自語般地喃喃說完後,就閉上了嘴。一般來說是這樣沒錯,隻是洛基的靈機一動,將不可能變成了可能。


    製造奇跡的手法隻有兩個──吹奏時聲音能響遍世界的加拉爾號角,以及運送太陽的女神蘇爾。


    在我們抵達這個泉水前,蘇爾大人原本是往地平線移動,等聽到加拉爾號角的聲音後,她就開始在地平線上下間快速來回。這是洛基事先就安排好的。


    「不可能發生的事居然發生了。嘻嘻,在這樣的地底下雖然是看不到啦,不過我也真想親眼拜見一下這世間罕有的連續日落呢!」


    看到洛基高聲朗笑的樣子,尼茲黑格的巨大身軀開始不停顫抖。他是基於什麽心情而發抖的,很可惜我無從得知。但我至少知道一點,就是現在的我等於不死之身。


    「這個打破常規的無限複活戰術,是以我的重複死亡為前提的最後王牌。如果可以的話,我並不想打出這張牌,不過我已經做好覺悟了。所以……這次就輪你要覺悟了!尼茲黑格!」


    「別、別、別……別過來啊啊啊────!」


    我重振旗鼓,舉起了劍,在地麵上奔跑。黑蛇龍為了掩飾痛苦,對我使出冰霧噴射。我一被凍死,剛重生的我就同時鑽入敵人死角,給上一刀,然後立刻被殺,接著又重來一遍,就這樣不停重覆著死亡與重生。在這場彼此血沫交融的激戰中──不管是對死亡的恐懼,還是疼痛,我都不當一回事,隻是全神貫注地不停揮著劍。


    到了最後,我終於抵達那個絕對的死角。這次的我────重生在尼茲黑格的頭頂上。


    「到此結束了!」


    我撿起卡在龍角上的銀槲之劍,反手握住。為了這個瞬間,已經有好幾十個我犧牲了。


    (謝了,我會幫你們報仇的。)


    百感交集的我,將這份心情寄托於最後一擊。瞄準眉心,大劍一揮!


    「等等!」


    「咦……?」


    一聲唐突的大叫,打斷了我的動作。叫聲是從我的腳下傳來的。


    「等等,請等一下,拜托!是本大爺……不,是我輸了!我承認我敗給你了!請至少饒我……一命……」


    我往下一看,正好看到一臉錯愕的洛基也抬頭看向我。我跟他一樣都愣住了。沒想到那隻尼茲黑格居然會求饒……


    「你難道沒有自尊嗎,黑蛇龍先生?」


    「我當然有啊!但那也要先有命才行啊……死了就什麽都別談了。再說,如果隻是因為啃雷拉茲的樹根就要被殺,那我才不要呢。」


    「就是因為你幹的好事,世界才會麵臨毀滅,我們也才會來的啊!我說你呀,雷拉茲要是真的倒了,這裏也會完蛋耶!」


    「我、我不知道會那樣嘛!本大爺也不是因為喜歡才啃樹根的……我想吃的其實是屍肉,可是赫爾大人隻準我在『死者之岸』那裏吸些人血……就在那時,本大爺聽到那隻從我還隻是蛇的時代,就一直瞧不起我的那隻臭大鷲弗雷斯威爾格,最近都吃屍肉吃到飽,就覺得好懊惱、好懊惱……結果不知不覺啃雷拉茲樹根的次數就變多了。你們也知道嘛,人在自暴自棄時總會想吃東西。」


    咦……讓世界麵臨毀滅的起因,居然隻是單純的借「吃」消愁嗎?真相一揭開才發現根本沒什麽啊……


    洛基看起來也是跟我相同的心情。他聳了聳肩,最後問了一個最根本的問題。


    「你說你聽到關於弗雷斯威爾格的事,到底是從誰那裏聽來的?」


    「拉塔托斯克。」


    「……啊?」


    「嗯?你不知道嗎?就是那隻小鬆鼠啊。我交代他以後,他就不時會跑來報告上頭的情況,我有事也會叫他回去傳達,是個還不錯的信差呢……咦?洛基殿下?怎麽了?怎麽突然全身都在顫抖呢?」


    「哦?沒什麽啦,嗬嗬……硬要說的話,應該是歡喜的顫抖吧。是喔,這一切的元凶原來都是他啊……這筆帳該怎麽找他算呢……」


    哇啊!洛基好可怕!我的背脊都發涼了!這或許就是所謂「有幾條命都不夠」的感覺吧……


    「呃,呃……那麽尼茲黑格,這就代表你不會再做壞事了,對吧?」


    「嗯!是、是的,是這樣沒錯!我可以對神、巨人,還有山豬大人發誓!所以可以請你饒過我嗎……?」


    「嗯……怎麽辦啊,洛基?」


    我決定還是問問洛基。洛基則表現不置可否的態度,並指著某個方向說。


    「依你的心情決定吧。就看你能不能原諒那件事。」


    洛基所指的地方,是不知何時身體已經恢複自由的布倫希爾德大人。她正靜靜坐在地上,窺探著我們的一舉一動。雖然還是一樣被蛇群包圍,不過蛇群也已經沒有要加害她的意思了。


    「布倫希爾德大人!你沒事吧!」


    我從跪地謝罪的尼茲黑格頭上一躍而下,跑到布倫希爾德大人身邊。她見自己的盔甲和衣服前襟敞開,若隱若現,連忙將身子轉過去再回答道。


    「是、是的,我已經沒什麽大礙了……」


    「哎呀,是真的嗎?或許還留著什麽致命的傷口呢,請讓我再仔細瞧瞧吧!」


    「呀啊!等、等一下,賽伊先生,我真的沒有那種傷口啦!蛇先生們,快來幫幫我啊!」


    太好了,既然動作這麽有精神,看來真的是沒問題了。


    隻是我屁股上也留下蛇的齒痕就是了……


    「你覺得如何,布倫希爾德大人?你能夠原諒……尼茲黑格嗎?」


    我將自己的襯衫脫下,披在布倫希爾德大人的肩膀上,再向她發問。在處置尼茲黑格一事上,我的心情並不重要,還是交給布倫希爾德大人決定好了。


    「嗯~~……這個嘛……」


    布倫伊爾德大人以食指撐著下巴思索的模樣,雖然看似優雅,但在她的眼眸深處,不知為何透出一股黑暗氣息……隻是看起來啦。


    「其實我從以前就很想要龍皮皮包呢。好嗎,尼茲黑格?」


    「喔,好……咦?龍皮……嗎?呃,請問,您的意思是……」


    「你可以成為我們姊妹全體份的皮包嗎?」


    「喔,喔……請您原諒我啊──────!」


    尼茲黑格以彷佛要用臉挖地洞的氣勢下跪求饒。我之前有做過這種事嗎……總覺得感同身受到鼻子……不,心都跟著痛了起來。


    「怎麽~~可能嘛,當然是開玩笑的啦!」


    「「咦?」」


    「還說『咦』……太過分了,賽伊先生,尼茲黑格就算了,為什麽連賽伊先生都這麽感到意外啊?你真的覺得我會說這種話嗎?我有那麽可怕嗎!」


    「哇,請請請請原諒我啊────」


    然後就出現了第二個用臉在冰凍地麵挖洞的人。嗯,原來是這樣啊,我親身體會到尼茲黑格的心情了。


    「哎呀,請你也稍微猶豫一下嘛,賽伊先生。我剛才也是在開玩笑啦!」


    「哦?是這樣啊?抱歉,我是很了解布倫希爾德大人是有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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