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晚齋是一棟二層木樓,門口左右以一句詩為對聯:日露東方催人醒,不如晚霞懂我心。


    但它名字與對聯無關,而是取自本朝大儒程岩程公望所說的一句話:飲酒,不知晚也;讀書,不知晚也;做文章,不知晚也。


    王七麟陰沉著臉走了進去。


    這個表情俗稱司馬臉。


    他故意擺這架勢,否則太年輕容易被人所看輕。


    無翅烏紗帽、玄衣勁裝、五尺妖刀,麵色陰翳。


    書齋老板和小二看到這一幕,下意識就跪在地上。


    王七麟很滿意。


    此時,一隻奶貓頭從他懷裏鑽了出來。


    老板等人頓時臉色怪異。


    這位大人賣相倒是嚴峻冷酷,可是懷裏塞著一隻奶貓算什麽事?


    王七麟默默的將八喵塞了回去,把玉佩塞進它嘴裏,就像給嬰兒塞個奶嘴。


    八喵抱著雙魚玉佩又舔了起來,一邊舔一邊偷偷往外看。


    徐大湊上來低聲道:“感覺到了沒有?這書齋不對勁。”


    “怎麽不對勁?”王七麟不動聲色的問道。


    徐大咂咂嘴道:“具體說不上來,進來後就像光屁股上街一樣,很不自在,你沒感覺嗎?”


    王七麟搖頭:“我沒有光屁股上過街,所以體會不到這種感覺。”


    謝蛤蟆道:“這裏陰氣很重,小心為妙。”


    書齋裏頭東西很多,最多的是書本字畫和文房四寶,另外還有鎮紙、筆架、書架、筆洗、印章、書閣等等。


    店鋪不算大,但樣品齊全。


    王七麟猜測這裏毛筆有問題,就招手對徐大說道:“你含上冰台珠去看看筆。”


    他又把店老板叫過來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老板拱手道:“回稟大人,學生叫張全,請問我這書齋是犯了什麽事?”


    王七麟道:“你書齋裏頭有沒有奇怪之處?”


    店老板毅然搖頭:“沒有。”


    王七麟冷笑一聲,沒有就見鬼了,自己一問這老貨想都不想就回答,當他傻嗎?


    徐大也說道:“怎麽可能沒有古怪?這書齋裏頭陰氣非常濃重,跟亂葬崗似的。”


    竇大春頓時獰笑:“兒郎們,把他給我拿下,先帶回衙門吃一頓板子。”


    張全昂起頭坦然的說道:“大人且慢,學生有功名在身,乃是太祖朝二十年的秀才,你們不能對我用刑。”


    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在新漢朝犯法起碼要挨板子,但秀才可以免除這一罪,縣官無權處罰秀才,如果秀才違法需要懲戒,還得請他們的先生出麵來打人。


    而先生打人也不是像地球那樣什麽抽耳刮子、鞋底抽屁股、連掐帶擰、一腳飛出好幾米,最多隻可打手心。


    對此王七麟清楚,他皮笑肉不笑的看向幾個店小二問道:“諸位也有功名在身嗎?”


    竇大春黑鍋臉一冷,擼起袖子露出一手黑毛準備親自去拖人。


    他最喜歡打板子,板子抽在人屁股上那個聲音和觸感,帶勁。


    店小二瑟瑟發抖,有人扛不住叫道:“大人饒命、大人饒命,我家書齋到了晚上確實有些詭異之處。”


    王七麟伸手去撕扯張全的衣領。


    張全告饒:“大人恕罪,學生真是不知,學生不住這書齋,而是另有宅子。是我這些夥計住書齋,若有詭事,我讓他們作答。”


    “說!”


    一個店小二說道:“這書齋也沒有大詭異,就是到了夜裏便會有人敲門。但是詢問,沒人回應;開門,外麵沒有人影。可是回來躺下了,然後又有人敲門。”


    “斷斷續續能敲一夜,敲到第二天天亮才會停下。”另有店小二心有餘悸的補充。


    謝蛤蟆猜測道:“像是有什麽邪穢來討要什麽東西啊。”


    王七麟含上冰台珠,滿嘴清涼。


    但查不出問題所在,他們隻能晚上住在書齋裏,等等看是誰敲門。


    得知他們要駐紮在書齋裏等鬼上門,張全愁眉苦臉的說道:“大人,你瞧我這店裏的書本字畫、瓷器木架都是輕巧物,你們晚上要是碰到鬼打起來,難免有損傷,所以能不能讓學生趁著現在白天,把一些易碎東西先帶回宅子?”


    徐大道:“你真是要錢不要命,現在你這裏有東西跟鬼相關,那鬼一直敲門,便是來求這東西,你竟然還想將它們帶回家?”


    王七麟卻有其他想法:書齋東西繁多,那鬼總不能樣樣皆求吧?可以讓掌櫃的逐樣搬出去,他們來看看店內陰氣有沒有變化,如果有變化說明搬出的東西有問題。


    於是他沉吟了一下說道:“你們可以搬東西,但得一樣一樣來。”


    張全大喜,夥計們開工:


    我們不生產書畫,我們隻是書齋搬運工。


    結果快搬到家徒四壁了,室內陰氣還是一如既往的濃鬱!


    問題來了!


    王七麟猜測道:“會不會是這宅子下麵有古墓?墓主人求的是這間房子,跟裏麵東西沒有關係?”


    謝蛤蟆搖頭:“若是如此,那它何必去殺害書生?”


    王七麟心裏一沉,道:“有可能敲門的和殺了書生的不是一樣東西。”


    他這猜測若是準確,那就是兩起案子了。


    問題變得複雜起來。


    不過現在距離太陽下山已經不遠了,他們索性等候真相到來。


    夕陽緩緩落下。


    霞光一寸寸消失。


    東邊天際掛上了月牙。


    夜色在不經意間降臨了。


    竇大春給他們送了一些吃食,有燒肉、有鹵菜、有烤雞,還有一罐老酒。


    然後他磨磨蹭蹭的說道:“那啥,我老婆她姨家的兒媳今晚臨盆,我得……”


    “你害怕那你不用留在這裏。”徐大故意激他。


    竇大春鬆了口氣:“你早說嘛,我就不用找理由了。”


    然後他緊了緊衣服跑了。


    什麽臉麵,什麽威嚴。


    三十六計,苟為上計!


    王七麟撕下一塊鹵豬腿肉吃了起來,徐大跟謝蛤蟆又吃又喝,八喵探頭探腦。


    見此他說道:“少喝點,晚上有正事。”


    徐大滿不在乎的說道:“七爺你放心,大爺我越喝酒越清醒。”


    一罐老酒見底,他摟著謝蛤蟆含含糊糊的說道:“小心肝,你腰又細了……”


    書齋裏暫時沒有異樣,王七麟閉眼假寐。


    時間流逝。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屋子裏溫度開始降低。


    王七麟睜開眼睛。


    謝蛤蟆捏出符紙。


    徐大打起了呼嚕。


    幾道人影悄無聲息的出現在書齋裏。


    沒有什麽征兆。


    他們像是憑空出現的。


    四個書生、一個麵目憨厚的青年。


    這些人臉色煞白,雙眼緊閉,步履無聲。


    王七麟下意識想到了黃輕雲。


    謝蛤蟆也低聲道:“陰魂!”


    俗話說陰魂不散。


    其實陰魂沒有那麽容易散落。


    憨厚青年的陰魂出現後習慣性抽起了鼻子,往東抽抽往西抽抽。


    狗鼻子!


    八喵學著它的樣子也去抽鼻子。


    王七麟滿意的擼了擼它的小腦瓜,我家崽真好學。


    他這會明白了,陰魂入夜則出、日升而歿,狗鼻子那日偷偷潛入書齋碰到的不是人,而是陰魂!


    但他做賊心虛,看到人影後就趕緊收拾東西逃跑了。


    店裏夥計卻看不見,因為他們下樓之前先喊話又點燈,陰魂被人氣衝散了。


    當夥計們回到樓上,他們才會重新聚合。


    就在他思索之中,陰魂們走向門口,排著隊開始敲門:


    “咚咚咚!”


    敲門聲不是來自屋外,而是來自屋內!


    不是什麽東西要進來,而是陰魂被困住,它們想出去!


    難怪這屋子裏陰氣這麽重。


    五個陰魂被困在裏麵,陰氣能不重嗎?


    但陰魂不是厲鬼,正常來說沒有攻擊性,所以王七麟並不緊張。


    他看向謝蛤蟆問道:“怎麽回事?這些人被殺後,陰魂怎麽會被困在這裏?”


    謝蛤蟆茫然道:“對啊,陰魂怎麽會困在這裏?難道這地下真有個大墓?我倒是知道有些墓地能困人陰魂,這是用來對付盜墓賊的手段,將盜墓賊困死後收取他們的陰魂來守墓……”


    王七麟反應過來:“曆朝曆代的律法對盜墓都極為嚴苛,抓到盜墓賊便處以極刑!梟首、剖腹、車裂、腰斬!”


    謝蛤蟆猛的一拍大腿:“無量天尊,鎮墓獸!是有鎮墓獸在作祟!一定是這店裏有冥器來自墓地,被人偷出來放在店裏售賣,鎮墓獸追了過來,誰買走這冥器,鎮墓獸便把他當盜墓賊給殺掉!”


    說到這裏他又納了悶:“這冥器是一支毛筆?還是不對,鎮墓獸哪知道是誰買走冥器?它又不是食氣鬼,不會追蹤氣息……”


    “如果被買走偷走的就是這鎮墓獸呢?”王七麟已經想到了。


    錢玉的哥哥不光給他買過毛筆,還買過鎮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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