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著這股氣,他把秦韜提了出來,不過並沒有上公堂,而是在會客廳裏給他準備了香茗。


    秦韜不明所以,他看到王七麟滿臉殺氣、眼神睥睨還以為要被清算了,於是進門後壓根不敢落座,而是很規矩的拱手行禮說道:“學生見過王大人,多謝王大人不以刀棍見身……”


    “停停停,別婆婆媽媽、文縐縐,好好說話。”王七麟擺手道。


    秦韜微笑道:“好的,多日不見,王大人還是一如既往的灑脫豪爽,學生看到大人忍不住想起了初次相見的場景……”


    “咋地,你還想要賦詩一首?”王七麟問。


    秦韜沉吟了一下說道:“這也不是不行。”


    王七麟歎道:“咱們是老熟人了,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是朋友,朋友之間最重要的是什麽?”


    “坦誠!”秦韜是聰明人,自然明白王七麟想說什麽。


    他猜對了,可是王七麟一定要玩點高難度的,否則怎麽顯示出自己這個王大人的高深莫測:“錯了!”


    秦韜:???


    王七麟說道:“朋友可以保留自己的秘密,但是要願意互幫互助!對不對?我說的有沒有道理?”


    徐大豎起大拇指道:“七爺這話到位了,朋友之間就得要願意互相幫忙。”


    秦韜苦笑道:“那王大人需要學生幫什麽忙?”


    王七麟說道:“你會讓大地生春,是吧?”


    “對。”


    王七麟說道:“那你明天給我好好幫個忙,這個忙你給我幫了,那以前在吉祥縣你算計我、欺騙我的事就算過去了!”


    秦韜試探的問道:“具體怎麽幫忙?”


    王七麟將設想好的計劃說出來,很詳細。


    秦韜聽後挺直腰杆子拍胸脯子:“沒問題,七爺,這事你包在哥們我身上,絕對給你辦的漂漂亮亮,你要是樂意的話,我讓她步步生蓮!”


    王七麟眼睛一亮,他又趕緊補充:“但你得給她撒下蓮子。”


    “嘿,好主意,就這麽弄!”徐大高興的一拍大腿。


    坐在徐大旁邊的秦韜小心的往裏收了收腿。


    王七麟又問道:“韜啊,你看咱們現在是朋友了,對吧?那朋友之間講究的是什麽?”


    秦韜笑道:“互相幫忙。”


    王七麟又搖頭:“又錯了!”


    秦韜:(?Д?)


    “是坦誠啊!朋友之間要坦誠,對不對?”王七麟問道。


    徐大一拍桌子道:“七爺這話說的對,朋友之間就要知根知底,就要坦誠,不能互相藏著掖著,要是你藏著點我藏著點,這樣怎麽交往?”


    秦韜苦笑著附和:“對對對,沒錯。”


    他看出來了,自己隻要應和就行了,用不著發表看法。


    王七麟說道:“韜,那你得坦誠點了,不忘仇到底什麽來路?給咱們哥幾個說說。”


    秦韜無奈的說道:“七爺,學生對他了解其實也不多,仇公子是一名鬼修,身手高超、本領非凡,學生此前遇到過一些麻煩,是他幫忙搭救一把,才免於被誅殺。”


    他看看左右,忍不住長歎一口氣:“算了,我說實話吧,七爺、道爺和徐爺肯定知道我是妖怪這件事。確實,學生是個妖怪,但不是惡妖,我是一個……”


    “花妖?”徐大問道。


    “錯了!”秦韜學王七麟的語氣說道,“是脈望!”


    “賣什麽?”


    謝蛤蟆道:“脈望,仙經有雲,蠹魚三食神仙字,則化脈望,夜以矰映當天中星,星使立降。可求還丹,取此水和而服之,即時換骨上升。”


    王七麟恍然,蠹魚成精了,這東西他是知道的,喜歡啃書頁的小蟲蟲。


    秦韜憤怒的站起來叫道:“這是有人汙蔑我們,亂說!亂說!亂說!”


    王七麟狐疑道:“他激動什麽?”


    徐大激動的說道:“道爺說《仙經》有雲,吃掉脈望能飛升為仙!”


    王七麟也激動,他瞪大眼睛看向秦韜。


    在他腳下睡覺的八喵和九六爬了起來,眼睛滴溜溜的圓:要是說這個我們可就不困了啊。


    秦韜叫道:“這是假的!我們要是有這本領,早就自己吃掉自己了!”


    徐大說道:“你先別著急,其實大爺琢磨了,這《仙經》也沒說是整個吃掉脈望會飛升成仙還是吃一部分能飛升成仙,你看你要不然切一塊肉來給我們先試試?”


    王七麟說道:“作為男人,其實你身體有些地方的皮肉是沒用的,要不切下來給徐爺試試?”


    徐大:“吾草!”


    八喵支棱耳朵聽他們說話,它到了現在已經明白了一切,於是衝上去用尾巴撐地站起來,倆小爪爪搭在一起衝秦韜拜了拜。


    秦韜眼神呆滯:“什麽意思?”


    王七麟翻譯道:“它求你給它啃一口……”


    秦韜的心態崩了。


    謝蛤蟆站起來說了一句公道話:“無量天尊,行了,你們別妄想了,脈望又不是金蟬子,它的血肉哪有什麽神奇功用?說不準吃了還會拉肚子呢。”


    八喵放下爪爪朝脈望吐了口唾沫:啊tui,白拜了,幸虧沒磕頭,要不然不是虧本了?


    徐大和王七麟歎了口氣。


    秦韜感激涕零的衝謝蛤蟆稽首:“多謝道長仗義執言。”


    謝蛤蟆朝他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低聲道:“這下好了,沒人與老道爭了!”


    剛放下心來的秦韜頓時後退好幾步,下意識就要遁逃。


    王七麟說道:“行了,我們隻是與你開玩笑罷了。”


    秦韜抹了把額頭上的汗水說道:“七爺,請莫要亂開玩笑。”


    王七麟不懷好意一笑:“可你如果不對我說實話,那剛才的話可就不是開玩笑了!”


    秦韜叫道:“學生一直與你們說了實話!”


    “那你說這個不忘仇是不是前朝餘孽七公子之一?”


    秦韜茫然問道:“什麽是前朝餘孽七公子?”


    王七麟不答,繼續問:“那你告訴我,你昨夜為什麽叫他為仇公子?”


    秦韜苦笑道:“除了稱呼他為仇公子還能叫做什麽?不公子?我們朋友都叫他為仇公子,也有被他救過的人叫他仇先生!”


    王七麟說道:“你把你知道的關於仇公子的所有信息都告訴我,記住,是所有信息,且是真實信息,否則小心本官把你喂狗!”


    八喵跑過去用爪爪撓他:夭壽啦,不要喂狗,喂狗多浪費,你喂喵喵呀。


    秦韜先從自己的經曆開始談起,它本是元元書院中一本書裏的蠹魚,並無心智。


    但是書院之中時有大儒講學並時時有仕子讀書,才氣衝霄,裏麵花草魚蟲多少都沾點墨水。


    秦韜沒有名字,它是個蠹魚,但它是個好運氣的蠹魚:“關於我最初的記憶我是沒有的,隻是憑借本能在書本裏存活,世人隻當我們吃到神仙字便能成精,其實並非如此。”


    “我們吃到的是幹涸在書本中的帝流漿!”


    帝流漿乃是天材地寶、天地精華,每隔一甲子的中元節鬼門大開,此夜灑落的月光中便含有這種精華之物,草木禽獸如果有緣能吃到它可以開啟靈智成為妖怪。


    秦韜運氣算是不錯,它沒有直接吃到帝流漿,而是吃到了幹涸在書頁中的帝流漿。


    於是它沒有直接變成妖怪,但也擁有了一些靈智,更好運的是,它當時所在的那本書恰巧記述著一種妖修法門,最好運的是——這本書被一個叫媛媛的女孩給借走了!


    這女孩好奇,便研究了書本上的修煉法門,可這是妖修法門,對人類無用,女孩最終當做鄉野玄奇看,而蠹魚可不一樣,它在懵懵懂懂中聽著女孩講解,真的修煉成功了!


    不過它屬於野修,修煉進度很慢,所以當媛媛被人害了的時候,它隻能幹著急卻沒有辦法。


    因為那時候它還沒有修為!


    蠹魚說到這裏的時候黯然神傷:“我有了神智看到的第一眼,便是媛媛姑娘。”


    “當時我便想,啊,這個東西好大好美,後來我讀了一些書,看到一句話,叫三界之中,最靈者人。然後我一下子就頓悟了,原來當時媛媛給我的感覺是,她好有靈氣!”


    “於是你愛上了她?”徐大憐憫的看著它問道。


    蠹魚有些茫然又有些羞赧:“愛上她嗎?我看過許多書,吃過許多字,自然看過愛情故事、吃過愛這個字,可我還是不知道什麽是愛。”


    “你確實是愛她,不是當她被別的男人糟蹋後,你依然願意與她在一起嗎?”王七麟說道,“當她為之而死後,你花費多年還是將那些人給殺死了。”


    蠹魚說道:“當然,可這不是應該的嗎?”


    王七麟搖搖頭說道:“你繼續說,你的往事我們知道了,現在你來說說不忘仇的事。”


    “記住,如果你關於不忘仇的介紹說的多且有用,那不但沒人吃掉你,你過去殺了真秦韜和章如晦四人的事我都可以既往不咎!可你要是敢有所隱瞞或者欺騙我,嘿嘿!”


    王七麟使了個眼色,八喵站起來亮出拳架、九六呲牙咧嘴,十咦跳出來瞪大眼睛。


    看到八喵和九六的時候,秦韜往椅子裏擠了擠,可看到十咦後他猛的探頭向前。


    王七麟立馬捂住十咦問道:“你認識它?”


    秦韜開心的笑道:“不認識,可是這小蟲子好美,我們蟲族還有這樣美麗的小蟲嗎?”


    王七麟這才想起蠹魚也是一種蟲子,看來它們審美觀與人不大一樣。


    蠹魚與不忘仇認識時間比跟王七麟他們相見時間更早,那時候蠹魚剛剛修煉有為,學會了畫皮之術,於是他雄心勃勃想要離開書院去找李英、章如晦等人去複仇。


    杯具發生,它起初找到了一個病死的乞丐使用了畫皮術,化作了這乞丐。


    可是死人皮能用的時效短,藏不住它真身,就這樣它被一個下凡塵入世修煉的和尚給撞上了。


    當時要不是巧遇不忘仇,蠹魚在剛入人世間便要卒掉了。


    “最早的時候我便是跟隨仇公子在江湖飄蕩,他當時便告知我了金輝道長之仇,並且說他一旦功法大成,就會去報仇。他與我有救命之恩,我們當時便約定好,當他去報仇之時,我一定會去幫他!”


    秦韜說道:“我們一起在江湖共同闖蕩兩年,後來仇公子找到了他要尋找的一個鬼,抓了那鬼之後便返回了塞外去繼續修煉,我們從那之後分離。”


    “後來他陸續又進入中原幾趟,每次都是來找鬼的,我會去幫他小忙,就這樣我們斷斷續續聯係著。直到今年臘月他重回中原,說他已經修為有成,要去金山派報仇,我們幾個朋友便陪他一起來了。”


    說到這裏它無奈的攤開手:“所以關於他在塞外的事,我真的不知道,但他應當不是什麽有權有勢的人,因為有時候闖蕩江湖,他都要去幫衙門抓一些大盜、山賊來換錢。”


    王七麟狐疑問道:“讓你這麽一說,這個不忘仇還是個頗有俠心的人?”


    秦韜急忙道:“不信的話你可以委托你們聽天監的同僚去當地衙門查查,我們來過並郡,在連州府城接過一樁委托,去剿滅了一夥水賊,當時衙門給的報酬是、是……”


    他皺眉略微思索了一下,道:“八年前的事,二十枚金銖!”


    連州府城是並郡最東南的一座城池,有大河流經,確實時而會鬧水賊。


    王七麟讓徐大將他提供的信息一一記下,然後去找太霸想通過他來調查此事。


    到了現在他大概也知道了,不忘仇是前朝七公子的猜測過於大膽,不夠嚴謹。


    正月十八,王七麟晨起後還沒吃早飯,特意去洗了個澡。


    冷水澡。


    現在他修為已經進入坐照境,內窺經絡、運氣如臂使指,身軀感知到外界寒冷或者炎熱,可調動丹田真氣專門走體表脈絡,寒冬如暖春、炎炎夏日亦如暖春。


    此時他走進盥洗室,便鼓蕩氣血往自己身上倒涼水。


    八喵和九六趴在門外一個一邊往裏看,十咦坐在九六額頭也跟著往裏看,但它並不知道是在看什麽,於是便咦咦咦的叫喚。


    冰水流下,熱氣蒸騰。


    王七麟舀了一瓢水灑向門口哈哈大笑:“你們一個鬼鬼喵喵、一個狗狗祟祟,做什麽?進來一起快活啊。”


    八喵狼狽逃竄,九六衝他叫喚:“六六六……”


    叫聲帶起一片透明屏障似的聲浪,聲浪往前湧,竟然推動冰水像浪花似的翻湧回來!


    王七麟大吃一驚:“崽崽這麽猛啦?”


    九六昂起狗頭、挺起狗胸:我這麽猛我驕傲了嗎?


    王七麟估計這也是它吃下血玉修為提升後獲得的能力,於是他把九六拖了進來,將它擺在盥洗室窗台上,然後往它身上開始潑水:“給老子叫!”


    九六夾著尾巴如喪家之犬,發出驢鳴狗叫:“六六六……”


    潑出去的水倒飛回來一波一波的衝在王七麟身上。


    王七麟閉上眼睛,幻想自己站在北海之濱正在衝浪。


    咦?怎麽還有個穿比基尼的辣妹?


    哇,原來是綏綏娘子!


    氣血更加旺盛,冰水落在身上跟燒開了一樣起水蒸氣!


    這是他空前暢快的一次衝澡。


    洗幹淨後他擦幹頭發換上了過年時候的新袍子,黑發束以玉帶,齊整的長袍過膝,腳上是包裹到小腿的革靴。不管是衣服還是鞋子都沒有什麽紋飾,玄黑衣裳玄黑革靴。


    蕭蕭肅肅,爽朗清舉。


    龍章鳳姿,天質自然。


    王七麟在手腕上戴了個牛皮護腕,但對著銅鏡看了看覺得不是搭配這身衣裳。


    他走的是素人路線,有過多裝飾反而不美。


    摘下護腕他尋常的走了幾步,然後看著銅鏡滿意點頭:鏡中有人溫如玉,其靜也,岩岩若孤鬆之獨立;其動也,傀俄若玉山之將崩。


    收拾妥當他出門去吃早飯,黑豆正牽著小黑豬回來。


    見此他打招呼說道:“喲,豆遛豬回來了?”


    黑豆眨眨眼說道:“不是遛豬,是領它去綏綏姨姨那裏吃東西來著。”


    小黑豬撐得肚子鼓鼓脹脹,哼唧哼唧看樣子直想拉屎。


    王七麟警告黑豆說道:“你教它學會去驛所外麵排泄,咱驛所裏不能出現豬屎,明白嗎?”


    黑豆皺著眉頭歪歪腦瓜子,好像很迷茫的樣子。


    王七麟道:“你裝傻沒用,若是讓舅舅看到驛所裏有豬屎,那就把這個小豬提前吃掉。”


    黑豆急忙擋住小豬爭辯道:“可是可是,舅舅,小豬的豬鞭還小,不能吃。”


    王七麟覺得不對勁,黑豆才幾歲?他怎麽可能懂這話?於是他立馬問道:“這話是誰說的?”


    果然,黑豆說道:“高僧想吃烤乳豬,大爺說的。”


    王七麟指著門外說道:“你先帶你的豬寶寶去外麵拉屎!”


    “徐大!”他扭頭狂吼。


    黑豆嚇得拖著豬跑了出去。


    徐大歪歪斜斜的走出來,問道:“七爺又咋了?你大清早的怎麽這麽大的火氣?”


    王七麟指著外麵說道:“黑豆要放豬在驛所外麵拉屎,你去盯著他,他要是這麽幹了罰他款,嘿嘿。”


    必須得讓他從小就知道人心險惡!


    又是一個豔陽天,天氣開始轉暖,吹來的風都不那麽寒冷了。


    王七麟去第五味,綏綏娘子拎著個小包袱已經準備好出行了,看到他上門便笑吟吟的抿了下頰側秀發。


    她同樣沒有濃妝淡抹,漆黑長發簡單的挽成雲髻側在腦後,王七麟用了一支玉帶束發,她插了一支玉釵。


    玉釵潔白恍如初雪,不染雜色,藏於秀發中如雪龍臥於黑雲。


    她的麵孔也如玉般瑩潤,卻不雪白,而是飽滿紅潤,給人的感覺像秋日農田裏糧食,沒有任何美豔、嬌媚,隻有讓男人看到後感覺打心眼裏滿足的欣喜。


    眉眸含黛,每一次轉動眼睛都是一次春水流淌。


    她的穿著也是簡單,鵝黃色的淑女棉裙,隻在腰間掛著一個流蘇飄動的香囊,香囊上用墨筆描青:遠山之中,有一汪江流蕩漾。


    而在她走動之中香囊搖晃,露出腰間兩行纖細小字:今夕何夕,見此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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