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啪啦啪啦的焚燒木柴。


    扔入火塘中的是尋常幹木頭,燃燒之前要劈開的。


    劈木頭的是個黑瘦的青年,他低頭摁著木頭一陣劈砍,王七麟看了一眼暗暗心驚:青年真是瘦,他穿了一件短褂,露出的手臂就跟地上的幹柴一樣。


    他很擔心青年劈著劈著將手臂給反震斷掉。


    但青年很有力氣,也很凶狠。


    他咬牙切齒的砍幹柴,臉上肌肉緊繃繃的,有時候當他發力過猛還會抽搐。


    這樣即使王七麟不能直視他,卻依然能通過他的側臉感受到他猙獰的樣子。


    一截木頭劈開之後再各自分劈一下,然後他就撿起來扔進火塘中。


    又有一截木頭劈開他正要扔,老漢忽然伸手攔住了:“等等,有東西!”


    王七麟默默的握住了刀柄。


    老漢接過木頭從中摳出幾條蟲子,蟲子白白胖胖,他舉在眼前仔細看。


    徐大悚然問道:“大爺,你不會是打算吃掉它們吧?”


    老漢笑道:“這又不是竹蟲,這是蛆蟲,怎麽能吃?這東西不能吃,它有其他作用!”


    說著老漢將鞋子脫了下來,然後將蛆蟲放入鞋子裏,他雙手合十衝著鞋子一番祭拜,嘴裏喃喃有詞。


    包括砍柴青年在內,其他三人放下手裏的活紛紛跟著祭拜起來。


    屋外大雨傾盆,屋內火光搖曳、祭拜聲喃喃響,光影交接,氛圍有些詭異。


    祭拜很快結束,老漢拿起鞋子彎著腰送到門口,然後又鞠著躬回來。


    徐大問道:“大叔,你這是弄甚呢?”


    老漢快速瞥了他一眼,輕聲道:“這村子,你們不覺得古怪嗎?”


    王七麟和徐大點點頭。


    老漢說道:“我們也感覺這村子很古怪,恐怕裏麵有鬼怪邪祟,所以老頭子剛才用了一個你們漢人傳來的驅邪法術!”


    他指著鞋子說道:“你看,剛才咱們湊巧得到了蛆,老頭子把蛆放入鞋子裏,這叫什麽?”


    徐大愣愣的說道:“蛆蟲、鞋子,難道是,以毒攻毒?”


    老漢說道:“不是……”


    “呃,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養蠱?”徐大又問。


    老漢鬱悶了,說道:“是你們漢人傳來的法術,用的是借字術,提醒你們一下,一個蛆一個鞋……”


    王七麟下意識說道:“蛆、鞋——驅邪?”


    老漢鄭重其事的點頭。


    徐大看向王七麟,王七麟納了悶,咱們漢家還有這樣的法術?


    見此徐大琢磨了一下,說道:“那大爺也有一個驅邪之術可以用。”


    王七麟驚恐的看向他。


    一股不妙的念頭,在他心裏緩緩升起……


    徐大脫鞋走向牆壁,將鞋子掛在牆壁上,說道:“諸位看,這是什麽?石壁!我把鞋子掛上麵這叫什麽?”


    “壁鞋!辟邪!”


    王七麟則脫下鞋子扔向他:我信你個鞋!


    老漢等四人倒是信以為真了,他們很有信心的說道:“這樣就好了,兩重驅邪法術,一定沒有邪祟可以進來了!”


    徐大快樂的走回來,王七麟急忙屏息靜氣。


    八喵九六狼狽逃竄,一個將腦袋紮進他懷裏,一個直接鑽進他懷裏。


    徐大回來後,將腳放在火塘上烤了起來。


    屋子裏差點爆炸。


    老漢等三人急忙用袖子捂住鼻子,悶著頭劈柴的青年深吸一口氣正要下斧,結果一口氣沒緩上來趕緊捏著鼻子坐下了。


    但他們並沒有嫌棄徐大,隻是默默的忍受這股炸天的味道。


    白臉漢子磨蹭了一會還讚歎了一句:“大兄弟你是幹啥的?你這蓮香——夠勁!”


    徐大得意洋洋的說道:“大爺是行腳商人,沒辦法,買賣全靠一雙腳,所以這腳走的多了出汗難免多,出汗多了味道難免大,諸位多擔待。”


    “沒事沒事。”老漢擺手,他一挪開袖子又感覺到味道不對,便趕緊重新捂在嘴上,“後生你們是幹啥買賣的?”


    王七麟說道:“什麽買賣也幹,隻要不殺頭能賺錢,我們就幹!”


    “那殺豬呢?”黑瘦青年忽然急迫的問道,“你們會殺豬嗎?豬、豬肉可以給你們,給你們一些……”


    “咣、咣、咣!”樓上響起腳步聲,先前露麵的少婦又出現了,她這次穿上了衣服,但衣服濕漉漉的貼在她身上,所以徐大坐下了。


    王七麟看向她的臉,然後毫無興趣。


    長得不算好看,剛才是大長腿加分了。


    少婦下來後坐在了白臉漢子旁邊,她柔媚一笑問道:“兩位小哥是哪裏來的?不像是經常跑對門山這片的樣子呀,生麵孔。”


    徐大悠悠然的扭頭看向窗外大雨,說道:“三十年前此地過,商人歌舞樂如梭。江湖流浪幾經年,隻有青山似舊多。”


    王七麟也悠悠然的仰頭看向屋頂:“天作被蓋地當床,一襲包袱走四方。人生本是無根草,相逢何必問家鄉?”


    四男一女聽過兩人的話都愣住了,他們瞪大眼睛看向兩人,最後紛紛驚歎:


    “兩位怕不是行腳商人,而是旅行天下的讀書人。”


    “這詩真好,特別是這個長得俊俏的小哥,哎呀,你肯定是江湖人,你這首詩太有江湖的味道了。”


    “失敬失敬,原來都是文化人。”


    “那你們會殺豬嗎?”


    最後這句話是黑瘦青年問的,他表情一如既往的急迫。


    王七麟古怪的看著他說道:“殺豬誰不會?為何兄弟總是問這句話呢?”


    “別管他,他養了一頭豬,想要吃豬肉呢,可是他又不忍自己下手,於是便見了外人就問問懂不懂殺豬。”少婦笑嘻嘻的說道。


    她又問道:“奴家在樓上聽你們說,你們二位是行腳商人,那怎麽不見你們的擔子?”


    王七麟搖頭道:“我們的生意已經做完了,這次路過貴寶地其實是走一條朋友留下的商道,我們朋友走這條道的時候失蹤……”


    “轟隆隆!”瘋狂的滾雷聲響過,大雨又大了幾分。


    王七麟看向窗外,如今天色已經漆黑的很嚇人了,如同黑夜,雨勢更是恐怖,就跟天上有個湖泊碎了底一樣,雨水簡直在往下澆灌!


    有人坐到了他身邊。


    帶著淡淡的香風。


    王七麟不用回頭也知道是少婦坐過來了。


    少婦坐過來後看向他懷裏的九六,問道:“小弟,你養了一條狗?你喜歡狗是吧?”


    王七麟知道這些人有問題,反正不是什麽正常人。


    但他還是理解不了少婦的意圖,怎麽跑來找他拉關係了?


    他猜測過這五個人是鬼,或許村子裏有許多鬼,這些鬼可能想要上他的身。


    可是他仔細觀察過這些人,他們沒問題,就是人,或許有些修為,或許沒有修為,但總之都是正常人。


    這樣他就搞不懂這些人的意思了,他們不是這村裏的人,恐怕出現在這村裏也不是巧合——


    恰恰相反,他和徐大進入村子才是巧合!


    他一邊快速的思索,一邊準備回應少婦。


    可是這時候白胖臉的漢子卻突然開口問道:“你這條狗白白胖胖的,你養了是為了吃的吧?你喜歡吃狗肉吧?”


    兩人的問題都很古怪。


    王七麟決定以不變應萬變,他說道:“我喜歡狗,我從不吃狗肉。”


    聽到這話少婦一下子笑了起來,而白胖臉的漢子則擠巴了一下水泡眼歎了口氣。


    少婦靠緊了王七麟,一雙桃花眼水汪汪的很動人:“喜歡狗好呀,奴家就喜歡狗,特別是奴家男人死了後,奴家特意養了一條大黑狗……”


    “你養大狗是為了幹什麽?”一直默不作聲的漢子也說話了。


    他這是第一次開口,聲音古怪,像是喉嚨在痙攣一樣。


    “當然是為了幹啊。”山裏老漢笑容變得猥瑣起來,“嘿嘿,男不養貓女不養狗,這話是你們漢人老祖宗說的吧?”


    少婦嘟起嘴似嗔似怒的瞪了老漢一眼,嘀咕道:“老不修。”


    她又對王七麟說道:“狗是好東西,你隻要對它好,那它回給你一百倍的好,比人可要靠譜多了。”


    黑瘦青年又問徐大:“你是殺豬的,對不對?你家裏有人殺豬對不對?”


    徐大不悅的說道:“你它釀才是殺豬的,你全家都是殺豬的,大爺是念書的,全家都是念書的!”


    黑瘦青年幹笑了兩聲:“我不殺豬,我養豬,那你會殺豬嗎?”


    少婦這邊則性致勃勃的看向王七麟:“你喜歡養狗,那狗要啃骨頭,你都給它啃什麽骨頭?”


    王七麟冷颼颼的說道:“人骨頭。”


    少婦嬌軀哆嗦了一下,趕緊伸手摟住他手臂塞進懷裏:“小兄弟,咱們在孤村裏頭可不要說嚇人的話,奴家好怕。”


    徐大很羨慕的看向王七麟,然後他的目光被白胖臉漢子給擋住了,漢子問他道:“那你喜歡吃狗肉嗎?”


    王七麟抽出手臂露出義正言辭的架勢,對少婦說道:“大姐,請你自重,你要是害怕那請你去你哥哥身邊……”


    “猴子呢?”老漢突兀的問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王七麟奇怪的看著他們說道:“你們到底怎麽回事?”


    老漢訕笑了起來,但還是問道:“小兄弟你在山裏做生意,應該沒少抓猴子賣去外麵吧?對門山裏的猴子可是寶貝,你喜歡吃猴腦嗎?”


    王七麟說道:“不喜歡。”


    少婦問道:“那你喜歡吃羊肉嗎?烤羊肉、燜羊肉、燉羊肉、羊油炒飯……”


    王七麟點點頭道:“嗯,這些菜我很喜歡。”


    少婦心花怒放,抓住他的手一個勁往懷裏拉:“那咱們真是、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難怪今晚你會進我家這門,原來是咱們碰上一家人了!”


    王七麟看了看這座雖然幹淨整潔但家徒四壁的竹樓,臉上掛著無法掩飾的疑問:“大姐,這是你家?”


    少婦含羞帶怯的給他一個眼神:“你剛才不是說了麽?天作被蓋地當床,四海無處不家鄉,奴家丈夫已經去了,自己是孤家寡人,那還不是走到哪裏睡到哪裏、哪裏就是家麽?”


    “這騷貨。”幹瘦青年罵了一句。


    少婦怒視他說道:“你這小子別張開嘴亂說話,小心老天爺罰你爛嘴巴!”


    她又扭頭對王七麟媚笑:“小兄弟,你隨姐姐來,姐姐知道哪裏有野山羊,咱們一起去抓一隻,然後姐姐燒鍋你殺羊,咱們一起燉羊肉吃,再給你的狗烤兩條骨頭。”


    “你看外麵大雨下的急,這山裏頭一場秋雨一場寒,大雨之後是大寒,羊肉能壯陽氣、補血氣——哎呀,說著姐姐真是饞了,俊弟弟你不饞嗎?”


    王七麟幹脆利索的說道:“不饞,姐姐你有所不知,我以前愛吃羊肉,可是前些日子我信教了,信的是拜聖火教,我們拜聖火教拜的是火明王,跟和尚一樣得吃素,不能吃肉。”


    這話一下子把少婦給說蒙了。


    幹瘦青年頓時嘿嘿笑了起來。


    山裏老漢奇怪的問道:“你信拜聖火教?可是拜聖火教什麽時候不讓吃肉了?”


    王七麟說道:“哦,老叔你有所不知,我們拜聖火教有好幾支,弟子所信奉這一支是西域的原生教,所有教徒都是不能吃肉喝酒的!”


    少婦忽然哭了起來,她抓住王七麟手臂搖晃著說道:“那弟弟你能不能幫姐姐一個忙?你幫姐姐殺一隻羊,姐姐想要吃羊肉,可是姐姐自己不會殺羊,你能不能幫姐姐的忙?你隻要幫姐姐的忙,姐姐給你做什麽都願意!”


    王七麟聽到這話有些意動,他認真的問少婦道:“我隻要幫你殺羊,你真的什麽都願意給我做嗎?”


    少婦拚命的點頭,胸口的波浪抖的厲害。


    幹瘦青年叫道:“你隻要幫我殺豬,那我也願意幫你,什麽都願意幫你!”


    “小兄弟,你幫老頭殺個猴子,老頭在山裏朋友多、關係硬,你不是說你們有朋友在山裏頭失蹤了嗎?老頭知道他們的下落!他們肯定是被哪個山頭給劫掠了,你幫老頭的忙,老頭給你找回你的朋友們!”


    聽到他願意答應幫殺牲口,這些人忽然激動起來。


    王七麟說道:“是不是隻要我幫了你們,你們什麽都願意為我做?”


    眾人紛紛點頭。


    王七麟說道:“可是我這個忙不簡單,我不信你們能幫得上。”


    “那你說,老頭子一定竭盡全力。”老漢立馬接他的話。


    王七麟說道:“十萬大山裏頭有一張紙,這張紙隻有一個麵!誰能幫我找到它?”


    五個人加上徐大一共六個人,聽完這話全呆住了。


    “轟隆隆隆隆!”


    又是一陣強雷聲滾過。


    少婦回過神來,她抓住王七麟手臂作勢撒嬌樣:“弟弟你怎麽能戲弄姐姐呢?哪有這樣的紙?”


    王七麟失望的看著他們問道:“這張紙是確實存在的,難道你們都沒有辦法幫我找到嗎?”


    “這種紙怎麽會存在呢?”一個幹巴巴的聲音從門口響起。


    王七麟猛的回頭。


    雨幕中出現了一個人。


    這人穿著一身彩色衣裳、打著一把花傘,五官俊俏,眼睛顧盼生輝、嘴唇溫潤,是個不可多得的俊秀公子。


    公子哥穿透雨幕徐徐走到了門口,雨水順著花傘往下流淌,落在地上發出‘嘩啦啦’的聲音。


    像是小小的瀑布。


    王七麟沒有察覺到他是什麽時候出現在街道上的,但當這人進門,他便看出這不是個活人。


    它行走自如、表情生動,麵色紅潤有呼吸,無一處不像人,卻偏偏不是人。


    王七麟具體看不出這人的問題,隻是一眼看去覺得這人哪裏不對勁。


    說的玄乎一點,他感覺對方身上沒有人氣。


    彩衣公子哥徐徐走過來,再次說道:“這種紙怎麽會存在呢?閣下是在戲弄他們吧?”


    它說著搖頭:“戲弄將死之人,這是要遭報應的。”


    這句話在它嘴裏輕飄飄的,可是卻聽的一行人麵色沉重。


    王七麟回應道:“你不要胡說,我沒有戲弄他們……”


    “好,那我這裏有一塊木頭,”彩衣公子從地上撿起一根木柴扔給王七麟,“我需要一種方法,你切三刀上去,讓它變成十六塊。”


    徐大開動腦筋琢磨了一下,然後搖頭:“沒有這種方法。”


    彩衣公子嘴角一挑,冷笑出聲。


    王七麟默默的抽出刀來說道:“不,有方法!”


    妖刀鋒利無比,他往木頭上豎著一切劈成兩半,木頭變成兩塊:“這是第一刀。”


    彩衣公子點點頭。


    王七麟又橫著一切:“這是第二刀。”


    眾人紛紛搖頭:“你不可能再用一刀將它由四塊變成十五塊的!”


    他們話音落下的瞬間,妖刀化作一條白練在竹樓中翻轉,雨水滴落的刹那刀刃架在了彩衣公子哥的脖子上。


    出乎王七麟預料,它沒有躲避,甚至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王七麟盯著它的眼睛說道:“這是第三刀!來,你告訴我,現在地上木頭有多少塊?”


    彩衣公子哥啞然失笑:“是不是我若說出口的不是‘十五’這數字,那我腦袋就要搬家?”


    王七麟也笑了,說道:“你這妖孽倒是很機靈。”


    彩衣公子哥搖頭道:“我可不是妖孽,你看我是誰?”


    他雙手撫摸在額頭上揉搓起來,然後伸手往下拉。


    一張麵皮似的東西被它拉下來,它臉上露出一張新麵目。


    等它雙手落下,眾人紛紛驚呼。


    徐大趕緊抄起了燃木神刀:“靠嫩娘,這是什麽玩意兒?”


    彩衣人臉上出現了一張與王七麟一模一樣的麵龐。


    白胖漢子驚駭的問道:“你們誰才是真正的楊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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